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痔治吗?》
1. 嘘嘘一半,厕所变溷
“呼…差一秒就成为全医院第一个被尿憋死在手术台旁的主刀医生。”
伴随着“哗啦啦”的嘘嘘声,古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以后术前绝不再喝那么多水了,不然手术还没做完,我先膀胱损伤,到时是算工伤呢,还是会被主任戳着脑门儿骂瓜娃子?”
作为一名刚转正不久的肛肠科医生,古妍今天要主刀一个较为复杂的肛瘘手术,因为紧张,手术前不停灌水,等到手术进行一半,膀胱就传来了酸胀的感觉,尿意随之汹涌,让她夹紧了双腿,只敢小范围挪动。
好在手术不是跳舞,她固定住欲将开闸的下半身,靠转动上半身来递接东西就行。
再将注意力集中到患者身上,便逐渐忘了尿急的问题。
等到手术一结束,她浑身一松的同时,膀胱开始敲锣打鼓,那股子酸胀感已然化为胀痛,令她险些当场“开闸放水”。
强忍住尿意,她急忙安排人手把患者送去麻醉复苏室,再换下手术服,洗完手就直奔就近的卫生间,那健步如飞的身影比医院的120救护车还冲得快。
不知道是不是憋得太久,这泡尿就像飞流直下的庐山瀑布,源源不断。
她打了个呵欠,眼皮慢慢下沉……
哼哼—哼哼哼——
“谁在哼歌?跟猪叫似的。”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一阵阵毫无节奏的哼哼声,打着呵欠睁开了双眼,就对上了好几个粉粉脏脏、肉乎乎,还带俩圆孔的东西,瞬间让她想到了一首古早网红歌——猪,你的鼻子有两个洞^(* ̄(oo) ̄)^。
猪鼻子!
古妍一个激灵,瞌睡彻底没了,旋即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臭味。
不同于医院厕所带着消毒剂和空气清新剂的香臭味,而是纯粹的臭,还夹杂着一股骚味儿。
她把屁股一撅,将脑袋放得更低,想看个清楚,很快就发现身下是一个长方形的大洞,说大,也不算大,至少人不会直接掉下去,除非使劲往下挤,但比起常见的蹲坑,还是要大一些。
左右两边还有脚踏的石阶,很像早已被时代淘汰的蹲坑。
洞的下面像是一个猪圈,好几头肥猪正挤在洞口,不停耸动着它们的猪鼻子,就像在求食。
“求食?”
这个念头让古妍又是一个激灵,抬起头环顾四周,才意识到正身处在一间比厕所隔间宽敞不少的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木门。
木门是条状木块拼成的,间隙挺大,日光从缝隙里射进,让里面半明半昧。
透过微弱的光,古妍发现这屋子的墙壁是夯土墙,很粗糙,凹凸不平,屋里除了身下这个长方形的洞外,还有一个砌出来的台子,台面较为平整,放着一个竹筒,里面插着数根竹片。
古妍眨了眨眼,伸着脖子朝那些竹片望去,“怎么会有个签筒…呃!”
还未凑近,死去的记忆猛地袭来,“这哪是什么签,不是擦屁股的厕筹吗?”
小时候在乡下祖宅,她曾在猪圈里见过这玩意儿,那时的农村为了一举两得,会把厕所修在猪圈里面…可现如今的乡下已经普及冲水厕所了呀,那我这会儿又是在哪儿?
古妍再次垂眸,愕然瞠目。
她不仅身处的环境发生了改变,连衣着也是大变样,一身古人的粉色衣裙,交领,衣襟绕至臀部后系带,衣摆呈喇叭状,宽袖,领口较低,露出了里衣,面料摸着像是麻布,腰带也是麻制。
她好奇地拎起裙摆往里一瞄,果然没穿裤子!
再一摸头发…她哪有那么多头发,读完八年本硕,她已英年早秃。
现在不仅头发多了不止两倍,还梳成了像是垂髻的造型,要不是一扯就头皮生疼,她还以为是戴的假发呢!
“我这是穿越了?”
她赫然反应过来。
“那这又是哪里?”
她再次环顾四周,昏暗的夯土小屋、用过不知多少回的厕筹、疑似蹲坑的长方形洞、洞口下方正对猪圈…这不就是她在书里看到过的溷吗?
《晋书·左思传》记:“门庭藩溷,皆著纸笔。”
“接下来,脑中应该出现一波原主的记忆吧。”
作为一名资深穿越小说迷,古妍很快认清了自己的局面,站直后小心跨过身下的长方形洞,来到门边,闭着眼等待原主的记忆降临。
“嗯?还不来?”
可等了一会儿,只等来一股股臭味儿。
“难道是蹲久了大脑缺氧,记忆卡住了?”
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捶着脑袋,一个名字最先蹦出来——古妍。
原主跟她同名同姓,不过对方只有15岁,乃长安人士,生活在汉文帝时期。
“还有呢?”
记忆又卡住了,宛如便秘。
她加重了捶脑袋的力道,随即蹦出了一大段介绍。
原主是悬壶世家出身,住在外城,也就是“郭”,父母双亡,跟随兄嫂生活,还有一个正值人嫌狗烦年纪的侄儿。
因其父生前搭救过一名武将,对方便将幼子以身相许,当然不是许给原主的爹,而是许给原主。
那名武将病愈后,就继续去讨伐匈奴了,承诺赶在原主及笄前,便安排幼子过来娶她。
眼看着原著今年就及笄了,没等来未婚夫将她风光大娶,反倒等来对方可能战死沙场的噩耗,所以她算是未婚就守寡。
尽管没找到未婚夫的遗体,但整支部队都全军覆没了,未婚夫不是死了,就是逃了,或者不死不逃而是被掳,权衡一番利弊后,他的家人权当他是死无全尸。
为了弥补古家,对方家里送来了1200铜钱,作为未来两年的单身税。
西汉有人头税,一年120钱,针对女性,还有单身税,倘若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也就是一年要缴纳600钱。
为了不亏还赚,兄嫂马不停蹄把她许给了一个开肉铺的老鳏夫,对方愿出600彩礼。
倘若嫁给适龄青年,在单身税的前提下,彩礼只少不多,说不定还要倒赔
兄嫂可不干。
他们家就靠兄长给人看病赚钱,奈何那厮是个水货,还没隔壁的隔壁那个巫医术业精湛。
据说对方已在内城置办下一间一进院子,即将去骗,哦不,去给城中人看病,兄嫂一听,眼红得不行。
除此外,眼看着侄儿年岁增长,即将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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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们却拿不出钱。
《四民月令》记,汉代私学 “束脩(学费)” 要 “绢二匹加粟二石”,换算成钱便是足足1500 钱,而这还只是 “基础费”,想从先生那里学到真家伙,需额外送“谢礼”。
1200再加600,便能勉强送侄儿入私学。
于是,彩礼一收,婚期一定,根本没问过原主愿不愿意。
原主又气愤又伤心,毫无话语权的她只能冲进溷发泄自己的情绪。
可能是气急攻心,也可能是这里太臭,总之,她死了,古妍魂穿过来。
“哎…呕!”
获取了原主的糟心身世,古妍大叹了一口气,跟着便吸入一大口臭气,熏得她差点吐出来。
她赶紧捂好口鼻,在心里自语:还以为差点被猪拱屁股已经够惨了,原来这只是开胃小菜。
人家穿越都是什么侯府、王府,不是跟一群女人宅斗,就是睡一群美男,怎么轮到我就是又臭又脏的溷,马上还要嫁给一个老鳏夫?
这就是对我常年斗痔的回报?
“呕…先离开这里。”
三十六计,远离臭烘烘的溷为上策。
她试着推开了那扇不太结实的木门,刚迈下门外的斜坡,忽觉头顶一黑,后背似是被人重重地踹了一脚,往前一扑,直接摔了个嫦娥坠地脸朝下。
她还没来得及哀嚎出声,胳膊又被人死死拽住,把她往上一提,似拔苗助长般,让她脚尖点地立了起来。
“哪里可以藏人?”一个粗沉的男声随之传来。
古妍一怔,便闻到了一抹淡淡的血腥气,同时听见了篱笆外愈发逼近的脚步声和叫嚷声。
“他翻进了那间院子了!”
“进去搜!”
男子也听到了追兵的动静,握紧了古妍的胳膊,急切追问:“此处哪里可以躲藏?”
古妍咽了口唾沫,这可问住她了。
他们现下在后院,若是前院还好,有水井,让他往下一跳…等等!
她忽然灵机一动,转身带着男子朝溷的小屋走去,“郎君你也看到了,此处除了这里,哪还有地方给你藏身。”
“藏进溷?还是会被他们搜到啊!”男子迟疑,但还是抓着古妍的胳膊跟她走进了小屋,“除非有密室。”
“密室没有,但有个地方他们一定不会去搜。”古妍指了指那个坑。
男子瞪大了双眼,“猪圈?”
“郎君,勇敢地跳吧,不高。”
古妍反手关上木门,挽起碍事的宽袖,推着男子来到坑前。
“等等…啊!”
不待男子把话说完,古妍用力一推,男子往前一颠,一脚踩空,正挥舞着双手想撑住墙壁,另一只脚便被古妍使劲儿踹了一下,双脚一前一后踩空,肩膀又是猛地一沉,被古妍硬生生摁了下去。
“为何要从这里跳?难道不可直接从猪圈正门进?”
随着男子不解的质问,“咚咚”两声先后响起。
一声是男子掉进猪圈弄出的响动,一声是踹门发出的动静。
赶在踹门之人冲进来前,古妍往坑上一蹲,捂着脸就羞愤大喊:“有贼人窥我如厕!”
2. 将计就计,自泼脏水
“听说了吗?阿妍如厕被那帮追劫匪的官兵给看了去!”
“听说了听说了,那帮没用的丘八,人没找着,反倒跑去偷窥小娘子如厕。”
虽然《周易·家人》记:“女正位乎内”,礼教传统要求女子只能在自家宅院内活动,但古妍经过穿越后这小半日的观察,发现西汉的妇女并未完全受限于宅院,还喜欢扎堆堆闲磕牙。
所以,古妍便将自己如厕时被官兵闯入的事向左邻右里的媪妪哭诉了一番,好让他们一传十十传百,让脏水泼得更猛烈些。
“阿妍真是可怜,未婚夫刚战死沙场,还没从悲伤中缓过,竟被她那对狠心的兄嫂许给了林老翁,对方再长几岁,都能当她祖父了!”
“现下可好,如厕又被官兵看了去,林老翁怕是要退婚啰!”
“退了也罢,指不定阿妍前脚嫁过去,后脚就守寡,阿妍尚未及笄,还来得及再找夫家。”
听到这里,古妍满意一笑,直夸自己脏水泼得好。
她迈着碎步回到后院,便见兄长古文正带着一帮匠人在加高篱笆,随即又是一笑。
“加到天上也没用,那人是借咱们家的溷翻进来的,又不是爬篱笆。”
惊魂定下后,古妍才回想起来,那个官兵口中的劫匪是从紧靠溷的围墙爬到溷的顶端,再打算跳到斜坡上,然后进入后院躲藏。
这可比翻篱笆围墙省力不少,那条连接小屋的斜坡,无异于一条阶梯。
古妍魂穿前便从一些文献资料里看到过古人借用溷来逃命的案例,比如《史记·樊哙列传》中记载,刘邦在鸿门宴上正是以“如厕”为由,绕过项羽的军营逃入山下,成功脱险的。
刘备也曾以“伪如厕”之名,成功从困境中脱身。
《三国志》还写道:“吕布不清楚造反的是谁,拉着那妇人就跑,两人头发散乱,衣服半敞,从厕所旁顺着墙爬出,再直奔都督高顺的营地,推开高顺营门就闯了进去。”
虽然没具体写明是如何利用溷的特殊构造来脱逃的,但应该同那人早上的法子相差不大。
只可惜,那人从小屋顶端往下跳的时候,正好踹中古妍,这一耽搁,官兵追来,只能躲进猪圈。
当然,其实可以走正门的,古妍一时心急,想出一个笨法子,让他跳了一回厕坑,不过嘛,古妍自己倒是将计就计,只待林老翁来退婚的好消息。
她随即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算小憩一会儿,等脑子睡清醒后,再想想将来的打算。
即使林老翁退了婚,她依旧会被兄嫂待价而沽,而经过此番自泼脏水,为她找来的夫君恐怕比林老翁还不如,指不定会让她去给人做妾。
古代女子真是毫无人权!
吱呀——
“呃!”
开门进屋的瞬间,她猛地僵在原地。
“你…你怎么还在?”
还穿着我阿兄的衣服!
屋里直愣愣站着一人,正是被自己从厕坑硬推进猪圈的神秘男子。
古妍以为,他早就趁着自己大喊大叫的混乱之际,从猪圈正门溜走了,谁料,人家不仅换下了那身带血的脏衣,还偷了件古文的外衣套在身上。
别说,这身青灰色袍服穿在他的身上,比古文更像一名货真价实的郎中。
当下士庶阶层的袍服一般衣长较短,会露出脚尖,古妍垂眸一看,他连鞋也换了,依旧是古文的圆头履。
“你……”
古妍连忙关上房门,刚要上前质问,你把古文的衣服鞋子穿了,那你的呢?扔哪儿了?可还未凑近,便被一股骚臭味儿给熏得驻足不前。
衣服是换了,可从猪圈里面带出来的臭味儿还在。
古妍抬手用衣袖遮挡住口鼻,假装怯生,“郎君,你还是赶紧走吧,说不定官兵会折回来。”
“我来找女郎只为两件事。”男子上前一步,古妍后退一步。
一进一退,臭味儿始终萦绕鼻前。
直至古妍背抵门板,干脆用衣袖将整张脸遮挡起来,故作皇皇地催促道:“郎君快走吧,我阿兄带了一帮匠人在后院加高篱笆,若被他们发现了你,定会招来那群追捕你的官兵。”
“容我说完便离。”男子抱拳颔首,而后不紧不慢地道来:“虽然…但终究是女郎你帮我躲避了官兵,你于我有恩,我定当回报。”
虽然什么?还留白?
古妍好奇。
男子继续:“方才听闻你因此事恐遭退婚,如若女郎不嫌弃,等在下成功脱身,便上门提亲……”
“别!”古妍瞪大双眼打断了他的“以身相许”。
我可不想前脚才爬出火坑,后脚便跳进粪池。
大哥,你可是官府的通缉犯,难不成你的报恩方式就是让我跟着你亡命天涯?
“郎君。”
她稍稍放下高举的手臂,露出了双眼,无比真诚地说:“我尚未及笄,不急于嫁人。”
对上古妍坚定的目光,男子了然,再次抱拳,“女郎他日若有事相帮,在下必效犬马之劳!”
说罢,一个箭步来到窗边,从支摘窗的窄小空间轻松翻出,并很快消失。
只留下一抹臭味弥散房中。
古妍揉了揉鼻子,来到窗前朝外张望,哪里还有对方的半点身影,“他到底干了什么坏事引得官兵追捕?看起来憨憨的,不像是杀人劫财之徒啊?”
“诶…我挂在椸枷上的袍服呢?怎么不见了?”
忽然,隔壁房间传来古文的惊呼,古妍撇撇嘴,“你的鞋也不见了。”
“1200钱够你买新衣新鞋了。”
她讥讽一笑,“还有林老翁给的600钱,只是不知,这个钱会不会被他要回去。”
翌日,古妍如厕被官兵撞见的事便在所居住的下槐里传开了。
林老翁果然带着不豫之色来到了古家。
古妍的侄子古白及幸灾乐祸地跑来后院,把此事告诉了正在晾晒衣服的古妍,“姑母,你又嫁不出去了,林老翁来我们家退婚啦!”
“真的?”古妍骤然兴奋,一双眼亮过头顶的日光。
但旋即,在瞥见古白及脸上的迷惑神情,将手里的衣物往盆里一扔,捂着脸就“嘤嘤嘤”地朝前院跑去。
古白及见状,咧嘴一笑,忙不迭跟上了她。
“姑母,我听阿娘说,她去年曾找人帮你算了一卦,说你命里带孤,怕是很难嫁出去。”
他屁颠儿屁颠儿跑着,一看到古妍哭鼻子,就开心得不行。
“希望那人算得准,不是在诓你阿娘。”古妍头也不回地说道。
“应该…不是吧?”古白及挠挠头。
见古妍躲在前屋的墙后停下,他也停下,抱着她大腿朝院子里的三人探头探脑。
除了他阿翁阿娘,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他认得他,林老翁。
他是来退婚…咦?
听到林老翁说:“退两百,婚期不变。”
他讶然瞪眼,扯了扯古妍的裙摆,小声问:“林老翁这是何意?”
古妍已然脸色铁青,咬着牙狠狠道:“她让你阿翁退两百彩礼钱,不取消婚约!”
我…我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不是说古人看重女子的贞洁吗?
原来贞洁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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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打折!
“都怪你!怎么就不把门锁好呢?这下可好,林老翁以此事为由,让你阿兄退回了200钱。”
送走林老翁后,古妍的嫂嫂方阿娇专门找上她发了一通脾气。
古妍心里也不痛快,没想到林老翁会使出这招。
不过面儿上还是装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以免被方阿娇看出端倪。
她的性子和原主可谓云泥之别,然而处境却别无二致,倘若表现得太过异常,以当下人的思维,只会认为她这是中邪了,到时找个巫医过来,不知道会把她折腾成什么样子。
逃吧,但她没钱。
古妍曾把居住的房间翻箱倒柜了一番,连犄角旮旯都没放过,才只找出五枚铜钱。
方才被方阿娇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去古文房中将那1600钱偷出来,都是自己挣来的,凭什么被他们全部占了去。
可一瞅见在窗外玩泥巴的古白及,本该是上学的年纪,却因家里拿不出进私学的钱,只能虚度光阴,再等到年长一些,跟随半桶水的父亲学医,只会治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半生庸碌,一生不得开蒙,她就动了半分恻隐之心,打消偷钱的念头,另寻他计。
她不是圣母,但也不是这个时代的古妍,若是后者,定会遵从兄嫂的意愿,用自己的婚事来帮娘家换取些好处。
即使这个侄儿人嫌狗厌,应当也会希望他能接受教育,青出于蓝吧。
古妍释然一笑,重打精神,“解铃还须系铃人。”
两日后,借着将功补过的机会,古妍替古文揽下了外出采购的活儿,好让他能偷摸去集市看人斗鸡。
时下,男外女内,女子外出采买受严格限制,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子。
为了瞒住方阿娇,古文便寻了个借口,说要带古妍一同外出,去给集市上一位商贾的妻子瞧病,对方是女子,有古妍在场,更为合宜。
方阿娇不疑有他,下槐里但凡有女子需上门问诊,古文大多会带上古妍同行。
兄妹俩各怀目的地来到朝市后,便很快分开。
古妍没有马上去买东西,而是找到林老翁经营的肉铺,对其进行了一番仔细观察。
“色红润有光泽、皮肤紧致有弹性、精神饱满、毛发浓密、唇色正常…难怪能熬死原配,指不定比我还命长。”
窥探了许久,实在找不到下手点,古妍只好先去把谷物、蔬菜采买了再说。
“阿妍!”
“刘阿母。”
忽闻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古妍转身一看,是住在斜对面的刘氏,同时也是爱打堆堆闲磕牙的一份子。
再一看她竹篮里装的谷物、蔬菜,古妍便问:“你也是来采买东西的?”
刘氏寡居,儿子们都去打仗了,家中暂无男丁,外出采买之事向来自己做。
她摇摇头,“来卖东西,这些都是没吃完的,与其坏掉,不如拿到集市来换点铜钱。”
“那不如卖给我吧!我今日随阿兄出来采买,他现下有事走开了。”古妍忙道。
刘氏求之不得,把篮子里的东西全给了古妍,只收了五枚铜钱。
“刘阿母,你跟林老翁熟识吗?”古妍试着问道。
刘氏说:“邻里交情,偶尔上他铺子里买肉,他这人精着呢,专宰熟人,我去得少…哦,听说你们的婚事没有取消?”
她这才想起,古妍即将成为肉铺的老板娘。
古妍苦笑摇头。
刘氏忙改口:“我跟他不熟,他和你阿兄更熟络,经常找他看病。”
“找我阿兄看病?什么病?”古妍似是抓住了突破口。
3. 此路不通,再开一路
刘氏想都没想,便摇头,“似是有隐疾,每回都是你阿兄上门去看诊的。”
“隐疾?”古妍蹙眉,回想着方才那片刻的观察,并未从林老翁的脸上看出病色。
“那…我阿兄给他治好了吗?”她随即又问。
刘氏还是摇头,随口说道:“要是治好了,你阿兄便不会隔三差五去他家了。我们两家挨得近,我老见着你阿兄上他家里,一进去至少半个时辰。”
也许只是去商谈我的婚事…但还是问问古文吧。
陪着刘氏逛了一会儿集市…真没啥逛头,还不如在老家农村赶集。
古妍不由再次感叹西汉百姓的生活贫瘠。
而她,已然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等到太阳快要爬到头顶的位置,古妍便与刘氏分开去找古文了。
古文不难找,这个集市本就那么大,而集市上哪儿的人扎堆最多,那定然是在围观斗鸡,所以古妍只找了两三个人堆堆,就发现了古文。
他正看得起劲,手里还攥着几枚铜钱,不知是赌赢了还是赌输了。
古妍凑到他身后,用衣袖挡住自己的口鼻,小声对他说:“阿兄,我采买完了。”
古文回头看了一眼她装得满满当当的篮子,而后又瞥向还在激战的两只斗鸡,挥挥手,说:“你先在一旁等着,我很快便好。”
古妍撇撇嘴,退出人群,在旁边等候。
尽管这个朝市比农村的集市还小,但两旁却有围墙,将百姓住的里完全分隔。
所谓朝市,朝时而市,以商贾为主,还有夕市,夕时而市,以贩夫贩妇为主。
据说还有大市,日昃而市,以百族为主,但古妍未曾从原主的记忆里搜出跟大市有关的半点信息,更没见过长安城的东西九市。
原主活到16岁,就没离开过下槐里,最多的记忆便是古家那座日字形院落,以及目之所及的“室居栉比,门巷修直”的里内分布。
当然,还有后院的溷。
为了不用那筒不知反复洗过多少次的厕筹,古妍把不穿的衣物偷偷裁剪成了四方块,作为一次性手指。
同时为了减少了如厕次数,免得总跟厕坑下的猪隔空相望,还要被它们猪鼻子吐出的热气吹屁股,她连水都不怎么喝了,粗粮摄入也减少了,就差没辟谷。
这种日子何时到头?
望着那些用以分割阶层与用途的围墙,古妍霎时感觉,自己就像格子间里的白领,而背着手走来的古文,则是管理自己所在格子间的领导。
“领导…咳!阿兄,一共花了10钱。”
古妍赶紧迎了上去,将篮子递给他,并将剩下的5钱还给了他。
古文接过篮子往里一看,当即皱眉,“这荠菜叶子都黄了,胡瓜也蔫儿啦吧唧。”
古妍心虚地别过了脸,心想:那都是刘阿母家吃剩的,能有多新鲜?
好在古文斗鸡赢了钱,心情不错,便没有过多计较,看时候不早了,就带着她返回下槐里。
路上,古妍试探开口:“方才我在集市上瞧见了林老翁,据说他经常找你上门去看诊,不知患有何种隐疾?”
“不是大病,不影响你们生儿育女。”古文用安抚的口吻对她说道。
呵!
古妍在心里哂笑,面儿上依旧一副听话乖顺的模样,“那是何种疑难杂症?”
“哎呀!你一女子,问那么多作甚,反正不会影响你们将来的夫妻生活。”古文有些不耐烦了。
古妍敛眉垂目,“我只想帮着阿兄你治好他的病,毕竟,他即将成为我的夫君,我希望他没有任何疾病。”
“你安心待嫁就好,为兄自然不会任由你将来的夫君受隐疾折磨,我们古家治病救人多年,为兄定能薪火相承,帮周围的邻里乡亲治好各种顽疾。”说到最后,古文下意识挺起了胸膛。
哪儿来的自信?
古妍差点嗤笑出声。
你要能薪火相承得好,就不用靠卖妹妹来打牙祭了!
绕来绕去,还是只能去直面林老翁。
古妍铁心铁意。
“阿嫂,我去刘阿母家缝嫁衣。”
翌日,古妍将那件即将完工的玄纁色深衣装进篮子后,向方阿娇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
那件嫁衣自原主八岁起就开始缝制,直至去年,只差衣襟便能完工,可一听说未婚夫战死沙场后,她备受打击,不再缝制。
前不久,又被兄嫂许给了林老翁,便更加不愿继续缝制,于是将其束之高阁,连多看一眼都闹心。
古妍不闹心,打算送去刘氏那里,让她帮忙缝完,自己则以如厕为由,去找林老翁探探底。
为防刘氏起疑,她假装闹肚子,说去的时间定会很久,让刘氏慢慢缝便是。
刘氏不疑有他,正愁没人闲磕牙,便穿针引线,缝起了衣襟。
古妍来到后院的溷,效仿那个神秘男子,从斜坡爬到小屋顶端,再翻下篱笆围墙。
为了翻墙,她今日特地穿了一件窄袖深衣。
只是在跨过篱笆时,没穿裤子的裙底凉飕飕的。
“啧!亏得是五月,若是冬天,我的屁股肯定会长冻疮。”
历史上记载,西汉的女性穿的是开裆裤,可能她穿越的时间早了些,此时的女性连亵裤都没有一条,更别说连裆裤了。
如果后来不是出现了一个叫霍光的人,为防上官皇后怀孕,下令宫女“皆为穷绔,多其带”,即改穿连裆的“穷绔”(紧身裤),估计女性穿连裆裤的时代还要推后。
“可惜,霍光现在还没出生,裤子的问题只能我自己搞定了。”
如厕问题没法改善,至少可以先给自己缝几条底裤,困难一个个解决嘛。
而眼前的问题,就是抓紧时间去集市上找林老翁。
好在刘家的篱笆围墙不高,这个时段男子在地里干活,女子则在院里忙活,没什么人在路上闲逛,她跳下围墙后,就直奔集市,找去了林老翁的肉铺。
“哟!这不是阿妍?你是替你阿兄来买肉的?”
见到古妍后,林老翁眼前一亮,急忙迎了过去,上手就要抓古妍的小手。
古妍往后一退,抬起双臂遮住了面门,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来帮阿兄为你治病的。”
语毕,她露出了双眼,紧盯着林老翁的反应。
林老翁先是一愣,随后便狐疑地看着她,“没听你阿兄说啊?”
“阿兄并不知情。”古妍坦言。
“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吧。”她的目光澄清而坚定。
林老翁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清楚她是一个弱女子,还是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人,便打消了戒心,领着她来到附近一家售卖茶饮的铺子。
坐下后,古妍发现,此时的茶饮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茶水,而是将茶叶与其他食材一同煮成汤羹,还会加入?盐、葱、姜、橘子皮,甚至各种?草药,就像一锅大杂烩,叫“羹饮”更为恰当。
看着老板端来的浓稠液体,她咽了口唾沫,转入正题:“不知你找我阿兄看的什么疾病?为何久治不愈?”
正在品尝茶饮的林老翁在听到这话后,动作一顿,略显不悦地说:“你问这个作甚?”
“我阿兄治不好你,但我可以,我的医术比他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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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妍自信说道。
林老翁又是一顿,而后放下碗,蹙眉看向她,“你阿兄把我的病告诉你了?”
古妍不答反问:“能让帮你把把脉吗?”
“你会把脉?”林老翁讶然。
古妍莞尔,“我时常跟随我阿兄去帮妇人看诊,耳闻目染,多少会些。”
林老翁将信将疑,把右手伸了过去。
若是阿妍会看病,那娶她到,岂不省下了一笔看病的钱?
可她一小娘子,真能比她阿兄更强?
“脉细弱。”古妍很快探出。
林老翁闻言,立马信了三分,“那你看出我是何病?”
“让我瞧瞧你的舌头。”古妍淡定自若地说道。
林老翁吐出舌头,舌红有瘀斑,一目了然。
古妍已有八成把握,“你如厕时,会出血疼痛吧?”
林老翁一怔,旋即摇头,“没有!”
“没有吗?”古妍挑眉笑了。
林老翁还是摇头否认。
哼!
古妍在心里冷哼。
老娘在大学期间就跟随导师参与斗痔,你是外痔内痔还是混合痔,我一摸一看就能清楚一二。
“脱出不能回纳的症状,想必我阿兄一直没能帮你治好吧?”
“他告诉你的?”林老翁冲口而出。
现下,古妍已有九成把握,“出血也较多,而且疼得厉害,每次疼,便把我阿兄叫过去,可他只能暂时帮你缓解疼痛,过段时日,又会发作。”
“是…是……”林老翁嗫嚅点头。
不管是不是古文告诉她的,已然不再重要。
“你真能帮我治好?让我不再流血不再痛?”
古妍成竹在胸地点头,“你这是典型的气滞血瘀型痔疾,需疏通气血、化瘀散结来缓解症状。”
“除了喝药,还要熏洗坐浴,再配合药膏或栓剂,外加针灸辅助治疗。”
“若还是不行,只能手术割除。”
“啥…啥意思?”林老翁基本没听明白。
“意思就是,我能治好你。”古妍口吻笃定。
“那就多谢阿妍了,日后,我必将好生待你!”林老翁抱拳颔首,无比真诚。
“哈!”古妍笑了。
这是想买一送一?
她屈起右手食指,用力敲了敲桌子,“林老翁,我阿兄给你看病要收诊费,我亦然。”
林老翁愕然抬眸,“你我二人即将结为夫妻……”
“打住!”古妍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面色随之一沉。
对上这张透着精明算计的老脸,她是一点都不想听他攀什么夫妻交情,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拿起面前还热乎的茶饮泼他脸上,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那…你想增加彩礼?”林老翁皱起了眉。
古妍不想跟他废话,她出来的时间也很长了,索性直截了当:“我治好你的痔疾,你就退婚,再从要回的400钱彩礼里分我200。”
林老翁目瞪口呆,竟一时语滞。
“你…你……”
“我什么我?你是不是以为娶了我,我就要无偿帮你治病?”
古妍扯着嘴角冷笑,“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更何况是大难临头便会各自飞的夫妻。”
“日后,我非但不会帮你治痔疾,还会眼睁睁看着你被疼痛折磨,直到有天你被痛死,或者因大出血而死,我就能继承你的肉铺,再找个年轻男子当上门婿。”
林老翁瞳孔一震,骤然放大,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古妍之口。
这还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怯懦小娘子?
4. 尚无穷绔,那就自制
林老翁微眯着犀利的老眼,将古妍好一番剔抽秃刷。
古妍神色自若,不同于面对兄嫂二人,她一点都不担心这个狡猾的老登怀疑她的身份,因为她有拿捏他的本事。
再者,林老翁一旦向兄嫂提出对她身份的怀疑,她立马可以反咬他一口,说他无非是想再压彩礼钱。
一压再压,不如换门亲事。
若是后者,至少可以给古妍喘息的机会,在此期间想法脱身。
想到此,她愈发泰然。
直至面前那碗浑浊的茶饮不再冒热气,林老翁才缓缓开口:“我考虑一下。”
闻言,古妍麻溜儿起身,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铺子,急匆匆赶回下槐里。
“但愿刘阿母没去厕溷寻我。”
“若是她找去发现我没在,我就说…中途回了一趟家,帮阿兄捣药。”
半个时辰后,她原路翻进了刘家的后院,捶着腿走进内室,“刘阿母,我回来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不会是…阳结吧?”忙于女红的刘氏,并未意识到时间的流逝,见她一副腿蹲麻的样子,便试探着关切了一句。
古妍害羞地点点头,“嗯。”
“我也有阳结,三四日才排一次,每回皆使出吃奶的劲头,还总排不干净,最近啊,我从巫医那里得到了一剂良药,服下当场见效,你要不要试试?”刘氏说道。
“什么样的良药?能给我瞧瞧吗?”古妍忙问。
“我把药篓拿给你瞅瞅。”刘氏放下手里的针线,出了内室。
待她返回时,手里便多了一个漆木匣子。
打开一看,内有三层,上层装着一堆中药材,中层又有三格,分装着肉桂、花椒等药粉,能起到抑菌的作用,底层放着几块木简,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繁体字,应该是药方。
古妍仔细拨了拨那些中药材,很快找出了一个极为眼熟的东西——巴豆!
巴豆为大戟科植物的种子,性味辛热,有大毒,功能泻寒积、逐痰行水等,在当下,巴豆确有用于治疗寒积便秘等症,可不宜长期服用。
因为它并不安全,还容易产生依赖性。
“刘阿母,你服用过几次了?”她随即问刘氏。
刘氏说:“一开始每日三次,最近好些了,便三日一次。”
“三日一次?”古妍瞪大了双眼。
你这是在服毒啊!
“刘阿母,你最近是不是感觉大便呈稀状,腹痛的次数也增加了?”
“诶?你怎么知道?”刘氏讶然。
“刘阿母,别再服用这种药剂了,它是药也是毒,我们在临床上从不使用巴豆来治疗便秘,它直接口服,口腔、咽部及胃部都容易产生烧灼感,出现恶心,呕吐,上腹部剧痛,大便呈米泔样等症状,尿中还会出现红细胞、白细胞,出现蛋白尿,同时引起急性的肾衰而导致少尿。中毒严重者还可能出现血压下降,呼吸困难导致呼吸循环衰竭死亡。”古妍苦口婆心地劝道,说了一堆专业术语。
“什么?临床?”刘氏听得一脸懵,最后直记住了“临床”两个字。
古妍一摆手,“这都不重要,你切记,往后再出现阳结,就改清淡饮食,多食蔬菜瓜果,多喝温水,没事就出去散散步,别总坐在屋里。”
“可你说的这些,都不是药方啊!”刘氏蹙眉。
“那我给你开个药方吧。”古妍撸起了袖子。
“我去找简牍和刀笔。”刘氏扭头又出了内室。
半晌后,握着手里这把分量不轻的青铜制刀笔,再看着眼前的几块木简,古妍有点下不了笔(刀)。
好在刘氏没催促,又坐下继续帮她缝嫁衣。
西汉百姓真不容易!
古妍再次感叹。
再一瞥这把长约30厘米,宽不到2厘米,厚半厘米,形似餐刀的刀笔,古妍觉得,这玩意儿除了刻字,杀人也行。
试试吧,迟早会用上它,权当练手了。
定了定心神,古妍趴在几上,开始解锁穿越以来的第二件难事——写字(刻字)。
——时间在流逝——
“哈呼……”
一个时辰后,在刘氏的呵欠声中,古妍终于刻完了最后一个字。
手好酸!
她甩了甩右手,放下刀笔,将刻满字的三块木简递给了刘氏,“刘阿母,这便是我为你写的方子。”
递完木简,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莞尔端坐。
刘氏将木简对着窗外的日光,微眯着眼认真查看…然后,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你这是…画的符吗?”
古妍眨眨眼,“是写的字啊!”
旋即,她挫败地低下了头。
她不会写隶书,只会写简体字。
“要不,我念你写吧。”她强颜提议。
刘氏愣愣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她刻的那些像是符文的字,便跪坐到几前,听古妍口述。
“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没事就提肛,大便不会慌;揉腹深吸气,消化更通气;适当出出汗,神清代谢旺。”
“这是方子吗?”写完这句,刘氏迟疑。
古妍微笑着解释:“方子,不单单是口服的药,良药包含很多,适当的运动,愉悦的心情等等都能治百病。”
刘氏听得半懂半不懂,但还是继续听写。
写完后,她看了一遍,似有所悟。
三日后,古妍没等来林老翁的答复,先等到刘氏过来串门子。
她喜笑颜开地对古妍说:“阿妍啊,按你写的方子,我感觉这几日如厕顺畅了不少,也不拉稀了。”
“什么方子?我姑母学会开药方啦?”正在窗户底下掏蚂蚁窝的古白及,忙探头好奇问。
古妍起身,取下摘勾,关上窗户后,拿出了一堆闲置的衣物,对刘氏说:“刘阿母,我有一事拜托你。”
投桃报李,她相信刘氏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帮你缝衣服?”刘氏问。
古妍点头,“准确来说,是裤子,穷绔。”
“穷裤?”刘氏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这个‘绔’。”古妍拉过刘氏的左手,在她掌心写下一个“绔”字,并解释:“跟袴差不多的意思,穷绔则是把两胫的裤套缝合起来,袴变穷绔。”
刘氏听得云里雾里,不由狐疑地端详起她来,“阿妍,这些都是你从哪儿知晓来的?”
古妍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说:“我从书上看来的,书里藏乾坤嘛。”
“哦哦。”刘氏点点头,跟着又不解:“为何要把两胫的裤套缝起来啊?这样一来,如厕多不方便…你是帮林老翁缝得吗?”
她说着就露出了暧昧的神色。
“帮我自己。”古妍挺直腰板,“穿上裤子,如厕是不便,可保暖又卫生呀!刘阿母你想想看,为何那些男子有裤子穿,而我们女子却没有?”
“男子要下地干活,要骑马打仗。”刘氏说道。
“难道我们女子就不用下地干活吗?即使不用下地干活,裙下空无一物,别说行走奔跑,便是一阵风吹来,下面就凉飕飕的,若是在外面遇上歹人,穿着裤子,至少不会让歹人那么容易得手。”古妍说得头头是道。
刘氏接不上话来。
“刘阿母,你先缝两条出来,咱们一人一条,穿上看看,你就知道我没有诓你。”古妍笑眯眯挑出两件摸上去较为柔软的麻制衣物塞到了刘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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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
“两胫裤腿缝拢即可?”刘氏向她确认了一遍。
她干脆拿出黛砚,用石质的棒状画眉笔在块状石黛上摩擦,充分粘取上石墨粉后,便在一件闲置的白色里衣上画出了一条连裆裤的样子。
“还是以腰带系之,但可以在裤头上加一层布缝成一个筒状,将腰带从里面钻进,这样脱裤子的时候就不用取腰带了,松开结就行。”
“还能做成这种裤子?”刘氏咄咄称奇。
“那就拜托刘阿母了。”古妍向她做了一个揖。
送走刘氏后,古妍继续剪裁手指,一次性手指是个消耗物,没几天就用完了。
不用外出工作,家里也没有农田要种,除了帮方阿娇做两餐,洗洗衣服、扫扫地,再帮古文捣药材,偶尔跟随他外出看诊,古妍几乎不用离开自己的房间,这算是唯一的幸事,让她可以在这个小天地搞点自己的小秘密…除了每隔一会儿要来到窗边或门口赶走某个小偷窥狂外。
这日,察觉到紧闭的窗户又被从外拉开一条缝,古妍立即站起,冷着脸来到窗边,“去去去!玩泥巴去。”
她挥挥手,驱赶正在蹲在窗户下面探头探脑的小捣蛋。
“姑母,我是来给你带话的。”
然,古白及一改平时的讪皮讪脸,表情非常正经。
古妍虚起了眸子,将信将疑,“有话直说,有屁就对着外面放。”
古白及缩着脖子左右看看,确定阿翁阿母不在附近后,这才半掩着唇,对古妍小声说道:“你那个半只脚已踏进棺材板的未婚夫让我给你带个话,说他答应一试,叫你明早找我阿翁拿点番木鳖去他屋里。”
“番木鳖?”
古妍一愣,对这个名词感到陌生。
思索了一会儿,她才想起另一个名词——马钱草。
在后世,番木鳖只作为马钱草的别名出现。
可马钱草有毒性啊!就跟巴豆一样,不宜长期使用。
“行…诶!等等……”
古妍陡然目光犀利,将古白及来回审视,“你偷摸给他带话,收了他什么好处?”
“没…没有!”古白及忙不迭摇头,龇着牙讪笑道:“他不是我将来的姑父嘛,我帮他带话咋会要好处呢?”
“呵!”
古妍冷笑,摊开右手伸向了他,“不管给了你什么,一人一半。”
“姑母,你咋这样……”古白及不情愿,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包裹在麻布里的枣脯。
古妍撇撇嘴,“还以为会给你钱。”
她就着古白及的手,摊开麻布后,从里面拿出一块枣脯,就打发他离开了。
古白及转头跑得屁颠儿屁颠儿的,还以为古妍会分走一半枣脯。
“姑母…确实不太一样了。”他忽地又蹙着眉喃喃。
香甜的枣脯下肚,古妍心情大好,关好窗户,便在竹笥里一阵翻找,终于从箱底拽出了一件素色深衣。
非丧礼不着白,这件深衣自古老翁葬礼结束后,便被压箱底了,现下,古妍让它重获光明,只为新的使命。
翌日,当古妍穿着这身深衣出现在正堂时,屋里三人同时吓了一跳。
“谁死了?”方阿娇诧然问。
“未来姑父。”古白及脱口而出。
“啊?”古文闻之愕然。
“别瞎说!”方阿娇赶紧呵斥他,但随即,眼珠子一转,似是想到什么,便向古妍求证:“真死了?”
古妍没答,入座用早膳,然后对古文说:“阿兄,林老翁让我待会儿给他送番木鳖过去。”
“送番木鳖你穿素衣作甚?”古文皱眉问。
古妍淡淡道:“见林老翁如丧考妣。”
5. 素衣一穿,又成大夫
“你家死人了?”
当林老翁看到一身素色的古妍走进时,当场一愣,“昨个儿才见过你阿兄啊…难道是你阿嫂?”
古妍翻了个白眼,“去床上趴下。”
林老翁又是一愣,旋即老脸一红,扭扭捏捏道:“不是还没成亲嘛?”
古妍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翻,指着挽在手臂上的竹篮,不咸不淡道:“先给你检查痔疾的情况,再对症治疗。”
“我趴着你怎么看诊?你阿兄都是望闻问切。”林老翁疑疑惑惑地带着她走进了里间。
古妍说:“我也是望闻问切,不过望的是你的肛部。”
林老翁愈发狐疑,但进屋后,还是老实趴在了床上,这是他的家,只有他对古妍肆意妄为的份儿。
“姿势不对。”
谁料,刚趴好,古妍就绕到他前面,冲他比划道:“双膝跪着,胸部贴近床面,臀部抬高。”
林老翁愕然瞠目,“这是什么姿势?”
有点羞耻呢? ?(? ???ω??? ?)?
“最常用的痔疮检查姿势。”古妍面不改色,放下篮子后,直接上手帮他摆正膝胸位的姿势。
而后,林老翁感觉下身一凉,衣摆竟被古妍掀开,露出了?袴,惊得他语无伦次,“你…你想作甚?”
“别动!”古妍伸出右手食指,点住了林老翁的尾椎骨,他顿觉一麻,不再动弹。
古妍依旧淡定自若,两只手捻起没有缝拢的裤套,往两边分开,开始视诊,“肛缘肿物突起…局部可触及硬性结节。”
“哎哟!”林老翁痛呼出声。
古妍正色道:“你这情况已经很严重了,不排除有内痔的可能?”
林老翁没听明白,扭头向她瞥来,只见她揭开了竹篮的盖子,先是从里面取出一块抛光磨薄的猪皮缠在右手食指上,再拿出一团用手帕包裹的膏状物体,看起来很像脂。
他随即用力嗅闻了一下,确实是脂没错,“你拿猪皮和脂作甚?”
“润滑。”古妍言简意赅,将脂均匀地涂抹在缠绕右手食指的猪皮上。
所谓脂,其实就是猪油炼制的,对普通人家来说,特别宝贵,她只敢偷取了一小坨,如果林老翁配合,应该够用。
要是他不配合嘛…那就有得他受了!
“你…你又要作甚?”
林老翁看到古妍将右手食指上的猪皮抹满脂后,便竖起那根指头戳向自己的屁股,吓得想立马爬下床。
古妍再次抬手,重重点在他的尾椎骨上,一股麻意再次袭来,且比方才更甚,连双膝也被麻得没了知觉。
“你别乱动,不会疼的,我指诊很快。”
古妍掀开他的裤套,对他进行指诊。
“呃!”林老翁一怔,当即觉得一股滑腻感伴随着一种莫名难言的感觉从尾部直冲天灵盖。
恍惚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白色,脑子也瞬间空白。
“肛周有溢液。”
古妍一边检查,一边问:“平时除了大便疼痛,是不是还有瘙痒的感觉?”
“是…是……”林老翁羞涩地应道。
此时,他的老脸涨得通红,神情却不痛苦,反而有些…唔…享受─━ _ ─━?
古妍才不管他的心理感受,接着说道:“无硬物,较为光滑,内痔情况不算严重,按我那日说的法子来治疗就行。”
“内服用药,外敷药物加坐浴,再配合针灸辅助。”
“好了。”
她抽出手指,扔掉猪皮,又找来手帕反复擦拭手指,“去拿简牍和刀笔吧,你来写,我来念,把方子开给你,到时你找我阿兄配药即可,坐浴每日一次,针灸我隔两日来给你扎一次。”
说完,继续擦拭手指。
待手指擦完,抬眸一看,林老翁仍一动不动趴在床上,像是被点穴一般,古妍不由蹙眉。
我先前按那一下,不至于让他麻痹这么久吧?
古妍自问,点穴真实存在,但她真的只学了个皮毛。
她走到床头,垂眸一看,林老翁居然睡着了。
这还是她头一回遇见,在指诊过程中酣然入睡的病人。
“林老翁!”
古妍俯下身,对着他的耳朵大喊了一声,他腾地睁眼,就与她大眼对小眼。
“我检查完了,你去拿简牍和刀笔,我把方子开给你。”古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林老翁砸吧着嘴,恍惚间有种睡了许久的感觉。
他扭过头一看,衣摆已拉下,似是无事发生,只是局部又痒又疼。
“你都对我做了啥?”他抬头望向古妍。
古妍平淡无波地说:“进行了视诊与指针。”
林老翁还是听不懂,下了床,找来木简与刀笔,听古妍口述药方。
“诶?”
他拿刀笔的手正要抬起,忽又在半空顿住,狐疑地看向古妍,“方子不都是郎中亲笔写吗?我记得你会识字啊?”
“你天天记账,写得比我快。”古妍骗古人,张口就来。
对此,林老翁没有质疑,像刘氏一样,古妍口述,他来记录。
“内服,血府逐瘀汤,配料为桃仁、红花、当归,活血化瘀兼调理气机,改善局部血液循环。”
林老翁眨了眨眼,“你…你念慢一点。”
古妍放慢速度,“若疼痛明显,可加入枳实、大黄。”
久痔成医,待林老翁写完,觉得这副方子不算陌生,其实古文也开过类似的方子,但治标不治本。
古妍见他拿出另一张木简,便接着口述:“外敷化瘀止血的膏药,成分含血竭,这个我阿兄应该清楚。”
“对了,番木鳖别再用了,除非实在太疼,但按照我写的方子来,应该只会转好,不会恶化。”
“为何不能用?”林老翁问。
古妍解释:“服用过量会中毒,轻者头痛、头晕、舌麻、口唇发紧,还会全身肌肉轻微抽搐,精神轻度失常。”
“重者,当场窒息身亡。”
林老翁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我最近如厕总觉头晕眼花。”
“那是你蹲太久了。”古妍觑了他一眼。
“坐浴的配方是五倍子、苦参、黄柏各……”
古妍一顿,在脑中搜索“克”在当下该用什么计量来替换。
24铢为一两?的制度,0.96两对应?23.04铢……
“各18铢吧。”
“红花、川芎各14铢,煎煮后先熏蒸再坐浴,每日1次”
“最近忌食辛辣、油腻、生冷之物。”
“不宜久坐。”
“坚持提肛运动。”
“提…提什么?”林老翁听得一头雾水。
“提肛,就是收缩□□,早晚30次,以增强局部肌肉功能。”古妍说道。
林老翁试了一下,老脸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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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红。
“阿妍啊……”
放下刀笔,他眸光深邃地看着古妍,“你真的是我看着长大的那个阿妍吗?”
“不是。”古妍不动声色地说道。
林老翁瞪大了双眼。
古妍瞥着他,“我是司厕之神,你信吗?”
林老翁目瞪口呆。
下一刻,他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这小娘子,着实有趣。”
他的眼底闪过了一抹狡黠。
古妍摊开右手伸向他,“200钱。”
“不急,等我治愈,定会给你。”林老翁不动如泰山。
古妍皱起了眉。
林老翁又道:“我的家,我的铺子你都知道在哪儿,还怕我跑了不成?”
古妍努起了嘴,手还是没有收回,“今日的看诊费还是要给我。”
“嗐!”林老翁无奈一笑,缓缓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取出一枚铜钱放到她的掌心,而后再取一枚,又一枚…直到五枚铜钱堆叠在其掌心,这才收回钱袋,“够买一斤米了。”
“哼!”古妍不以为意,临走前不忘叮嘱,“病愈就向我阿兄退婚,再分我200钱,否则……”
“天打雷劈。”林老翁忙不迭指天誓日。
“我不信这个。”古妍却道。
“那你信啥?”林老翁疑惑。
还有比天打雷劈更厉害的誓言?
古妍扯着嘴角似笑非笑,“欺骗医者,病情复发,且更甚。”
“你是痔疾,那便是痔疮破裂,大出血,痛得半身不遂。”
林老翁局部一紧,隐痛感突然出现。
“阿妍!”
离开林家后,路过刘家的门前,正巧撞见刘氏出门,“我还说待会儿去找你呢。”
“又便秘了?”古妍忙问。
刘氏摆手,“按你说的法子来,我现下如厕很顺。我找你,是想把你的嫁衣给你,我帮你缝好了,还有你说的那两条穷绔,也已一并做出。”
“哦?我跟你去瞅瞅。”古妍挽着她返回屋里。
看到刘氏缝制的两条穷绔,古妍分外满意,虽然不能跟后世的裤子比,但至少算是裤子的雏形了。
“刘阿母,你的手艺真好!”
古妍查看了一下走线,拼缝处毛边包入,反面无明线,正面无走形,就像机器缝制出来的。
不知原主的女红是否赶得上刘阿母,反正我是没这个天赋。
除了记忆,原主的技能或其他长处,古妍是一样没得到,就像穿了个寂寞。
“穿上试试看。”刘氏搓了搓手,跃跃欲试。
古妍看出她还没试过,便先穿一遍给她看。
缝不来,还穿不来吗?不就是系腰带的宽松长裤。
看她穿起来不难,刘氏也拿上另一条套上。
“哎呀…说不上来……”
腰带一系,刘氏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
“穿习惯就好。”古妍莞尔道。
她一开始也不习惯穿深衣、襦裙,尤其在如厕时,生怕衣裙沾上秽物。
但既来之,只能学着习惯之。
“刘阿母,嫁衣我不要了,能帮我卖掉吗?”古妍看着那身还算精美的嫁衣,问刘氏。
“不要?下月初就是你的婚期了。怎么?林老翁退婚了?”刘氏讶然。
古妍微微一笑,“他很快便会来我家退婚。”
6. 不再藏拙,反被算计
咚咚咚——
翌日清晨,古妍在东厨,专心?咀(即捣碎)一些根茎类药材。
古文走了进来,端详着她,欲言又止,“阿妍,你……”
古妍连眼皮都没抬,静待他的下文。
古文看着捣药手法没什么变化的古妍,迟疑问道:“你是不是偷看过我的医书?”
古妍倒是想偷看,奈何那上百根木简串起的书册实在太沉,她对汉隶也有些生疏,还不如直接研究现成的药材。
她虽然学的西医,但触类旁通,对中医亦有掌握。
“嗯,看过。”
察觉到古文探究的眼神,她撒了个谎,扭头对他说:“医书我比阿兄你看得晚,但学得快。”
语毕,将捣碎的药材放上炉子进行煎煮后,便离开了东厨,“我去一趟林老翁那里。”
此时古白及已等候在院门外,见她一身素衣走来,撇了撇嘴,便迎上将一个木匣子交给了她,同时伸出了摊开的左手。
待古妍将一枚铜钱放他掌心后,这才利索地交出了木匣子。
古妍抱着木匣子,正要抬脚朝林家走去,忽见身后多了个小尾巴,遂驻足转身,“欠货两清,你还要干嘛?”
古白及搓着手,嘿嘿笑着说:“去看姑母给我将来的姑父针灸呗!”
“他不会成为你的姑父。”古妍冷淡道。
不过,她没有刻意甩开这个小尾巴,让他看看无妨,他迟早会子承父业。
然,古白及纯粹只图好玩儿,他觉得现下的姑母可比从前有意思多了。
望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远去,古文的目光随之深邃。
“瞅啥呢?”方阿娇走来,好奇问。
古文喃喃:“阿妍,不太一样了。”
“跟阿及的关系确实胜过从前。”方阿娇笑着点头。
……
“阿及怎么也来了?”
前来开门的林老翁,一看到跟在古妍身后的古白及,下意识皱了皱眉。
他可不想在这个垂髫小儿面前光腚。
古白及自来熟地越过他进了屋,还走得大摇大摆,“我来陪着姑母,你俩尚未成亲,共处一室,不太合宜。”
林老翁越发不悦。
古妍则掩口葫芦,尽管明知古白及是在信口胡诌,但仍觉暖心。
“这次俯趴即可,褪去袴,挽起衣袖。”
进屋后,古妍就直奔主题,指挥林老翁针灸的姿势,再点燃香薰为钢针进行消毒。
西汉中期,生铁及生铁炼钢技术飞速发展,工匠已熟练掌握钢材的性能,并能加工制作出直径极细、做工精良、延展性与韧性俱佳的钢针。
古妍从木匣子里面取出的这管针便是炒钢材质。
不同于铁针易生锈容易感染人体,也不同于银针质软易断,对绝大部分买不起金针的医者而言,钢针成了最佳选择。
她逐一从木质管状容器里取出镵针、圆针、鍉针、锋针、铍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大针,再在熏炉上进行消毒。
在没有酒精消毒的当下,大多通过燃烧熏香或草药熏蒸来消毒,除此外,还用到了茱萸,不过古妍发现,目前尚未普及。
“会有一点刺痛感,你忍一下。”
看着手里的针,明显比后世的银针粗一些,古妍下针前,专门提醒了一句。
“唔。”林老翁应了一声。
他又不是头一回针灸,清楚是痛是痒,只是…他回过头来看向古妍,“之前你阿兄未曾给我针灸过。”
古妍瞥了一眼盘腿坐在一旁的古白及,对林老翁淡淡道:“我阿兄对于痔疾并不精通。”
古白及努了努嘴,似是不置可否。
“针灸可通过刺激穴位调节气血运行。”
找到林老翁的长强穴(会阴区尾骨尖端正下方,尾骨端与□□连线的中间点)后,古妍又道了一句,是故意说给古白及听的。
紧跟着,她将手指按在林老翁尾骨尖端下方的凹陷处,问道:“是不是有种酸胀感?”
“是……”林老翁呻吟了一声。
一针下去,古妍又找到林老翁的承山穴(小腿后面那个大块肌肉的两个肉肚子和肌腱交汇形成的夹角处),再下一针。
而后,她绕到前方,对林老翁说:“伸右臂仰掌。”
林老翁照办。
古妍转头指给古白及看,“二白是经外奇穴,不好找,位置在掌后纵纹上四寸,手厥阴脉两穴相并,一穴在两筋中,一穴在大筋外。”
古白及站了起来,凑到床边,垂首细看。
“姑母,要是扎错位置会死人吗?”
林老翁一听,当即提肛,“阿妍,你找准了位置再下针。”
古妍好笑,转头对古白及说:“你回去拿你阿娘的绣花针往自己身上试试看。”
“我又不傻。”古白及翻了个白眼。
古妍接着说道:“除非是重要器官或组织,头颈胸腹,神经、大血管,一般不会致命。”
“扎针可比手术风险小多了。”
另外二人就像在听天书。
古白及摸摸自己的头,又揉了揉肚皮,大概知晓某些位置不可乱来。
日后跟人打架,这几处可得护周全。
他蹙着眉,在心里想着。
等他想完,再一抬眸,古妍已拿着艾灸在扎针的穴位来回移动。
古妍对他说:“在心里数900到1000下。”
古白及瞪大双眼,“数这么多,我会睡着的!”
“既然你跟我来,总要给我打打下手,否则,下回不带你了。”古妍不假辞色。
古白及不情不愿地念叨起来:“一二三四……”
他的声音懒懒,传进林老翁的耳朵里,宛如催眠,不多时,便进入梦乡。
一个专心数数,一个沉沉入睡,终于能让古妍缓口气,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这间寝卧比古妍的房间大许多,除了常见的床榻、席、几案、箱柜外,还有铜制帐构。
路过前堂时,她发现用于遮挡的分段帷幔末端还以绶作为装饰,这些细节点缀,在古家可看不见。
开肉铺果然比当走方郎中来钱。
当下医疗技术落后,民间的医者服务范围有限,收入只能满足基本生存需求。
还不如搞巫术来钱。
现学巫术,还来得及吗?
“姑母,我数到999了。”
古白及打断了她的思绪,说完,就自顾找水喝了。
而林老翁还没醒来,古妍吹熄艾灸,取下钢针,再帮他盖好被子,就领着古白及悄然离去。
回到家里,古白及去归还木匣子时,被古文叫住,小声问:“你姑母去林老翁家做了什么?”
“喏!针灸呗。”古白及用下巴点了点怀中的木匣子。
“她会针灸?”古文明显诧然。
古白及将木匣子推给他,一摆手,说道:“又不难。”
古文眨了眨眼,愣在原地,“怎么突然一个二个都成神医了?”
“是我们古家的祖坟冒青烟了吗?”
三日后,古妍再次来给林老翁针灸,古白及依旧跟随。
这一次,他主动上手,帮古妍点燃熏香。
古妍则在下针前,考他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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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这是长强穴,上回见你摁这里,林老翁会喊疼。”
说着,他就用力按了一下林老翁的长强穴,果然听到比上次更响亮的惨叫声。
“啊!”
姑侄俩相视一笑。
古妍下针时,问林老翁:“最近如厕还感觉疼吗?”
“不太疼了。”林老翁说道。
“我是不是快好了?”他仰起头问。
古妍不动声色地说:“快了。”
应该能赶在婚期前治好大半,至少不会疼了,外痔会萎缩,内痔会消失。
一想到自己即将赚取穿越后的第一桶金,她就充满干劲。
有了钱,才能离开兄嫂的掌控,去赚更多的钱,过上好日子!
至于单身税…未婚夫家赔偿的钱足够缴纳两年。
两年后,这笔罚款,我自己给!
古妍目光灼灼,又往林老翁的太冲穴(足背,第1、第2跖骨间,跖骨结合部前方凹陷中)扎了一针,以助他早日康复。
完成今日的针灸后,古妍路过刘家时,见刘氏未出门,便打发古白及先回去了,她进去问问那件嫁衣是否已卖出。
“没那么快,周围适龄的女子均已出嫁,八九岁的居多,虽然家里人也已在找蜂媒蝶使四处说媒,可毕竟年岁还小,婚服暂时用不上。”刘氏说道。
古妍却道:“我八岁起才开始缝嫁衣,想必那些八九岁的妹妹们亦然,倘若找着夫家,十三四岁便会嫁人,甚至更早,指不定嫁衣还没缝完,像我这般临时抱佛脚。”
“是有可能。”刘氏想了想。
若有阿娘或其他年长的女性长辈帮忙缝制,定能赶在出嫁前完成,可要是像阿妍这样,阿娘死得早,阿嫂还不帮衬,确实有可能赶不及。
“要不,价格再低些,1000钱?”古妍退让了一步。
刘氏曾告诉她,一件锦袍值1800到2000钱,但她这件嫁衣面料欠佳,可以试着叫价1500钱。
古妍还承诺,若是卖出,会给她100钱。
“当然,答应给你的100钱不会少。”她忙道。
刘氏倒不是担心好处费变少,“阿妍呐,林老翁真的会退婚吗?”
放眼整个下槐里,古妍无论年纪还是品貌,皆排在前面,只是有单身税压着,男方彩礼出得低,只有林老翁相对大方些。
林老翁的发妻只给他诞下一个女儿,之后也怀上过两次,一次流产,一次死胎引产,那次过后,身体每况愈下,一直卧床不起,由女儿照顾。
女儿一嫁人,林老翁忙于肉铺,没法像女儿一样伺候左右,没熬半年就走了,那时林老翁便在着手续弦的事,还想要个儿子。
这个世道,女子难嫁,男子娶妻却很容易,只要彩礼给得多,连十一二岁的小娘子都能娶回家。
去年他才相中了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小娘子,正要打算让媒人上门说亲,一听说古妍的未婚夫战死沙场,立马改弦易辙。
他这一改,那个小娘子今年也嫁了别人。
所以,刘氏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肯退婚。
而古妍,还是像那日一般胸有成竹,似乎比那日更有把握,“他一定会退婚!”
月底将至,在针灸过四次后,林老翁的内痔彻底好转,外痔也萎缩不少,如厕愈发丝滑。
出于对古妍的感谢,他派铺子里的伙计送来猪肉20斤,外加一个大猪头,令方阿娇笑逐颜开,旋即打赏了伙计两枚铜钱。
古文则兴冲冲敲开了古妍的房门,“阿妍,林老翁夸你秀外慧中,迫不及待想与你完婚,遂把婚期提前至本月月底!”
7. 猪头为镜,看清人心
古妍已经对着镜子照了近一个时辰。
不过,她面前的镜子不是铜镜,而是一个猪头。
林老翁为表痔治谢意而送来的那个大猪头。
它又大又粉,还带着微笑唇,想必死前定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还以为主人家要喂它吃上好的羹,不想等来的却是一刀放血。
亦如忙前忙后为林老翁痔治的古妍。
“姑母……”
古白及来到她身旁,攒眉蹙额,“要不,往他头上扎一针?”
“嗯?”古妍迟钝地转过头,眼神涣散。
古白及左右看看,确定阿娘不在东厨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压低嗓子对古妍说:“你那日不是说扎错地方不会死人,除非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吗?”
他又往自己的脖子、胸口,还有腹部指了指。
古妍的眼神渐渐聚焦,她大概懂了,旋即摇头,“害人性命是犯罪。”
“他要不死,你很快便会嫁给他。”古白及眉头紧锁,眉间的倒八字愈发明显,“我从前不知,为何阿翁要将你嫁给林老翁你会那般难过,因为我阿娘常说,女子生来就要嫁人,15岁之前不嫁,便会成为家里的累赘,所以嫁谁不重要。”
“她还说,你未能嫁与霍七郎,是你的遗憾,亦是我们古家的遗憾,可这何尝不是你的命,你注定当不了将军夫人,只能嫁作商人妇。”
“我那会儿觉得她说得在理,但自从这段时日跟随你上林家为林老翁针灸后,我才发现,那林老翁根本就配不上你。”
“他又老又吝啬,屁股还有毛病,往后你嫁过去,肯定会过苦日子,绝不似我阿娘说的那般是去享福的。”
“而且他还丑,身上也臭,虽然姑母你算不得国色天香,至少在下槐里,你是数一数二的佳人,他配不上你,你就该当将军夫人!”
他越说越理直气壮,声音也越大,到最后,简直声如洪钟,生怕方阿娇听不见似的。
古妍破颜一笑,揉着他头说道:“我才不要当将军夫人。”
“那…进宫当少使?”古白及眨了眨眼。
“我要当女医。”古妍的眼神恢复了明亮。
“女医?”古白及又眨了眨眼。
“阿妍,刘阿母来看望你了。”方阿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姑侄二人的对话。
古妍抹了一脸,强打起精神,出去迎接。
古白及努了努嘴,站到古妍先前的位置,与那个猪头大眼瞪小眼。
“阿妍,我把嫁衣给你带过来了。”
挽着古妍走进她屋里后,刘氏才从篮子里拿出那件缝好的嫁衣,递给了古妍,“林老翁已把你们婚期提前的事托店里的伙计转告给了左邻右里,还每家每户送了一大块猪肉。”
“我知你不想嫁他,可事已至此……”
见古妍泫然欲泣,刘氏欲言又止。
她跪坐到古妍身旁,将她轻揽在怀,“你就这样想吧,他年事已高,兴许过不了几年…届时,你若能育有一子半女,就培养儿子继承铺子,若生的是女儿,那便招婿。”
“至少你们家还有个铺子指望,不像我们家,夫君一死,儿子们不愿农耕,就只能从军打仗。”
古妍吸了吸鼻子,坚定地说:“我不会给他生孩子!将来也不会倚仗自己的孩子。”
“那你…将来如何打算?”刘氏迟疑问。
佛教于西汉末年才传入我国,于当时,女性连出家为尼的选择都没有,除了嫁人,便是进宫,可进宫后,仍是受人摆布,还不如嫁人。
古妍不想嫁人。
她被动穿越,难道连此后的人生也没法掌握主动权吗?
可林老翁出尔反尔,她该如何破局?
“阿妍呐,别想不开,你往后的日子可比林老翁长着呢,保重身子,才能熬到守寡的那一日。”
见她半天不吭声,刘氏又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句。
“我不用守寡。”
古妍扬起脸望着她,目光灼灼,“我会让他求着与我解除婚约!”
“哭着懊悔他对我的食言!”
“你想怎么做?”刘氏搂着她坐直,眼神里有了期待。
突然间,她希望古妍如愿。
……
“不会…出人命吧?”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刘氏便等在院门口,一发现林老翁外出,就直奔古家,把古妍叫来。
而后,按照古妍的吩咐,将家里的药匣拿了出来。
得知古妍是要用里面的巴豆来算计林老翁后,她不免有些担心,毕竟古妍曾告诉过她,此物用量过大,会致命。
古妍接过药匣,眼神一沉,皮笑肉不笑,“放心吧,刘阿母,我不会要他的命,只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呃……”听她这么一说,刘氏似乎猜到了她的法子,“这样真能让他主动退婚?”
“不仅会让他求着我退婚,还会把退回的彩礼分我一半…不!这次要一大半!”古妍骤变狠厉。
是我小看了古人,这一次,我不会心手软。
二人来到林老翁家后,刘氏在前门把风,古妍则绕到后门,翻上靠溷的那面围墙,再从溷的小屋房顶跳下斜坡,进入了林家后院。
这期间,她发现,林家的溷比古家的修得更好,那间小屋还开了天窗,在内如厕,应该没那么憋闷。
不过这已不重要,等她将来有了钱,会让如厕环境变得更好。
而第一步,就是从林老翁手里拿回本该属于她的诊金。
她径直来到前院,将药匣里的巴豆全倒进了水井里。
听着“咚咚哒哒”的坠落声,古妍露出了坏笑,“古大夫云:痔疾者断不可拉稀摆带,轻者加重病情,重者痛不欲生。”
“哎哟哟…哎哟哟……”
心情大好的林老翁,数着日子盼婚期到来,谁想,婚期未至,他却先拉得来虚脱。
一连三日,一日至少六次,他就差没在厕溷扎根了。
“好端端地,我怎会泄泻…呃……”
他百思不解,可比起拉稀的原因,更让他棘手的是,因如厕过于频繁,原本快要消失的外痔似乎变大了,而且还伴着出血与疼痛,即使不如厕,还是感到如坐针毡,字面上的如坐针毡,害得他只能趴着就寝。
“不行不行,得让阿妍…让古大夫来看看。”
终于拉干净后,他拖着虚弱的身体,敲响了古家的院门,请古文上他家一趟,帮他痔治。
“别…别告诉阿妍。”他还不忘叮嘱一句。
“我阿翁可没那个本事。”古白及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抄着手站在院子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惹得林老翁局部更疼,而古文则是脸疼。
古文挺直腰板,“阿妍一女子,还能有我医术高明?”
“对对!”林老翁点头附和。
他认定,古妍的医术都是从古文那里学来的,既然她能治好,教她医术的阿兄断然比她厉害。
之所以从前未能治好他,兴许…哎哟!肚子又在痛了。
他捂着小腹,向古文匆忙摆手,便扭头朝自家狂奔。
“呵呵。”古白及但笑不语。
“此事不许告诉你姑母。”古文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就转身回房拿上药匣,直奔林家。
古白及还是抄着手站在院子里,“用不着我来转告,姑母自会知晓。”
待古文走远,他就蹦蹦跳跳跑去古妍的屋里找她玩儿。
古妍正在用刀笔练习隶书,在练废五根木简后,终于能刻写出像样的字体来了。
“姑母,别刻字了,来教我识穴位呗!”
古白及跪坐在她面前,眼巴巴地瞅着她。
古妍正好练累了,便让他趴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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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处穴位摁给他看。
“嘶…痛!”摁一处,他叫一下。
与此同时,林老翁也在喊疼。
“古大夫你快看看,我流了好多血呀!”
方才如厕完,他拿厕筹一擦,连手上都染起了血,而且血流不止,不多时,把衣摆都浸湿了。
除此外,他感觉里面也开始发作了,刺疼与刺痒交替着来。
“好…好的。”
当古文掀开他的衣摆一看,当场吓得舌头都捋不直。
这是…牝痔了?
古文对于痔疾,确实没研究过,毕竟得这种病的人不多,至少请他看诊的少之又少。
“古大夫,你能治好我吗?”
察觉到古文的迟疑,林老翁皱着眉,回头望向他,“阿妍都能治,你不会…不如你家小妹吧?”
“我能治!”一听这话,古文立马打消顾虑,“容我回去查阅一下对应治法。”
阿妍说,她是从我那些医书上习得的痔治之法,她能自学而成,我亦能!
“那麻烦你尽快帮我治好,别耽误了婚期。”林老翁正色提醒。
他可不想屁股流着血去拜堂成亲。
“我定不负准妹夫所托!”
古文指天誓日,而后便急匆匆返回家里,将束之高阁的医书搬了下来,放在窗前,仔细翻阅。
窗外春光大好,槐树上绽放着黄绿白相间的花朵,虽无显著香气,却赏心悦目。
古妍今日没有待在家里,带着跟屁虫古白及,随刘氏一道,去赏花踏青了,再亲眼认识一下所居住的下槐里,以及周围的里坊。
所谓里坊,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封闭式高墙围合居住单元,实行定时启闭坊门与宵禁制度,直至宋朝才逐渐放开。
下槐里算是个大坊,东西、南北各设有两道坊门,内部由十字街将坊划分为四个区域,再细分成更小的居住点。
而小坊仅设东西两道坊门,内部为单条横街,再分若干巷或曲。
因着四周皆设有高墙,流言蜚语通常只在墙内传播,才会有诸如“坊间传闻”、“坊间流传”、“里谈巷议”等说法。
当下等级制度严格,士、农、工、商分居在不同的坊,东市周围多为公卿勋贵,西市集中普通商人。
古妍他们正是居住在西市,即使遛弯儿,东西两市的居民也很少串门。
通常只有在集市上,才能汇集八方人士,见识三教九流。
人行于途、游于肆、食于馆,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她在坊间优哉游哉,而古文则在家里翻着木简“哗啦”作响。
直到夜里,古妍就寝时,还能听见木简被翻动的响声,像极了备考前的自己。
这一晚,古妍睡得很踏实,一夜无梦。
古文则一宿没睡,他不敢在屋里点灯夜读,只好抱着沉重的书册在月光下继续翻阅。
而林老翁半夜又拉了两次,拉到最后,虚脱晕厥在溷里。
待到次日古文找到他时,昨日帮他换上的干净衣服,又已被血染红,还沾上了其他秽物,腥臭扑鼻。
“我…我还能治吗?”
等他终于苏醒之际,已不再关心古文治不治得好自己,而是自己还有没有得治了。
“能能能!”古文忙不迭点头,取出钢针,用熏香消毒后,对着林老翁的穴位,一挣扎了下去。
“啊……”
林老翁虚弱地呻吟了一下,便不再动弹。
“准妹夫?准妹夫?”
古文一惊,哆哆嗦嗦伸手探向他的鼻息……
“姑母,阿翁让你速速去一趟林家。”
古白及推开了古妍的房门,笑眯眯地望着她,“你又要未婚先寡啰!”
古妍嘴角噙笑,眼神却嗔怪,“快把门关上,我要更衣。”
素衣一换,该她出场。
8. 有备而来,果决而去
风吹槐花落,素衣花间行。
多年后,当下槐里的百姓忆起当日的情景时,只记得那抹素白的倩影穿梭在飞花疏影下,似空谷幽兰,高情逸态,全然忘了坊间的流言蜚语。
当然,作为这些流言蜚语的主角,古妍并不在意。
“呕!好臭……”
刚一走进林家,古白及就被里间传出的血腥气熏得直捂口鼻。
“你怎么跟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古文皱着眉走了出来,他顺势捏着鼻子问:“人死了吗?”
“不许胡说!”
古文瞪了他一眼,就拉着古妍进了里间,又扭头对他喝道:“快回去!”
古白及可不是听话的孩子,他没打算回去,也没有跟进里间,而是躲在门外,探头探脑。
只瞧一眼,就吓得他不轻。
地上是脱下的血衣,榻上是一动不动的林老翁,不知情的话,他恐怕会以为是自己的阿翁杀了林老翁。
进屋看清状况的古妍也很错愕,她料想过林老翁在拉稀摆带后定会痔瘘,哪会想到竟这般严重。
“你对他做过什么?”她转头看向古文。
古文的声音颤颤,“按医书所写,针灸治之啊!”
“你扎的哪个穴位?”古妍又问。
古文指着林老翁的尾椎部位,“长强,还有承山。”
“以及…肾俞穴。”
古妍:???
“肾俞穴?你扎那里作甚?”
古文赶忙道:“心腹胀满急,两胁满引少腹急痛。”
古妍:!!!
“你这一针下去,直接让他血流更快了。”
“那…咋治?”古文茫然了。
难道他看错了书?
“我…我还能治吗?”林老翁虚弱地问道。
血流太多,一开口,已是气若游丝。
“能……”古妍刚要说“能治”,忽地想到他派人送来的那个大猪头,遂话锋一转,抄着手不紧不慢道:“能治是能治,但不好治。”
“若能治好,我必将重谢!”林老翁用尽浑身力气承诺。
“呵。”古妍淡淡一笑。
“你还记得你上次是怎么发誓的吗?”
她那对秀雅的远山眉微微上挑,神情戏谑。
“我……”林老翁骤然语塞。
古人始终是迷信的,想到当日的承诺,再感受着局部传来的阵阵刺痛,他恍然大悟,这是违背誓言遭了惩罚。
“那…我答应你退婚,再分你200钱。”他咬牙说道。
“什么?不可!”古文急忙劝阻,“若是退婚,你让阿妍往后怎么办?她还能嫁出去吗?”
“阿兄!”古妍冷然看向他,“虽然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可嫁人的又不是父母,嫁鸡嫁狗只是父母的一句话,往后日子是好是苦,他们全然不顾。”
“凭什么?”
“既然他们不会管女儿嫁出去的人生,那女儿要嫁与谁人,他们也不该插手。”
“人生孩子,花结果,果子成熟花不管,孩子长大不由父母。”
说完,不再看目瞪口呆的古文,古妍又转向林老翁,“条件变了,这次,不再是200钱,而是300,还要先付100诊金,我才帮你治疗。”
“你这是趁人之危啊!”林老翁忿忿道。
“对呀,我就是趁人之危,你从不从嘛?”古妍抄着手,摆出一副“有本事就来打我”的架势,看得林老翁更加窝火。
这一动气,局部更痛了。
“好…好!我答应你。”
最终,他还是咬牙答应了。
“先给钱。”古妍摊开手伸向他。
林老翁摸到放于枕边的鞶囊,直接扔给了她。
古妍没有多拿,只拿出了一串正好100钱。
“阿妍……”古文看着这个分外陌生的小妹,欲言又止。
古妍坦然与他对视,“阿兄,别眨眼,看我如何帮他治痔瘘。”
“要我做什么?”古白及走进来搓着手问道。
古妍对他说:“熏香为钢针消毒。”
而后,又对愣在那里,手足无措地古文说:“结扎摘除法治外痔,痔管搔爬法??除内痔。”
古文一听,大概懂了,“用角法使痔核突出,结扎后剖断?”
“正是。”古妍点头。
所谓角法,就是拔火罐,“角”指的是兽角。
《五十二病方》中记载:“牡痔居窍旁,大者如枣,小者如核者,方以小角角之,如孰二斗米顷,而张角,絮以小绳,剖以刀。”
接过古文递来的兽角,古妍利用其形状和材质产生的吸拔力,先置于林老翁的外痔处,再通过系绳固定,最后用熏热的刀将痔核割除。
“哎哟!”
尽管古妍下刀快准狠,林老翁还是痛得嗔唤了一下,浑身不停抽搐,眼见着又要晕厥过去。
古文不忍直视,躲到了一旁。
他让出位置来后,古白及便站了过去,将消完毒的钢针送到古妍面前。
古妍垂眸一看,他没再将九针一把抓,而是排列在一张干净的帕子上,再双手捧着帕子,让针与针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
没人教他这么做,想必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这让古妍又惊喜,又欣慰。
这才是能帮古家薪火相传的子孙。
她选取最长的一根针,对古白及说:“对于内痔,可用狗膀胱吹气法。”
“就是将一只狗的膀胱套在一条小竹管上绑紧,再慢慢插入患者□□内,向膀胱内吹气,充了气的狗膀胱会向外拔出,同时引出肿胀的痔核,然后快刀将其割除。”
“咦…好恶心哟!”古白及听完,小脸儿一皱。
古妍心想:你要是知道“吮痈舐痔”这个成语是怎么来的,便会觉得狗膀胱吹气法不过尔尔。
“我不会用这个法子,因为用狗的膀胱,必然会杀掉一只狗。”
“那里用针,又要如何把里面的…那什么核弄出来?”古白及好奇问。
古妍耐心说:“用探针插入瘘道搔爬出血,再用炭火熏蒸治疗,他的内痔尚未成形,但患处已然溃烂,将瘀血排出,熏蒸愈合创口。”
偷瞄了一眼已是呼吸乏力的林老翁,古白及小声问道:“疼吗?”
“你说呢?”古妍冲他眨了眨眼。
“啊…呃……”
片刻后,便响起了林老翁的绵长惨叫,不过在古白及听来,这叫声怪怪的,有痛苦,也有舒服。
而在古文的视角,正好能看清林老翁的脸,时而皱眉、时而张嘴,看起来痛并快乐。
此时此刻,他们父子俩产生了同一个的想法,那就是痔治是一门高深的医学,深不可测。
“呼……”
熏蒸结束,古妍长舒了一口气,这可比她直接手术累人多了。
“这样…就好了?”看了一眼气息逐渐稳定的林老翁,古文探问道。
古妍摇头,“还要结合外敷,以保证创口尽快愈合,同时配合食疗。”
“阿兄,我来念,你来写方子吧。”
她摸出手帕擦了擦手。
古白及则将那根当探针用的钢针擦拭干净,插回小木管内。
待古文找来木简与刀笔,古妍忽然迟疑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以防再被骗,她决定留一手,只告诉了食疗方子,对于外敷用药,她没说,“外敷的药我来调配。”
而后,她再次来到床边,对林老翁说:“你最迟明日便可下床,届时,我在家里等你来退婚,你再把剩下的200钱给我。”
“如若反悔……”
“加重病情!”林老翁已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但古妍不会完全轻信他的承诺,她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两日后,林老翁如约来到古家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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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并从要回的400钱彩礼中拿出200交给古妍。
接过钱的时候,古妍看出他很不甘心,于是提点了一句:“林老翁,痔疾是会反复发作的。”
林老翁没说什么,点点头,就迈着怪异的步伐离开了。
他前脚一走,方阿娇就挥开拦她的古文父子,怒不可遏地冲向古妍,“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蠢女子!”
古妍赶紧退后,转身就跑回了屋,将木锁落下,让方阿娇扑了个空。
“你给我出来!”
方阿娇用力拍门,大声喝骂:“好好的一门婚事就被你毁了,你是想我们家承担‘五算’吗?”
“我与你阿兄辛辛苦苦养大你,你竟化作中山狼来反咬我们一口。”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阿娘!”古白及走来打断了她的怒骂,“阿娘我饿了。”
方阿娇看看儿子,又瞪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骂骂咧咧离开了,“你瞧不上林老翁,何不以自溺照面,看看这下槐里还有谁会娶你!”
古妍没有生气,尽管在心里一直不满这个嫂嫂。
对方阿娇而言,古妍这个小姑子就是家里的累赘,好似那林老翁的痔疮,不割除,只会让自己难受。
归根结底,还是单身税给闹的。
与此同时,她愈发清楚,这个家不能继续留了,必须尽早离开。
于是,她马不停蹄收拾包袱,为离家做准备。
方阿娇因为生气,连晚膳都没叫她出来吃,等到夜深了,古白及才通过窗户,偷摸给她递来一块粟米和一壶水。
而这两样东西,便成了她上路的干粮。
待家里人全部就寝后,她这才轻手轻脚地拿上包袱出了门,径直来到刘家。
此刻已宵禁,她出不了城,先在刘家躲一宿,明早离去。
刘氏事先为她留了门,并等在前室。
“阿妍,你想好了吗?”
看着肩挎两个包袱的古妍,刘氏难掩担忧,“你一女子,要如何独自外在安身立命?”
古妍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道:“一旦离开下槐里,我必将步履维艰,但倘若不迈出那一步,我便是兄嫂眼中的累赘,总会被他们想方设法嫁出去。”
“我知道,眼下这个世道,女子除了嫁人,几乎别无正经出路,但路是人走出来的,我想试一试自己走出一条路。”
“好吧,你已想好,这些钱你拿上,作为路上的盘缠。”刘氏没再劝说,而是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縢囊。
“这我不能要!”古妍摆手拒绝,“林老翁给了我300钱,我还有点积蓄,路上够用了。”
“刘阿母,你还是想法帮我把这件嫁衣卖了吧,你留100,剩下的钱给我阿嫂,权当是缴单身税了。”
古妍从其中一个包袱里拿出了那件嫁衣。
兜兜转转,它还是回到了刘氏的手里。
翌日清晨,当古文起榻开门时,一眼就瞧见了塞在门口的一张木简,他拿起一看,双眼大瞪。
上面刻写着歪歪扭扭的一行字:阿兄,我走了,请前往官府,报我失踪,以摆脱单身税的困扰。若有余钱,还是把阿及送进私塾,别让他像你一样,学医不精,连痔疾都治不好,不如去当种田郎。
一个时辰后,外出去铺子的林老翁也发现了塞在他院门下的木简,字更少:待我安顿好,再把外敷药方写信告诉你。
……
“姑母!”
正当古妍在刘氏的陪伴下,排队出坊时,身后突然响起古白及的呼喊,她转头望去,就见他飞奔而至。
古妍冲他莞尔一笑,“我去京城了,等你有了本事,来京城找我。”
说罢,便跟上前面的队伍,快步出了坊,只留下一抹决绝的背影刻印在古白及的脑中。
刘氏一把拉住想要追出坊的古白及,意味深长地说:“让她去吧,她不属于这里。”
9. 初入长安,步履维艰
一路行至东都门,古妍才慢下步子,手拿照身贴排队进内城。
《三辅黄图·都城十二门》记:“长安城东出北头第一门曰宣平门,民间所谓东都门。”
东都门是东面城门之一,即宣平门的外郭门,与宣平门一内一外,天子走内,百姓行外,是外城居民进入内城的重要通道之一。
古妍穿越前曾从一些资料上看到过,汉长安与唐长安区别挺大,汉长安不是拔地而起的,当初建城时,原址还残留着几座秦朝的旧宫殿,刘邦本是草根出身,节俭惯了,便命人将秦朝旧宫殿装修一下,当作自己的宫殿,由此便有了汉长安的雏形。
长乐宫正是秦朝旧宫殿修缮而成的,后来在它的附近又修建了全新的未央宫、北宫,到眼下,还多了一座建章宫。
不同于唐长安的方方正正,汉长安是一座“斗城”。
惠帝时期,因北方匈奴威胁加剧,为了加强防卫,便在长安修起一圈城墙,把已有的城区都保护起来,而城墙依城而建,从天上往下看,是一个“斗”字形,后世在讨论汉长安城的轮廓时,少不了对这种独特的形状各抒己见。
古妍对此无甚看法,她现在也上不了天,只想快点进城。
东都门跟其他城门一样,设三门,中间为御道,两侧供官吏与平民通行,左为尊,贫民走右门,而右门也是最拥堵的一道门。
此刻已是日上三竿,头顶的烈日逐渐灼热,古妍的额头已渗出汗渍。
除了热,她还有些忐忑,不知这座位仅有三分之一供百姓居住的城市能否有自己的安身之处。
而等她终于进入内城时,在看到宽阔笔直的街道后,不由想到了班固在《西都赋》中所写:“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
尽管现下的她,只窥见了繁华中的一隅,但目之所及的棋盘状街道,还是让她能体会到“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句描绘唐长安盛世诗文的精髓。
作为连接中原与西域的丝绸之路的起点,古妍走几步便能看见鲜少出现在外城的外国使节和商队。
除了商旅常用的骆驼外,还能看到或载人或驮货物的马、驴。
双辕车与牛车更是穿梭不停,还有步辇、肩舆等人力工具,只不过,这些人力工具多为贵族使用。
同样是川流不息的大城市,古妍觉得,汉长安还是与现代都市大为不同,抛开古今之别的硬件设施不谈,走在街上的人们即使步履匆匆,脸上也很难看到焦虑不安,甚至是恐慌。
兴许是西汉初年实行的“轻徭薄赋”政策,减轻了农民了负担,从而鼓励了生产,使得这一时期下的百姓生活相对安定,社会矛盾较少,才会有“文景之治”的繁荣景象。
不像中后期,自然灾害与统治政策的冲突,导致社会矛盾激化,最终民不安生。
故而,古妍穿越到这个时期,也算幸事。
“嘁!赋税都减了,怎么不把单身税一起减掉?”
当然,这个槽点,古妍会一直吐下去,隔三差五就拿出来鞭笞一下。
进入内城后,她置身于东北隅,这也是大部分普通百姓居住的区域,在弄清楚方向后,她直奔东市。
《三辅黄图》记:“长安市有九,各方二百六十六步。六市在道西,二市在道东,凡四里为一市。”
刘氏曾来过内城几次,听她讲,东西两市区别很大,东市主要卖本国商品,西市则汇聚了来自西域等地的奇珍异宝,商贾云集,热闹非凡。
不过,古妍要寻找驵侩,可以先去东市,人员较为简单些。
所谓驵侩,就是后来的牙人,现代的经纪人。
最初,驵与侩是分开的,驵在先秦时期,是专门相马的经纪人,伯乐、九方皋、段干木、王良便是这其中的佼佼者,尤其是伯乐。
在当时,马的产地主要在北方游牧民族活动区,远离中原,要想从北方买马到中原,就需要有专门的人士从马的牙口、产地、负载等多方面比较,再提供给买家,然后作为中间人牵线搭桥完成交易。
到了汉时,除了交易马匹,经纪人还涉足其他买卖,如《汉书·货殖传》记:“子贷金钱千贯,节驵侩。”
随着汉朝商品经济的发展,驵侩逐渐成为撮合买卖成交从中获利者的代称。
古妍要去东市寻找驵侩,不为交易物品,而是租房。
要安身,先落脚。
一边询问一边跟随人流来到最近的一家东市,古妍就被映入眼帘的高级丝织品、毛皮制品、精美的漆器、金属制品弄得眼花缭乱,这让她更加真切地体会到文景之治下的繁荣安泰。
同时,也唤醒了她沉睡多日的购物欲。
“这匹丝绸薄如蝉翼,马上入夏了,若能做成深衣,凉快不说,还透气。”
“这个漆奁盒看起来像是阿嫂说的那种什么夹纻胎工艺,朱漆彩绘云气纹装饰真好看,装梳妆品和医用小物件都行。”
“这个青铜鸭子是什么?熏香炉吗?啊!原来是一盏灯。还能调节光线,是怎么做到的?”
一路走马观花,让古妍大开眼界。
不过她捏紧了怀中的縢囊,一来防贼,二来防止自己乱花钱。
除开林老翁给的300钱,她在屋里又翻箱倒柜了一次,还托刘氏卖了些首饰,终于攒够400钱,租了房,不知还能剩多少…“什么?”
然而,半个时辰后,当她从一名正在交易马匹的驵侩口中得知了房屋租金,惊得眼珠子差点掉落。
“200钱一月,还押二付一?是临街的宅院吗?”
“是临街宅院里的一间。”那名驵侩说道。
“200钱只能租单间?”古妍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单间?对!”驵侩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并将古妍来回打量,“女郎为何要自己来城中租房居住?你的家人呢?”
感受到对方的狐疑眼神,古妍娥眉一蹙,戚戚然道:“我自幼被养在未婚夫家,本打算去年成婚,可他不幸战死沙场,我不便继续留在那里,就想来京城寻个营生养活自己。”
“你无依无靠,与其先找地方落脚,不如先找到活计,我这里有包饮食的私人佣工,人月200到400钱,若是雇主有空屋,可以要一间来住,租金从月钱里扣除。” 驵侩说道。
“私人佣工?做什么活计?”古妍忙问。
驵侩说:“纺绩、刺绣、缝纫,你擅长哪样?”
哪样都不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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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妍在心里流泪。
“除了这些呢?”她又问。
“除了这些嘛……”驵侩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又将她仔细端详了一番,眼神比方才深邃了几分,带着审度之意,“你会歌舞吗?酒量又如何?”
古妍摇头摇成了拨浪鼓,“皆不会。”
“可惜了,你容貌端秀,若会歌舞,轻易便能在城中的酒馆谋得一个安身之处,再不济,专司陪酒,亦能收入颇丰。”
“就没别的活计了吗?”古妍皱眉问。
驵侩又想了想,“卖身为奴,1到2万钱 。”
古妍摇头摇得更厉害了。
卖身为奴?那还不如嫁给林老翁。
“城中的药肆招人吗?”古妍试探问道。
西汉时期的医疗活动多依托官方机构或民间游医,官方设有“医官”制度,如《汉书》记载的“别坊”、“病人坊”等机构,但这些多为政府设立的慈善或传染病隔离场所,而非私人经营,民间尚无私人医馆。
不过,此时的药材贸易已形成体系,边郡,如敦煌、河西四郡均设有药材市场,官吏常赴“三辅”(长安周边)采购稀缺药材,药物买卖也可通过市场进行流通,从而出现了一些售卖药材的药肆。
听到古妍这么问,驵侩颇有些好笑,“药肆就算招人,也只招男子,采买、研磨熬制、接待客人之类的活计,哪需要女子。”
“我会研磨熬制药材,我未婚夫的兄长是一名铃医,我曾跟随他学过采药制药。”古妍撒了个谎。
“可你是个女子,就算会这些,药肆的东家不见得会雇你。” 驵侩面露难色。
古妍急忙拱手哀求,“还请帮忙牵个线,必重金答谢!”
驵侩搓了搓手,犹犹豫豫地说:“我去问问吧,你先找个地方落脚,明日午后还是来这里找我。”
“我跟你一块儿去吧!”古妍立即道。
她亲自去应聘定然比中介推荐来得靠谱。
“再说研磨熬制药材不也跟刺绣一样,总要露一手,人家才知我有几分本事。”她旋即补充道。
“唔…是这个理。”驵侩努着嘴点点头。
“走吧,这个集市上正好有位药材商贩,我带你去碰碰运气。”
他又搓了搓手,就领着古妍朝附近一家药肆走去了,“我还从没帮人寻到过药肆的活计。”
“有一便有二嘛。”古妍展颜一笑。
虽然出师未捷,但还没到身先死的地步。
花了将近半个时辰,驵侩带着她来到了一个摊位前,这个摊位较大,以幄帐搭建,正上方还挂着一个葫芦。
尽管这是个大摊位,但跟古妍心中的药肆还是大相径庭。
“这……”
她看向驵侩,面露疑色。
驵侩却道:“这就是我们集市上最大的药肆,除了卖药,还能治些小病小痛。”
没有医馆,连药肆也只是“悬一壶于肆头”,我要靠行医为生,真的能在京城立足?
“敢问钱东家,你这里还需要研磨熬制药材的帮工吗?”
驵侩上前行礼后,笑着询问。
钱东家越过他,朝立于其后的古妍望来,“你对本草知多少?”
10. 药无凡草,草皆为药
“懂……”
古妍记性好,刚想把书本里讲的关于草本的知识背出来,但却在对上钱东家深邃双眸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钱东家也是一名中老年商贾,有着和林老翁相似的精明眼神,但不同于林老翁的世故与算计,钱东家的精明里透着一种阅人无数后的洞若观火,不好糊弄,也难以说服。
她先前因低估了古人的心机而吃过一次亏,这一次,她不能再掉以轻心,否则,别说在京城立足,搞不好她只能灰溜溜回到下槐里。
心中有数后,她改弦易辙,从已知的与草本相关的诗文里总结出了两句话:“药圃无凡草,是草皆为药。”
那名驵侩显然没听懂,但听不懂说明古妍比他厉害。
旋即,他偷瞄向了钱东家,发现对方也是一愣,不知是没有听懂,还是对古妍能说出此番高深莫测的话而感到意外。
不过钱东家只是怔愣了少顷,便抬手示意,让古妍接着讲下去。
古妍心知,第一步迈对了,便愈发沉着。
“药收阳地草,草香千品药,药出山来为小草,寸草曾收药笼功。”
“药食同源,每一种植物都蕴含着治疗不同疾病的作用。圣人尝百草,便是通过草本植物的性味来探寻其功效,再找出用法,最后治病救人。”
“譬如神草人参,它大补元气,固脱生津,安神益智。”
“却老子滋补肝肾,益精明目。”
“忍冬清热解毒,凉血消肿。”
“故而,草本草本,草生天地本为救人。”
语毕,便垂首而立。
驵侩早已听呆。
钱东家仍是不动声色,看不出多余的表情,但古妍敏锐地发觉,他投来的眼神变了,已从探究狐疑到难掩好奇。
“药肆非私学,空有学识,卖不出药材。”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指着身后一口灶,问古妍:“熬药几分火?”
这种问法显然是针对外行人。
古妍上前一步,垂首说道:“通常先武火煮沸,再文火慢熬,解表药,以及其他芳香性药物一般沸后文火维持一刻钟即可,而矿物类、骨角类、贝壳类等质地坚实的药物则需要文火久煎,两到四刻钟,每剂药一般煎两次,第二次煎的时长比第一次略短。”
钱东家点点头,再次抬手示意,“我这里有些刚尚未处理的药材,需分类碾磨,你愿一试否?”
闻言,驵侩先于古妍变得激动起来,心觉这笔买卖即将谈成。
然而古妍却表面平静,内心略起波澜。
钱东家这是在进一步试探我。
单单一句分类碾磨,听起来不难,可将药材分类碾磨,最终目的是熬成药剂用于治病,不知症疾,要如何分类,如何碾磨?
就拿松针来说,如果治疗高血压,研磨成汁或煎煮饮用即可;若治疗跌打损伤,则需焙干后研成极细末服用。
这还只是单一药材,而钱东家所指的草药是不同类型的一堆摆在那里,更让人眼花缭乱。
中医始终不是古妍的专长,在古人面前掉书袋她没问题,实际操作还得慎之又慎。
“敢问钱东家,这些药材打算用于治疗何种疾病?不同疾病,分类、碾磨的方式各不相同。”
听她这么一说,钱东家对她的认可又多了一分,不过她低垂着头,这次没注意到对方的眼神变化。
钱东家说:“溺不出。”
“呃!”驵侩一听,当即露出了怪异之色。
古妍面不改色。
你们先帝不正是因“溺不出”而去世的吗?
虽然此乃皇家隐秘,但却被司马迁记了下来,以《史记》传于后世,让大家都知道了刘邦是被尿憋死的。
泌尿方面的疾病不是古妍的专长,但比起其他男性疑难杂症,诸如“老不起”、“中道强泄”等等还是要更懂一些。
随即,她抬起头,又挽起衣袖,跪坐到摆放那堆药材的案几前,先用手将它们拨开,再粗略认了一遍都是些什么药材。
最后,将没用的那些挑拣出来,摆在一旁,指着剩下那些,对钱东家说:“寒水石、葵子、滑石、乱发灰、车前子、木通,水煎服,分次饮用,可治湿热下注、小便不利。”
溺不出也分多种情况,有湿热引起的小便不利,还有表邪未解造成膀胱气机壅塞的癃闭,不同病因,药剂天差地别。
钱东家捋着他那稀疏的山羊须,浅笑着点了点头,“那请女郎进行碾磨再煎煮吧。”
古妍颔首。
这几样药材都需要碾磨成粉,至少要成小块状,才便于煎煮。
不过这乱发灰还需先烧灰后再研细,因为锻制得还不够。
所谓乱发灰,顾名思义,就是取壮实人者之头发,于阴阳瓦上煅成灰,再放在地上去火性。
将这些乱发灰第二次烧灰后,放到盅里,再碾磨成粉。
“哈呼……”
这个过程中,驵侩等得呵欠连天,他突然又觉得这笔买卖不太划算,于他于古妍皆是。
往常给饭馆酒肆介绍伙计,顶多看看手脚勤不勤快,可这药肆雇人,光是碾磨药材便耗时许久。
待会煎煮,又要好些时候,他都有些想放弃了。
可再一看古妍,跪坐在几前专心致志,似乎已然把自己当成药肆的佣工了。
他心想着,光是古妍这份耐心从容,如若钱东家还是不肯顾她,他也会帮她再寻一家药肆。
有本事的人,上哪儿都能找到活计。
将近半个时辰后,古妍终于将这几种药材磨成了粉,正准备配比用量,便听钱东家问:“女郎怎么称呼?”
古妍站起,拱手作答:“古妍,长安人士。”
“你独自外出谋生,可是家中遭了变故?”钱东家问得很委婉。
“正是!”古妍颔首,把告诉驵侩的身世背景向钱东家重复了一遍。
谎话说一次忐忑,第二次就能淡定自若,还能举一反三。
“我虽为女子,但比起女功,更好草本经。”
钱东家捋了捋山羊须,又问:“你想要多少月钱?”
驵侩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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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精神,不再呵欠连天。
古妍不卑不亢地说:“300钱,外加吃住。”
“你还没找到落脚地?”钱东家又问。
古妍点头,想说长安城内寸土寸金,但怕这么一说,钱东家就不给包住了,“我一独身女子,对住处较为挑剔。”
钱东家努起了嘴,似在思忖着什么,眸光微微闪烁。
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古娘你也看到了,我这药肆不大,只一摊位于肆头,一人便可打理,家中细君亦懂草本经,碾磨煎煮可于家中完成。”
“可外出采买、送货之时,便无法出摊,不是吗?”古妍接话。
“是……”钱东家迟疑道。
“哎哟!”驵侩赶紧撮合,“没法出摊就没法赚钱,有了古娘帮你守着摊位,还怕一月下来赚不回300钱吗?”
“况且,她还懂配药剂,想必对医术也有研究,届时,有人过来看诊,还能再赚一笔诊金。”
“你会把脉看诊?”钱东家忙问古妍。
古妍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握住他的左手手腕,快速一探,“细迟艰涩、往来不畅。”
钱东家左手一抖,头也随之一点,“行吧,往后便由你来代替家中细君碾磨煎煮药材。”
驵侩展颜一笑,“那我去备好契约,拿给二位摁手印。”
“不用,契约我来写。”钱东家一摆手,走到案几后面,拿起刀笔就往一张干净的木简上下笔如飞,一看就经常写方子,字迹潦草,古妍认得艰难,便让驵侩念了出来。
契约不复杂,跟现代的雇佣合同类似。
白纸黑字…哦不,木简刻字,一式三份,均按上了古妍与钱东家的朱砂手印。
古妍将其中一份交与驵侩,并拿出一串五铢钱作为酬金,“敢问郎君如何称呼?”
驵侩开心地接过两样东西,揣好后,拱了拱手,“马四。”
“祝古娘此后一切皆顺遂。”
“多谢马郎君,后会有期。”
初来乍到,结识一名驵侩,往后不管是租房买房,或是打问消息,都会方便许多。
夕阳将落,钱东家干脆提早收摊,领着古妍返回居所。
古妍挎着两个大包袱,跟在他身后,仔细记下所途经的巷子、道路,以及铺面,免得往后迷路。
钱家的宅院也在这个集市上,不过是背街而立,较为清静。
单看围墙,古妍猜测院落应该不大,多半也是日字形的二进院,或者口字形的一进院。
不同于下槐里的民居,这里的宅院基本都是夯土围墙,站在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伴随着“吱呀”一声响,院门打开的同时,一个中年妇人的质问声也从里面传了出来:“这么早就回来了,又想偷懒?”
“不是不是!”钱东家忙否认,并带着古妍跨进了院门。
“怎么还带了个年轻女郎回来?”妇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没等古妍将她看清,她便似风一般刮了过来,未至近前,张口就骂:“你个老贼,又搞大了人家肚皮?”
11. 包吃包住,额外有活
明显感受到一股劲风袭来,古妍动作敏捷,往后一闪,躲到了钱东家身后。
不过她想多了,对方不是冲着她来的,刚一奔至钱东家跟前,就揪住他的衣襟,又飞快地瞟了一眼古妍,便拽着钱东家走到一旁,大声质问:“几个月了?”
古妍闻言,眨着眼看向自己的肚皮。
很平坦呀!哪里像日月入怀?
她在古家不是米粥便是麦饭,荤腥要在一堆蔬菜里翻找,还抢不过古白及,即使至今没上过秤,她也能估算出自己绝对不会超过90斤。
钱东家尴尬地看了一眼古妍,而后对其妻小声埋怨:“没看人家还是尚未出阁的小娘子吗?”
“你又想纳妾?你有钱纳妾吗?”钱妻一听,更怒了。
古妍生怕她冲过来像正室打小三那样揪住自己的头发狂抽耳光,于是便挪着步子,跟二人拉开距离,同时观察了一下钱妻的长相。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其实钱东家长得也算不错,虽然褶子多了些,但五官比林老翁端正。
想必这对夫妻年轻时也是郎才女貌。
可惜岁月这把钝刀削去了二人曾经的风华,只留下不平整的刀痕,就连当初的恩爱也磨得不剩多少了吧?
“哟!来新人了?”
一个有些嗲的声音突然传来,古妍寻声望去,便见一个大腹便便的花信女子正一手扶腰,一手拎着裙摆,小心翼翼从房中出来。
她梳着松松垮垮的矮髻,显得气质慵懒,又不失妩媚。
容貌姣好,但言行轻浮,总歪着头斜眼看人。
钱东家的妾室?还是儿媳?
古妍不太确定。
她记得《二年律令》规定“卿以上得娶姬,卿以下不得”,不过听钱妻方才那话的意思,普通百姓还是可以纳妾,有钱就行。
不知这个家里还有没有其他成员?
古妍朝里面望去,似乎没听到其他人的动静。
来的路上,钱东家并未向她介绍家里的情况。
而在短短不到两个时辰的接触看来,古妍认为,比起好色,钱东家更爱财。
但钱妻开口就是“搞大肚皮”、“纳妾”云云,难不成是自己判断错了,钱东家就是一个不显山露水的老色鬼?
正当她暗自琢磨之际,那个孕妇已走到她面前,将她上下打量。
说“打量”有些委婉,她斜眼瞅自己的眼神更像是剔抽秃刷,让人很不舒服,比不远处钱妻时不时投来的探究视线还刺挠。
古妍用余光朝那对夫妻望去,不知钱东家对钱妻说了些什么,钱妻投来的眼神敌意变少了,但仍旧警惕。
哎!
古妍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要是闻得惯老登身上的老人气,早就去给林老翁续弦了,又何必只身出来打拼呢?
这让她回想起了刚毕业去医院实习的那段经历。
实习要轮科室,不一定去的就是对口专业,她轮的第一个科室是普外,领导是一个奔六的地中海大叔。
对方人丑,但爱美,不是自己爱美,是爱美色,据说科室里大部分护士都跟他暧昧不清,也有年轻女医生甘心当他的红颜知己。
他的妻子也是医院里的医生,不过在另外的科室,同样很忙,但为了不让自己的头顶绿成草原,得空就过来查岗。
第一次见到古妍时,就各种警告,还上眼药,盯了古妍很久,确定她一脸遁入空门相不是装出来的,这才放过她。
钱妻给她的感觉,很像那位医生妻子。
古妍直觉,这份活计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尤其她现在还寄人篱下。
“我叫柳姬,你呢?”
稍稍安慰好自己,那名孕妇也终于将她打量完,再开口时,少了先前的轻佻感,但腔调还是怪怪的,不像平常打交道的那些妇人。
古妍拱手道:“古妍。”
“你是男君找来伺候我的?”柳姬问。
古妍如实道:“我是钱东家顾来煎煮药材,看守摊位的。”
“哦?”柳姬挑眉,“你懂草本?”
古妍颔首:“略懂。”
“可我们家女君也懂,你这一来,岂不是让她无事可做,只能天天守着我?”柳姬冲钱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别有深意地说道。
古妍不语,依旧低垂着头。
柳姬撇撇嘴,转身回屋去了。
她这一来一去,钱家那对夫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似是毫不在意,古妍则是摸不透她的心思。
毕竟看人不是她的强项,阅菊才是她的专长。
柳姬回屋后不久,那对夫妻终于交流完了,钱东家也回屋了,只留下钱妻过来招呼古妍。
“妍姬,往后你就住我们家了,我先带你去熟悉下环境。”
她对古妍的态度比方才亲和不少,但眼底还是闪烁着警惕之色。
“柳姬你见过了吧,她是男君的外室,有了身孕,便接她过来养胎,你不用管她,一切听我的。”钱妻又道。
“是!”古妍乖顺地应了一声,没有多言。
她觉得钱妻这话没什么问题,可口气却有些怪,但一时没琢磨出怪在哪里。
直至跟随钱妻从前院来到后院,听她介绍住房安排时,说她和钱东家住东厢房,柳姬住西厢房,待会把东厢房旁边的耳房收拾出来给她住,她才后知后觉。
钱妻对柳姬没有丝毫妒意,还不如在见到自己之初说的那几句话来得有醋意横飞。
对此,古妍有些犯糊涂了。
不嫉妒怀上自家夫君孩子的外室,反倒将夫君请来的佣工视作情敌?
甩了甩懵懵的脑袋,古妍指着坐落在后院的溷,对钱妻说:“女君,我想如厕。”
她要看看,这城里的溷是不是比城外的高档些,关键有没有猪在屁股下面守食。
哼哼哼——
坏消息,一来到门口,就听到了熟悉的猪叫声。
好消息,猪圈不在厕坑下面,而是旁边。
钱家的溷用矮墙把厕所与猪圈分为了两个部分,不过厕内便池旁打穿了孔道与猪舍沟通,也就是说,还是人拉猪吃,不同的是猪不是吃刚拉出来的,要等排泄物从孔道流进猪舍后才能大快朵颐。
除此外,钱家的溷有男女之分,左边的小屋是男厕,右边是女厕,中间是猪圈。
古妍甚为满意,放心如厕。
“诶?这是何物?”
下槐里,古家后院,正在清理猪圈的古文,讶然发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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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多出了不少奇怪的布片,以及一件脏得来看不出原貌的外衣。
“难怪猪崽儿最近不长肉,原来是吃了一堆破布进肚皮。”
“可这对破布和这件衣裳又是从哪里来的?”
古文缓缓仰起头,正好看到头顶的厕坑,旋即双眼大瞪。
……
“我…不会剥皮。”
炊烟缭绕,看着钱妻递来的一只死兔子,古妍蹙眉摆手,“我来熬葵菜羹吧。”
说完不等钱妻回应,她就挽起衣袖走到灶前,熬煮葵菜羹。
这是她在古家时跟随方阿娇学的,以葵菜为主料制成的羹类菜品,算是药膳,搭配饼或粥,出现在晚膳上。
不过这道药膳不是每日都能吃上,大部分时候还是单一的稠粥。
再看钱家的东厨,除了葵菜,还有猪肉,以及那只当成野味的兔子。
猪肉也不是肉沫,而是肉条,腻腊法制成,跟现代的腊肉相似,先将肉条浸入醯醢(肉酱)三日,再悬于庑廊风干,形成酵香风味,古妍曾在林老翁家里见过正在风干的肉条。 ??
旁边的陶盆里还盛放着新鲜的梨和甜瓜,以及在当时被称为林檎的苹果。
苹果常生长于林中,易被禽鸟啄食,故而得名林檎。
这是通俗的叫法,它还有一个雅称,叫“柰”。
好红好大!
古妍一边熬煮葵菜羹,一边偷瞄着陶盆里的那两个苹果,偷偷咽着口水。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苹果了,以前总嫌弃苹果平平无奇,不如香蕉甜糯,没有桔子酸爽,可来到这个水果种类匮乏的时代后,别说香蕉橘子了,便是苹果也只能看看,看着柳姬吃完一个又一个。
柳姬果然是这个家里待遇最好的,不用操持家务,还能吃到最好的东西。
而她作为不卖身的佣工,尚未正式上岗,便已在后宅打起了杂。
用过晚膳,柳姬就去后院散步消食了,钱东家则一头扎进书房捯饬各种药材,钱妻便把古妍叫住,让她帮忙收拾东厨,而后递给她一套箕帚,让她自己去打扫即将入住的那间耳房,再把搬出来的杂物放进西厢房的耳房。
钱妻自己也没闲着,继续在东厨煎煮药材。
天色渐暗,古妍已经收拾完耳房了,东厨上方仍烟雾缭绕,甘甜苦酸的药味儿在后院久久弥散,就连溷里面也是中药味儿大于臭味儿。
如厕完,古妍缓缓走下斜坡,看着猪圈里那几只呼呼大睡的肥猪,颇为好笑道:“常年嗅闻中药气,估计以后也会成为一道药膳。”
她忽觉安心落意。
“既来之则安之吧。”
可刚平缓的心情,在她躺下的那一刻,复又蹀躞不下,不隔音的墙壁后面,响起了钱妻刻意压低的声音:“大郎我可警告你,一个就够了。”
“如果不是儿子咋办?”钱东家的声音也压得很低。
钱妻蓦地拔高了嗓音,“那就招婿!”
“妍姬可不是柳姬,你碰了她,就只能纳她为妾。”
“我知道。不过她一介孤女,其实不比柳姬强多少。”钱东家说道。
钱妻一愣,随即喝骂:“好你个老贼,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古妍一怔,睡意全无。
12. 午后开市,寅时便起
砰砰砰——
古妍感觉刚睡下没多久,房门就被重重拍响,她还以为是在家里被母亲□□,于是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今天又不上班,干嘛大清早吵我?”
“妍姬,该起榻了,已是寅时。”
直到门外响起钱妻的大嗓门喊声,古妍腾地睁眼,再一看这间透着古朴风格,陈设简单的屋子,她的意识才逐渐清醒。
“起…起来了!”
她匆忙回应了一声,随即朝窗户望去,透过蒙窗的布帛,她发现天仍灰蒙蒙的,估计刚过寅时没多久。
“午后才开市,怎么要起这么早?在古家都没起这么早。”
古妍擦了擦眼屎,嘀嘀咕咕地起榻穿衣。
内城的集市不同于外城,大多午后才开,她还以为,至少能睡到辰时以后,哪曾想钱妻这么积极。
昨晚她偷听到那二人的枕边话,忐忑了一整宿,犹豫着要不要马上开溜,还是先干完一月拿到工钱再走。
可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按兵不动,要是钱东家真敢对她乱来,她就往他石门穴重重扎一针,毁其精室之门,让他再也生不出孩子。
做好决定后,她才疲累地睡去,可还没见到周公呢,便被钱妻叫醒。
“哈呼…突然有点怀念在古家的日子了。”
她在古家也要被叫起床帮忙做早膳,打扫卫生,清理溷…可不至于寅时刚过就起来,通常都是寅时末,或者卯时初,听到隔壁屋传来动静,猜测兄嫂已醒,这才不紧不慢地爬起来。
“没睡好?”
待她出屋,钱妻一眼就瞧见了她眼底的乌青。
古妍垂首,“还不太习惯新环境。”
钱妻不予置评,“随我来东厨准备早膳,男君待会儿要去出城去采买药材。”
“向山里的猎户与樵夫采买?”古妍问。
钱妻点头,催促道:“别愣着,把粥先熬上,我来烤饼。”
“好的。”古妍应下,挽起衣袖就烧柴生火。
等到武火转文火,她才对钱妻说道:“女君,我去如厕。”
“去吧,回来盥漱时,舀一碗苦参汤漱口。”钱妻指了指正架在火上热的一锅汤,对她说道。
古妍颔首,路过那锅汤的时候朝里面瞄了一眼。
居然用苦参汤漱口,钱家还是挺讲究。
在古家时,也是鸡初鸣,咸盥漱,不过只用清水,牙刷就是手指,叩牙便是漱口。
《养生方》里便写道:“加叩齿百遍,咽唾三次,常数行之,用齿不痛”。
没有猪在屁股下面等食,古妍如厕的心理负担锐减,肠舒腹畅一身轻。
厕毕,她依旧拿出自制的一次性手指,用完即扔。
而后手指便顺着排泄物,慢慢流向猪圈。
早膳备好,钱妻便把钱东家叫到正堂用膳,柳姬并未起榻,而她的饮食也没让古妍来准备,估计待会儿由她亲自准备。
看得出来,钱妻很看重柳姬肚里的孩子。
古妍从昨晚偷听到的对话得知,钱家夫妻婚后至今无子,但钱家的药肆需要有人继承,不得已,钱妻才默许钱东家养了外室,等到外室有孕,便接回来养着,孩子一出生就过到钱妻名下。
至于外室柳姬将来何去何从,二人昨晚没有谈及。
而聊到古妍时,钱妻态度明确,不允许她成为第二个柳姬,但钱东家的回答模棱两可……
矮几前,三人沉默用膳,都低垂着头,不过古妍明显能感受到钱妻的眼神时而瞟向钱东家,时而瞥向自己。
一股暗流悄然涌动,迫使古妍更加小心翼翼。
用完早膳,钱东家便出了门,钱妻目送他走远后,转身对古妍吩咐道:“我来收拾东厨,你去清扫后院吧,把溷也收拾干净些,尤其是地面,别湿漉漉的,柳姬现下行动不便,里外都要弄干爽。”
古妍深吸了一口气,点头应下。
“拿佣工的钱干丫鬟的活儿!”
“一个抠门,一个剥削,活该生不出孩子!”
她忿忿地走进了溷,洗干净厕筹,再用猪鬃扎的刷子清洁两间厕,最后走进猪圈,将木桶盛来的水泼洒进去,墙壁、地面,均泼洒两到三次,再把秽物用刷子刷干净。
期间,钱妻过来看过一眼,见她干活还算麻利,便放心离去,为柳姬准备早膳,而后再煎煮药材。
钱东家没经过她的同意,便招来一名处理药材的佣工,这让她很是不悦,多花钱不说,还多了一张吃饭的嘴,而且把碾磨煎煮的活儿分出去了,无事做时岂不是要她和柳姬大眼瞪小眼?
她心甘情愿照顾柳姬是一回事,跟她相处是另一回事。
况且,来的还是个女子,有柳姬的前车之鉴,她怎不担心?
她又做不到随时盯着守着,男女做苟且之事,不过是片刻尔尔。
越想越气,待古妍打扫完厕溷,她又安排她把前后院一并打扫干净。
古妍还没歇口气呢,就被她一手塞箕一手塞帚,推着她朝前院走去。
这时,西厢房传来柳姬起榻的动静,将古妍推去前院后,她便忙不迭去伺候柳姬更衣洗漱了。
迈出后院前,古妍回头望了一眼,见钱妻擦拭着双手,推开西厢房的门,不由五味杂陈。
她累了一早上,钱妻亦然。
只是她被迫成为劳碌命,钱妻则是自己选的。
“不能生,抱养个婴孩回来不行吗?柳姬被养在外面,钱东家怎么就肯定她怀的是他的孩子?”
古妍皱皱鼻子,嘀嘀咕咕去前院扫地了。
“哎哟…疼……”
扫完前院来到扫后院时,她听见了从西厢房传来的柳姬的呻吟。
“好端端地怎么会脚挛急?你是不是最近散步太多了?”
紧接着,便是钱妻的声音。
“怕是孕期缺钙吧?”古妍猜测。
“不过古代中医并没有这种说法,通常归为肾虚或先天不足,肾主骨生髓,肾虚可能导致骨骼、牙齿等钙相关功能异常……”
古妍站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提醒一下,好让钱妻找钱东家熬制一些调理肾气、补益气血的药剂来改善柳姬眼下的抽筋问题。
但迟疑许久,她终究没迈出那只脚。
钱妻本就不信任她,多这一嘴,恐怕只会招来更多猜疑。
“我先自扫门前雪吧,别多管闲事。”
随即,她继续清扫后院,跟着又把自己那间耳房重新整了一遍。
不知要在这里住多久,就算心里排斥,古妍还是尽量说服自己把这间简陋的屋子当成自己的家。
“再怎么说,也比我实习期间住的宿舍强吧,至少是单人间。”
收拾完毕,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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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有灰尘的床铺、矮几、坐垫、竹笥,古妍展颜一笑,又拿出妆奁,坐在镜前解开发髻,重新梳理。
她对这头秀发最为满意,又黑又多,还不容易出油,十天不洗,都不痒不油。
“估计跟喝的水和饮食有关。”
当下多用井水或河水,含矿物质较少,对头皮刺激小,饮食也以清淡为主,诸如谷物、蔬菜,高油脂食物摄入较少,间接减少头油分泌。??
“当古人有古人的好。”古妍喃喃。
“多想好的地方,多赚钱,早日离开这里。”
发髻梳完,她也重新调整好了心态。
午时未至,钱东家就带着她去集市出摊了。
而古妍的第一天班,才算正式开始。
集市是固定摊位,同类商品集中排列,名为“列肆”或“市列”,不过这个集市里只有钱东家独一药肆,便混入了粮食、陶器等货品陈列区。
市内设有高楼,称为“市楼”,用于监管,并配备有“市令”或“市丞”来监督交易,以确保秩序。
与昨日无异,钱东家还是推着名为“鹿车”的独轮车,上面捆绑着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的就是出摊的药材。
有成药,也有青草药,来到摊位后,按照矮几上的价表简牍,将药材对应摆放。
古妍数了数,成药大概有三四十种吧,基本都是针对时下百姓常见的疾病来配比的,不像现代的药房,把不同类型的药材放于不同的药柜里。
医学不发达的时代,疾病分得不够细,配药自然也粗枝大叶。
摊子铺好没多久,一位老妪就带着自家孙儿过来买药了,“钱东家,我家宝儿最近没什么食欲,不知是不是积食所致?”
闻言,古妍在钱东家身旁跪坐下,静静地观察着那个孩子的面色。
古妍实习期间,曾在儿科待过俩月,对小儿积食还是挺了解。
通常这样的患儿舌苔必然厚腻,面色发黄或潮红,口唇周围发青,眼袋明显或发青。
但这个孩子…古妍微眯起双眼,伸出脖子进一步细瞧,便见他的脸色不黄不红,而是发白。
“那他可有腹胀?”钱东家开口问道。
古妍收回脖子,猜测钱东家也看出了异常,便不动声色地听着。
老妪眨眨眼,随后揉了揉孙儿的肚皮,没法判断出是不是腹胀。
钱东家笑了笑,招手让孩子来到里面,往他小腹稍微一摁,便心下了然,随即又问老妪:“宝儿最近排便是不是也很乏力?”
老妪点头,“都没怎么吃东西,自然拉不出什么东西。”
古妍努起了嘴,心下已有判断。
钱东家帮孩子把了一下脉搏,又捏了捏他豆芽似的小胳膊,“宝儿比我上回见到时瘦了整整一圈呐。”
“不吃东西怎会胖嘛!”老妪还是那句话。
钱东家抬眸对她说:“病因不在不吃东西。”
古妍默默点头。
“那在啥?”老妪蹙眉问。
古妍竖起了耳朵。
钱东家说:“宝儿是气虚。”
没了?
古妍眨眨眼,就见钱东家已在写方子,准备配药了。
偷瞄着他写下的方子,确实是针对小儿气虚的,可那孩子的病症不全是气虚呀!
领导诊断错误,要不要当面指出啊?
13. 被动为徒,顺杆直上
古妍纠结,是因为她吃过这种亏。
也是在她实习期间,轮班到产科门诊,有位孕妇排便不顺,接诊医生询问了一些情况,就给她开了乳果糖,并叮嘱她减少补铁剂的摄入,再搭配一点维生素C。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在旁边记录的古妍在得知对方已四天没有排便,且伴有腹痛时,眉头渐渐蹙起,脱口而出:“为排除肠梗阻或其他疾病风险,最好进一步检查。”
此言一出,医生和孕妇同时愣住。
片刻后,医生便给孕妇开了相应的检查,继续看诊下一位病人,也没跟古妍多说什么,可当月发工资,她被扣除了部分绩效,理由是门诊期间的非专业表现影响了病人的情绪。
古妍:……
自此,她谨言慎行,不再当面指出领导的错误。
只不过,她会私底下想法消除这些错误,因为她始终谨记,自己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即便是肛肠科大夫,那也是菊花卫士O(*^▽^*)┛
嗯!
拿定注意后,古妍凑到即将写完方子的钱东家身旁,小声说道:“男君,要不要再加点肉苁蓉、当归?”
钱东家拿刀笔的手一滞,微眯起双眼扭头看向她,“为何要加这两种药材?”
对上他质疑的眼神,古妍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镇定解释道:“宝儿确乃脾气虚导致他食欲不振,身体虚弱,同时,他排便少,极有可能是阳结所致。”
“他进食少,自然排便少。”钱东家强调。
古妍却摇头,“排便少,也可能是阳结导致排便不顺,脾虚肯定会造成脾胃的运化能力变差,从而导致大便干燥、排便困难,因为胃功能一旦减弱,肠道传导便会无力。”
钱东家听得一愣一愣,看向古妍的眼神愈发狐疑,“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古妍垂首,“之前不是讲过,我未婚夫的兄长是当地一名铃医,他除了从医书上习得老祖宗传下的治病救人之法,还会自创一些独门医术,我自小就被养在他们家,耳闻目染,也学了不少。”
“唔……”钱东家捋着稀疏的山羊须,沉思默想。
古妍不再开口,敛眉垂目。
半晌后,他重新提笔,将古妍提到的两种药材写了上去,紧接着,将简牍递给她,吩咐道:“妍姬,就由你来配药吧。”
“是!”古妍双手接过简牍,转身来到那个大木箱前,从各类小竹筐和小木箱里捡出相应的药材。
钱东家不愧为专业药材商,他根据药材的不同性状,用不同的容器盛放,诸如易霉的树皮、茎叶类药材,就放竹筐里,易受潮的动物类药材与带有毒性的药材则放于木箱中。
分得细,古妍找起来也很容易,再用青铜砝码来称重量。
砝码又称“权”,是与天平配合使用的称重工具。
一共12枚,重量从3.5克到245.8克不等,约合汉制五铢、一两、二两、四两、半斤、一斤,专门用于称量黄金、贵重药材、进口香料等贵重物品。
古妍觉得,这比后世出现的戥秤更好用。
“诶?”
老妪看了一会儿,见配药的人换成了古妍,不禁疑惑:“钱东家,这位女郎是?”
钱东家捋须而笑,“她叫妍姬,是我才收的徒弟。”
古妍拿砝码的手一抖,在心里吐槽:你个老登占我便宜!
谁是师父谁是徒弟可真不好说─━ _ ─━??
至少在看诊方面,对于有过轮科室实习经验的古妍,肯定比钱东家强上一些。
既然“喜当徒”了,古妍干脆顺杆直上,用麻布将配好的药材打包后,递给老妪的同时,把住了她的脉搏,“老媪,买一送一,我帮你把把脉吧。”
“买一送一?”老妪没听懂,抬眸看向钱东家。
钱东家打哈哈笑说:“全当为你免费看诊一次。”
古妍闭着眼,细细感受老妪的脉搏,缓缓开口:“沉脉,偏虚,气血不能鼓动脉搏所致。”
她睁开了眼,对老妪说:“老媪,你可能患有慢性肠炎,也就是肠癖,应及时治疗。”
“肠癖?”钱东家一听,赶紧也伸手过来帮老妪把了一下脉,不过显然他对肛肠类疾病不甚熟知,脸上的神情迟疑不定。
旋即,他看向古妍,以眼神询问她是如何判断的。
古妍目视着老妪,话却是对他在说:“肠癖来势不猛,缓而绵长,似钝刀剁肉,起初无甚异状,但久不治疗,便会面色萎靡,精神不济,四肢乏力…老媪,想必你喜暖,畏寒吧?”
闻言,钱东家这才注意到,已是暖春时节,老妪还穿着夹层填充麻絮的厚麻葛冬衣。
“是…妍姬说的没错。”老妪点点头,攒眉蹙额,“听你说的,这病是不是很严重啊?”
古妍客观地说:“这是老年人常见的肛肠疾病,但并非绝症,跟你家宝儿一样,同样需要健脾,不同的是,宝儿是阳结,你是腹痛泄泻,而且你的病情比宝儿的严重些,除了内服,还需要外敷。”
“外敷?”老妪和钱东家都听得似懂非懂。
钱东家问古妍:“肠癖乃体内之病,又不是跌打损伤,如何外敷?”
看看吧,外行了不是?
古妍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以吴萸、细辛、白芷、五灵脂、蒲黄、冰片共研细未,以陈醋调成糊状,敷于神阙穴。”
“哦!”钱东家懂了,“温中散寒、健脾和胃。”
古妍又道:“内服外敷,三食疗,忌食生冷,少食油腻,晚膳吃山药扁豆苡米粥,最少连续食粥3个月。”
“啥…啥粥?”老妪明显没听说过。
古妍这才想起,当下还没出现这种药膳粥,只有火齐粥。
“就是用薯蓣、含羞草决明、薏苡熬煮出的药粥。”
“还有这种药粥?”老妪持疑地看向钱东家。
钱东家面皮抽了抽,迅速在脑中搜索这三种东西的各自药性,以及合在一起的药用。
薯蓣味甘、性平,归脾、肺、肾经;含羞草决明味甘,性微温,归属脾、胃二经,能调和脾胃;薏苡甘淡补益,微寒清热,兼具补虚与祛邪作用…三者熬煮成粥…可以一试。
“多谢钱东家,多谢妍姬。”
拿上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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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药材,老妪道谢后,便带着孙儿满意离去。
她没有想到,来给孙儿买药,居然还能治一下自己的老毛病。
不过在这之前,她并未将这老毛病视为疾病,还以为是年纪大了,身子不中用所致。
钱东家同样始料未及,这位老妪是常客了,不是过来为孙儿买药,有就是帮家里人买些治头疼脑热或者跌打损伤的药,打过照面数回,他却从未看出,她面色有异。
老年人嘛,有几个红光满面的?不是脸发黄就是脸发青。
可古妍才看一眼,就发觉出她体内的病灶,着实不简单啊!
看来这300钱,给得划算。
他背对着古妍,贼笑捋须。
古妍也背对着他,在心里算计。
既然钱东家没有排斥我帮客人看诊,要不顺着杆子再往上多爬一截,让他干脆摆个看诊的招子,由我来坐诊,届时,诊金一人一半?
“男君……”
“男君!”
她刚转身开口,就被另一道更洪亮的喊声打断,抬眸一看,是钱妻。
霎时,她往一旁挪了挪,以拉开她和钱东家的距离。
钱妻飞快地瞟了她一眼,笑着走向钱东家,“前段时日,柳姬闹着要吃林檎,我一下便买了一大筐,可她今日又说,吃腻了…这林檎不能搁太久,我便捡出一篮带了过来。”
“给妍姬拿一个去吧。”钱东家颔首,说道。
钱妻特意挑了一个又红又大的递给古妍,满脸堆笑,关切询问:“妍姬,可有累着你?”
“不累!”妍姬忙道。
出摊可比在家里打扫卫生轻松多了。
嗅闻着手里芳香甜美的林檎,古妍小口吃了起来。
唔…真好吃!
她都要哭了,这么多天,第一次吃到林檎。
“妍姬呀……”
钱妻也拿着一个林檎,在她身旁缓缓坐下,徐徐开口:“据说,你未婚夫战死沙场,那怎么不想着再寻一门亲事?按理说,你在他们家住了这么久,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帮你寻一门亲事不是难事。”
“况且,你已及笄,再不嫁人,这单身税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古妍低着头说:“我的未婚夫玉树临风、英姿飒爽,我再难找到一个像他那样的如意郎君,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与其嫁给不如他的男子,还不如缴一辈子单身税。”
“玉树临风、英姿飒爽啊?”钱妻闻言,别有深意地瞄了一眼正在吧唧着嘴嚼林檎的钱东家。
瞅着他因用力咀嚼而更加深邃的褶子,不由放心地笑了。
瞧吧,人家看不上你这个老东西→_→
“咳咳咳……”
钱东家立即被呛到,也往旁边挪了挪,与钱妻拉开距离。
钱妻吃完林檎便放心离去。
她前脚一走,凝固的空气骤然消散,古妍和钱东家同时吁了一口气。
“呼……”
听到彼此发出的声音,二人相视一笑。
梆梆梆——
酉时至,锣敲三响,集市毕。
古妍下班了(^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