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我夫君能止啼》 第1章 第 1 章 初秋的洛阳城热意尚未散去,城门校尉仰头望了望仍旧毒辣的日头,用袖子擦了把汗,不耐烦地对着面前缓缓而来的牛车喊道:“停车!干什么的?入城可有符传?” 虽是牛车,可四周却跟了十多个身材魁梧的家丁。 车帘一掀,一位明眸皓齿的年轻女郎探出头来,将木制符传交给问话之人,不慌不忙地答道:“我们是从陈留来的商人,这些都是我家中的仆役,入城后我定会严加管束他们,还请校尉放我们入城。” 那城门校尉仔细审视手中的符传,这才抬手对身旁的士卒道:“放他们进去。”随后又对排在后面的人高喊:“抓紧下一个,都把符传准备好!” 卫姝坐在摇摇晃晃的车里进了洛阳城,并未放下车帘,而是好奇地打量起这座东汉都城的街景来。 若不是当年汉高祖刘邦定下祖制,不许商贾之人乘坐马车,她也不至于坐在慢悠悠的牛车上耗费近一个月才抵达洛阳。 至于符传这东西,她倒是适应得很快,这不就相当于后世的身份证嘛,无论你去哪儿,得有凭证才行。 自从年初在公司金牌投资人颁奖礼上莫名其妙地穿越,卫姝已经渐渐熟悉了汉朝人的种种生活习俗。 虽说她凭借出色的业绩而理应获得的奖金打了水漂,但总的来说,卫姝对自己这次穿越还是十分满意的。 因为她穿成了陈留富甲一方的大商贾卫家的女儿。而且一穿过来,她那便宜老爹就已经病入膏肓,躺在榻上有上气儿没下气儿了。 果然,不出半月,卫姝便成了卫家唯一的继承人。那偌大的家产,一院子的仆役,还有遍布各地的客户网都成了她自己的财富。 曾经勤勤恳恳在岗位上奋斗了好几年,如今竟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行来洛阳,一是为了领略一下这座繁华都城的风景,二是与父亲的老客户们联络联络感情,争取谈几笔大生意。 牛车行得很慢,卫姝靠在坐垫上,渐渐有了睡意。 然而,一阵独属于孩童的清脆歌谣声突然闯入耳中: “京师有大兵,两宫流血!”[1] 此等不详之语令卫姝猛地一震,丝毫困意也没有了。向车外望去,只见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围在一起,边蹦跳边拍手,口中不断地重复着几句歌谣: “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2] 童言无忌,卫姝坐在牛车里的身形却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现在是中平六年,就在她穿越过来不久,汉灵帝刘宏驾崩,年仅十四岁的太子刘辩继位。 卫姝清楚地知道,如今看似平静的洛阳城其实潜藏着巨大的危机。种种迹象都表明,乱世三国即将拉开帷幕。 看来这次谈生意得速战速决了,卫姝默默在心中告诫自己。洛阳不可久留,见事不妙,就立刻走人。她这次之所以带了这么多家丁,外人看来是商贾之人为炫耀家资而摆的排场,只有卫姝自己最清楚,这些人其实是来给她当保镖的...... “女公子,谒舍到了,可以下车了。” 卫姝勉强打起精神,与店家交涉一番,成功将整个谒舍包了场。 ** 是夜,卫姝早早便和衣躺下,但睡得并不安稳。 仿佛白日里听到的童谣应了验,卫姝的梦中一片血光之色。 先是几个宦官打扮的人将一颗圆滚滚的头颅掷出城门外,卫姝看不清晰,却隐约听到有人惊呼“何大将军”。随后,无数手执利剑的士兵在一位颇有姿貌威容之人的带领下冲入宫门,口中高喊着“清剿宦官”四个字,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嚎之声吵得她头痛欲裂。 卫姝猛然惊醒,喘着粗气坐起身来。梦中的一切过于真实,就好像...就好像是已经发生了一样。 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破了夜晚的宁静,随之而来的则是充满惊恐和愤怒的杂乱脚步声。 卫姝拉起卷帘向窗外望去,只见几个手执兵刃的士卒刚刚从窗边飞奔而过。 “给我追!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白面无须,必定是阉竖。”领头之人如此嘶声喊着,而他身后的几人仿佛杀红了眼,举起手中已经染了血的剑柄,边跑边应和着。 原来,刚刚并不是梦,而是一场预告。 不知道汉宫中有多少人已经在袁氏兄弟的威势之下成了刀下亡魂,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宦官,又有多少只是因为没长胡须便白白丢了性命。[3] 侥幸逃出宫门的,便如刚刚那人一样,在寂静的街巷掀起层层波澜。 “挨个房间细细地搜!一转弯儿就不见了,必是藏在这家谒舍里。阉竖,你给我听好了,就是钻进地里老子也能把你揪出来!” 刚刚在窗边听到的嗓音再度响起,不过这次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卫姝眼下所住谒舍的大门口。 卫姝慌忙将衣带系好,推开房门,看着自己的家丁们睡眼惺忪、摇摇晃晃地走到谒舍的正堂,似乎还没弄清楚状况。而店家早已哆哆嗦嗦地躲到了桌案之下。 卫姝勉强平定下心神,小心翼翼地倚在门边。所幸临行前挑选的家丁都足够壮实,不太可能与宦官联系在一起,那些人只扫了他们几眼便排除嫌疑,专心在每个房间搜查。 卫姝眼看着那下达命令的校尉进了自己的房间,暴躁地将床垫、衣物掀在地上,口中还不断低声咒骂着什么。 各个房间接连传来器皿被打碎的撞击声,随后那些人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彼此交换眼神,摇了摇头,又去下一处搜捕了。 临走前,卫姝注意到那校尉手里紧紧抓着她最喜欢的几件首饰。显然,是从她的房间里“搜”到的。 几个家丁看不下去,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被卫姝用一记眼神拦住,拳头尴尬地悬在半空中,有些不知所措。 在披甲执刃的士卒面前,她这些赤手空拳的“保镖”很难有还手之力。眼下最重要的不是丢了几件价格不菲的首饰,而是如何保命的问题。 如果她没记错,当今圣上刘辩和未来的汉献帝刘协这个时候已经被张让、段珪等人挟持出宫了。不久,他们将在回宫的路上迎面撞上董卓的西凉铁骑。到那时,洛阳将不再有一个都城该有的样子。 卫姝的脑海里只剩下“出城”两个字。 是非之地不可留,要出城,要立刻出城。 “你们快些收拾行囊,等宵禁一结束我们马上离开洛阳。”卫姝吩咐道。 “女公子,这次不是来谈生意的吗?我们赶了近一个月的路,刚到洛阳怎么就走了?” 显然,家丁们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在他们看来,倒霉的只有宦官,根本无需大惊小怪。 卫姝没办法与他们解释未来的事情,只好胡诌道:“我得到消息,黄巾余孽要攻打洛阳,我们还是暂且离开为好。” “什么?黄巾军又来了?”他们可能没听说过董卓的名字,但黄巾之乱一定给所有人都留下过心理阴影。 “是,都别愣着了,我们要抓紧时间出城。”卫姝催促道。旋即转身回到自己屋内,将杂乱的散落了一地的物品一件件拾起,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包裹在行囊中。 五更,鸡鸣。 卫姝仍旧坐在牛车上,一行人早已守在洛阳城门边,只待开门。除了他们,还有不少预感到情势危急之人纷纷向城门赶来。 今日前来换岗的守卫已经站定,刚要将巨大的城门闩取下,忽听后方一阵马蹄声愈来愈近: “且慢!将军有令,关闭城门,城内搜捕宦官,任何人不得出城!”一传令兵飞奔而来,阻断了在场所有人出城的希望。 “哪位将军的命令?”人群中有人不满地问道。 那传令兵面无表情,冷冷答道:“司隶校尉袁将军。诸位先回家休息几日,待我家将军诛灭这洛阳城内的阉竖,再出城不迟。”说罢便策马而去。 迟,怎么不迟?卫姝不敢想,等董卓的凉州兵进城,会是何种光景。 围在城门口的人群渐渐散去。见卫姝仍愣愣地坐着,几个家丁疑惑道:“女公子,现在我们出不去城了,要不还是先回谒舍吧。” “好,”卫姝恍惚道,“我们这几天就在谒舍待着,不要轻易出去。” **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士族联合外戚杀了宦官,自以为绝一大患,谁想到最后却被董卓撷取了胜利果实,将本已岌岌可危的东汉带入深渊。 好像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氛,洛阳城各个街巷的行人少了许多,就连平日里小商贩的吆喝声都听不到了。 街头突然出现了一些骑着高头大马,手握马槊和大弯刀的凶悍武夫,其中有一些甚至瞧着不像汉人。 这些凉州兵与前晚闯入谒舍的士卒还不一样,他们似乎是以烧杀劫掠为乐的。几日内,被焚烧殆尽的房屋数不胜数,街上尸骸遍地。 卫姝已经不敢再打开窗子向外看,生怕哪一眼被路过的凉州兵瞥见。 如今的洛阳与她刚入城时的景象已经天差地别,卫姝试图在自己脑海中搜索一个形象的词汇,可想了半日只有“炼狱”二字...... 坐以待毙是不行的,哪怕侥幸逃过凉州兵的魔爪,也逃不过未来的那一场熊熊大火。 卫姝决定自救。 以这几日的经验,清晨时分是比较安全的时段,因为凉州兵前一晚玩乐累了,这个时候通常都在呼呼大睡。 这日卯时,卫姝将家丁们唤醒,轻手轻脚地走在清冷的街巷上。每走一段路就会看到尚未清理的尸骸凌乱地倒在街边,让人不由得捂住口鼻。 一个家丁不小心踢到了散落在路边的纸灯笼,竟吓得“呀”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卫姝一行人暴露在危险之中。 “哟,哪儿来这么漂亮的美人呀?”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群兵卒,不怀好意地向卫姝走过来。 几个家丁主动上前迎敌,喊道:“女公子快走,我们在这里拖住他们。” 卫姝不敢耽搁,扭头向相反方向奔去,却迎头遇上另一批兵卒。 卫姝心道不好,连连向后退去,可身后的家丁已经被打翻在地,惨叫声不断。 “大清早的,跑什么呀?陪哥儿几个喝酒去吧。” 眼看那些兵卒离她越来越近,卫姝连忙陪上一副笑脸,顺手解下钱袋递了过去,“几位将军,我们急着出城赶路,还请通融一下。” “将军?这称呼我们可不敢当。今天咱几个就是想让美人儿陪,怎么,你不乐意?” 被打翻在地的家丁们勉强爬起来,试图保护他们的家主。可刚一起身,又再次被人一脚踢倒,躺在地上疼得不停打滚。 卫姝知道,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正当她抱着必死的决心闭上眼睛之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之声。 “住手!我说过多少遍,我们并州兵不做西凉人那等龌龊之事!” 本文男主的年龄被我改小了,部分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先后也有调整,当成平行时空的三国看就好。 [1]“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后汉书·窦何列传》 [2]“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魏晋佚名《灵帝末京都童谣》 [3]“绍遂闭北宫门,勒兵捕诸宦者,无少长皆杀之,凡二千余人,或有无须而误死者。”——《资治通鉴》 专栏预收: 《[三国]诸葛先生的小书童》 《[三国]差点被小霸王捅死了》 《[三国]天水有麒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此时进入洛阳的,不仅有董卓手下那些无恶不作的凉州兵,还有一股经常被人忽略的势力,是丁原带来的并州兵。 卫姝抬起头来,一位骑着亮棕色大马的少年将军闯入她的眼眸。虽然看起来比刚及笄的她大不了几岁,但一举一动却无不透出为将之人的威严。 果然,刚刚还在调笑她的士卒们瞬间耷拉下脑袋,大气儿也不敢出,清晨的街巷又重归安静。 “你们几个,知道该怎么做,自己回兵营里领罚。” 那少年将军的语气不容置疑,几个士卒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辩解,但最后还是默默地离开了。 卫姝微微屈身,忙向那小将道谢:“多谢将军救命之恩。我们是从陈留来的商人,想要离开洛阳,却几番不能成行,今日多亏将军解救。” “你们要出城?” 声音从马上传来,卫姝立刻答道:“回将军,是的。” 谁想那人微微叹口气道:“这几日还是别靠近城门附近的好,凉州兵一直守在那儿。” 卫姝倒吸一口凉气,哪怕刚刚没有遇到这群并州兵,自己恐怕也逃不出西凉人的手掌心。 “不过...我没管好手下的兵,让女郎受惊了,此番送你们出城,权当赔罪。”少年松开缰绳,双手做了个抱拳的姿势。 卫姝连忙回礼道:“将军是我的恩人,谈何赔罪?敢问将军尊姓大名,日后若有缘再见,必重礼回报。” 那少年已经缓缓催马向前,只给卫姝留下一个背影: “并州从事张辽。” 张辽,张文远?卫姝几乎愣在原地,她穿越以来见过的第一个名人就这么重磅吗?别说,模样长得还真挺俊。一双深邃的眼眸,配上刀削般冷峻的下颌,第一眼给人的感觉便是不怒自威的。若再仔细瞧上一瞧,眉眼间的英气却藏也藏不住。 卫姝在心里默默吐槽,都怪陈寿惜字如金,这样的相貌难道不值得在史书里记一笔吗? 张辽坐在马上行的很慢,似乎有意在等卫姝和那些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家丁们跟上。 卫姝半跑半走地追上,与他的马并列,仰起头,眼神亮晶晶地说道:“早听过张将军威名,如雷贯耳,小女子敬仰不已。” 张辽不会知道,卫姝说这话时是完全发自内心的。以至于很多年后,他依然能想起她在这一刻的眼神。 可眼下,他只是将其当作一句普通的恭维话应道:“当初有幸得丁刺史青眼,混得一官半职而已。可如今丁刺史......哎,不说也罢。” “可如今丁刺史竟被义子背叛,死于非命。”卫姝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吕布杀义父丁原投奔董卓的故事,她可太熟悉了。 张辽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此事已经传得路人皆知了。” “将军现在从名义上也归属于董太师了,对吗?” 张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卫姝却舒展开眉眼,明媚地笑道:“将军无需忧虑,未来你一定会遇见一个雄才大略的主公,在战场上做出一番惊人功绩的。” 张辽略微侧目,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身旁的女子。虽面上不显,心中却早已激起层层波涛。 一道尖锐的目光打在身上,卫姝意识到自己好像透露得太多了,连忙打岔道:“咳咳,张将军,你知道我们卫家为什么做生意这么厉害吗?” 张辽收回目光,淡淡道:“不知。” 卫姝做出故弄玄虚的表情:“靠的是眼光!看商机的眼光,看发展潜力的眼光,还有看人的眼光。” 卫姝并没有胡说八道,这其实是一个出色的投资经理所必须具备的品质,只不过套用在商贾身上也有点道理。 她见张辽没有接话,又兀自说道:“所以呀,我说将军未来一定会有大作为,你别不信,我看人很准的!” 张辽似乎是被她一本正经的语气逗乐了,并不否认,只仰头笑道:“那便借女郎吉言。” 言谈间,已行至城门旁。卫姝远远地看见一队凉州兵,不由得把头缩了缩。 “张将军这是要带人出城?”问话之人嘴边叼了根稻草,斜着眼睛打量卫姝。 张辽倒是神色镇定,随口扯了个谎道:“舍妹贪玩,吵着要出城游山玩水,拦也拦不住。” 那凉州兵冷哼一声,指了指十多个家丁,又问:“后面这些人也是去游山玩水的?” “我军务在身,不便跟随,让他们跟去我也放心一些。” “张将军竟然有个妹妹,我们还真是第一次听说。看在你识相跟随董公的份上,今日便放你们出城。” 虽说董卓已经在各地恶名远扬了,但在凉州兵心里,那可是大英雄一般的存在。张辽归附于董卓,在西凉人看来,是弃暗投明...... 卫姝悄悄扭头看了看张辽,只见他将手中的缰绳握得更紧了,手背上的青筋隐约可见,可口中却简单道了句“代我向董公问好”,便催动马匹向城外走去。 卫姝一刻也不敢耽搁,紧紧跟在后面。直到行出去很远,才觉得摆脱了凉州兵充满敌意和轻侮的眼神。 张辽已经勒马,向东侧的道路做了个手势,“女郎回陈留,可走此路,某就此别过。” “多谢将军相送,”卫姝模仿着汉朝人作揖的姿势认认真真做了个拱手礼,然后俏皮地眨眼道,“我觉得我们还会再见的。” 也不知张辽听到没有,转眼的功夫,一人一骑已经走远了。 ** 顺利离开洛阳,卫姝终于松了口气。 一行人走了几日,虽然也撞见几波零零散散的兵卒和趁火打劫的武夫,但好在卫姝这边人多,没有落了下风,算是平安走出了最危险的地界。 这日午后,卫姝和家丁们正坐在树荫下歇息,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愈来愈急。几个警觉的家丁立刻坐直身体,眼睛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一会儿,果然看见一人骑着又高又壮的大宛马行至此处。 马上之人身量不高,细眼长髯,嘴唇干裂,在卫姝面前下了马,声音略微嘶哑道:“我一天一夜没喝水没吃东西了,敢问女郎要些吃的喝的。” 卫姝观察此人,虽然形容狼狈,却隐约觉得举止投足间不像是个落魄的,倒是透着股说不出的气概。 “你也是从洛阳逃出来的行商?” 那人只迟疑了一瞬,便笑道:“原来是碰到同行了。不错,我也是在洛阳跑商,不想却遇到此等大祸,仓惶出城,连干粮都没带。” 卫姝示意仆役递给他一壶清水,两块烧饼,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你这是要赶路去哪里?” “这洛阳是待不得了。回老家,谯县。”他又啃了一大口烧饼,边嚼边含糊道,“不知女郎去往何处?” “我家在陈留。” 只见那人忽然停下了咀嚼,露出喜色:“巧了,顺路。” 卫姝没有接话。虽然方位比较相近,但谯县比陈留更远些。眼前这人没有干粮,必是想要蹭吃蹭喝。 果然,听见那人道:“承蒙不弃,我愿将此马让与女郎为坐骑,换得一路上几口吃的。” 卫姝看了一眼大宛马,心动了。 当初为了逃出洛阳,老黄牛早被抛之脑后。这几日徒步走下来,脚底已被磨出水泡。 “我与谯县商贾也打过几次交道,不知足下姓氏?” 谁想此话一出,那人却绷直手臂,警觉起来,后退两步,眯起本就细长的双眼,看向卫姝和她身后的家丁。 卫姝正不知所以,却听到他快速地说了句“姓吉,名利。家中做小本生意的,女郎应该没见过我。” 吉利? 听着挺喜庆,但卫姝总觉得熟悉,像是在哪儿听过似的,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原来如此,吉兄便与我一同上路吧。”卫姝起身,笑着拍了拍大宛马的马背。 “且慢,”吉利忽然道,“我这身衣服已经被树枝划破了,女郎可有多余的男衣?” “这......我这里只有给家丁准备的换洗衣裳,都是布衣。”卫姝看着他面料不俗的衣着,为难道。 可吉利却似乎很高兴:“布衣甚好。我便与你的家丁们走在一处就是了。” 瞬间涌进脑海的直觉告诉卫姝,这位吉利大兄弟宁愿让出好马也要与自己走在一起,好像不是单纯蹭吃蹭喝那么简单。 倒更像是被各处缉拿的逃犯...... 可天底下哪有衣着华丽,骑着快马的逃犯? 前方就是中牟县,到时候得多留意才行。 ** 让卫姝想不到的是,半日的功夫,吉利竟与她手下的家丁们混熟了,尤其是在辱骂董卓这一件事上,达成了坚定的统一战线。 “董卓乃国贼,乱行废立之事,以至朝纲混乱,京师遭遇大劫。”吉利边走边叹道。 家丁们没读过多少书,只觉得吉利颇有文采,说的话道理十足,便在一旁应和道:“没错!吉兄说到咱们心坎里了。若不是有位姓张的将军好心相救,我们怕是都要交代在洛阳了。” 吉利又道:“若想救陛下于水火,其实也不难。” 家丁们一听此话,对吉利更佩服了,“吉兄果然胸有良策。” “只需四方有识之士联合起来,齐心协力共诛董卓!” 家丁们听得热血沸腾,其中几个一时上头,当场便应道:“吉兄跟我们回陈留吧,到时候咱们一起投去军营。” “咳咳。”卫姝清了清嗓子。 她虽然骑马走在前头,但一直有在注意身后的动静。这帮家丁被人家几句话就拐走了,到底她是家主,还是吉利是家主啊? 吉利察觉到卫姝的不悦,礼貌回道:“家中兄弟妻儿,还有老父亲都在谯县。离家日久,还是得回去瞧瞧。” 正说着,中牟县的城门已经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不过,一个小县城为何在城门口安排了如此多的兵卒?那校尉手中还拿着一幅缉拿逃犯的画像。 卫姝虽然看不清晰,但也模模糊糊瞥到画上之人有着与吉利一模一样的细眼长髯。 哈哈,猜到吉利是谁了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进城需要挨个儿与画像比对,因此中牟县城门口排起了长队。 “你来的路上见没见过画中这个姓曹的?”那校尉刚排查完一个老伯,又对着他喊道。 老伯头发半白,腰有些佝偻,被校尉按着头看了画,答道:“将军莫要为难老夫,我老眼昏花,上哪儿见过这么一个人呐?” “没见过就快走,下一个!” 吉利没了刚才的气势,半低着头,手偷偷向剑柄摸索去。 还未摸到剑柄,却忽觉一拳打来,眼冒金星,整个人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左脸火辣辣地疼,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一拳属实是用了不小的力气,不用想都知道,他现在的脸一定已经肿得老高。 吉利刚要发作,却听卫姝在身侧一字一顿地缓缓道:“想过中牟县,就忍着,曹校尉。” 原来,卫姝一看那画像就察觉到了不对,这位蹭吃蹭喝的吉利大兄弟哪里是什么行商?分明是更名改姓逃离洛阳的曹操![1] 于是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他身后,二话不说用了全身的力气挥出这一拳。 曹操也很快意识到,他现在鼻青脸肿的狼狈样子,已经与画像有了很大的差别。只需要再把那长胡须割去,便可以轻松通过城门口的排查了。 没什么可犹豫的,利剑出鞘,一撮胡须飘落在地。 脸上的红肿可以消退,胡子也可以再长,但命就这么一次。 “多谢女郎袒护。”曹操对卫姝急中生智的这一拳印象深刻,边抱拳言谢,边偷偷打量她。 卫姝心中却五味杂陈,她恐怕是唯一一个揍了曹操,曹操还得说谢谢的人......这人该不会记仇吧? 她扭头上马,带着一行人走到县城门口,城门校尉果然细细检查起来。 曹操眯着已经肿起来的眼睛,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那校尉用画像比对了半天,问道:“他的脸怎么回事?” “路上遇到山匪,此家丁忠心耿耿,护在我身前,保我无恙,自己倒是受了些轻伤。”卫姝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校尉又看了看其他人,脸上也都有青紫的痕迹,再加上附近山匪的确猖獗,便信了卫姝的话。 他绝不会猜到,其他家丁的伤是在洛阳被并州兵打的,而眼前这位“忠心耿耿的家丁”正是他苦苦找寻的逃犯曹孟德。 “既然是陈留的商贾,快走吧。” 见城门校尉松口,曹操默默在心中长舒一口气,故作镇定地随着卫姝进了中牟县。 ** 次日一早,卫姝牵着马从谒舍出来,准备继续赶路。 曹操依旧一身家丁打扮,但脸好像肿得更高了...... “过了中牟县,再走不远就到陈留了。曹校尉有何打算?”卫姝看着曹操一眼大一眼小的滑稽样子,强忍住想笑的冲动。 “卫女郎可别再叫我什么校尉了。我已弃官逃出洛阳,现在就是白身。”曹操走在卫姝身边叹道,“董卓无道,汉室危在旦夕。待我回到谯县,安顿好老父妻儿,便四处招兵买马,会同各路诸侯共讨董卓,救出天子。” 卫姝的脚步顿了顿,这时的曹操还是一个心系汉室、心系天子的大汉忠臣,还没有变成后来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雄。 曹操察觉到卫姝细微的神情变化,侧目问道:“女郎不信?” “不是不相信曹兄,而是依我之见,各路诸侯未必能胜了董卓。” “哦?”曹操伸手去摸自己的胡子,却摸了个空,方才意识到长须已经被自己割掉了,尴尬地笑了笑,继续道,“各地刺史、太守手中的兵可不少,只要运用得当,纵使董卓有猛将吕布,攻下洛阳也绝非难事。” 只要运用得当......卫姝心道,曹操高估了包括袁绍在内的一干诸侯的忠心,而各路诸侯也低估了曹操讨伐董卓的决心。 不过,她此时不便透露太多,只是略带歉意的笑道:“我不过是一个做生意的商贾,哪里懂什么带兵打仗呀?随口一说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倒是觉得曹兄志气非凡,日后必成大业。” 大路的尽头延伸出两条小路,一条直通陈留,而另一条是去往谯县的。 曹操停下脚步,转身抱拳道:“女郎一路相护,曹某感激不尽。若真如女郎所言,他日有缘再见,定当重谢。” 卫姝却轻笑道:“说不定很快就又见面了。”她记得清清楚楚,历史上曹操的起兵地点就是陈留。 曹操虽不明就里,却还是乐呵呵的应了。他向卫姝讨了三日的干粮,依旧穿着那身卫氏家丁的衣裳,转身走了另一条路。 ** 进入陈留的那一刻,卫姝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把这里视为第二故乡了。 洛阳的繁华已成旧日黄花,但陈留的街市还热闹依旧。 卫姝一身疲惫地回到家中,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而后懒懒地躺在榻上。 “听说洛阳遭了大劫,我们都在担心女公子,幸好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说话之人是一位叫环儿的侍女,样貌出众,手脚麻利,卫姝便让她经常跟在自己身边。她隐约记得,环儿是原身的父亲从彭城带回来的孤女。 “路遇贵人,侥幸逃脱,惊险万分。还是咱们陈留安全,最近哪儿也别去了。” 卫姝回想起洛阳的种种,仍觉得后怕。回来的路上,她几乎没怎么睡过好觉,总是频繁梦到凶狠的西凉人。可不知为什么,每一次梦境快结束时,她都能看到张辽那张帅气又冷峻的脸,然后凉州兵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环儿点点头,但又抿紧嘴唇,欲言又止。 卫姝察觉到异样,一阵不祥的预感窜上心头,“我离开的这些时日,出什么事了?” 环儿叹气道:“女公子,你听了别着急,咱们家有两处铺子叫人砸了。” 卫姝急切起身,见环儿低头的愁容,心中已然明了,“徐家人干的?” “是。就在五日前,徐庆那老匹夫趁着女公子不在家,又派一群游手好闲的混混在咱们家铺子找茬,一言不合就砸了东西。” 陈留有两大富甲一方的商贾,一个是卫家,另一个就是徐家。原身的父亲还在世时,处处都压着徐庆一头。可自从卫老家主缠绵病榻,徐家人个个挺直了腰板,摩拳擦掌想要打倒卫家,好独揽陈留的生意。 本想着卫老家主只有一个女儿,是个好对付的。谁料卫姝接手了各家商铺后,卫家不但没有没落,反倒生意更红火了。也不知道这卫女郎从哪里学到一套生意经,手段竟比其父更老道些。 徐庆几经钻研,仍是望尘莫及,便开始想一些歪门邪道,勾结市井上的混混砸卫家的铺子,诋毁卫姝的清誉。 比如一个姑娘家如此精明,无人敢娶之类的说辞,卫姝自是不放在心上,一笑而过。但商铺被砸是实打实的损失,她不能置之不理。 “报官了吗?”卫姝问。 环儿无奈道:“报了。但是官府听说洛阳出了大事,人心惶惶的。再加上陈留也闹了匪徒,像咱们家这种都算小事了,就一直搁置着,根本没功夫管。” “可陈留一向太平......我回来的时候路过街市,瞧着还挺热闹的。”卫姝的心仿佛沉入了谷底。 “女公子回来得巧。前些时日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昨日官府刚出动剿了匪,大家这才放心出门。” “你随我去看看那两处铺子。”卫姝忍着身上的疲惫,从榻上起身。 卫姝带着人出门,转了两个弯儿,来到东市。远处几个伙计正在登高挂牌匾。 卫姝走到牌匾下方,看着崭新的“卫”字招牌重新挂了上去。 “家主回来了!”伙计站在木梯上,看见卫姝走过来,喜得差点从梯子上掉下来,对铺子里喊道,“我说什么来着,咱们女公子福大命大,才不会被西凉兵抓走呢。” “让我听听,你们又编排我什么了?”卫姝叉腰打趣道。 “这女公子可就误会咱们几个了,都是徐家人传的谣言,说什么去了洛阳许久没回,八成是遭西凉兵毒手了。没人信他们胡说,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伙计快速爬下木梯,忙向卫姝解释,“这茶叶铺子前几日被徐家的人砸了,刚清理干净,不过我倒是觉得因祸得福了。” “为何是因祸得福?” 伙计伸手指了指街对面道:“女公子请看,斜对面李家的酒肆三日前也被人砸了。” 卫姝问:“也是徐家人干的?” 伙计摇头:“当然不是,砸李家酒肆的是一伙不知哪儿来的匪徒,差点儿把屋盖都掀了。咱们这间茶叶铺子因为闭店,反而躲过一劫,只是损坏了几把桌椅。今天客人多,刚一清理完就又开张了。” 卫姝皱了皱眉,“我听说昨日官府剿匪,抓的就是这帮匪徒吧?” “谁知道呢?四处招兵买马的人不少,真是什么人都能当大哥,被人喊一声将军了。依我看,这匪徒恐怕没那么容易就清剿完。” 卫姝心中微叹:果然,乱世之中,哪里会有什么独善其身呢? 曾经,这大汉天下靠天子诏令和四方印绶管束。从现在起,只能凭手中兵器和坐下快马辩个是非了。可刀剑毕竟不长眼,这其中又将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死于非命...... 偌大的家产,在太平盛世尚且要小心谨慎处处提防。到了乱世,俨然成了招来祸患的肥肉,人人都眼巴巴的瞅着,企图抢上一抢。 既然生意不好做了,不如索性做回她的老本行——搞投资。 从前她需要从万千股票中选出那一只增长势头喜人的潜力股,现如今她也要从四面八方崛起的诸侯里挑一个真正的英雄。 对于卫姝来说,道理是一样的。后者其实更容易一些,因为汉末纷争的结果是三足鼎立,可选的范围不过是孙曹刘三家而已。 无论选哪一家,她手中的财富都足够让她摆脱商贾之人低微的身份,摇身变成座上宾。等待她的将是高官厚禄的仕途。 但卫姝眼下最关注的,是如何“苟全性命于乱世”的问题。 此时孙坚还健在,若是等孙策脱离袁术自立门户,又要好多年,这几年苟命是个大问题,卫姝只好先排除了东吴。 刘备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跟着他一定不会被亏待。不过刘备前期一直在失败,一直在逃跑,颠沛流离,没有基业,创业风险极大。 卫姝自认为不是一个谨小慎微的投资人,但她不敢保证自己的逃跑速度追得上刘备,不敢保证自己有阿斗那奇迹般的好运。她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那么只剩下曹操了,不久前刚被她揍了一拳的曹操...... 起势够早,能力够强,志向够远,地盘够大,人才够多。无论怎么看,这都会是一笔低风险高收益、稳赚不赔的投资。 更关键的是,她就在陈留,曹操起兵的地方。似乎连老天都有意让她做一回曹操的“天使投资人”。 想明白了这一层,卫姝回家的步伐轻快了许多。 家中金库的钥匙在手,接下来只需静待天时。 [1]“太i祖一名吉利,小字阿瞒。”——《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注引《曹瞒传》 “卓表太i祖为骁骑校尉,欲与计事。太i祖乃变易姓名,间行东归。”——《三国志·魏书·武帝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