《箫声漫野:古董商庄园秘录》 第1章 竹韵萧然 记忆里的故乡,是望不到边的竹海。风一过,便是层层叠叠的绿浪,伴随着沙沙的声响,像是天地间最宁静的音律。萧家的大宅便坐落在这片竹海深处,白墙黛瓦,清幽得不似凡尘。 我是萧家第七女,名遥,取“逍遥自在”之意。祖父是前朝太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却因不喜朝堂倾轧,早早致仕,带着全家隐居于此,以竹为伴,以诗书传家。父亲萧望性子淡泊,最爱在竹亭里煮茶抚琴。我孩童时最常做的,便是趴在他的膝头,听他一遍遍吟诵那些关于竹子的诗句。 “解箨新篁幼,亦有岁寒姿。筠心似君子,澹如自相持。”父亲的声音温和,像亭外流淌的溪水,“阿遥,你看这新竹,虽幼嫩,却已有了耐寒的品格。竹心是空的,象征谦虚;它的节,代表气节。我们萧家人,当如竹君子,无论顺境逆境,都要守住内心的宁静与坚持。” 我那时懵懂,只觉得诗句好听,父亲的手掌温暖。他会将一块触手温润的竹纹古玉系在我的颈间,玉是上好的和田玉,雕刻着几竿疏竹,那是我的周岁礼,也是萧家女儿的身份象征。“愿我儿如竹,坚韧清朗。”他说。 祖父最是宠我。他是严肃的太傅,却会在我扯他胡须时假装吹胡子瞪眼,然后趁我母亲不注意,偷偷塞给我最甜的蜜饯。他书房里有一柄珍贵的紫竹箫,据说是前朝古物,音色空灵。我总缠着他要学,他却摇头晃脑:“小阿遥,吹箫需静心,你这猴儿性子,怕是学不来。”可每当我瘪嘴要哭时,他又会无奈地叹口气,将我抱在膝上,握着我的小手,一个音一个音地教我。其实大多时候是他吹,我听着,箫声呜咽,穿过竹林,飘向很远的天际。 母亲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温柔似水。她会在午后为我们煎茶,茶香混合着竹叶的清气,氤氲在空气中。她会轻声细语地纠正我的礼仪,告诉我女孩家该有的模样,但眼神里从未有真正的苛责。管家林叔是家里的老人,沉默寡言,总是拿着剪刀,一丝不苟地修剪着庭前的每一根竹子,让它们保持最挺拔的姿态。 那是我作为萧遥,最为安宁的岁月。我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在竹海的怀抱里,平静地流淌下去。 变故发生在一个毫无征兆的黄昏。夏日的雷雨刚过,天边还挂着半道彩虹。宅子外突然传来了急促而杂乱马蹄声,打破了竹海固有的宁静。紧接着是粗暴的叩门声,甚至不是叩,是砸。 林叔快步去应门,门刚开一条缝,就被蛮力撞开。一群披坚执锐的官兵鱼贯而入,为首者面容冷硬,展开一卷明黄的绢布,声音尖利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萧氏一族,与前谢逆党勾结,意图谋逆,罪证确凿!满门抄斩,即刻执行!” “谋逆”二字像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父亲猛地站起身,将我和母亲护在身后:“冤枉!我萧家世代忠良,岂会……” 他的话被刀锋打断。 杀戮开始了。原本清雅的庭院,瞬间变成了修罗场。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哀求哭喊声取代了往日的琴箫和吟诵。我看到平日温和的仆役倒在血泊里,看到试图理论的叔伯被长□□穿。母亲将我死死搂在怀里,用身体挡住我的视线,但我还是从缝隙里看到,祖父被人粗暴地拖拽出去,他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却依旧挺直着脊梁,口中高呼:“萧氏清白,天地可鉴!” 然后,是车裂。那是我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五匹马,五个方向……我甚至没能看清最后,母亲的手已经死死捂住了我的眼睛,但那种撕裂的声音,和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的血腥气,让我浑身冰冷,连哭都哭不出来。 混乱中,林叔浑身是血地冲了过来,他一把从母亲怀里夺过我,声音嘶哑低沉:“夫人,保重!老奴带七小姐走!”母亲泪如雨下,却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开,决绝地喊道:“带阿遥走!活下去!” 林叔不再犹豫,抱着我,凭借对宅子地形的熟悉,在假山、竹林间拼命躲闪。他找到了一处隐蔽的狗洞,那是以前我养的小狗跑出去玩的地方。他毫不犹豫地先将我塞了出去,自己再艰难地挤过。身后,是我生活了十年的家,燃起了冲天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将竹海也染上了血色。 我趴在泥泞里,回头望着那片火海,小小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刻进掌心,渗出血来,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恨,一种冰冷刺骨的恨意,在我心中疯狂滋生。萧遥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林叔带着我,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亡。他变卖了随身所有值钱的东西,甚至当掉了自己的外袍,只为了换一点吃的给我。他本就年迈,又受了伤,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常常咳出暗红的血块。我们像阴沟里的老鼠,躲避着一切盘查和追捕。 “阿七,”他不再叫我七小姐,而是用更隐蔽的称呼,“记住,萧家的风骨,在韧不在刚。竹子能被风雪压弯,但雪化之后,它依然挺直。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我听着,却不语。夜晚蜷缩在破庙或桥洞下,我闭眼就是冲天的火光和祖父惨烈的景象。韧?何为韧?血海深仇,岂是“韧”字可以化解? 几年颠沛,我们终于到了相对安全的钱塘,投靠一家早已疏远的远亲。然而,林叔的身体已如风中残烛,他长年卧病不起,在一个下着冷雨的夜晚,紧紧握着我的手,声音颤抖:“阿七……如果有一天阿叔不在了……以后的日子……只能靠你自己了……忘掉仇恨……做个普通女孩……嫁人生子……安度此生……才是老爷夫人……所愿……” 忘掉仇恨?怎么可能。萧家十一条人命,岂能白死? 我知道,寻常女孩的路,从我家族覆灭的那天起,就已经断了。我需要力量,复仇的力量。历经千辛万苦,我打听到峨眉山有一位隐世高人,武功卓绝。我徒步走上峨眉,在山门前跪了三天三夜。 高人最终被我的执念打动,或许是看出了我眼中无法熄灭的火焰,收下了我。练功是极其艰苦的,棍法沉重,每一下挥动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身体的极限。但我从未哼过一声。我将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痛苦,都倾注在了那根冰冷的棍棒上。 十年磨一剑。当我终于能将一套棍法使得滴水不漏,内力初成之时,我走到山崖边,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斩断了一头长发。青丝纷纷扬扬落下悬崖。我看着水中倒影,那个眉目间只剩下冷冽和决然的陌生女子。 “戚十一。”我对自己说。从今往后,世上再无萧遥,只有戚十一——戚家第十一人,无族无源,孑然一身。 “澹如自持?”我对着虚空冷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这世间,早已无公道。萧家的冤屈,唯有仇人的血,才能洗清!” 山风猎猎,吹动我利落的短发,也吹动了我心中早已生根发芽的复仇之念。我握紧了手中的棍,转身下山,踏入了茫茫江湖,走向那条无法回头的复仇之路。 第2章 涅火焚心 高人听说了林叔卧病不起的事,“阿戚,我这里有一味解药,可助你林叔疏通经络,增补血气,可否需要?” “那太好了,师傅,我的救命恩人!真是感激不尽!”我久久地跪在地上叩谢道,“我愿为师傅效劳一辈子!” “小事小事,药拿去吧,你现在武功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是该离开我去独自闯荡了,这药不妨作为我赠送你的告别之物,愿前程似锦,相忘于江湖吧。” 服用了高人的药,林叔的病情一天天好转。 下山后的戚十一,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带着冰冷的锋芒。我凭借一身武功,很快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头,也结识了一些同样对朝廷不满、或身负血海深仇的“志同道合”之辈。我们聚集在暗处,策划着一场惊天动地的行动——刺杀皇帝。 现在回想,那时的我们多么天真,多么可笑。竟以为只要杀了那高高在上的君王,便能颠覆这腐朽的世道,便能告慰枉死的亲人。复仇的火焰烧毁了理智,我们精心策划路线,打听銮驾出行,甚至搞到了宫内的部分地图。 行动那夜,皇城灯火辉煌,却透着一股森严的死气。我们像幽灵一样潜入,凭借着高超的轻功和事先摸清的守卫换防间隙,竟真的让我们接近了皇帝寝宫的外围。目标出现了,那明黄色的身影在宫人簇拥下,缓缓而行。 就是现在!我心中怒吼,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手中的短刃直刺那抹明黄的后心。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十年的苦功,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刀刃入肉的触感传来,温热的血液溅到我的脸上。 然而,预期的混乱没有到来。那“皇帝”倒地,周围的侍卫虽然惊呼,却并无真正的恐慌。一个阴冷的声音从侧殿传来:“果然有逆贼余孽前来送死。” 中计了!那只是个替身!瞬间,火光四起,无数禁军从四面八方涌出,将我们团团围住。我们陷入了绝境。同伴们一个个倒下,他们有的为了掩护我,主动冲向刀山剑林。林叔,对,林叔也来了。他年纪已大,本不该参与这等险事,但他放心不下我,执意跟随。 混战中,数支利箭破空而来,林叔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身前。箭矢穿透了他枯瘦的身体,他像一片落叶般倒下。“林叔!”我扑过去,抱住他。他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却用尽最后力气,从怀中掏出一封早已被血浸透的信笺,塞进我手里。 “阿七……走……快走……”他眼神涣散,却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忘掉……仇恨……做个……普通女孩……安度……此生……” 他的手垂了下去。又一个视我如珍宝的人,因我而死。巨大的悲痛和悔恨瞬间淹没了我,但求生的本能让我必须站起来。我挥舞着短棍,杀出一条血路,身上添了无数伤口,却感觉不到疼痛。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不能让他们白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那座吃人的皇城的,只记得最后是跳进了一条污浊的河道,借着夜色和污水掩盖了踪迹。当我终于爬到岸上,精疲力尽地瘫倒在芦苇丛中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颤抖着打开林叔用生命保护下来的信。信纸被血污浸染,字迹模糊,但我还是辨认出了那熟悉的笔迹,是林叔早已写好的: “阿七,见字如面。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老奴已先去一步,而小姐陷入了极大的危险之中。老奴深知小姐心中仇恨似海,但复仇之路,荆棘遍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老爷夫人和萧家满门,最大的愿望,绝非看到小姐被仇恨吞噬,一生活在痛苦之中。他们只愿你能平安喜乐,如寻常女子般,觅得良人,生儿育女,平淡却幸福地度过一生。放下吧,阿七。忘掉萧遥的身份,忘掉血海深仇,只做戚十一,为自己,好好活下去。此乃老奴最后,亦是最大的心愿。” 信纸从我手中滑落。我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痛苦。为我而死的人,最后的愿望竟是让我放弃复仇,平凡地活着?这何其残忍! 我在荒野中躲藏了数月,养好伤,也彻底“死”去了第二次。我烧掉了所有能证明“萧遥”身份的东西,也将“戚十一”这个名字深深地埋藏起来。我成了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幽灵。 为了生存,我走上了另一条路。凭借一身武功和狠厉的手段,我成了暗巷里的“清道夫”,专门替那些见不得光的权贵处理一些“脏事”。我接活不问对错,只看价钱。我的棍下,开始沾染上并非仇人的鲜血。我变得冷漠,麻木,像一把没有感情的刀。夜晚,我常常被噩梦惊醒,有时是家族被屠的场景,有时是林叔中箭倒下的画面,有时,是那些死在我棍下的陌生人的脸。 直到那一次,我接到的任务是刺杀一名贪官。情报说他今夜会独自在别院。我轻易地潜入,找到了目标所在的房间。然而,当我推开门,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肥头大耳的官员,而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孩童,正坐在灯下读书,听到动静,他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你……你是谁?”孩童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握棍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孩子何其无辜?我的复仇,我的杀戮,究竟意义何在?萧家的风骨,难道就是让我变成一个连孩童都不放过的刽子手吗? 就在我愣神的瞬间,背后传来劲风。是雇我的人!他想杀人灭口,连我一起除掉!我本能地回身格挡,棍影翻飞,与那人的毒刃撞在一起。激烈的打斗中,我看着对方狰狞的脸,忽然觉得无比荒谬,无比恶心。 我解决了袭击者,再看一眼那吓傻的孩子,收起棍子,一言不发地消失在夜色里。从此,我再也不接任何“脏活”。 金盆洗手后,我用攒下的钱,在一个不算繁华但很安静的街角,盘下了一间小小的铺面。我给它取名“磐竹斋”,做起了古董生意。或许潜意识里,我仍在追寻着与过去那一丝微弱的联系。那些带着岁月痕迹的旧物,总能让我感到一丝莫名的平静。我依旧独来独往,不与邻里深交,日子像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我以为,我的一生,大概就会这样,在这间小小的古董店里,悄无声息地腐朽,直至终点。直到那天,那个叫唐肆的女子,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阳光,蛮横地照进了我灰暗的世界。 第3章 磐竹斋光 磐竹斋的日子缓慢而安静。每日清晨,我会打开店门,清扫掉一夜的微尘,然后将那些珍贵的瓷器、玉器、字画一一擦拭整理。它们沉默不语,却仿佛每一件都承载着一段往事。我常常对着一只青花瓷瓶或一方古砚出神,猜测它们曾经的主人有过怎样的悲欢。 客人不多,大多只是进来随意看看,真正成交的很少。我也并不在意,开店与其说是为了营生,不如说是给自己找一个存在的支点。 那是一个春日的下午,阳光暖融融的,透过窗棂洒进来,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正拿着软布,小心地擦拭一支白玉簪子。那簪子品相很好,玉质温润,雕工精细,是前朝宫中的样式。不知为何,第一眼看到它,我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 店门上的风铃轻轻响动。我抬头,看见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她穿着时下不算很新潮但料子很好的衣裙,颜色素雅,却衬得她肌肤胜雪。她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眉眼灵动,嘴角天然微微上扬,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娇憨与活力。这与我这店里的沉静气息,有些格格不入。 她并未立刻招呼我,而是被博古架上的几件瓷器吸引了目光,仔细端详了片刻,才将视线转向我手中正在擦拭的玉簪。这一看,她似乎怔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向我走来,目光牢牢锁在那支簪子上,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伤感。 我停下动作,静静地看着她。她看了许久,才仿佛回过神来,抬头对我展颜一笑。那笑容极为明丽,像春日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我店中惯有的清冷。 “掌柜的,这簪子……”她开口,声音清脆悦耳,“可否让我仔细瞧瞧?” 我将簪子递给她。她接过,指尖轻轻拂过簪身,动作轻柔而珍重。“像,真像……”她低声喃喃,然后抬头看我,笑容更甜了几分,“我叫唐肆,肆意妄为的肆。姑娘这簪子,像极了我祖母当年心爱的那一支,我小时候常看她戴。”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唐肆”这个名字。我点了点头,并未多言。我一向不擅与人寒暄。 她却似乎很健谈,将簪子还给我,自来熟地问道:“掌柜的怎么称呼?我看你这店里的东西,都很有味道,不像别处那般俗气。” “戚十一。”我简短地回答。 “戚十一?好奇特的名字。”她眨眨眼,并未追问,反而笑道,“十一姑娘,这簪子我很喜欢,不知可否割爱?” 我看了看簪子,又看了看她明亮的眼睛,心中微动,报了一个公道的价格。她爽快地付了钱,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店里又转悠起来,时不时问我一两句关于某件古董的来历或寓意。我虽话少,但涉及到古董本身,还是会简单回答几句。 自那以后,唐肆便成了磐竹斋的常客。她似乎总有理由过来,有时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小玩意,有时是纯粹路过进来坐坐。她总会带些小点心,有时是刚出炉的桂花糕,香甜软糯;有时是街角买的糖炒栗子,热乎乎、香喷喷。 “十一,尝尝这个,可好吃了!”她总会不由分说地塞给我,然后自己也很没形象地拿起一块大快朵颐。 起初我很不习惯。我独处太久了,早已忘了如何与人,尤其是与这样一个热情似火的女子相处。我总是僵硬地接过,淡淡地道谢,然后看着她在我面前吃得香甜,自己却食不知味。 但她似乎完全不在意我的冷淡,依旧我行我素。她发现我似乎不识字,看账本也很吃力(我确实只认得少数与古董相关的字),便自告奋勇要教我。 “这怎么行?做生意不识字怎么可以!”她搬来小凳子,坐在我旁边,铺开纸笔,一笔一画地教我写“磐竹斋”,写“戚十一”,写那些古董的名字。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握着毛笔的样子很好看,字也写得清秀工整。 我握着毛笔,感觉比握棍还要吃力。笔尖总是不听使唤,墨迹常常晕开一团。她也不恼,会凑过来,握住我的手,带着我一笔一画地写。“喏,这样,手腕要稳,力道要匀……”她靠得很近,身上有淡淡的、好闻的桂花香气。 有一次,我写得满脸都是墨点,自己却浑然不觉。她看着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拿起帕子,轻轻替我擦拭。“阿戚,”她不知何时开始这样亲昵地叫我,“你绷紧脸认真写字的样子……真像一只护食的小猫儿,可爱得紧。”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她按住。“别动,还没擦干净呢。”她的指尖隔着帕子,触碰到我的脸颊,温温软软的。那一刻,我心中某处坚冰,仿佛悄然融化了一角。 除了识字,她还教我算账。那些繁琐的数字和收支,在她口中变得生动起来。她讲起生意经来头头是道,眼神里闪烁着聪慧的光芒。我渐渐知道,她出身岭南一个经商世家,家里本是做丝绸茶叶生意的,她自幼跟着长辈耳濡目染,极有经商天赋。 月光好的晚上,我们会坐在后院的小石桌旁,泡一壶清茶。她会叽叽喳喳地给我讲她家乡的趣事,讲岭南的荔枝多么香甜,讲夜晚的萤火虫如何像星河落入了凡间。 “阿戚,等明年开春,生意不忙了,我带你回岭南看看好不好?”她托着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我们那儿有片好大的竹林,晚上的萤火虫才叫多呢,飞舞的时候,就像绿色的星星雨,可美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看着她充满向往的脸,心中一阵恍惚。岭南?竹林?萤火虫?那是我从未想象过的,遥远而美好的生活。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那里空荡荡的,萧家的竹纹古玉早已在流亡途中遗失。我低头,看着自己因常年握棍而带着薄茧的手指,沉默着。 忽然,一阵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我起身,走进里间,取出了那支我珍藏多年、却从未再吹奏过的竹箫。那是仿照祖父那支紫竹箫做的,音色虽不及,却也清越。 我走到院中,对着皎洁的月光,轻轻吹奏起来。吹的是记忆中祖父常吹的那支曲子,调子悠远,带着淡淡的哀愁。箫声在寂静的夜里飘荡,惊起了檐下栖息的鸟儿。 唐肆安静地听着,没有出声。一曲终了,她依旧托着腮,望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半晌,她轻轻开口,声音有些缥缈:“阿戚,这曲子……真好听,可也好悲伤。它让你想起了什么,对吗?” 我指节僵硬地握着竹箫,没有回答。多年来筑起的心防,在她温柔的目光和话语中,竟有些摇摇欲坠。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砸在冰凉的箫孔上,溅开细微的水花。 我竟然……哭了? 后来我才偶然得知,那时的唐家,正遭遇巨大的危机。家族产业被一股神秘的势力恶意打压,生意一落千丈,濒临破产。唐肆此次离家,表面上是游历,实则是想寻找机会重振家业。她日日当掉自己心爱的首饰,才能维持表面的光鲜,才能每次都给我带来那些精致的点心和蜜饯匣子。可她在我面前,从未显露过一丝愁容,永远都是那么明媚,那么快乐,仿佛世间所有的风雨都与她无关。 她就像一盏灯,温暖而坚定地,照亮了我阴冷潮湿的世界。而我却浑然不知,这盏灯,也即将被无形的风雨侵袭。 第6章 磐竹斋的桂花糕与蜜糖[番外] 欧利蒂丝庄园的经历,像一场沉重而遥远的噩梦。偶尔夜深人静时,那些浓雾、齿轮和监管者冰冷的眼神还会试图侵入我的脑海,但总会被身边均匀的呼吸声驱散。 唐肆——或者说,我如今更习惯私下叫她“嘉实”——睡相并不老实。此刻,她一条手臂正横在我腰间,脑袋埋在我颈窝里,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头油的淡香。这香气,与磐竹斋内常年弥漫的檀香、旧木和书卷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我世界里最安心的味道。 我轻轻动了动,想帮她掖好被角,她却含糊地嘟囔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紧,仿佛怕我跑了似的。我不禁失笑,心底那片因回忆而泛起的寒意,彻底被这温暖的依偎融化。 自从庄园归来,我们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却又有什么东西悄然不同了。磐竹斋依旧开门迎客,我依旧擦拭那些沉默的古董,她也依旧会带来各式各样的点心,叽叽喳喳地分享街谈巷议。但我知道,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失而复得的平静,也更加清晰地看到彼此在心中的分量。 壹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我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擦拭着一把刚收来的紫砂壶。嘉实则趴在对面的桌子上,面前铺着账本,手里却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眉头微蹙,嘴里念念有词。 我知道,定是唐家各地的账目又送来了。虽然家族危机因我们带回的部分线索和后续的暗中运作得以缓解,但庞大的产业重整仍需她耗费心神。她从不让我过多插手这些,只说:“阿戚,你只管看好咱们的铺子,这些铜臭事儿,我来烦心就好。” 可我看不得她烦心。 我放下紫砂壶,起身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她面前的纸上,上面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看衣着,似乎一个是她,一个是我,手拉着手,旁边还写着“阿戚”和“嘉实”,字迹圆润可爱。 “账算完了?”我故意板起脸,声音里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她吓了一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手忙脚乱地想用胳膊盖住那张纸,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啊!你……你走路没声音的!我……我这是在思考!对,思考!” 我俯身,从她手下轻轻抽出那张画,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感受到她微微一颤。“思考……我们俩手拉手去做什么?” 她的脸更红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转过身来抱住我的腰,把发烫的脸埋在我腰间,闷声闷气地耍赖:“思考晚上吃什么!不行吗?戚大掌柜还要管伙计想吃什么不成?” 我心尖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抚上她柔软的发丝,轻轻梳理着。“好,不管。那戚伙计想好吃什么了么?”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刚才的窘迫一扫而空:“想吃福满楼的醉鸡!还有他们家的杏仁豆腐!” “好。”我应着,目光却落在她略显疲惫的眼睑下,“不过,去之前,先闭眼。” “干嘛?”她疑惑,却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 我的手指轻轻按上她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内力蕴于指尖,带着温润的气息,能有效缓解疲劳。这是我跟师父学的,以前只用来给自己缓解练功后的肌肉酸痛,现在有了更重要的用途。 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像只被顺毛的猫,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靠在我身上。“阿戚,你真好……”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窗外的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交叠在一起,不分彼此。 贰 过了几日,我无意中提起,以前随师父在峨眉时,后山有一种野茶,香气清冽,回味甘甜,别处再没喝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第二天,嘉实就神秘兮兮地说要出门访友,可能晚些回来。我也没多想,只嘱咐她注意安全。 结果,临近傍晚,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站在店门口,望着屋檐下连成线的水幕,心中莫名有些焦躁。她早上出门时,并未带伞。 正当我准备拿了伞去寻她时,雨幕中冲过来一个身影,浑身湿透,发髻都散了,几缕黑发贴在脸颊旁,模样狼狈极了,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个油纸包,生怕被雨淋湿一点。 “嘉实!”我心头一紧,连忙将她拉进店里,触手一片冰凉。 “我……我回来了!”她却浑不在意,反而献宝似的将那个油纸包递到我面前,眼睛笑得弯弯的,“阿戚,你看!我找到了!是不是你说的那种野茶?”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两墨绿色的干茶叶,一股熟悉的、记忆深处的清冽香气扑面而来。 我愣住了。从城里到峨眉后山,往返至少需要大半日,她竟是为此奔波了一天,还遇上了大雨。 “你……傻不傻?”我喉咙有些发紧,想责备她不顾身体,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满满的疼惜。我赶紧拉她到后院卧房,找来干爽的布巾帮她擦拭头发,又去厨房熬姜汤。 她像个做对了事等待夸奖的孩子,一直眼巴巴地看着我。等我端着姜汤回来,她立刻说:“阿戚,你快尝尝,味道对不对?” 我依言泡了一壶。茶香在雨汽中氤氲开,的确是我记忆中的味道,甚至因为这份心意,显得更加甘醇。 “对,就是这个味道。”我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认真点头,然后将姜汤递到她嘴边,“但现在,你先把这个喝了。” 她皱着鼻子,不情不愿地喝下辛辣的姜汤,然后凑过来,像小动物一样在我颈边嗅了嗅,小声说:“阿戚,你身上有茶香,也有点甜。” 窗外雨声渐歇,屋檐滴着残雨,叮咚作响。我看着她湿漉漉却满是笑意的眼睛,心中一片宁静圆满。 或许,真正的“归处”,从来不是某个特定的地方,而是能让心安放下来的、有那个人在的此刻。 叁 今夜月光很好,我们并肩坐在后院石凳上。她摆弄着我送她的那支黄竹箫,努力想吹出个完整的调子,却总是跑音,自己先忍不住笑倒在我肩上。 我拿起我的紫竹箫,抵在唇边,那支熟悉的、祖父教我的、曾代表着我所有哀愁的曲子,缓缓流泻而出。但这一次,曲调中少了悲切,多了温柔与平和。 她安静下来,靠着我,静静地听。 一曲终了,她轻声说:“阿戚,这曲子真好听,不像以前那么难过了。” “嗯。”我放下箫,握住她微凉的手,“因为听曲子的心境不同了。” 她反手与我十指相扣,指尖在我掌心的薄茧上轻轻摩挲着。“阿戚,”她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以前觉得,岭南的萤火虫星河是世上最美的景。现在觉得,再美的景,也比不上此刻。” 我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与她交握的手。 箫声漫野,岁月绵长。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4章 庄园暗潮 唐肆失踪得毫无征兆。 那日她如常来店里,还笑着说发现了一家新开的点心铺子,枣泥糕做得极好,明日要给我带些来尝尝。我们约好后天一起去城外看看新到的一批木料。她离开时,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她回头冲我挥手,笑容灿烂如昔。 然后,她就消失了。 第二天,她没有来。我以为她或许是忙于家事。第三天,依旧不见人影。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缠上我的心口。我去了她临时租住的小院,院门紧锁,敲了许久也无人应答。向邻居打听,只说她前日出门后就没再回来。 我慌了。一种久违的、类似于当年失去亲人时的恐慌感攫住了我。我发疯似的找遍了她可能去的所有地方:常去的茶楼、逛过的绸缎庄、甚至我们曾一起散步的河边……一无所获。 最后,我冲进了城里最大的那家当铺。唐肆之前曾偶尔来这里典当东西,我是知道的。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掌柜描述她的样貌。 掌柜皱着眉头回想,忽然一拍脑袋:“哦!您说的是那位姓唐的小姐吧?有印象有印象!前儿个下午她确实来过,当了这对珍珠耳坠子。”掌柜拿出一对小巧圆润的珍珠耳坠,正是唐肆常戴的那对!“不过,她当了东西刚出门没多久,就被几个人请上了一辆马车走了。那马车挺气派的,往城郊方向去了。” “什么人?长什么样?”我急问。 “这……没看清正脸,都穿着黑衣服,为首的那个……怪吓人的,脸上好像戴着个鸟嘴一样的面具。”掌柜压低声音,“姑娘,我看那伙人不像善茬,您还是……” 鸟嘴面具?城郊?我的心沉到了谷底。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唐肆的失踪绝非寻常。她提到过的家族危机,那些神秘的对头……难道是他们? 没有时间犹豫。我立刻回店,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将惯用的长棍用布裹好背在身后。根据当铺掌柜指的方向和零星打听来的消息,我一路追查,终于在那片人迹罕至的城郊密林深处,看到了一座被浓重雾气笼罩的、哥特式风格的巨大庄园——欧利蒂丝庄园。 庄园的铁门高大而冰冷,上面雕刻着诡异的花纹。推开门的瞬间,我背上的长棍,或者说,那根被我精心改造过、内藏玄机的竹箫,竟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嗡鸣。这箫材质特殊,对某些能量异常敏感。 庄园内的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陈旧、潮湿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我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穿着拘束衣、神色惊恐的医生,有抱着画板、眼神狂热的画家,有玩着傀儡、笑容天真却残忍的机械师……他们似乎被困在这里,参与一场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游戏”。 我以“古董商”的身份在这里暂时落脚,小心地观察着一切。我发现,这里的“监管者”更是诡异莫测:手持镇魂伞、面容悲喜难辨的宿伞之魂;能凭空画出凶险路径的记录员;还有那个戴着鸟嘴面具、身形高大的家伙——看来当铺掌柜说的就是他! 我必须参与“游戏”才能在这里生存和探查。在一次面对“小丑”火箭的追击时,我本能地施展出轻功“云门之跃”,身轻如燕地翻过窗台,避开致命的冲刺。在破译密码机的关键时刻,一阵密集而诡异的“滴滴” 声将我包围。我心头一凛,是“26号守卫”邦布下的连锁炸弹!那些危险的铁疙瘩正从四面八方滚来,试图将我炸得粉身碎骨。 电光石火间,我挥动长棍,一记干净利落的“转式”横扫而出,并非击向实体,而是精准地抽打在最先滚至的炸弹上。铁疙瘩被凌空击飞,撞上远处的墙壁爆出一团火光,也为我在爆炸的包围圈中创造了一瞬即逝的空隙。 我的身手引起了其他求生者的注意,也似乎引起了庄园暗处那双眼睛的兴趣。 我一边周旋,一边暗中探查唐肆的下落。我留意到宿伞之魂的伞上似乎萦绕着熟悉的灵魂气息,那画家的新作里,竟然隐约出现了萧家旧宅的轮廓!这一切都表明,这座庄园与我的过去,与唐肆的失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直到那个深夜,我在迷宫般的回廊里寻找线索时,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箫声,若有若无地飘入我的耳中。 是《竹枝词》!是我曾经在某个有月亮的晚上,随口教过唐肆的那支简单曲子!她吹得断断续续,音准也很差,但我绝不会听错! 心脏狂跳起来。我屏住呼吸,循着箫声,在庄园最深处找到了一间隐蔽的密室入口。箫声正是从里面传出的。我运足内力,猛地推开沉重的石门。 密室内光线昏暗,墙壁上布满了闪烁着幽光的齿轮和导管,构成一个复杂的机械阵。而唐肆,就被囚禁在阵法中央!她的手腕和脚踝都被冰冷的金属镣铐锁住,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显然受了折磨。她正拿着我送给她防身的那支短箫,费力地吹着。 看到我破门而入,她先是一惊,随即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阿戚!快走!这是个陷阱!他们……他们是想用我们萧家的血脉做什么‘容器’!别管我!” 萧家血脉?容器?我心头巨震。而就在这时,密室四周的铜管中,传来了一个经过处理的、非男非女、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你终于来了,萧遥。或者说,戚十一。” 他知道!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不必惊讶,”那声音继续说道,“我关注你很久了。从萧家覆灭,到你峨眉学艺,再到你建立磐竹斋……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你想做什么?放开她!”我握紧长棍,厉声喝道。 “呵呵……”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你以为萧谢两家的谋逆之罪,真是先帝所定?不过是替罪羔羊罢了。真正策划那场宫变,并借此铲除异己的,正是当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先帝的死,本就是他一手导演的好戏!” 真相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摄政王!竟然是摄政王!我们萧家,还有谢家,竟然是被如此卑劣的阴谋所害! “告诉我这些,有何目的?”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目的?”声音顿了顿,“这座庄园,需要强大的灵魂能量来维持运转,而身负血海深仇、意志坚韧的萧家后人,尤其是女子,是绝佳的‘容器’素材。至于这位唐小姐……她的家族生意阻碍了摄政王某些见不得光的产业,所以也被清理。而她与你亲近,正好可以作为引你前来的诱饵,以及……激发你潜能的催化剂。” 原来如此!原来我和唐肆,都是这盘大棋上的棋子! “现在,做出选择吧,萧遥。”庄园主的声音充满诱惑与威胁,“是带着这真相继续做我完美的‘容器’,还是眼睁睁看着你的好友,在你面前香消玉殒?” 唐肆在阵法中拼命摇头,泪流满面:“阿戚!别听他的!快走!别忘了林叔的话!好好活下去!” 看着她虚弱却坚定的眼神,听着她此刻还在为我着想的话语,我心中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绝。 我举起长棍,棍尖直指阵法核心那团最明亮的幽光,体内修炼多年的内力毫无保留地奔涌而出,灌注于棍身。我对着虚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震彻整个密室,甚至让墙壁上的齿轮都为之震颤: “萧家的冤屈!我会亲手洗刷!摄政王的头颅!我戚十一迟早会去取!但是现在——” 我目光如炬,死死锁定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把我的人!还!给!我!” 话音未落,棍出如龙!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砸向那机械阵的核心! 第5章 长夜将明 棍锋与机械核心碰撞的刹那,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强大的能量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墙壁上的齿轮纷纷崩裂,导管噼啪作响,幽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囚禁着唐肆的金属镣铐在能量干扰下,“咔哒”一声弹开了! 我顾不上反噬的气血翻涌,一个箭步冲上前,接住因为脱力而软倒的唐肆。“阿肆!你怎么样?” 她靠在我怀里,脸色苍白得像纸,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虚弱地说:“没……没事……阿戚,你好厉害……”话音未落,便晕了过去。 我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心中充满了后怕和庆幸。我知道,庄园主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刚才那一击或许只是暂时破坏了此地的阵法,更大的危险还在后面。 必须立刻离开!我背起唐肆,捡起地上的长棍,毫不犹豫地冲向密室出口。身后的机械装置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 庄园的通道变得更加错综复杂,浓雾也似乎更重了。我能感觉到暗处有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在窥视,或许是其他的监管者,或许是庄园本身孕育的怪物。我握紧长棍,将轻功提升到极致,凭借着来时的记忆和对危险的直觉,在迷宫般的回廊中拼命穿梭。 几次遭遇拦截,我都利用“行云”式身法巧妙闪避,或以“扫”式格挡,或以“抡”式逼退,绝不恋战。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带着唐肆,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知奔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天光,那是庄园大门的方位!我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就在即将冲出大门的前一刻,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拦在了面前。是那个戴着鸟嘴面具的监管者! 他高大的身躯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手中的武器闪烁着寒光。没有言语,他直接发动了攻击,速度快得惊人! 我背着唐肆,行动受限,只能勉力支撑。棍影与他的利刃交织,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他的力量极大,每一次格挡都震得我手臂发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瞅准一个空隙,猛地将唐肆轻轻推向旁边相对安全的角落,然后,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同时全力施展“点刺”,主动向他发起了攻击!长棍划出一道圆弧,暂时逼退了鸟嘴人的追击。 这是纯粹的以命相搏!我将所有的武功、所有的内力、所有的愤怒与守护的意志,都倾注在了这根长棍之上。云门跃迁,闪转腾挪;寸劲激发,棍棍到肉!我知道我可能不是他的对手,但我必须为唐肆争取到逃离的时间! 就在我几乎力竭,即将被对方利刃刺中的千钧一发之际,原本昏迷的唐肆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石,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鸟嘴人的后脑!虽然没能造成多大伤害,却成功地让他动作滞了一瞬! 就是现在!我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棍点在他的手腕上,将他武器打落,随即拉着唐肆,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那扇象征着生还的大门! 强烈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新鲜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我们……出来了? 回头望去,欧利蒂丝庄园依旧笼罩在诡异的浓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但身上的伤痛和怀中唐肆真实的体温提醒我,那是真实发生的。 我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远离庄园,找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清洗伤口,稍作休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温暖而真实。 唐肆靠在一棵大树下,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神采。她看着我仔细地帮她处理手臂上的擦伤,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我问。 “笑我们俩呀,”她歪着头,眼神狡黠,“从古董店娇滴滴的掌柜和顾客,变成了现在这样……嗯,亡命天涯的患难姐妹?” 我也忍不住笑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与她重逢的喜悦,冲淡了之前的阴霾和疲惫。 她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语,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坦诚:“阿戚,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不叫唐肆,那是……那是我以前为了方便在外面行走,女扮男装时用的化名。我的本名,叫唐嘉实,‘嘉言懿行,实事求是’的嘉实。” 我看着她有些紧张的样子,心中一片柔软。我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我早就猜到了。” “啊?”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哪有人偷吃桂花糕时,会像你那样,嘴角沾得到处都是,还毫无形象地舔手指?”我揶揄道,“半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唐肆,不,唐嘉实的脸一下子红了,羞恼地捶了我一下:“好啊戚十一!你早就知道,居然一直看我演戏!” 我们笑闹作一团,仿佛又回到了磐竹斋那些平静而温馨的午后。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危险,在此时此刻,似乎都暂时远去了。 休息够了,我们决定回去。回到我们的磐竹斋。 历经波折,再次站在磐竹斋的门口,看着那熟悉的牌匾,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推开门,店内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但一切摆设依旧,那些古董静静地待在原地,仿佛我们只是出门远行了一趟。 我们一起动手,将店里店外彻底打扫了一遍。当最后一块地板被擦得光可鉴人,我们合力将那块写着“磐竹斋”的牌匾,端端正正地重新挂回了大门上方。 阳光正好,洒在牌匾上,也洒在我们身上。唐嘉实站在我身边,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真正安心、灿烂的笑容。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小包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细长的锦盒,递到我面前。 “喏,给你的。” 我疑惑地接过,打开。盒子里,并排躺着两支竹箫。一支稍粗,箫身呈深紫色,纹理细腻,是我常用的那支;另一支稍细,箫身是温润的黄竹,显得秀气许多。两支箫的箫尾,都用极其纤细的笔触,刻着一行小字。 我那支上刻的是:“戚十一的归处”。 她那支上刻的是:“唐肆的私藏”。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归处……是啊,经历了那么多漂泊、仇恨与危险,这里,有她在的这里,就是我的归处。 我拿起那支紫竹箫,她拿起那支黄竹箫。我们相视一笑,无需言语,箫声自然而然地响起。先是那支熟悉的、带着淡淡哀愁的旧曲,仿佛在告别过去;渐渐地,曲调变得轻快、悠扬,充满了生机与希望,如同窗外温暖的阳光和重新焕发生机的春天。 箫声袅袅,飘出小店,融入了街巷的市井声中,融入了无边的春光里。 庄园的谜团并未完全解开,摄政王依然权倾朝野,萧家的血海深仇也尚未得报。前路或许依旧漫长且布满荆棘。 但此刻,檐下风铃清响,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我悄悄伸出手,紧紧扣住了身边人的手指。她微微一愣,随即回握住我,力道坚定而温暖。 我们一同望向窗外。远山如黛,天空湛蓝,几缕白云悠然飘过。 “筠心似君子,澹如自相持。” 我在心中默念着父亲当年教我的诗句。曾经,我以为这软弱可欺;曾经,我心中只有仇恨的烈焰。但现在,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师父,林叔……我终于,有点懂了。” 守护想守护的人,珍惜当下的光阴,坚韧地活下去,或许这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才是“澹如自持”的真正含义。 竹海无声,但仿佛有温柔的箫声,跨越了时空,在这小小的古董店里,在彼此紧握的手中,轻轻回荡,岁岁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