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公主嫁给质子后》
1. 替嫁
“替公主嫁去南齐,你的养母就能活命。”
平芜仰起头。
这一年里,她一直低眉敛目,顺从皇后的每一个命令,只为养母能活下来。
如今她仰起头,眼睛也睁大,她想仔细看看皇后的眼睛。
想确认皇后会不会骗她。
奈何前面屏风遮挡,屏风后还有一层又一层精致的丝帘包裹着那个高贵、冷漠的身影。
她看不见。
这位害她与养母分离的掌权者,根本不屑于瞧平芜这个棋子一眼。
平芜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可以替公主和亲,但你必须放了我的养母。”
平芜听见自重重丝帘后传来一声轻笑。
这间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只有她们二人。
如若皇后不应,平芜心想,那她便要冲上去,亲手掐死那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这是极蠢的办法,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平芜只是个来自山村的十七岁少女。
她内心盘算着,到时自己要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又要用怎样的姿势角度狠狠掐住她的脖颈。
平芜经常帮养母青姨分担家务、农活,手上力气并不小。
“我可以放了她。”
“但是,你要知道,歇山村村民的性命还握在我手里。”
皇后的声音传过来,虽不大,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仿若自云端而来,带给平芜无穷的压力。
平芜也笑了,“您可真无耻。”
也许是即将离开,她的胆子也大起来。
皇后不能拿她怎么样,因为她同公主长相相似,是替嫁的不二人选。
出乎意料的是,皇后并没有生气,反而问她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平芜也垂下头认真想了想。
“请您命车队走慢些吧。”
———
北靖边境。
一如平芜所求,送嫁车队走得不快。
但最终还是到达云州,北靖、南齐交界处。
平芜掀起车帘,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凉。北靖近几年天灾不断,又同南齐之间战事吃紧,灾民、流民不可避免多起来。
一路上,平芜并没有见到什么繁华之象,面黄肌瘦的灾民倒是见到不少。
北靖式微,隐有灭国之征兆。只是没想到,南齐主动休战,提出联姻要求。
且指明要求娶朔月公主。
只需献出女儿,就能换取家国安宁,北靖帝自然乐见其成。
但朔月公主不愿意,所以,无权无势的平芜被塞出去替嫁。
平芜有些忧虑。
她听说当今南齐陛下曾在北靖为质,受尽屈辱责骂,对北靖人恨之入骨。
并且,他弑父囚母,谋害亲弟,以雷霆手腕登上帝位,是个极其冷漠、嗜杀无情之人。
想到这些,平芜不禁打了个寒战。
照南齐帝这个嗜杀的性子,岂不是自己一踏入南齐土地,就要被抓起来枭首示众……
“公主,”马车外嬷嬷的声音打断了平芜的胡思乱想,“陆佑息陆将军求见。”
平芜不认识什么陆将军,她本来不想见。说多错多,不如老老实实地窝在马车里。
但马车外又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臣有要事同公主交代,还望公主下车一叙。”
平芜素手掀起车帘,打量着眼前弯腰行礼的男子。
高大挺拔,沉稳肃穆。
姓陆?想来和京城陆家有关。陆家是外戚,看来他是皇后的人。
她挑起眉,故作跋扈姿态,将朔月公主平日的样子模仿了个十成十。自平芜被皇后抓来,已过一年。这一年的每一日,平芜都在被迫模仿朔月公主,已经做到貌似神更似的状态。
“何事?”
陆佑息抬头看向眼前少女,隐下内心翻涌情绪,又环顾四周,暗示平芜撤去无关人等。
平芜当然看懂他是什么意思,但这些人都是皇后派来监视自己的,换句话说,她根本没有支使这群人的权利。
但她想看看陆佑息会说什么。
于是,她不顾身边嬷嬷的警示,下车走到陆佑息面前。
挺直的脊背,悠闲、傲慢的步伐,微微勾起的唇角,乃至带着些挑逗的神情。
确实和朔月很像,但并不是朔月,陆佑息下意识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飞陆令藏起来。
他同朔月一同长大,虽近几年随军戍守云州,便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但他还是不会认错。
因为,朔月公主绝对不会和亲。
而十分疼爱她的皇后,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护住唯一的女儿。
“可有自救的办法?”
陆佑息压低声音问道,两人间距离很近,能保证平芜听得一清二楚。
平芜诧异挑眉,却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不是朔月。”
他说话极快,声音极小,但足够清楚。
“南齐宫中,腕上系蓝绳之人。”
“此人可在危急时救你一命。”
“为什么帮我?”平芜抬眼直视他,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疑惑。
“就当我心中有愧罢。”
身后嬷嬷开始催促,陆佑息行礼告退,留下一脸茫然的平芜。
此时秋风起,枯黄林叶沙沙作响。
金乌西垂,似隐入水中。
平芜转身看了一眼云州城,心中苍凉。
此去南齐,生死未卜。
以自身性命换养母和家乡村民一生平安,也许足够了……
不管平芜有多么恐惧死亡,时间也没有真正为她慢下来。
半月过去,车队终于抵达南齐皇宫宫门。
连日舟车劳顿,平芜脸色十分憔悴。在北靖时或许还可以慢悠悠赶路,但一进入南齐,被各方势力盯着,车队不得不加快速度,减少是非。
平芜在宫女的搀扶下下车,护送她的侍卫统领走到宫门前通报。
不多时,暗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
此时正值深秋,大风凉急,吹起平芜繁复的衣裙,也将平芜忐忑的心吹得更加不安。
平芜只觉手指冰凉,抬头望去,一位太监领着一群宫人已经站定在宫门口。
那位太监轻蔑地打量一眼平芜,随即用标准的细嗓子趾高气扬道,“请朔月公主随奴进宫,其余人等在宫外候着。”
“我等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奉北靖陛下旨意陪公主和亲,以期永固和平,断断没有和公主分开的道理。”平芜身边的掌事女官不卑不亢反驳道。
“哼!”那太监听了这话更轻蔑了。
“醒醒吧,这是西京,是南齐的天下,北靖皇帝算个什么东西!”
“你!”女官气极。
平芜转了转眼珠,她巴不得脱离皇后的监视,南齐此番做法就是为了给北靖公主一个下马威。
但她又不是真的朔月公主。
“公公消消气,平日都是我纵容了她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公公赔个不是。”
那太监已经做好了要同北靖人大战八百回合的准备,不料听见她们主子这话,不禁愣了一下。
这朔月公主倒是有眼力见,不似传闻中那般嚣张跋扈。
也是,如今都成砧板上的鱼肉了,还有什么蛮横的底气。
他也顺坡下驴,揣着手不屑地说,“那就快给本内官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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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本内官一定向陛下告你们一状!”
言罢又威胁道,“这儿可不是你们靖国!”
掌事女官心中虽忿忿不平,但绝不敢在异国他乡生出事端,便乖乖赔礼道歉。
“不知公公贵姓?”平芜上前两步,笑眯眯地问。
今后是她独自一人在这皇宫里,虽不知能活多久,但该有的关系还是要打好。
话一说完,她又走近两步,不动声色地露出手中早已准备好的荷包。
那太监自然看到了,他不自在地抖动两下身子,又不经意地向四周看两眼,随后才上前接过平芜手中的荷包。
他掂量两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回答道:“叫奴李公公就成。”
随后十分殷勤地说:“公主,请。”
身后宫女们还想阻拦,就遭到平芜的眼神警告。
此时此刻,听从就是最大的自保办法。
咱们各自谋求生路吧,平芜心中想。好不容易摆脱皇后的监视,可她却轻松不起来。
毕竟有谁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自己又能在这吃人皇宫活到几时。
此时正值傍晚,平芜跟随李公公走在深不见底的宫道上,不远处传来阵阵丝竹之声,好不热闹。
“李公公,何处在奏乐?”
李公公收了好处,心情舒畅,自然也愿意多说几句话。
“公主有所不知,这是叶将军为了迎接您特意举办的宫宴。”
迎接北靖公主?不是说南齐帝对北靖人恨之入骨么?平芜如是问了句。
李公公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平芜一眼。
“这话没错。”天冷风也寒,李公公拢了拢衣服,继续说了句,“但就是不够具体,陛下对北靖人恨之入骨,但陛下最恨的,可不是公主您么……”
似乎是觉得这北靖公主脑子好似不太好使,便多嘴提醒了一句。
“您折磨了陛下这十多年,如今陛下大仇将报,叶将军可不得上赶着为陛下庆祝吗……”
什、什么!
朔月……折磨!南齐帝!
她到底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为什么这事她一点都不知道。
所以说,南齐帝恨北靖人,归根结底是因为朔月折磨他十几年……
完了,都完了。
她还以为是朔月公主太过骄纵不愿嫁,合着是因为嫁过去只有死路一条啊!
还有没有天理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战战兢兢的平芜被塞进一个宫殿。紧接着一群宫女粗鲁地为她沐浴更衣,甚至重新梳妆打扮,换上新衣。
平芜此时满心绝望,但还是感到困惑。
话说你们陛下杀人之前仪式感这么强吗。
她还以为一进宫便会被大卸八块呢。
一切都出奇的迅速和寂静,很快,平芜被带到崇德殿——南齐帝寝殿。
大殿之中好似熏了安神香,令平芜的情绪稳定下来。
掌事嬷嬷命她跪在大殿中央,平芜没有反抗。她环顾四周,仔细观察了一会儿。
此处并不是金碧辉煌的样子,反而带着丝丝缕缕、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息。
蜡烛点的不够多,室内也十分阴暗。
南齐帝住在这样的地方,足以看出他是个冷心寡情,沉郁无情之人。
吾命危矣!
“给孤滚开,都滚!”
伴随着大门骤然被推开的声响,一声带着醉意的呵斥传入平芜耳中。
这么快就来了!
平芜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脊背不自觉的挺直,一双细白的手死死抓住桃红色裙摆。
紧随其后的,是一步重过一步的脚步声。
“你是何人?”
2. 大火
平芜最一开始感觉到冷。
也许是殿门大开,冷气扑入,吹到她半干的发尾上。
湿气顺着单薄的衣裳侵入身体,令她打了个寒战。
可当平芜余光瞥到一抹玄色身影掠过自己,绕过屏风,懒散地半倚在矮榻上时,她莫名觉得更冷了。
南齐以玄色为尊,眼前隔着屏风的男人,便是南齐帝,齐聿。
“你是何人?”
齐聿淡漠开口,眼尾眉梢都凝着冷意。
这种凉薄的,不带一丝情绪的嗓音,令平芜不可抑制的想起朔月公主的母亲,北靖皇后。
她也是这样,端坐于重重纱帘之后,神色冷淡的发号施令。
高台之上,皇后的身影是如此的虚无缥缈,在无形之中带给平芜无尽的压迫与痛苦。
平芜的左手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她咬紧牙关,死死控制住发抖的手。
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又有些害怕。平芜脖颈十分僵直,憋得面红耳赤,却说不出一个字。
齐聿不耐烦地按住眉心,浓郁的酒气萦绕在四周,他有些心烦意乱。
酒喝得太多,令他神智不清。
下首跪着的是谁,他无暇思考。
“抬起头。”齐聿命令道。
平芜回过神来,乖乖抬起头,眼睛却不敢乱瞟。
诚然,如果真的朔月在此,一定不会像平芜这般乖乖听话。
可平芜不是娇生惯养的朔月,她胆小、会忍耐,更想活命。
齐聿隔着屏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脸。
双颊红润,皮肤白皙,嘴唇微微抿起,一双诱人的眼睛低垂着,依稀能瞧见颤抖的双睫。
不施粉黛,却足够动人。
对齐聿来说,这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一张令他恨之入骨,又日思夜想的面庞。
而早在两年前,齐聿便知道,这张脸分属两个人。
一个,是折磨、羞辱他十几年的朔月公主,另一个,则是他二十年来唯一的光。
眼前这个人,是哪一个?
齐聿有一瞬间的恍惚。
是你入梦来看我了么?
这么久,你怎么才来呢?
他缓缓伸出手,心底生出一种想要靠近、想要触摸的复杂情感。
是她,一定是她,齐聿对自己说。
齐聿小心翼翼地隔空触碰那张脸,直到视线都有些模糊。
她死了,死在山匪手里,怎么会是她呢,清醒点罢。
在清醒地一瞬间,自责与厌恶如潮水般将齐聿淹没,他痛得喘不过气,心脏好似被无形的手攥紧,自责与窒息卷及全身。
怎么会认错,怎么可以认错!
齐聿沉吟许久,久到平芜觉得奇怪,甚至壮着胆子抬眼悄悄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平芜猝不及防撞进一湾深潭。
传闻中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南齐帝,此刻正疏懒地斜倚在矮榻上,分明是十分慵懒的姿势,却给人一种不可撼动的威势,叫人不敢直视。
那双黑眸就像深不见底的潭水,波诡云谲,危险重重,此刻闪动着杀意,却又被如墨的眼眸遮盖,猜不透,更不敢猜。
平芜慌慌张张垂下头,不敢再瞧。
“你也配用这张脸……”
半晌,平芜听见齐聿冷不丁丢出一句话。
什么叫,用这张脸?
他难道发现了什么端倪?
不应该啊,平芜自问没有什么露馅的地方……
再想起方才她看到齐聿眼底凝结的杀意,平芜再也不能冷静下来,内心深处升起一股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四肢乃至牙关都开始不自觉发抖。
难道自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陆佑息的人,会来得及救她吗,还是说,最后自己只能留个全尸……
她不想死,她还想见一见养母。
齐聿恶劣地皱眉,想立刻提剑了结跪着的仇人,却忽地想起云鸿的话:北靖公主还不能死。
此时休战对两国都有好处,也能避免叶大将军功高盖主后,生出异心。
随即,齐聿闭上双眼。
可笑,想要杀的人,偏偏要留着她的命。
想留的人,偏偏留不住。
但是是,朔月折磨自己这么多年,不能让她死得这么痛快。
“滚。”
平芜听到他冷冷说道。
看来还不想杀她。
南齐势强,但北靖仍有一战之力。只要齐聿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那平芜就能活到两国彻底开战之前。
平芜松了口气,这也是她心里最好的设想。
至于开战之后,她无暇想,也不敢想。
她颤颤巍巍退了出来。
正当她神思混乱时,面前迎来一位神色慌张且上了年纪的太监。
平芜迅速侧过身子,才堪堪躲过那太监跌跌撞撞往崇德殿方向跑的身影。
紧接着,太监“扑通”下跪。
“陛下!寿康宫走水了!太后娘娘下落不明!”
哗啦一声,好似杯盏跌落的声音。
只见方才还醉醺醺的南齐帝,此时神情焦急地大步踏出崇德殿,连看都没看平芜一眼,带着方才报信的公公消失在拐角。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平芜后知后觉抬头,便看到了火光冲天的西侧宫殿。
平芜皱了皱眉,她忽然想到,这位南齐帝弑父杀弟,是如此冷血无情之人,竟然会对太后的安危如此紧张。
还是说,另有什么隐情……
但是,此刻绝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
偌大的崇德殿,没有一个宫人指引平芜该去什么地方……
平芜突然想起陆佑息的话。
“南齐宫中,腕上系蓝绳之人。”
“此人可在危急时救你一命。”
她不做犹豫,转身踏出崇德殿。
漆黑深长的宫道上,时不时有几个太监宫女提着水桶向西跑。
平芜刚开始还会躲避,可后来发现几乎没人在意她,大家都在积极灭火。
平芜思索片刻,也找了个木桶提上半桶水,朝西面的寿康宫赶去。
寿康宫失火,用到的人手多,说不定就能看到陆佑息口中腕上系蓝绳之人。
她总要把生的机会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会安心。
干等是等不到的,实话说,平芜对陆佑息也不是全信,如今也是没有办法。
越往西走,救火的宫人越多,可平芜总不能真的去救火,齐聿肯定在寿康宫附近,若是被他发现……
平芜只觉寒意窜上脊背。
她抬头看向前方的寿康宫,火舌汹涌,浓烟滚滚,熏得平芜有些睁不开眼,甚至止不住咳嗽,眼泪都要被呛出来。
平芜不由自主地想,若是有人被困在里面,恐怕要尸骨无存了吧……
四周宫人越来越多,平芜放慢脚步,仔细观察他们的双手。
一直到平芜都有些眼花缭乱了,她都没有任何发现。
或许那人并不是宫中的太监宫女呢?
毕竟能在危急时刻救人一命的,在话本里都是一些神秘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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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平芜愣神时,一个宫女擦着她的身子跑过,衣袖翻飞间,平芜看见了一抹蓝。
腕上系蓝绳!
平芜欣喜若狂。
没想到入宫第一日就能找到陆佑息口中能保障自己性命的那人,可内心深处又升起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虑。
她甚至有点替这个宫女犯愁,她要是这位宫女,要如何救一个被南齐帝恨之入骨的人呢……
——
齐聿赶到寿康宫时,此地已被烧得不成样子。
通天的火光好似要将这座宫殿烧化一般,若是有人被困在其中,必死无疑,尸骨无存。
“太后可在里面?”他压抑着怒火,问瑟缩在身旁的高公公。
“火势太大,蔓延得太快,里面的情况,实在是难以观察。”
这含糊不清的言论惹得齐聿怒火四起。
可他却极其理智,冷静到令人心悸。
在高公公眼里,这位南齐新帝从不将情绪外露出来,从来都是一副冷静、从容的样子。
可如今他越沉默,便是越愤怒。
“高寒,孤养你们有何用?”
高公公两鬓早已有了银丝,他是侍奉过先帝的老人,对先帝的性情摸的一清二楚,所以从不会像现在一样惊慌失措,不知作何反应。
他几乎是瘫跪下去,身体止不住地微微战栗,不敢多说一句话。
“如若太后出了半点差池……”
齐聿冷冷瞥了眼周围。
“你们和望火楼的人便好好想想留着这条命对孤还有什么用处罢。”
此话一出,高公公和周边救火的禁卫、太监均冷汗直流,胆战心惊。
齐聿抬眸看了眼这仍在蔓延的大火,二话不说撩袍便要往里进。
这是疯了吗!高公公吓得魂不守舍,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抱住齐聿的一条腿。
然而,齐聿的手臂还是被头顶上砸下来的烧红的木头烫伤。
高公公胆战心惊地磕头。
“陛下三思啊!”
周围救火的官兵通通下跪。
“请陛下三思!”
这火已经没有救的必要,寿康宫俨然成为一片废墟。
“陛下!”
从御花园方向冲出一个太监,大喊道。
“太后娘娘安然无恙,此刻正在御花园避难!”
——
自平芜看见那一抹蓝起,她便加快脚步跟上去。
平芜本想在那宫女进到寿康宫前将她叫住,不料那宫女七拐八拐没了踪影。
只差一点……
她心下焦急,有些慌不择路,被迎面而来的小太监狠狠撞了一下。
原本没什么大事,可平芜太过慌乱,竟左脚绊右脚,眼瞅着就要撞到另一边锋利的假山石上。
这假山石正正好好对准她的眼睛,这要是撞上去,不是毁容便是致盲!
平芜绝望地闭上双眼。
可预想的疼痛感并没有到来,她的手臂被人拽住,身子堪堪稳在那锋利的石头前。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平芜头脑发晕。
平芜站稳脚跟,心有余悸地回头看。
救她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嬷嬷。
那嬷嬷打扮尊贵,在宫里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
嬷嬷没有看向她,而是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假山之后,那里有一处水榭,似乎坐着什么人。
平芜正想道谢,却听见假山后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和一声无比熟悉的嗓音。
那是一句带着悲痛与庆幸的呼唤。
“母后。”
3. 姜嫔
“母后……”
不知为何,平芜之前从未见过齐聿,可她对齐聿的身形、语气都无比熟悉。
她不是没见过齐聿的画像。
在北靖时,为保替嫁之事天衣无缝,教习嬷嬷们也给她讲了许多有关齐聿的出身、背景。
可还是不一样。
齐聿于平芜来讲,完全不像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
也不知是提前做过了解,还是自己太过紧张的缘故,平芜内心只觉得,太熟悉了。
就比如凭借着假山之后传来的这声“母后”,平芜便能立刻辨认出这是齐聿的嗓音。
且不说他的嗓音有多么独特,而是对平芜来说,这是一种诡异的熟悉。
好似……
好似两人相识已久,只听声音便可不假思索地辨认出。
这怎么可能,平芜不自在地摇摇头。
方才帮平芜脱困的嬷嬷听见后,神色紧张地走到假山前,护住被齐聿称为“母后”的人身边。
平芜屏气噤声,从石缝中偷瞧。
想来那就是太后,先丧子又丧夫的可怜人。
更可悲的是,造成她的悲剧的人,是她多年不见的亲儿子。
平芜又将目光移到齐聿身上,那位始作俑者。
他神情凝重,双眸透露浓重的忧虑。
看来,他是极其担忧太后的,可为什么他会相继杀掉太后在乎的人,只是为了皇权?
齐聿的心狠手辣平芜不能理解,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陛下想要哀家的命,差人送鸩酒便好,何必大费周章,烧掉一整个寿康宫。”
太后淡淡开口,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自己的儿子。
平芜看见齐聿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垂下眼帘,紧握双手迟迟没有回应。
一旁的高公公见气氛微妙,赶紧接过话茬,打破这凝重场面。
“太后娘娘,您这是说的哪里话。陛下一听到寿康宫失火的消息,马不停蹄便赶过来,陛下对您的担忧可一点都不比奴才们少啊!”
“您瞧,陛下为救火,这小臂还烫伤了。一听说您在御花园,连伤口都顾不上包扎就赶过来。”
“您是不知道,陛下甚至还要亲自往火场里……”
“高寒,好了。”齐聿打断高公公的话,不愿让高公公说出更多,可平芜分明看到,齐聿微扬的双眼正紧紧盯着太后。
平芜心下了然。
他想看太后的反应。
他心里十分在乎太后。
原来冷血无情的齐聿也有在乎的人。
但太后好似并不领情,仍是淡漠到无情地回话。
“哀家累了。
陛下与其让人说这些假惺惺的话,不如赶快着人修缮好寿康宫才好。”
齐聿哑然片刻,木木地回了句好。
随后,他像是回过神,又补上一句,“时辰不早了,母后先去慈宁宫安置罢。来人,送太后去慈宁宫,不可再出差错。”
不多时,在几名禁卫的护送下,太后一行人消失在御花园拐角。
“陛下,咱们先回崇德殿,叫太医为您诊治罢。”高寒壮着胆子提建议,生怕惹到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
西面冲天的火光已被扑灭,高寒担忧齐聿在灭火时出了汗,如今再被深秋的夜风一吹,冷热交替,恐龙体有恙。
“叫太医来御花园。”齐聿不以为意地瞥了眼右侧小臂,有些心烦意乱。
实话说,齐聿并不想闷在宫殿里,在这里吹吹风,能让他更清醒,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有得必有失。果然,他得到皇位之后,一直在失去一些东西。
“何人?”
齐聿原本低垂着眉眼,叫人看不见神色,此时却目光阴鸷地盯着前方那一角桃红色裙摆。
高公公自然也注意到那里,严肃地大步走过去。
而此时,平芜瞥了眼自己那被风吹得微微掀起的桃红色裙摆,心下一凉,近乎认命地闭上眼。
下一秒,她迅速睁眼,转身走出假山。
平芜表面上不紧不慢,面对齐聿行礼,实则内心慌得不成样子。
在北靖皇宫长达一年的训练,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最起码赋予平芜外表沉稳的处事方式。
“是,朔月公主啊。”高公公顿了顿,又退回齐聿身边,等候齐聿吩咐。
“孤若没记错……”
“公主此刻不应该在崇德殿么?”
冰冷甚至带着些阴森的气息,伴随着齐聿的话音扑面而来,平芜觉得自己好像被毒蛇缠身,出了一身冷汗。
“西面起火,我,是去救火。”
话一出口,平芜都觉得好笑。
齐聿扫了一眼,她身边确实摆着盛水的木桶。
他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孤竟不知,朔月公主竟是如此热心肠之人。
如此看来,孤在北靖时对公主的了解还是太少。”
平芜不动声色地按住抖得越发厉害的左手,心想齐聿这难道是在提醒她,从前朔月公主都是怎么对待他的么?
一想起刚入宫时,那位李公公说朔月欺辱南齐帝长达十几年,平芜就两眼一黑。
“公主怎么不说话?”齐聿弯唇轻笑出声,随后,大步走到太后先前坐着的石凳处坐下,将受伤的小臂放在石桌上。
此处距平芜更近了,暖黄的宫灯缓缓摇曳,平芜垂着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齐聿好整以暇地看她,面上仍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此时,先前传召的太医已经在一旁候诊。高公公使了个眼色,太医上前为齐聿查看伤口。
“公主,是在回想你我二人的过往么?”
衣物被太医层层剥开,底下狰狞的烫伤彻底暴露在空气中。那皮肉模糊的景象触目惊心,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太医,仍倒吸一口凉气。
而齐聿却冷静得近乎残忍。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分,仿佛太医正在处理的,是一具与他毫不相干的躯体。
“火势太大,我也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陛下失去唯一的亲人。”
平芜继续睁眼说瞎话,方才的慌张情绪已被她压制下去。
半晌,齐聿才唔了一声。
“看来我大齐是要没人了,还要劳烦远道而来的北靖公主救火。”
这话带着十足的嘲讽意味,齐聿紧紧盯着前方跪着的少女,按照她以往一点就炸的脾气,他倒要看看她能忍多久。
然而,少女仍是垂着头,任凭夜风吹乱她的发丝,脸上却没有半点愠色。
齐聿突然觉得无趣。
原来再骄傲嚣张的人,在极致的权力面前,也会藏起曾经张牙舞爪的模样。
他根本不相信平芜的那番说辞,她离开崇德殿一定别有用心。
要做什么?寻找帮手,还是趁乱做些什么手脚……
莫不是想要杀了他,彻底解脱……
影卫几日前传来消息,北靖将军陆佑息给了朔月公主自保的手段,极有可能是那块可召集陆家死士的飞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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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不是去寻找帮手了。
手臂处传来细微的疼痛,齐聿的意识回笼。
他挥挥手,示意太医下去。
而后,齐聿森冷的眼睛直勾勾看向平芜。
“过来,给孤包扎。”
朔月,你若想动手,孤给你机会。
听到这句,平芜简直头皮发麻。
但转念一想,也许是齐聿想要把自己当奴婢使唤,为当年的自己出气。
这也可以接受,毕竟她不是真正的朔月,做这种事不会感到被羞辱。
平芜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净手之后,她拿起纱布,小心翼翼地缠绕着齐聿的手臂。
她可不想一个不小心弄疼这位陛下。
微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齐聿,他微垂着的指节颤动。
齐聿抬眸极快地瞥了一眼平芜,极其自厌地闭上双眼。
这张脸,又令他想到她。
一双盈满春水的桃花眼,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只需一眼,就能使他也染上笑意。
朔月公主也是一双桃花眼,只是,那是一双无时无刻不在蔑视他人、蛮横跋扈的眼睛,是一双齐聿无比厌恶的眼睛。
如今,眼前的朔月极力伪装自己,藏起喜怒哀乐,像是个闷葫芦。
他不由得在心底发笑。
何其荒唐!
自己在这恨之入骨的仇敌面前,竟会只因一张相似的脸,蓄积多年的杀意一瞬间荡然无存。
平芜看见齐聿紧闭的双眼,额上沁出一层冷汗,掌心一片汗湿。
明明没用很大的力气,他这样子,是疼的受不了了?
随后,她心一横,加快包扎速度。
手指一圈一圈缠好纱布,小心地打了个结,立刻退到一旁。
事情并没有像齐聿预想的那样发生,眼前的朔月公主并没有动手。
齐聿抬起包扎好的小臂,仔细观察几瞬,沉思片刻,道:“公主的经验十分丰富啊。”
平芜浑身发僵,骤然想到,朔月从来都是被伺候的那一个,怎么可能会给人包扎。
而自己,幼时难免磕磕碰碰,经常自己处理伤口。
下一刻,齐聿带着怀疑与探究的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着垂首而立的平芜。
此时此刻,平芜如果不能做出合理的回答,恐怕真的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远去南齐,母后怕我受伤,专门安排太医教过这些。”
“不是什么难事。”
她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齐聿沉默片刻,果真不再看她,平芜松了口气。
“高寒,着人带姜嫔去毓秀宫。”
齐聿撂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北靖的皇姓,姜。姜嫔,嫔位,六品。高公公沉吟片刻,他本以为北靖来和亲的公主最起码会封妃位,没想到……
看来陛下十分厌弃这位姜嫔,传言陛下在北靖受其欺辱多年,想来却有其事。
毓秀宫没有住任何嫔妃,平芜到的时候,只有一个小宫女在殿中忙碌。
小宫女年纪轻轻,看起来像是没伺候过嫔妃,只忐忑地准备好沐浴用水,便退下了。
平芜累极了,迫不及待地泡进木桶,水温正好,她舒服的差点睡着。
沐浴梳洗完毕,平芜爬上床,陷在柔软的锦被中,她才终于卸下连日来的疲惫。
她沉沉睡去,却噩梦连连。
好不容易脱离噩梦,她挣扎着睁开眼,却看见床边,赫然站着一个陌生黑影。
4. 瓷瓶
木窗不知何时被推开一道缝,夜风钻进来,将层叠的床帐吹起,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
平芜彻底清醒时,看见黑影朝前走了一步。
她心中警铃大作,骨碌一个翻身,抱着被子躲到床角。
“你是谁?”
眼前黑影顿住一瞬,恭敬地站好。
“公主,我们见过的。”
话音刚落,她顺着床帐被吹起的缝隙,伸手进来。
平芜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寝殿内没有点灯,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见那人手腕上,系着墨蓝色的细绳。
平芜看清楚后,也反应过来。她撇着嘴,眼底莫名潮湿。
踏入南齐后,她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里,没落下过。现如今,她才终于感到些许安心。
“今日你看见我了,是么?”她恍惚地问出口。
“是。”那人察觉出她的情绪放松下来,于是将床帐别起。
平芜看着她的动作,默然片刻,淡淡开口。
“那为何要跑?”
“……当时人多眼杂,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倒也有道理,平芜垂眸不做声。
“我名叫雀扇,是北靖陆氏培养的死士,在南齐太后宫中潜伏四年。如今奉家主之命,特来保护公主。”
随后,雀扇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打开后,取出三四盘糕点。
“公主饿了吧,奴婢还带了些糕点。”
不多时,糕点的香味萦绕在平芜鼻尖,她面上神色有些松动。
进宫后折腾了一下午,她确实饿了。
雀扇递来一盘桂花糕,平芜挪到床沿,拿起一块,小口吃着。
只是两人的距离仍有些远,雀扇不动声色地靠近,而后心疼道:“公主受委屈了。”
“奴婢无能,不能带公主逃出生天。”
“你会武功吗?”平芜咽下口中的桂花糕。
“懂些拳脚。”
平芜冷眼瞥见雀扇的手。
只在手心处看见茧子。平芜时常帮养母青姨干活,手上的茧子和雀扇手上的位置一般无二。
“奴婢学艺不精,轻功好一些。”
“无妨。”平芜安慰道,“已经很不错了。”
轻功好,手上就不会有茧么……平芜心中存了疑惑,却没有开口。
“轻功好……”平芜忽然转头看她,眼里好像有星星在闪,紧接着问,“那你可以带我飞出皇宫吗?”
雀扇看着她,错愕的怔愣住,面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平芜有些失望地转回头,却没说什么。虽说她在宫中处境艰难,必须抓住任何一个可利用的势力。
可是,陆佑息派来保护她的人,只是一个会轻功的宫女吗?
如若真的朔月公主嫁过来,他所安排的,也许会更加周密吧……平芜有些失望,可心里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悲观。
两人沉默许久,雀扇斟酌开口。
“公主,陆家的飞陆令,在您手中吧。”
“您若信得过奴婢,可将飞陆令托付于我,不出三日,我便可为您召集更多死士。”
“届时,无论您想离开,抑或想做些什么,都易如反掌。”
飞陆令!?
什么飞陆令……
平芜漂亮的眉毛微微蹙起,原本深藏在心底的不安和疑惑,此刻飞速蔓延。
她到底忽略了什么,到底忘记了什么。
不对,不对……
几个时辰前,她分明,眼睁睁看着这个雀扇出了御花园,消失在一条僻静的小路。
既然如此,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在毓秀宫的。
今夜失火,宫人大多集中于西面宫殿参与救火事宜,以至于平芜被送去东边的毓秀宫时,压根儿没见到任何宫女太监。
想必并不是有人看见了,再将北靖公主入毓秀宫的消息传入她的耳中。
平芜看向雀扇的眼睛,心里却想着,方才那些疑点明明微不足道,以至于平芜完全忽略。
可现在,雀扇提出用飞陆令,要用它召集更多的人手,她便敏锐地察觉出蹊跷。
一直到雀扇被平芜盯得发怵,平芜才略微挑眉,开口道。
“飞陆令在本公主手中,为何本公主不能亲自召集他们。”
她嘴角噙着笑,一双美丽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雀扇,眼神冷静而疏离,令雀扇不自觉地想要躲闪。
“自然、自然可以,就是怕公主不知道如何做罢了。公主还是不相信奴婢吗?”
看着雀扇那有些慌张的神情,平芜笑了起来,伸手牵住她微微发汗的手,又轻拍两下,安慰道:“怎么会呢,雀扇,你替本公主散出消息,只需要那些死士护住我的命便好。”
御林苑内,一墨发高束的少年牵起一匹通体玄黑的骏马,逆着日光,缓缓朝齐聿走来。
此人名云鸿,负责教导齐聿骑射之术,而背地里,是齐聿的谋士。
齐聿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内侍又牵来一匹黑棕骏马,云鸿翻身而上,二人并驾齐驱。
偌大的御林苑马场内,唯有他们二人。
“听说昨夜叶大将军醉酒,不慎,玷污了王丰茂的妻子……”
“不过这倒是个机会。”
云鸿说完,仍唏嘘不已。
“你做的?”齐聿睨他一眼。
“哪儿能啊!”云鸿急忙道:“我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这应该是王丰茂的投名状。”
齐聿垂眸“嗯”了声。
王丰茂原是叶勇啸的部下,如今出了这事,按叶勇啸的性子,会立刻封锁消息。却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变故,导致消息散播开来。
今日早朝,有御史参了叶勇啸一本,随即,此事便传得沸沸扬扬。
“这两人先前就生了龃龉,想来王丰茂是看出您与叶勇啸之间不睦,故意做了这么一出戏,给自已转投明主铺路。”云鸿分析道。
他又啧了一声,“只是这手段太过恶心……”
齐聿漠然地遥望西面,淡淡开口。
“此时不过是小打小闹,这种事,自然撼动不了叶勇啸的地位。”
云鸿点点头,有些惋惜,“只是可怜了那女子,摊上这样一个畜生。”
王丰茂到西京任职不久,以为新帝如传言中那般愚钝,还有一副嫉恶如仇的心肠,自认为能轻易拿捏。
而齐聿,最厌恶被人拿捏。
“京城王家倒是能保住王丰茂的性命,只是他那妻子,接下来的路却不好走啊……”
齐聿听见身侧人接连感慨王丰茂之妻的悲惨遭遇,不禁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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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身手,救个人岂不是轻而易举。”
“得嘞!”云鸿眉开眼笑,“有陛下这句话,千辛万苦我也得把她救出来。”
齐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眼前人的圈套……
“怎么,有事瞒着孤?”
云鸿挠了挠头,“就是看她可怜,对了,昨日大火,太后没伤着吧。”
“你何不亲自去看。”
齐聿不满云鸿的遮掩,驱马快跑几步,将其落在后面。云鸿追过去,两人都沉默着,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对了,在你完全掌控兵权之前,那北靖公主可千万不能死,她若出什么事,那麻烦可就大了!”
“她若不惹事,自然能好好活一段日子。”
——
一连几日,平芜都安生地待在毓秀宫。
没人召见她,自然,她也出不了毓秀宫的门就是了。
有三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杵在宫门口,平芜自然走不开。
不过,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自那日叫雀扇的死士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平芜不能全然信她,次日就悄悄把毓秀宫翻了个遍。
伺候她的小宫女十分疑惑,却没敢问。
果不其然,平芜在寝殿地面上一角,发现一个暗格。
摸索了半天才终于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白瓷瓶。平芜大惊失色,但很快冷静下来。
虽说她自小在山村长大,可被皇后的人带到北靖皇宫后,就对一些宫斗之术有所耳闻。
彼时只觉十分精彩,如今亲身经历,方觉无比瘆人。
她默不作声地将那瓷瓶中的白色粉末倒出,又装了些质地相似的脂粉进去。
做完这些,她瘫倒在榻上。
看来,有人迫不及待想要动手。不像是齐聿,他若想折磨自己,哪需要什么理由。
平芜叫来那个伺候自己的小宫女。
“你叫什么名字,原先在哪里当值?”
宫女看起来比平芜还要小上三四岁的样子,很是胆小。
“奴婢叫若薇,原本是尚食局的宫女,如今负责毓秀宫的日常洒扫。”若薇低着头,声音也有些小。
“尚食局?倒是个好差事,不过你是怎么被派到这来了?”
毓秀宫看起来年久失修,如今平芜住进来,更像是冷宫了,实在不是一个好去处。
“奴婢……”若薇额头沁出汗来,双手指节绞得发白。
平芜顺势拉起她的手,轻笑道,“我也是困在这无聊,想寻你说说话,别紧张。你若不想说,那便算了。”
听完这话,若薇心中放松了不少。她本以为北靖来的公主一定娇蛮跋扈,不好相与,如今看来,她倒是十分温柔,善解人意。
“前一阵子,奴婢给淑妃娘娘送羹汤,不慎洒在淑妃娘娘宫里婢女的衣袖上……”若薇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说出来,到伤心处,还掉了两滴眼泪。
“淑妃娘娘要把我赶出宫去,司膳姑姑见我哭得伤心,便求了秦尚食,将我悄悄送到毓秀宫来……”
也是可怜人,平芜轻拍她的手,垂眸沉思,宫里还有一个淑妃……
“若薇,陛下有几位妃子啊?”
“只有淑妃娘娘,和您了。”
她同淑妃无冤无仇,会是淑妃吗……
5. 淑妃
都说地界越往南,秋冬日越湿冷。
这几日天越发寒,夜里平芜总觉得冷。若薇守夜时,也冻得发抖。
于是,她想让若薇晚上陪她一起睡在榻上,若薇听了,惶恐地直摇头。
这有什么不行,两个人挤一挤更暖和呢。
她不是朔月,只是个山村里长大的孩子,并不在乎什么尊卑贵贱。
平芜劝了她许久,若薇最终答应了,可还是只敢睡在床沿。
适应确实需要时间,平芜也不强迫她。
几日相处下来,两人更熟悉些。
白日里无聊,平芜瞧见篮子里有几团花花绿绿的锦线。
她来了兴趣,问若薇要不要打络子,还说自己打的梅花络特别漂亮。
平芜确实没说谎,幼时青姨教她打络子,还夸她学得快。
却没料到,若薇红着脸,说自己不会打络子。
于是,平芜兴冲冲地教若薇,两人一坐就是大半天。
平芜看着若薇手指翻飞间,顺利打出一个梅花络,满意地笑笑,十分有成就感。却没想到,殿门突然大开,进来一个宫女打扮的人。
那宫女穿着打扮十分气派,平芜正了神色,缓缓起身打量这不速之客。
“姜嫔万安。”宫女不情不愿地行了礼,看都没看平芜一眼,“奴婢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惜玉,淑妃娘娘差奴婢传个话,想见您一面。”
去倒是可以,这惜玉的行事风格一看就是深得她主子的真传,想必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我被陛下禁足于此,恐怕不能为了见你们娘娘,而违抗陛下的旨意。”平芜搬出南齐帝压她一头。
惜玉斜睨了她一眼,好似丝毫不怕平芜口中的陛下。
“这有何妨?淑妃娘娘是叶大将军亲女,陛下看在大将军的面子上,自然不会干涉娘娘的决定。”
听完这话,平芜自然无话可说。
正好,她倒想看看这叶淑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有那个雀扇,会不会是她安排的。
那宫女候在外殿,平芜回头看了眼若薇。
“你别去了,再打几个络子,我回来检查。”
若薇自从方才那宫女进来,便神色慌张、眼神躲闪,这些平芜都看在眼里。
她不愿让别人因自己涉险,有些事必须自己扛。
“那怎么能行!”若薇一咬牙,上前一步抓住平芜的手腕,“您对我这么好,我不能这么胆小怕事。”
平芜看着若薇那双带着关切的眼睛,垂眸笑道:“你可真傻。”
“这场面我能应付得来,你别忘了,我可是北靖的公主,淑妃不会为难我。”
话一说完,她松开若薇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出门前,还回眸笑了下,示意她放心。
———
到衍仪宫内时,平芜微微有些惊讶。
看这殿内的陈设十分华丽,丝毫不逊北靖皇后的居所。
不过想来也怪,之前听若薇讲过,叶大将军为助齐聿称帝,可是不惜一切代价,齐聿弑父杀弟,说不定也有叶大将军的参与。
这样看来,叶大将军的女儿进宫,合该封个皇后才对,怎么如今才是妃位,连贵妃都不是。
还没等平芜想出个所以然,淑妃传话命她进去。
“嫔妾见过淑妃娘娘。”平芜跪地行礼。
淑妃以手支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身边还有几个宫女在给她捏腿、捶肩。
她晾着平芜,转而抱怨了句。
“怎么磨蹭了这么久才来。”
这话问的是那个传话的宫女惜玉。
惜玉上前两步,接替了捶肩宫女的位置,瞥了眼平芜,添油加醋道。
“还不是姜嫔娘娘,竟搬出陛下来压您,不愿来呢……”
“是么?”
此时淑妃才舍得睁开眼,用犀利的目光打量下跪的平芜。
倒是个美人。
淑妃眸光闪动,有些不悦。
“惜玉姑姑定是误会嫔妾的意思了。”平芜自然知道这一趟少不了要费一番口舌,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了。
“嫔妾远嫁南齐,自然想同淑妃娘娘多多来往。只是陛下对嫔妾可能有什么误会,禁止嫔妾外出,这才没来拜见您。”
“至于搬出陛下来压您这话,更是莫须有的事。”
好个牙尖嘴利的公主。淑妃按了按眉心,心中的不悦更甚,面上却一如平常。
“原是这样,倒是我这贴身的丫头误会你了。”
淑妃勾唇冷笑,坐直了身子,命人给平芜赐坐。
“西京同你们北靖的上京城相距遥远,但朔月公主的名号,本宫可是早有耳闻。”
“人人都说姜嫔霸道、跋扈,今日一见,可见传言未必为真。”
“姜嫔真真儿是……圆滑、殷勤呢。”
面对淑妃的屡屡挑衅之词,平芜心底不但不生气,还觉得有些好笑。
倘若真的朔月在这儿,恐怕也会觉得疑惑,自己明明同淑妃没什么恩怨,怎么她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
平芜不着痕迹地抬眸,望向贵妃榻上的淑妃。
她很美,却是带着十足的攻击性的美,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眼神中总带着疏离与狠戾。平芜沉默片刻,觉得得罪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不是朔月那样的暴脾气,她可以忍。
“幼时不懂事,让淑妃娘娘见笑了。”
淑妃似乎是满意她的忍耐,乘胜追击道:“哦……本宫忘了,北靖快亡了,都沦落到送公主和亲才能短暂苟延残喘的地步,再蛮横的公主,也只能安安生生的了……”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宫女都捂着嘴,发出细微的笑声。
看你还能忍到几时。淑妃得意地盯着平芜。
平芜真的有些纳闷,这淑妃从前和朔月是不是有矛盾,这样看来,那个白瓷瓶还真有可能是她的手笔。
只是这时若不做出愤怒的表现,恐怕会令他人怀疑。毕竟再怎么说,朔月绝不是这种任人欺凌的性格。骄纵久了的人,要在短时间内学会忍耐确实是一件难事。
“淑妃娘娘对嫔妾的遭遇如此幸灾乐祸,是对自己的现状已经满意了么?”平芜故意做出愤怒的神色。
讥笑声停住,淑妃冷冷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不过她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隐隐有些安心。若是姜嫔一直忍耐不发,就说明她极有城府,那麻烦可就大了。
如今姜嫔拿话噎自己,确实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可见这朔月公主确实同传闻中一般,脾气暴躁,一点就炸。
“据我所知,淑妃是叶大将军的女儿。叶大将军为陛下登基立下汗马功劳,怎么他的女儿入宫,没封后就算了,竟连贵妃都不是,着实令人想不通啊。”
既然决定反击,那就找最痛的地方,一击制胜。
“不过陛下后宫只淑妃娘娘一人,可见用情至深啊。”
“你!”
这确实是淑妃的痛处。
齐聿登基前,分明是个任人摆布的蠢货。无论是谋杀亲弟,还是亲手弑父,他都言听计从。
却没料到,齐聿称帝后,性情大变,城府极深,还十分阴险狡诈,父亲差点拿捏不住。
之前懦弱听话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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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都是装出来的!
连带着自己进宫,父亲都没给自己谋得中宫之位,只安慰她徐徐图之。
“你冒犯本宫,可知该当何罪?”淑妃压住怒火,恐吓道。
惜玉使了个眼色,一早便躲在一旁的嬷嬷二话不说,反锁平芜的双手,将她摁在地上。
“淑妃原来是早有准备。”那嬷嬷膀大腰圆,手上布满老茧,十分有力,平芜挣扎不过,心中倒也不急。
既然腕上系蓝绳的雀扇是假的,那陆佑息口中的死士,说不定会在此刻出现。
“自然是掌嘴了!”惜玉撸起袖管,眼神狠辣。
不过是几个耳光,平芜受得住,只是陆佑息,可别坑了她。
平芜不卑不亢地仰头望着淑妃,眼神冷淡蔑视,令淑妃更加不爽。
“动手!”淑妃闭眼不再看。
“陛下到——”
是高公公的声音。
“陛下?”
“陛下来了!”
“怎么会!”
一阵短暂的慌乱过去,淑妃慌张地起身,果然看到一身墨袍的齐聿跨过门槛,冷着一张脸,看向被摁着的平芜。
随即,他面无表情的开口。
“这么大阵仗,是在做什么?”
齐聿怎么来了,平芜两眼一黑,心想怎么这么倒霉。
谁来不好,偏偏是他!
这样一来,不仅诈不出相见的人,自己说不定会被罚得更重。
淑妃也是满脸疑惑,要知道,齐聿可是从没主动来过衍仪宫。
难道是怕自己被姜嫔刁难?所以来给自己撑腰。
众人神思各异,纷纷对南齐帝行礼,乌压压一片跪倒在地。
“平身。”齐聿寻了个椅子坐下,眼神却没从平芜身上离开。
高公公立在一旁,摸不准齐聿打的什么算盘。
“臣妾本想和姜嫔妹妹说说体己话,却不知哪句惹妹妹不悦,姜嫔竟、竟攀污陛下和臣妾。”
淑妃恶人先告状,娇柔地歪跪下去,以袖掩面,泣道。
齐聿不动声色地睨淑妃一眼,微微蹙眉,心中厌烦,耐着性子道,“是吗?”
“我们娘娘向来柔弱,这是被逼急了才命奴婢教训姜嫔。陛下千万要为娘娘做主啊!”
主仆俩一唱一和,淑妃成功掉了几滴泪。
平芜觉得倒胃口,却有些怕。
她摸不清齐聿现在是什么想法,壮着胆子辩解道。
“分明是淑妃娘娘羞辱嫔妾在先,嫔妾只是以牙还牙。”
说完又觉得不妥,羞辱一词,不会惹怒齐聿吧……
“以牙还牙?”齐聿略一勾唇,思索道,“是个好办法。”
什么?
她一定是说了冒犯他的话了吧。平芜懊悔地握住发抖的左手。
只见齐聿起身,走近几步到平芜身前,一双黑沉的眸子令人窥不见他的情绪。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然将跪在地上的平芜扯起来。
平芜踉跄几下,险些站不稳,一双眼睛蓄满恐慌,不得不攀住齐聿的小臂,才得以站好。
“正好,孤有些事要私下问问姜嫔,就不奉陪了。”
他说这话时,一双凤眸微微眯起,仿若淬满寒霜。平芜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惊恐万分。
而后,齐聿看都不看淑妃一眼,拉着平芜离开衍仪宫。
竟然就这么走了,衍仪宫中,众人心思各异,看向淑妃的眼神,莫名带了些同情。
淑妃更是恍惚,甚至难以置信,齐聿竟不给自己一个交代,直接将人带走,为什么……
6. 疤痕
“惜玉,你说,陛下他会信吗?”
望着齐聿扯着姜嫔离开的背影,淑妃艰难地站起身,面带迷茫。
“会的,姜嫔可是陛下最厌恶的人。”
“我是不是选错了。”淑妃几乎是陈述这句话,她扭头看向惜玉,眼中的迷茫之色深不见底。
当年自己随口一句想当皇后,让父亲乃至整个叶家都卷入这场纷争。
如今步步忐忑、心惊,是不是错了……
惜玉心疼地扶着淑妃,却不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我没有退路。”淑妃合上双眼,再睁开时,恢复了一直以来的冷静、狠戾。
“吩咐下去,她可以行动了。明日,姜嫔必须死。”
——
幽深宫道上,齐聿步子迈得很大,他扯着平芜的衣袖,强迫她跟上自己的步伐。
高公公不明所以,和一群宫人们远远跟在后面。
这是要去哪?
平芜走得十分吃力,方才跪得太久,双腿难免发麻。
齐聿脚步一顿,骤然停下。
平芜没反应过来,一头撞上他宽实的后背。
对上他的目光,平芜一个激灵。
“陛下恕罪。”
“孤要恕你多少罪?”齐聿冷眼看着她,随后,他不由分说地攥住平芜的左肩。
顺着肩膀的线条一路向下,齐聿抬起她的左手,平芜的小臂暴露在空气中。
小臂内侧,赫然躺着一道一寸长的疤痕,很是狰狞可怖,像条蜈蚣。
有这道疤,果然,有这道疤。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恼怒,齐聿怔住。
朔月的这道疤,拜齐聿所赐。
幼时朔月顽劣,指使奴仆殴打齐聿。三四个太监围住齐聿拳打脚踢,也不知齐聿哪来的力气,奋力冲出包围,用碎瓷片,狠狠地割伤朔月的左臂。
彼时,这伤口太深,难以愈合,便留下狰狞的伤疤,用了无数药都不见消退。
有这道疤,就说明,眼前人就是朔月。可毓秀宫中的梅花络子,却和她打的无比相似。
他死死盯着平芜,语气十分不善,“你宫里的梅花络子,是谁做的?”
梅花络子?他来过毓秀宫?
莫不是齐聿知道朔月公主不会打络子,看见那些打好的络子,起疑了?
怪不得会看这道疤。
“是宫中婢女闲来无事,教嫔妾做的。”平芜敛着眸,不带一丝情绪回答。
是这样么?
齐聿松开平芜的左手,原本错愕的神色消失不见。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过疯癫,她的尸骨还存放在自己这里,眼前的是朔月,怎么可能是她。
只因一张相似至极的脸,竟能让自己慌乱至此,他不止一次地对自己产生鄙夷。
把任何人认错成她,都是对她的亵渎。
可他还是按耐不住。在看到极为眼熟的梅花络时,齐聿还是不可抑制地陷入恍惚,甚至十分慌乱,拔腿就往衍仪宫赶。
然而,有这道疤。
他的怀疑被打破,他的幻想都是空。
齐聿收起混乱的思绪,看着眼前极为恭顺的朔月。
或许是朔月某些细微的变化,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产生怀疑。
“你惹怒淑妃,意欲何为?”
“什么?”平芜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下意识开口,却在对上齐聿凉薄的目光时,一瞬间噤声。
“你在等什么人?”
平芜惊叹于他的敏锐,但此刻只能装傻。
“今日若不是陛下,嫔妾是真的躲不过淑妃娘娘的责罚。”
“你或许更不愿意看到孤来。”齐聿冷冷笑道。
他果然看出来了,平芜既惊又惧,不寒而栗,不知该作何反应,又暗自疑惑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此刻,平芜倒宁愿自己是真的傻,听不出齐聿的弦外之音。
“你在等陆佑息的死士。”
他果然知道这件事!
“姜嫔,不要自作聪明。”齐聿突然有些满意,一点一点摧毁仇人生的希望,好像比折磨她更令人振奋。
“你就是翻遍整个皇宫,都不见得能找出一个。”
此话一出,平芜一张脸瞬间煞白,血色全无。
“什么?”她错愕地问出口,一双桃花眼失去光亮般怔怔望着齐聿。
什么叫做,翻遍皇宫,都找不到一个。平芜只觉得这句话好似极其晦涩难懂,听到耳朵里十分刺耳。
“老老实实在毓秀宫待着,南齐同北靖开战前,你还有一段日子可活。”
“自然,你若嫌命太长,尽管去招惹淑妃。只是到那时,可没人能救你。”
齐聿撂下这句警告,转身离开。
平芜回到毓秀宫后,便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不吃不喝。若薇劝过几次,她只说太累了,想睡一觉。
如何能不累呢?
平芜把自己埋进锦被里,却得不到一丁点缓解。
她闭上双眼,整张脸都陷进锦被,不一会儿,锦被就被洇湿了一团。
幼时,她也总哭鼻子。青姨先是一板一眼地给自己讲道理,而后十分心疼地把自己拥进怀里,再哄一哄她。
自从一年前,一群黑衣人围住歇山村,绑走自己和青姨,她便再也没有见过青姨。
她不是没有反抗过,绝食、自伤,什么都做过。
那些人拿青姨的性命要挟她,拿一整个歇山村的百姓的性命要挟她。
到后来,青姨也只能劝她听话,只要听话,就能过些好日子。
日复一日,学习成为另一个人,最后,再替那个人踏上必死的绝路。
青姨,我听话了,结局怎么会是这样呢?
今日,她最后的希望被齐聿亲手碾碎,那一瞬间,她只觉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空。
她还是会死,会做朔月的替死鬼。
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功夫。
平芜的这道疤,拜朔月所赐。
那时,她刚被绑到一个陌生的房子,惊魂未定,又被一群人按住,眼睁睁看着那人拿着碎瓷片,一点点逼近自己。
她从来没有那样害怕过,今后经历的种种,远远没有那日可怕、绝望。
自那日起,平芜下定决心,一定会报仇,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现在,她没几个月可活了。
多可笑,她没机会报仇了。
若薇傍晚做了些清粥小菜,摆在案上,热腾腾地冒着香气。
她从前在尚食局打下手,做一些简单的菜肴,她都得心应手。
金乌西垂,接下来白日越来越短。若薇轻手轻脚地来到床榻前,慢慢蹲下,轻轻唤平芜几声。
床上锦被拥成一团,轻微动了动。
平芜本来不想起来,奈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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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到辣椒的香味。
“有辣椒?”她问了句,嗓音很是沙哑。
“对呀。”若薇眼睛弯成月牙,“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朔月公主不喜欢吃辣,为适应朔月的口味,她也有一年没吃过了。
馋虫被勾出来,平芜下了床,盯着前方矮案之上,香喷喷的几道菜。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若薇递给她一双箸。
肉丝被放入口中那一刻,一股麻辣的、略有些呛人的熟悉感觉刺激味蕾,平芜舒服地轻微点头。
她又满足地多夹了几口,直到眼泪都被逼出来。
“咳咳!”
“慢点呀。”若薇轻轻拍她的背,又倒好一杯茶。
平芜此刻是真的想哭。
如今还有人在关心她,给她做许多好吃的。
她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眼泪却更止不住。
“若薇,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你值得呀,你很好,跟他们说的完全不一样。”若薇眼神清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我要死了。我如果是个好人,为什么命运这么坎坷。”
平芜垂着眸,神色恍惚又迷茫,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白。
听完这话,若薇愣住一瞬。
诚然,宫中每个人都知道,但凡两国开战,朔月公主性命难保。
她是两国和平的信物,将来,也可能成为两国决裂的信号。
“奴婢觉得,上天让我们经历苦难,将来一定会有幸福等着我们。”
“车到山前必有路,人不会一直身处绝境。”
“你说的有道理。”平芜觉得这些话好像让自己心境开阔了些,也许有美食的功效。
她不能一直沉溺在绝望中,她要报仇,要给养母青姨养老,要和歇山村的伙伴们团聚。
奇怪,明明才离开歇山村一年,伙伴们的脸都有些模糊了。
翠翠、二牛,还有……还有谁?
……是谁来着?奇怪,怎么记不得他的名字,长什么样子,也记不得他是哪家的孩子。
平芜摇头不再想,先过好眼前,才最要紧。
——
崇德殿内,灯火朦胧。
齐聿脊背靠着一具棺椁,身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
他手中还攥着一个,正往口中倾倒,最后一滴酒顺着嘴角滑入胸膛。
额头疼得很,他浑不在意,一双凤眸微睁,眼神迷离。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只金黄的蝴蝶翩翩飞舞。
齐聿伸手去够,扑了个空。
他微微蹙眉,眼睁睁看着那蝴蝶化作漫天星子,最后汇成一个鹅黄衣裙的少女。
“阿九!你竟然会喝酒了!”
“咱们说好以后去镇上一起尝,你毁约了!”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少女面露委屈,眼珠却在滴溜溜乱转,好像在酝酿着什么坏点子。
“我肯定会惩罚你的。”
“你说什么惩罚?”
“我想想嗷……”
“就罚……我要谴责你一辈子!等我死后变成鬼,也要永远缠着你好了!”
“好。”
齐聿无声落泪,泪珠没入鬓发。
“你永远缠着我,好么?”
“阿芜……”
阿芜,为何这么久,你只入这一次梦……
7. 诬陷
“淑妃娘娘邀您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姜嫔,请吧。”
一大早,惜玉带着一群宫女,乌泱泱站满了毓秀宫正殿。
这些人个个趾高气扬,大有平芜不去就要合伙把她绑过去的架势。
平芜见局势不妙,先让若薇藏在内殿,以免她收到波及。
“昨日陛下已罚过我,还严令禁止我离开毓秀宫。淑妃还是不满意么?”
淑妃一直揪着自己不放,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平芜有预感,今日若去了,那就真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
“淑妃娘娘宽容大度,昨日之事娘娘自然不会耿耿于怀。”
“倒是姜嫔娘娘您,嫁到南齐半月,竟连给太后奉杯敬茶都不愿意。难道北靖人都这么不懂礼数么?”
“不敬太后,您可知该当何罪!”
惜玉三言两语,就要给平芜扣上不敬尊长的帽子。
但平芜不在意。
她只想安安生生的在毓秀宫。
“礼数?”平芜觉得好笑。
“我初来乍到,对南齐宫规了解不深。不知像惜玉姑姑这样,带着一群宫女强闯妃嫔宫殿,就是懂礼数了吗?”
“以下犯上,你可知该当何罪?”
“你——!”
惜玉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平芜自顾自地抿了口茶,正欲赶人。
“方才进内殿那位,可是若薇姑娘?”惜玉身后冒出来一个宫女,不怀好意地问。
“奇怪,若薇姑娘不是得罪淑妃娘娘,被赶出宫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这暗潮涌动的两句话,惜玉心领神会。
“真是巧了,这一趟没请到姜嫔娘娘,倒是发现一个藐视娘娘命令的宫女。”
惜玉得意地看着平芜,发号施令。
“来人,将她抓回去,听从娘娘发落。”
此话一出,平芜就知道这趟是非去不可了。
——
慈宁宫内,有宫女太监散落着四周洒扫。
平芜一行人到时,就被一位嬷嬷请到正殿。若薇跟在平芜身后,满脸担忧地看着平芜。
环顾四周,平芜忽然想到,雀扇曾说她潜伏在太后宫中。
手心微微冒汗,心中不安蔓延。
进入正殿,就看见太后手持佛经,有一搭没一搭同淑妃讲话。
檀香袅袅,在殿内升腾。
“母后。”淑妃亲昵地唤了声太后,带着微笑的嘴角都快要僵住。
她心中不耐烦,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太后不愿同他人讲话,已多次起了逐客的念头。
淑妃为了拖到平芜来,可谓是费尽心思。
“北靖的姜嫔来给您请安了。”
太后这才微微抬眼。
平芜行礼,神色凝重。
淑妃这是要做什么,借太后的势力打压自己吗,未免也太没意思。
“是那日奴婢搭救过的姑娘。”太后身边的嬷嬷笑着同太后解释。
这声音……平芜微微抬头,果然看到熟悉的面孔。二人相视一笑。
太后轻轻应了声,手中佛经又翻过一页。
看来是不感兴趣了。
淑妃将太后的反应尽收眼底,倒也不觉得意外,便继续扬起标准的微笑。
“姜嫔虽是北靖公主,但如今也是母后您的儿媳。
咱们南齐有规矩,母后您还是要赏她个面子,吃一盏敬茶呢。”
太后的双眼仍旧没离开佛经,神色却微微一滞,随后略微抬手。
这动作落在她身边的嬷嬷的眼里,便心领神会,这是答应了。
淑妃眸中笑意真实了几分,外人看来,还真以为是个体贴孝顺的儿媳。
但平芜心中的不安加重了。
虽不知道淑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无非就是在太后面前挑她的错。
那便乖乖敬茶好了。
她起身,亲手斟好一杯茶,走到太后跟前儿,尊敬地跪下。
嬷嬷接过茶,递到太后手边。
太后也很给面子,微微抿了一口。
一切都很顺利,没出任何差错。
太后赐坐,平芜送了口气。
淑妃又开始不厌其烦地话家常,哪家的贵女年岁合适,哪家的公子芝兰玉树,源源不断地从她口中冒出来。
一切都顺利地恰到好处,却又显露出一丝诡异。
……
“太后!”
伴随着一声惊呼,整个慈宁宫如同凉水入了油锅,顿时人影慌乱,惊恐万分。
殿内许多人涌向太后,独留平芜怔在原地。
她凝望地面上的一滩血,如墨般的一团,刻在平芜脑中,挥之不去。
她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晚了。
“传太医!”
“传太医!”她跌跌撞撞奔向殿外,冲着外面的太监们大喊。
“传太医!传……”
话未说完,便被身后追过来的人按倒在地。
“大胆姜嫔!竟敢毒害太后!”
“茶水有毒!把她拿下!速去禀报陛下!”
淑妃眼尾眉梢高高扬起,宣告自己计谋的成功。
原来如此,原来打得这个算盘。
平芜亲眼目睹齐聿对太后的在意,对太后下手,再嫁祸到自己身上。
她怎么能忘记,怎么能忘记那暗格中的白瓷瓶!
当日,自己发现那粉末,没法子验证那到底是何物。
没想到,没想到今日,会有人因此丧命……
自己怎么可以这么迟钝,这么……
平芜被关在偏殿之中,失魂落魄地瘫跪坐在地。若薇陪在一旁。
“我害人了……”
半晌,她才开口说话。
“不是,不是你。”若薇立刻反驳。“都是奴婢连累了你,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她眼神坚定,明明自己怕得要命,却还要安慰平芜。
平芜回看她一眼,便明白她心中所想。
“你要替我顶罪?”
“没用的。”没等若薇说什么,她就否决这个想法。
“她要陷害我,你顶罪也没有用。”
“何况,我绝不会同意。”
若薇落下泪来,又飞速地擦去。
“怕吗?”平芜问。
依稀能听见御驾到来的脚步声。
她看着眼眶通红的若薇,心中愧疚。若不是自己被安排在毓秀宫,若薇或许永远不会被淑妃发现,也永远不会卷入这个死局。
若薇点头,又飞速摇头。
平芜摇头苦笑,垂下头,握住微微颤抖的左手。
她紧张不安时,左手不自觉发抖,是当时刚刚被抓时,被瓷片割伤留下的阴影。
毓秀宫中,白瓷瓶内的粉末已经被她换成同等颜色质地的胭脂。
只希望齐聿不是一个昏庸的帝王。
——
齐聿听说太后吐血昏迷的消息后,既震惊又愤怒。
待他赶到慈宁宫,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太后苍白无力,躺在床榻之上,唇色尽失,宛如将死之人,太后贴身的李嬷嬷和淑妃守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给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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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行礼。
齐聿看都不看一眼淑妃,淑妃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但很快恢复如常。
“臣已为太后娘娘施针诊治,另煎好药服下,太后娘娘能否过这一关,还要继续观察。”
王太医低低弯着腰,满头大汗地给这位喜怒无常的陛下禀报病情。
王太医是太医署院使,医术高明,资历丰富。齐聿自然信他所言。
“是何原因。”他乌黑的眸中,似有乌云翻涌,令人看了胆战心惊。
纵使冷汗流了满脸,王太医也不敢上手去擦,战战兢兢回复道:“太后这症状,不像是急病,倒似误食毒物所致……”
齐聿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内殿跪了一地人。
此时,淑妃抓住机会,“太后饮下姜嫔那杯敬茶后,就,就成了这样……”
说完,还不停地擦眼泪。
“是吗?”
他盯着淑妃看,怒意好似冲垮他思考的能力。
而这正是淑妃想看到的。
她哭着控诉方才事情的经过,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怀疑。
直到她发现从始至终都是自己在说话,齐聿一句都没有回答,冷静地令人奇怪。
她抬头看向齐聿,发现齐聿也在看她。
半晌,他冷冷一笑。
“是吗?”
淑妃瞬间毛骨悚然。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激进。她看向李嬷嬷,试图让她说些什么来证实自己的话。
不料李嬷嬷的心思都在昏倒的太后身上,根本不往他们这儿瞧一眼。
“臣妾所说句句属实。”淑妃硬着头皮,咬着牙道。
“那便把姜嫔叫过来。”说完,齐聿拂袖,去了正殿。
他还是不信自己,淑妃脸上浮现低落之色,一闪而过。
——
平芜被带上正殿,被逼跪下,连同婢女若薇一起。
正前方,方才太后所在的地方,如今坐着南齐帝,齐聿。
他神色阴郁,手中把玩着茶杯,是方才太后用过的那个。
淑妃站在一旁,唇角微勾。
平芜摸不清局势,没有率先开口。她是被宫中禁卫带上来的,自然是齐聿的意思。
“姜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毒害太后!”
淑妃三言两语就给她定了罪。
“嫔妾同太后娘娘无冤无仇,没有理由毒害太后。今日之事是有人陷害嫔妾。”平芜淡定答道。
“传言朔月公主心思阴毒霸道,你害人,难不成还需要理由?”
“传言若可当真,淑妃跋扈的名声倒是和嫔妾不遑多让。”
“你——!”淑妃长这么大,还没人如这般三番五次冒犯于她。
她气急,偏头看了眼齐聿,发现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心中不禁有些不安。
“太后是喝了你敬的茶之后,口吐黑血昏迷不醒,太医查出里面有剧毒砒霜,你还想抵赖不成?”
平芜双眼微眯,不慌不忙地反驳。
“茶是淑妃您逼嫔妾敬的,焉知你有没有提前做过什么手脚!”
“对,我们娘娘被禁足在毓秀宫,是淑妃三番五次派人逼迫娘娘去给太后请安的!怎知淑妃是否心存不轨!”若薇接力,不卑不亢质问。
惜玉一听见若薇也开始反抗,自然站不住,双眉倒竖,怒道:
“你这贱婢!竟敢攀污娘娘!”
“陛下,她从前得罪过淑妃娘娘,她的话不可信!”
淑妃得势,脸上笑容加深。
“看来姜嫔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来人,带她上来。”
8. 复得
被带进来的人,是雀扇。
平芜并不意外,这一切都是淑妃的计谋。
“姜嫔,你扭头看看,可认得这人。”淑妃胜券在握,转身面向齐聿。
“方才太后昏倒,慈宁宫大乱,臣妾的人看到这宫女鬼鬼祟祟,正欲逃跑,便立刻把她扣下来。”
“审问过后,臣妾方知事情的严重性。”
“这宫女叫雀扇,是北靖的陆氏的死士,听命于姜嫔。她在茶水中下毒,是受姜嫔指使。”
齐聿眉尾轻挑,靠着椅背,轻按眉心。
“看来淑妃都已经调查清楚了。”
语调懒散,像在看一出好戏。
只是,他这轻佻的态度令人费解。方才看望太后时,他分明眉头紧锁,压抑着怒意……淑妃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她看向齐聿身边一直沉默着的高公公,却见他也缩着脖子不说话。
“嫔妾从未见过这位叫雀扇的宫女,更别说指使她给太后下毒这样的事。”
平芜转头扫了雀扇一眼,“何况,嫔妾要是真的有这种想法,必然不会做得如此,愚蠢。”
听见这话,齐聿终于把眼神从茶杯上移开,落在平芜身上。
是他的错觉吗,他隐约记得,朔月没有这么有脑子。
“公主,公主不能为了保全自己,不管奴婢的死活啊!”
“陛下!淑妃娘娘!奴婢是被逼的!”
雀扇突然奋起,身边人眼疾手快地把她摁住。
“奴婢是北靖死士,但在南齐生活多年,在太后宫中伺候,早就不想再过刀尖舔血的生活,是公主威逼奴婢,奴婢不得已才做下这种蠢事!”
“陛下恕罪!淑妃娘娘恕罪啊!”
“还有前几日寿康宫大火,也是公主指使奴婢所做,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
公主早就想要太后的命,奴婢所说句句属实!”
这一番长篇大论的控诉,真是惊掉了平芜的下巴。
淑妃也真算得上是费尽心思。外人看来,现如今就是她这个北靖公主和自己的死士狗咬狗。
好,那自己就配合一下。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什么?淑妃错愕,还以为平芜会继续辩解。紧接着,她反应过来,有些窃喜,终于到这一步了。
“陛下,臣妾恳请搜查毓秀宫。”
事情到此,已经显而易见。
齐聿不是傻子,他手指轻叩扶手,半晌才回了句:“查吧。”
淑妃彻底满意了。
不料平芜再次开口,提出新的要求。
“既然要搜查毓秀宫,嫔妾恳请陛下同样搜查衍仪宫。
嫔妾来慈宁宫前,淑妃娘娘同太后独处许久,我怀疑这一切都是淑妃自导自演,诬陷于我。”
“好啊……”没等淑妃辩解,齐聿挥挥手,两波禁卫前去搜宫。
“陛下不信臣妾?”淑妃恍惚地看着齐聿。
齐聿没理会她,高公公也眼神回避。齐聿看着平芜,面带困惑。
她冷静、沉稳、不卑不亢,一点都不像朔月公主骄纵、蛮横、霸道跋扈。
他内心忽起波澜,却不敢相信。
若是,她没死,或是被人抓走呢……
齐聿惊异于自己的臆想,久久不能平静,只觉双耳鼓胀,脑中似有嗡声作响。
好像某些地方变得合理,比如熟练的包扎手法、眼熟至极的梅花络……
一个个画面浮现眼前。
忽然不敢想,却抑制不住去想。
齐聿想起自己大业已成,策马潜入北靖歇山村,满心欢喜地去寻阿芜时,那一片荒芜破败,以及一具具尸骨……
他失魂落魄,将尸骨同记忆中的友人和村民一一对应,最终,还是找到那两具,青姨和……阿芜。
附近的猎户告诉他,这一村人死于山匪的屠刀之下。
世道乱了,没人管。
他来晚了,来得太晚了。
前去毓秀宫的禁卫率先归来,打断了齐聿的回忆。
淑妃看见那禁卫手中捧着眼熟的白瓷瓶,心中的石头落地。
“陛下,这是自毓秀宫中搜得。”
高公公上前接过瓷瓶,打开细细观察,又闻了几下。
“如何?”齐聿问。
“陛下,这、这明明是胭脂啊……”
平芜弯了唇角,齐聿敏捷地捕捉到。
“不可能!”淑妃失声尖叫。
紧接着,自衍仪宫而来的禁卫也递上一个广口瓷瓶。
淑妃瞪大双眼,站都站不稳,“怎么可能!”
高公公接过后,小心地打开后,神情凝重。
“陛下,此瓶中为剧毒砒霜!”
高公公是宫中的老人,自然懂些辨认毒物的方法。
“不可能!定是姜嫔污蔑臣妾!”淑妃这下彻底慌乱起来,双腿无力软倒在地,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高公公手中那瓶子。
她压根没见过那瓶子,怎么可能从她宫中搜出来。
如今这局面,平芜也微微诧异,她提出搜衍仪宫,不过就是碰运气,没想到歪打正着,把真毒药搜出来了?
她抬头看向齐聿,齐聿也望向她这边,二人目光一触即分。
“淑妃,你可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齐聿居高临下地睨向淑妃,眼中含着浓郁的厌恶与不耐。
“是你!”
淑妃好似反应过来,“齐聿!是你做的!?”
齐聿不再同她废话,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
如今他身居帝位,后宫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眼皮子。
淑妃的动作他早就有所察觉,当时放任不管,只不过想看看她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什么都不在乎,唯一在乎的便是太后。淑妃拿太后下手,真是触了他的逆鳞。
今日太后根本没有中毒,只不过是一场戏,演给淑妃看罢了。
“叶氏心存不轨,毒害太后,诬陷妃嫔,褫夺封号,禁足衍仪宫,宫中宫女太监斩立决。”
“雀扇,北靖死士,斩立决。”
“齐聿!你竟敢禁足我!你狼心狗肺,你莫忘了是如何坐上这帝位的!”
“你这般对我,我阿爹不会善罢甘休!——”
嘈杂刺耳,高公公使了个眼色,禁卫立刻把叫嚷的叶氏拖走。
随着无关人等被撤走,大殿中就只剩下平芜和齐聿。
看了这么久,平芜也回过味来。
她不傻,甚至十分敏锐,今日之事,看似是淑妃同自己针锋相对,实则二人都在齐聿的棋局之中。
那,她应该不会有事吧……
齐聿走下高台,一步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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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平芜。
此刻,他迫不及待去验证,却不可避免的有些惧怕。
莫名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每一步都蕴藏着希冀。
不怕认错,却怕错过。
看着他越来越近,平芜轻微抬眼,注视着身形高大的齐聿,却看不懂他脸上悲凄的神情。
齐聿的双肩略微塌下来,他弯下腰,屈膝半跪在她身前。
平芜微微睁大眼睛。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平芜的手,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手腕翻转,齐聿看着她的手心。
细腻柔软,光滑红润。
然而,手心的茧子是不能骗人的。
朔月娇生惯养,没干过重活,手上自然不会有茧子。
而他的阿芜,最是体贴听话,会常常给青姨帮忙,无论轻重,所以手上会留存一些茧……
他没有认错。
视线上移,齐聿瞥见那道一寸长的伤疤。
心里猛地一揪,奔腾的巨浪将他淹没。
“疼吗?”齐聿嗓音沙哑。
成为朔月,你该受多少委屈,多少痛苦,该有多疼?
“什么?”平芜听清了,却不敢相信。他为什么这样问?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委屈……
“疼不疼?”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平芜手心,她微微颤抖,手心不自觉回缩,又被齐聿轻柔地拽住。
他的……泪水?
平芜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是被眼前的场面惊到,垂着头不说话。
齐聿半跪着,玄色外袍紧挨着自己的嫣红衣裙,缠成一团,带着难以抗拒的侵略性。
她觉得,熟悉。
好像二人的距离应该一直这么近。
平芜被自己的荒唐想法惊到,不由得浑身一颤。
察觉到她在发抖,齐聿顿了一下。
“你竟会怕我?”
“我……”
饶是齐聿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出不对劲。
阿芜好像,把他给忘了……
回想这几日两人仅有的几次见面,平芜都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她若是记得自己,早会在第一次见面就坦白一切。
心底的失落悄然蔓延至四肢百骸,齐聿无奈地苦笑起来。
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阿芜还活着便好。
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认出阿芜,让她白白多受了这么多委屈……
平芜疑惑地看着齐聿的神色,方才落泪,现在又莫名苦笑。
她不禁感慨,帝王心思果然难猜啊。
失而复得的……友人,却忘记自己。
齐聿看着她那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心里不可抑制的软下来。
他伸手把她拥入怀中,好像回到了在歇山村的日子。
南齐帝!齐聿!竟揽着平芜的肩膀,把她紧紧扣在怀里。
此刻,平芜的内心是真的不能平静了。
怎么回事!
照理说,朔月跟齐聿,不应该是死敌吗?
哪有死敌会互相拥抱?!
她觉得自己一定忽略了什么东西!
朔月跟齐聿之间,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不止死敌这么简单!
头脑发涨,朔月对自己这个替死鬼到底瞒了多少消息,还能不能好好替嫁了……
9. 雪团儿
齐聿千思万想,终究没有向平芜坦白。
他长身玉立,一手执笔,练字清心。
殿内常燃安神香,丝丝缕缕清香萦绕在齐聿的鼻尖。
自三岁起,他便被送往北靖为质。其中屈辱酸楚,难以多言。
十八岁那年,逃离北靖皇宫,却没能回到南齐。
也是这一年,他遇见平芜。
面对这一张同朔月极为相似的脸,起初,他是厌恶的。
可几月来的相处,他还是不可抑制的被阳光、善良的平芜吸引。
她的身上,有自己渴求的幸福、单纯。
可是,在歇山村时,阿芜说过她心里有喜欢的人……
如今,她又根本不记得自己。
想到这儿,齐聿执笔的手一颤,一滴浓墨毁了整张字。
他缓缓闭上眼,遮住内心翻涌的酸涩之意。
看来,她对他,没有情意,她喜欢的人,也不是自己。
如若自己告诉她,他就是曾住在歇山村的阿九,她会是何反应。
会无比欣喜,再求自己放她走,让她去寻心上人么……以她的性子,是绝不愿意闷在皇宫的。
还是说,就算告诉了她,她也未必能想起自己呢?
无论如何,都是自己不愿看到的结果。
不记得也没关系,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
云鸿到时,见齐聿正在安排人把寝殿内的那具棺木移出去。
他一早便知陛下有位心上人,只可惜命运多舛,没等二人团聚,便香消玉殒,骨枯黄土。
陛下执念太深,带走心上人的遗体,固执地藏于寝殿内室,谁劝都不管用。
如今……倒真是稀奇。
云鸿见礼后,便想着试探。
“陛下今日心情不错,可是因为扳倒了淑妃?”
“自然。”齐聿抬眉,继续翻动奏折。
待移棺之事完成,云鸿终是忍不住,心里盘算的问题还是脱口而出。
“陛下的执念已消?”
齐聿自然知道他问得什么,心想自然也没有必要瞒着他。
“执念?”他摇摇头,没回复这事,而是抛出一个惊掉云鸿下巴的消息。
“你可知,姜嫔不是真正的朔月公主。”
“什么!”
这消息果然就是惊雷,云鸿此刻也不管什么执念不执念了,而是努力稳着身子,脑子里飞速接收这个信号。
“不、不对啊。”
齐聿抬眼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她是不是朔月,别人不清楚,陛下您应该最清楚啊!若是假的,您怎会今日才发现。”
毕竟传言就摆在那,若是来和亲的是个假冒的,岂不是第一日就会露馅,北靖也太荒唐了。
“她长得跟朔月一般无二,又经过一番训练,自然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云鸿听到这儿,咽了咽口水,心里是真佩服了。
“这世间竟有这般奇事……”
“更奇的事还在后面。”
齐聿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
“如今的假朔月,便是我的真执念。”
太震撼了,云鸿连呼吸都忘了,盯着大殿外的棺椁看了几眼,又回头看了齐聿几眼,只觉今日的消息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这世间真有这般奇事啊!”
感慨良久,云鸿回过神来,擦了把不存在的汗。
“如今陛下同她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然而齐聿轻微摇头,云鸿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冒汗了。
“她不记得孤了。”
说完这句话,齐聿垂眸,心不在焉地翻着奏折。
原来陛下是单相思啊……云鸿捕捉到这个关键信息。
“那有什么,她现在是您的嫔妃,日久天长,总会熟悉的。”云鸿安慰几句,却又觉得十分单薄。
恰巧此时,高公公从门外进来,满脸殷勤。
与平常不同的是,他怀里缩着一个雪团儿,胆小地露出半个眼睛,正四处瞧。
“陛下,您寻的猫,奴才找来了。”
——
那是只浑身雪白的幼猫,琥珀色的圆眼十分勾人,此刻正乖乖地窝在齐聿怀里。
平芜抬眼时,看到的就是这般场景。
自淑妃叶氏被关禁那日起,齐聿便派来一群宫女太监,原本寂寞的毓秀宫,此时也热闹起来。
一群年纪轻轻的宫女,自是闲不住,聚在一起踢毽子,平芜与若薇也在其中,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热闹过了头,自然没察觉宫门处立了人,来人还是南齐帝。
平芜心有所感,无意朝那个角落瞥了一眼,面上的笑容凝滞,取而代之的是略微的无措。
见自家娘娘停下来,宫女们不明所以,但在回头看到齐聿后,皆是一惊,毕恭毕敬地下跪行礼。
她本也想行礼,却突然想到那日,他神情强硬地说:“以后见孤不必行礼。”
“平身。”
平芜愣住一瞬,却后知后觉的有些怕。
不知为什么,对于齐聿的话,她心底总是不自觉地相信。
四目相对的一瞬,平芜唤道:“陛下。”
看到这一幕,齐聿眉眼间不自觉染上笑意。
在他的印象里,阿芜就该是这样快乐,脸上一直带着笑才好。
他情不自禁地快走两步,来到平芜身前。
怀里的幼猫不安地叫了一声,齐聿抚摸着它柔软光滑的背毛,问平芜:“喜欢吗?”
自然是喜欢的。它雪似的一团,琥珀色的眼睛楚楚可怜,尾巴还缠着齐聿的手腕,胆小但招人喜欢。
她从小便喜欢猫,奈何青姨不让养。
“陛下费心了。”平芜弯唇,恭敬地道谢。
齐聿有些无奈,平芜待他还是疏离。
在歇山村时,阿芜天天念叨着想养猫,山里的野猫都怕人,阿芜总是摸不着。
但如今,她想要的,他都可以带给她。
看着平芜期待又欣喜的神情,齐聿眸中的笑意加深,便做势递给她。
平芜伸出双手小心接过,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的接触,但平芜的心思都在猫身上,自然没注意到。
软的,温热的。
虽一触即分,但齐聿下垂的手指还是不可控制的微微蜷缩,又握紧。
整个人都有些失神。
雪白的一团仰倒在平芜怀里,竟放松许多,一人一猫站在阳光里,令齐聿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顺着平芜的视线往下,齐聿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那只纤细、粉白的手上,她正逗弄着猫,指尖泛着淡淡的粉红。
他不自在的移开视线。
若薇站在众多宫女之间,看着自家娘娘和陛下,心里有些复杂。
虽不知为何陛下的转变如此之大,但自己和娘娘,总归不用担惊受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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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的男子,对美色均无法抗拒,一国之君也不例外。
她看着陛下专注的眼神,心中只想着。长久一些,再久一些,这样,娘娘便能过许久快乐日子。
“陛下,它有没有名字?”
平芜抬眼看向他,问。
“没有。
孤想着,你亲自取名会更好。”齐聿眼神躲闪,神情勉强自然地回答。
“那便叫雪团儿好了。”它的毛如此白,一点都不辜负这个名字。
“好。”
见到雪团儿,平芜自是欢喜,可她并没有丧失警惕。
看来自己这几日的猜想十分有道理。
齐聿同朔月,不只是仇敌这般简单。
平芜未尝过情爱,可她对情爱的复杂纠缠早有耳闻。
他们二人,身居高位,却是分属于两个国家的对立一面,自然无法像常人一般拥有正常的情爱关系。
想来可能是齐聿纠缠不休,朔月高傲,不愿屈身于齐聿的权力之下,也痛恨齐聿求娶自己的请求太过侮辱人,故不愿嫁。
至于一开始的疏远、冷漠,想来就是为了利用自己扳倒淑妃,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
可见这位南齐帝心思之缜密,为达目的不计任何代价,哪怕是利用自己心爱的人。
再联想到齐聿为登帝位做的那些事情,他连自己的亲人都可以杀害,平芜后背发凉。
若他知道自己是假冒的朔月,她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二人逗弄了一会儿雪团儿,便坐在廊下,围炉煮茶。
平芜不知齐聿爱喝什么茶,便随意选了玉叶白茶,此茶味苦,想来齐聿不会爱喝甜的。
然而,自己还没开始煮,齐聿便按住了平芜的手。
他记得,平芜不爱喝茶,更喜欢甜汤。
齐聿吩咐下人准备东西,此时,平芜的目光又被雪团儿吸引。
无奈,她是实在喜欢这小家伙。
不多时,东西备好端上来,平芜一看,竟是一些红枣、桂圆。
齐聿把它们放在火炉边烤火,又亲手煮了一盅陈皮雪梨汤,并放上三四块糖霜。
这些,都是平芜爱吃的。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陛下喜欢这些?”她硬着头皮问。
雪团儿闻到香味儿,隔着衣裙蹭她的腿。
“孤想你会喜欢。”
她确实喜欢甜的,也喜欢辣的。
这些吃食和自己的喜好太过相似,她不免有些忐忑。
也许是多想了,看着齐聿十分享受的样子,他应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或许朔月也喜欢。
“陛下费心了。”
除了这句,她好像没别的话能说。
“再过几日就到了太后的寿辰,到时,夜里不设宵禁,还会有灯会。”
“你可想去看看?”
自然是想!
长这么大,平芜还没去过灯会呢!她一直闷在歇山村里,青姨也不让她下山,她还不知道灯会长什么样子。
可是……
平芜极擅隐藏自己,只雀跃了一瞬又回归平静,奈何齐聿专注地看她,只那一点雀跃也足够了。
齐聿会心一笑,凤目如淬,直勾勾地望着平芜,令她无心走神,难以自拔地沉溺在他的眼神中。
“孤还没逛过灯会,到时夜宴之后,你陪着孤去吧。”
10. 题诗
西京,将军府。
香炭被燎到通红,摇曳的火苗蹿得极猛。
叶勇啸手拿火钩,心情烦躁地乱拨炭火。
“老爷,婉儿已好久没有传消息出宫了。您就这一个女儿,不能不上心啊。”一旁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双眼通红,忍着啜泣之意。
这是叶大将军之妻,王氏。
“你不要啰嗦,我心里有数。”
“有数有数!”王氏好似再也忍不住,泼辣的一面爆发,痛声指责道:“一直都是这句话!”
她拿帕子擦了把眼泪,“若不是你指使婉儿做那些事,她现在还好好地做她的淑妃娘娘呢!”
叶勇啸转头瞪她一眼,眼神狠戾,疾言厉色道:“你个妇人家懂什么!”
“也是她太蠢,做得太过明显!”
“此事若成,太后一死,她就是后宫权势最高之人。届时朔月公主一死,两国交兵,我便能拿回兵权,北上灭了靖国。”
“到时,就是陛下也不能奈何我!”
王氏不知他背后还有这么多谋划,啜泣声小了些,可一想到女儿如今被囚禁宫中,还是心痛难忍。
“你说这些又有何用,婉儿从前哪做过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叶勇啸听完这话,竭力忍耐,沉重地闭上双眼。
此事难成,他或有预料。
谁叫齐聿根本不是一个受尽搓磨的懦弱质子,而是一个狼崽子。
冒了这么大的风险送他登上皇位,到头来,还不如直接拥立二皇子省事。
可二皇子已经死了,叶勇啸亲手所杀。
自己还是选错了人,齐聿根本不是他能拿捏得住的人。
再睁眼时,叶勇啸的眸中闪动杀意。
他既然已经帮大齐换了一次皇帝,那便可以再换第二个……
——
自从雪团儿被送来,平芜每日过得鸡飞狗跳。
雪团儿调皮,无论何物它都要闻一闻,摸一摸。若是有什么圆球状的东西,它便能抓着滚遍整个毓秀宫。
大家都喜欢它,自然是越看越可爱。
只是,令人头疼的是,平芜和宫女们为它做了好几个猫窝,它都不去睡,偏偏喜欢偷偷钻进平芜的被窝里,靠着她睡。
平芜疼它,自然随它去了。
这几日里,唯一另平芜忧虑的便是齐聿。
她毕竟是个冒充的公主,齐聿日日来,她便日日精神紧张。
今日,不出意外,齐聿又来了。
只是,夜里平芜被雪团儿闹着睡不好,白日又要应付齐聿,今日便实在撑不住了。
平芜以手支额,笑坐在石桌旁看着雪团玩线球,不知不觉间,神思困乏,竟睡着了。
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照得人舒坦极了。
齐聿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光滑的衣物顺着平芜的手腕滑到手肘,露出细腻白皙的小臂,被日光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一如她漂亮的脸庞,隐在金黄的日光下,恍若落入人间的仙子。
让人……不敢亵渎。
他挥手示意宫女们不必出声,一点点走近时,好似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似有风来,平芜微微皱起眉头。
不忍她恬静的面容被风侵扰,齐聿抬起手,衣袖自然地挡住风来的方向……
甚至,还想为她抚平皱起的眉头。
雪团不合时宜地轻叫出声,平芜迷朦地睁眼。
秋风骤起,自齐聿身后的方向而来,吹起他的衣角、发丝。
一瞬间,平素有条不紊、一丝不苟的齐聿被风扰乱,恍惚间,齐聿整个人仿佛跟着翻飞的衣角而动,一点点贴近平芜。
四周草木被秋风吹得越发凌乱,左摇右摆。
而平芜支着额头,在齐聿的庇护下,安稳地坐着,连发丝都未曾翻动。
竟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隐隐跳动。
可是她不能。
风停了。
她垂下眸。
“陛下。”平芜站起身。
再睁眼时,面上又恢复了恭敬、疏离。
齐聿何其敏锐,自然捕捉到她那一丝紊乱,只是很快便消逝不见。
他未曾开口,修长有力的手在袖中攥紧又放开,罢了,不能急于这一时。
今日是初一,是陛下向太后请安的日子。而每到这个日子,齐聿心情总不会太好。
自平芜听到这个消息时,她便有些惧怕初一。
果然,今日陛下面色不善,但她已经想好应对的法子。
“陛下饿了吧,嫔妾学会做几样糕点,陛下稍候片刻。”
说完,平芜溜之大吉。
似乎是觉得齐聿不会怪罪她,平芜的胆子越发大了些,她摇摇头,钻进小厨房埋头忙碌。
果然,齐聿只是无奈笑笑,坐在她方才坐着的石凳上。
似是有些幽怨,目光瞥向越发圆滚的雪团儿时,不禁轻声抱怨,“她对你都比对孤热络。”
雪团儿骄傲地“喵呜”叫了声。
若薇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便凑去平芜身边帮忙。
“娘娘,您为何一直躲着陛下?”若是他厌烦了,有了新人,今后娘娘的日子也会不好过。
平芜正耐心和面,听到这话时,不知作何回答。
她总不能说实话吧,说自己不是齐聿喜欢的朔月公主,而是个被迫和亲的替身。
终有一日,若她能活着,她一定会离开这里,青姨还在北靖,她放心不下。
“您不喜欢陛下吗?”若薇悄声问道,顺手准备了一些干桂花,她瞧着娘娘要做桂花糕。
“其实,依奴婢愚见,身在皇宫,总是身不由己,用自己的筹码获取更多的利益,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我知道。”平芜看向若薇,“你是为我好。我会尽量做到。”
说完,她转身走向另一边,打算煮上些梅子汤解腻。
若薇顿住,她没有逼迫娘娘的意思,只是一时间有些焦急。
不多时,桂花糕和梅子汤都准备妥当。
平芜用红漆盘乘着,正欲走出小厨房,不料发现齐聿好似在画些什么。
他负手而立,一手执笔轻轻沾墨,极为用心地在描摹着什么,嘴角噙着笑意。
似是心有所感,齐聿抬眸,正对上在窗边偷看他的平芜。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平芜莫名有些心虚。
他眉目疏朗,轻轻招手,示意她走近。
鬼使神差,平芜好像被什么诱惑过去。她将红漆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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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石桌的一角,紧接着便看到齐聿的画。
画中人是她,透过木窗,在小厨房忙碌的模样。
她心念微动,看得入了神。
眉眼如画,一颦一笑无不展示齐聿画技的传神。
画中人,是自己,还是他心中的朔月。
平芜有些奇怪,自己为何会想这些……
见她看得入迷,齐聿轻轻拭去她额角的汗。
平芜不由得一惊。
“陛下,尝尝桂花糕味道如何?”
此时的齐聿一定很想听她夸赞这幅画,可莫名的,她想要逃避。
仿佛只要避而不谈,就能遮掩内心深处的挣扎与迷惘。
她亲手做的糕点,还配了梅子汤以解腻,齐聿自然期待已久。
果不其然,入口时,和想象中一般香甜可口。
“孤作此画,你来作题画诗可好?”
平芜对他的要求略微赶到意外,但还是问到:“嫔妾不知该作何诗。”
“便作‘平芜尽处是春山’可好?”
平芜脑中嗡鸣。
平芜尽处是春山。
为何偏偏、偏偏是这一句诗。
“不知,可有什么寓意。”她嗓音微微发颤,明知不该问,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齐聿对她的反应并不惊讶,因为此诗正是阿芜名字的由来。
“从前,你我相距遥远,如今日日都可相见,自是得偿所愿。”他没有细说。
她没有再问,接过笔,站在画前。
一笔一画,写下这句诗。
二人靠得很近,平芜似乎能感觉到齐聿的呼吸洒在自己的肩头。
她写完后,放下笔。
齐聿的面色陡然阴沉。
之前已经平复的心疼之意,此刻又不知从身体的何处蔓延出来,噬心摧骨,痛到喘不过气。
察觉到他异常的神色,平芜眼神忐忑。
“陛下,是有什么地方不妥么?抑或是嫔妾写得不好?”毁了陛下的画?
“自然不是。”
好半晌,他才挤出这句话。
如此失态,都是因为她的字迹,和朔月的一般无二。
齐聿难以想象,平芜被抓去做替身,到底受了多少搓磨,竟让她整个人从头到尾都贴近朔月,连字迹都不例外。
这几日,就连齐聿自己都不愿承认,阿芜不再像从前那般单纯、快乐,反而心事重重,无论他如何做都无法改变。
迟早有一日,他会亲自让迫害过她的人,通通付出代价。
他压下心头戾气,笑着说,“你写得很好。”
随后,他明显看到阿芜悄悄松了口气。
齐聿忽然有些迷茫,他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太过自以为是。
或许他不应该隐瞒阿芜,只为了自己内心阴暗的占有欲。
可是,阿芜有心上人,且不是自己。齐聿无法接受阿芜抛弃自己去寻找他,他恐怕会疯。
到时,他怕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会忍不住想要困住阿芜。那时的他,是齐聿自己都会嫌恶的程度,一定会吓到阿芜。
齐聿缓了一会儿,才重新弯起唇角,专注地看着平芜。
“明日是太后的寿辰,夜宴之后,你陪孤去看灯会可好?”
11. 灯会
傍晚,一辆马车驶入云州。
铜铃摇晃,一路疾驰。不久后,停在云州最大的客栈前。
说是最大的客栈,但在云州这样的小地方,这客栈的规模也大不到哪去。
持刀侍卫放好脚凳,等待马车内的人下来。
素手撩帘,跳出来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毕恭毕敬地扶着主子下车。
他们的主子头戴幕篱,严严实实覆盖住全身,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女子。
三人着实低调,快步走进客栈。
侍卫先去找掌柜要了三间客房,再带着她们入客房休整。
一进房门,姜黎阳泄怒般扔了幕篱,阴沉着脸坐在圆桌前。
连日来舟车劳顿,吃不好睡不好,行路又十分颠簸,惹得她实在没了脾气。
想当初,她可是大靖最尊贵的朔月公主,去哪都是香车华盖,仆从如云,行人避让。如今可好,只能乘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仆从也……
都是因为齐聿那个贱奴!迟早有一天,北靖的铁骑会踏平南齐,她要亲手为自己报仇!
侍女莲心不敢多言,捡起幕篱放好,赶紧给朔月公主倒茶。
“噗!”
“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呸!也太涩了!”
姜黎阳只轻抿一口,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莲心也有苦难言,只好劝道:“公主别气,等明日陆将军回了府衙,咱们就能搬过去,到时便不用再吃这些苦了……”
提到陆佑息,姜黎阳更是窝火。
她失了公主身份,日日躲在母后宫中,憋得没办法。
皇后疼她,为了她的终身着想,决定把她秘密嫁给戍守云州的陆佑息。
姜黎阳和陆佑息是青梅竹马,从前,她心高气傲,看不上陆佑息。
可现在,北靖已经没有朔月公主,她是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望着母后鬓边多出的几根白发,她心疼了,也妥协了。
却没料到,皇后多番去信暗示陆佑息,他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姜黎阳慌了,她若想继续过着尊贵奢华的日子,就少不了陆佑息的助力。
于是,她亲自南下,来寻陆佑息。
门被轻敲两下,“小姐,楼下饭菜已备好,请先用饭罢。”
一行人来到楼下备好的饭桌前坐好,姜黎阳看着桌上简单的菜式,连油花都少得可怜。
她有些没胃口。
但看着周围几桌人吃得餍足,勉强提起一点食欲。
“老哥!真没想到在这还能遇见你,打算在这云州城待多久啊?”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喝酒喝得尽兴,声音不可避免地大了些。
被称作“老哥”的另一个男人摆摆手,“不久留,这天下看是要乱,云州太危险。”
云州地处靖、齐两国边界,若开战,此地必定战火纷飞。
“诶呦老哥,何出此言呐!”
络腮胡又给自己添了杯酒。
“我把你当兄弟,有些话自然也不会避讳你。我看啊,还是趁早走,咱们北靖天灾不断,陛下又……唉,老哥我在南齐待过几年,依我看,咱们北靖不是人家的对手,迟早会……”
姜黎阳一听这话便气昏了头,放下筷子便要同他理论,说什么丧气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晦气。
不料被侍卫阻挠,示意她莫要生出是非。
“我看不尽然。”络腮胡反对道。
“贤弟有何见解?”
“老哥,你去南齐那都是前几年的事了。你可知道朔月公主?”
一听到那两人谈到自己,姜黎阳竖起耳朵仔细听,心里有些发毛。
“自然知道,咱们的公主,现如今南齐帝的嫔妃嘛。据说在南齐过得不好,啧啧。”老哥抿了口酒,叹息道。
络腮胡摸了把胡子,神秘地笑了一下,“老哥,你的消息还是太滞后了。”
“现如今,朔月公主可是南齐帝最宠爱的妃子。”
姜黎阳瞪大眼睛。不可能啊,她都那样羞辱齐聿了,怎么可能。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南齐帝为了她,可是把从前最受宠的淑妃都禁足了,啧啧啧,依贤弟看,只要朔月公主一日受宠,云州乃至整个大靖都不会有事……”
怎么会这样,自南齐传来的消息,均是假朔月位分低微,没人伺候,还要日日忍受嗜杀成性的齐聿的折磨。
如何会是受宠……
“当真?”老哥若有所思。
“骗你做甚,如今南齐帝后宫虚设,唯咱们朔月公主一人,可真是争气啊……两国交恶,近几年恐怕都不会发生啊。”
之后的谈话,姜黎阳都听不进去,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那句话。
那个冒牌货,竟是齐聿最宠爱的妃子。
一个假货,如何能过得比正主好,还一直欺骗她。
欺骗?对,从前过得不好的那些话一定都是骗她的。
竟敢玩弄于她,是不想活了吗……
姜黎阳面色愈沉,怒意冲昏头脑,可不一会儿,她便冷静下来。她想出一个绝佳的对策。
那冒牌货养母的性命,此刻还握在她母后手中。
只要齐聿死了,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没错。姜黎阳的双眼泛出狂热的亮光。
让假朔月杀死齐聿,自己就可以恢复原本的身份,继续做尊贵的公主……
———
圆月当空,灯火通明。
平芜同若薇立在西青门,在等齐聿。
秋日夜里多少寒了些,若薇给她多加了一件藕荷色的披风,显得她清丽无比。
她没有去太后寿宴,只是提前将贺礼送去。
一方面,夜宴之上有叶勇啸,她若去了,少不了要被叶勇啸推上风口浪尖,挑她的错来给自己女儿开脱。
另一方面,她确实不愿意参加人多的宴会,难免应付不过来。
齐聿也没闲着,在太后离席后,亲手砍了宴席之上受人指使,嚣张无礼的人的脑袋。
血溅了满地,使得一众大臣都没了胃口,战战兢兢的早早离开。
随后,齐聿满意地换了身衣服,匆忙地往西青门赶。
站在西青门,离宫外仅仅一墙之隔。
此处,依稀能听到街内的喧闹声、炸响的爆竹声。
平芜隐隐有些兴奋,嘴角都是上扬的。
对于这次出行,她无比期待。
从前在歇山村,青姨不准她下山,每到灯会时,她一脸艳羡地看着二牛和翠翠相伴下山,回来时,两人一脸兴奋,滔滔不绝地向平芜讲述灯会的盛况。
无疑,平芜是无比向往的。
去年的上元灯会,她被困在北靖皇宫。前年上元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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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记得有人陪着她瞧瞧放烟花。
那人是谁?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只记得他高鼻凤目,一袭青衫,与不远处纵马而来的人的面庞重合。
来人是南齐帝,是穿了一身青衫的齐聿。平芜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惊异,怎么可能是那人……
依稀看清他的脸后,平芜发现他在看自己。
越来越近,直至停在自己身前。
平芜仰起头看他。
“会骑马么?”他薄唇微启。
平芜摇摇头,不光她自己不会,记忆中,朔月也是不会的。
齐聿身子前倾,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向平芜面前。
“上来。”
他们,要同乘一骑么……
他眼中暗含期待,双目灼灼,含情脉脉地盯着她瞧。
鬼使神差的,平芜牵住他的手,踩着脚蹬,攀了上去。
“抓紧了。”
温热的气息洒在脖颈,惹得平芜手心发汗。
西青门大开,他们踏出皇宫。
待离灯会近了,二人下马,齐聿将马交给一名禁卫,便带着平芜往前走。
前方两排木质高楼,由一排排明灯相连,均灯火通明。底下人头攒动,商贩云集,不远处还有一木质廊桥,许多有情人聚在那里放天灯。
眼前这派景象,和二牛、翠翠他们口中讲述的灯会一般无二,甚至规模还要更大,也更热闹些。
思及此,平芜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连脚步都雀跃了许多。
他们走在街上,惹得众人频频驻足围看。这般高大英俊的男子,和这么清丽动人的女子,十分养眼。
走进深处,周边商贩都卖力地吆喝着,每样东西落在平芜眼中都十分新鲜稀奇,但最后都移回视线,专注地看着各式花灯。
齐聿自然注意到她的想法,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她不肯开口,果然还是不信他么……
他叫住平芜,令她稍等片刻,转身隐入人群中。
平芜立在一家香囊摊子前,看着齐聿离去的背影,心中有预感他要做什么,心跳莫名加快几分。
“姑娘,你相公对你可真好。”
香囊摊主是个中年妇人,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笑着打趣道。
相公……
她随手拿起一只香囊,意图掩饰微红的脸色。
“婶子说笑了。”她回道。
摊主笑意更浓,“姑娘你手里那个香囊上绣的是鸳鸯,可要来上两个,对你们刚成婚的小夫妻寓意最好了。”
瞧见这小娘子害羞,细白的小脸染上薄红,她便猜出他们应是成婚不久的小夫妻……
没等平芜回答,摊子上赫然被人放上一锭银子。
“多谢婶子好意,香囊我们买了。”
是齐聿的声音。
平芜猝不及防的回头,齐聿就立在她身侧,手中拎着许多个油纸袋,方才但凡是她看过的摊子,齐聿俱买了来。
他额上好似有汗,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穿越熙攘的人群,一一买下这些东西,想必是用跑的罢……
“你可开心?”他问。
耳边香囊摊主的打趣声再难入耳,脑中回荡着的是齐聿的声音。
平芜点头。她是开心的。
“那就好。前面有放天灯的地方,我们去放天灯祈福,可好?”
12. 刺杀
天灯……
据说将愿望写在天灯上,再放飞它,愿望就会实现。
齐聿一寸不错地看着她,目光如炬。
让平芜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接过齐聿手中的油纸袋,捧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珍宝,满足地笑了笑。
连日以来,这是平芜第一次在齐聿面前露出真心的笑容。
齐聿看着她,一瞬间也有些失神。
二人并肩前行,拾级而上,来到廊桥之上。
此时,恰巧上一个放天灯的人刚走,廊桥之上,唯有他们二人。
拐角处,一老翁摆了摊位卖天灯。
“郎君、娘子,要来放灯吗?”
“在天灯上写下愿望,来日就能实现呢。”
齐聿本不信这些,他认为想要的东西必须自己去谋,空许愿是没有用的。
可如今和平芜走在一起,他对这些倒是十分感兴趣。
“两位写下的愿望不要说出来,也不要被人看见,否则就不灵了。”老翁笑吟吟地补充道。
还有这个说法?
齐聿率先提笔,去忽然转头看了眼平芜。
“郎君要写自己的,娘子也是。”老翁提醒。
平芜接过笔,她的愿望很简单,只是想要青姨平安健康。她有些好奇,齐聿会写什么。
没过多久,二人拿着写好的天灯走到廊桥中间,点灯,随后轻轻放手。
二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过问,只是仰头看着天灯越飞越高、越远,随着无数人的天灯一起,顺着夜间的风向,直至缩成一点。
可平芜还是看见,齐聿放飞的天灯的一角,有“平安喜乐”四个字。
他想要谁平安喜乐?
是太后?朔月?抑或是天下百姓?
总不能……是自己吧……
只是他的字迹,平芜轻轻蹙眉,倒是十分眼熟。
竟和自己原本的字迹十分相像,平芜心乱如麻,是巧合吗,却不敢相信是巧合。
忽的想起,她好似教过人写字,一笔一画,记忆涌上心头。
她盯着一处出了神。
齐聿顺着平芜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处是一家卖桂花糕的小摊。
他无奈一笑,道:“稍等我一会儿。”
平芜转头看他,齐聿身高腿长,三两步便没了踪影。
循着齐聿的背影,平芜看见他停在桂花糕的摊子前。
那正是自己方才出神时盯着看的地方,他竟然如此关注自己么……
廊桥之下人头攒动,摩肩擦踵,可她还是能一眼便看见齐聿,他有一双凉薄的凤眸,却在每每看向自己时,染着笑意。
忽然,身后烟花乍响,将原本就明亮的天空映衬得越发多彩。
这一声巨响,廊桥下无数人仰头去看,唯有齐聿抬头时,看的是她。
四目在喧闹中相接。
饶是平芜再怎么喜欢烟花漫天的样子,此刻她也挪不开视线。
面对这双深邃的眸子,甚至依稀能看到他瞳中映照着的漫天烟花与自己的身影,叫人怎么移开眼睛。
齐聿也是这般想的。
烟花一束一束地飞上天空,炸开,再在他的瞳孔中四散。
尽管如此绚丽,却还是不及廊桥之上那人身影的万分之一。
他双手捧着刚出锅的桂花糕,哪怕垫着油纸,却还是滚烫无比,齐聿好似感觉不到,哪怕双手通红,他的眼神还是没有离开。
此刻的悸动,冲破一切束缚,令他将手心的疼痛抛之脑后。
让阿芜成为他的妻子,他想,他要阿芜成为他的皇后。
他想要他们永远在一起。
待他走到平芜身前,平芜方才回过神。
莫名的,她不敢盯着齐聿的眼睛瞧,眼神便落在他的手上。
也许是顾及到自己不是真的朔月,不是齐聿真正喜欢的人,她无法面对齐聿的真心,更无法承担齐聿知道真相后的后果。
更无法承认的是,在这段时日的应付中,她不可避免的有些悸动……
她以为的齐聿,是冷淡、疏离、利益至上,哪怕面对自己的心上人,也是将利益摆在首要位置。
可相处下来,他却真诚、直率,会仔仔细细关注心上人的一举一动,尊重爱怜,对她百依百顺。
平芜看着齐聿那一双手,因捧着热气腾腾的桂花糕而被烫得通红。他浑然不觉,一双真挚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像在邀功。
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眼前人是朔月公主的前提上。
作为长相相似的平芜,她极幸运又极不幸的经历了这些事,看着齐聿碰上来的一颗真心,她既不能做到无动于衷,又不能真心以对。
毫无疑问,她是极其痛苦的。
“为何不看烟花?”为何看着我。
齐聿期待地问,他没有察觉到平芜内心的挣扎。
依着他的话,平芜回眸看向漫天的烟花,绚丽的光彩映照在她眸中,严严实实地遮盖住原本的复杂情绪。
“因为想吃桂花糕。”她淡淡地回,语气再无半点欣喜。
似是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齐聿便没有再问,而是捻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她,“小心烫。”
虽不知哪变了,但好像哪都变了。
但他依稀感觉是错觉,平芜接过桂花糕后,果然小口咬着,和方才高兴的模样没什么两样。
绚丽的烟花之下,很适合牵手。
齐聿于是照做。
可偏偏此时,最后一束烟花炸开后划破天际,便再也没有了。
平芜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转身说想去前面看看。
据说上元灯会通宵达旦,虽没机会逛,可今日太后寿辰的灯会也足以令平芜开开眼界。
眼下时辰不早,她也有些累了。
可一想到若要回宫,回到那个四四方方的地方,她便郁郁寡欢。
何况,若要回去,还要跟齐聿同乘一骑……
齐聿自然看出她有些疲惫,在走到长街尽头时,他停下来。
不远处,赫然停着一辆马车。
“想必是累了,马车会送你回宫。”
平芜眸中略带惊讶。
“那陛下您……”
还没等平芜问出心中疑问,一道奇异的、尖锐的声音破空而来。
是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破空而出,直直冲向齐聿的胸膛!
没等平芜惊呼出声,齐聿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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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住平芜的肩膀闪至一旁。
“先上车。”齐聿神色凝重,催促道。
他看着羽箭飞来的方向,自然知道这群人是冲他而来,甚至连他们的主子是谁都能猜到。
平芜没有推脱,自己在这里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容易成为累赘,于是转身便要上车。
不料,又是一声熟悉的破空之声,下一支羽箭猝不及防的飞来,目标赫然是平芜!
眼瞧着是躲不过了,平芜遍体生寒。
紧接着,是锐器刺破骨肉的声音,可预料中的痛感却并未袭来。
齐聿一个闪身护住平芜,羽箭没入他的右肩。
他闷哼一声,一双凤眸仿佛淬了寒冰。
“上车。”他固执道,用力将平芜推进车厢。
看来,他们是不想留活口了。
街道四周传来细微的瓦片碰撞的脆响,屋顶处、街道拐角,冲出一群蒙面黑衣人,将齐聿和马车重重包围。
“云鸿,你还不出来,是等着亲手给孤收尸吗!”
下一瞬,四面八方皆传来脚步声,是云鸿带领一群禁卫军,将黑衣杀手们团团围住。
黑衣首领不由得头疼,自己带人埋伏南齐帝,竟反被南齐帝的人埋伏。
看来这无疑是一场死战,且凶多吉少。
他咬咬牙,一声令下,开始冲杀。
擒贼先擒王,黑衣人目标明确,直冲齐聿而去,却没料到不知何处而来的弓箭手齐齐开弓,硬生生将他们逼退,给了禁卫军机会。
他们被冲散开,拼死挥着大刀抵抗。毕竟受过精心训练,一时间双方难分胜负。
齐聿自然不落下风,手持长刀,神色犀利,杀气四溢,不过几招便砍下一个黑衣人的头颅。
透过车窗,这残忍血腥的厮杀场面还是被平芜看到,她面色苍白,死死捂住嘴角。
齐聿似心有所感,回眸看去,叫来两个禁卫,令其先将姜嫔安全送回宫内,转身便投入厮杀。
紧接着,马车横冲直撞,且有齐聿和几个禁卫为其把守,很快便平安冲出重围,扬长而去。
剧烈的颠簸令平芜的深思难以汇集,直至发现自己远离厮杀中心时,她才回过神来。
一想到齐聿为了救自己,肩膀被扎了个血窟窿,她不可抑制的后怕,心中更是难以想象的震惊。
她能清楚地看到那羽箭直冲自己时,齐聿眸中的冷冽和害怕失去的恐慌。
以及在他亲自为她挡下那一箭时,面上的庆幸和安心……
为什么,为什么可以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
换作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哪怕知道他想救的不是自己,而是真正的朔月,平芜还是难以平复自己复杂的心情。
现如今,齐聿护送自己坐马车先走一步,那他呢,他会不会有事?会不会因此丧命。
若真到这个地步,她难道还能心安理得的逃走,逃去北靖么?
禁卫将马车赶得飞快,一路颠簸,直接停到毓秀宫大门。
若薇及一众宫女正在宫门口准备迎她。
平芜恍惚地下车,受的惊吓令她根本站不稳。
直到清楚地看见毓秀宫的匾额,她才身子一歪,软倒在若薇怀里。
13. 虚实
“阿芜!要不要去小河!”
“来了——”
屋外,二牛高喊一声,拎着个竹篮和翠翠一起等在竹屋小院中。
平芜一听见这动静,两眼冒光,心思早不在练字上,她回头可怜兮兮地望着青姨,眨巴眨巴眼睛,试图令她心软。
青姨无奈地叹一口气,“去罢,早些回来,今日这些字是必须练完的。”
她这年纪好动,总不能一直拘着。
“好!我一定带河虾回来。”
说完,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这孩子……”青姨摇摇头,“说话牛头不对马嘴。”
炎炎夏日,四处暑气蒸腾,唯有在小河边,任冰凉的河水从腿间缓缓淌过,带来沁人的凉意,舒爽十足。
河边绿树掩映,平芜和二牛他们弯腰站在树荫里,全神贯注地盯着浅浅的河水。
不过一会儿,他们便收获颇丰。
三人围坐在大树下,二牛主动肩负起处理河虾的职责,翠翠和平芜在一旁给他加油打气,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翠翠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二牛哥,你爹前几天背回来的是谁啊?”
平芜还没听说过,也疑惑地看二牛。
他手上处理河虾的动作没停,神神秘秘地笑了几声,“嘘,是个妖精……”
“你别吓唬人啊!”翠翠壮起胆吼他,但还是有些害怕地躲在平芜肩膀后面。
“到底怎么回事啊?”平芜更好奇了。
“不信啊,他长得真像妖精,不信你们和我去瞅瞅。”
瞧着二牛嘴巴里吐不出什么正经话,平芜压不住自己的好奇,三人打打闹闹来到二牛家。
二牛爹是个猎户,今日下山去集上卖打来的猎物,他娘也不在家,估计是去哪条河边浣洗衣裳。
走到那见木屋门口,翠翠还是被二牛的话吓到,不敢进去。
二牛偏不陪她一起,说要去给里面那人端药。
偏偏平芜按捺不住好奇心,一脚踏了进去。
然而她还是被里面的场面惊到。
屋子简陋,里面就一张木床并一个木桌。
简易的木床上,躺着一个浑身缠满麻布条的男子,就连头脸都不例外。
二牛说他是妖精。
待平芜走近,细细观察他面上仅仅露出的一双眼。
眼睫浓密,每一道纹路都勾勒的近乎完美,尤其是当他睁开眼,那一瞬间的迷离和清醒后的冷静。
不错,单看眼睛,果然是个妖精!
不对,他睁眼了?
下一瞬,他忽然暴起,猛然逼近平芜。
平芜后脑嗑在墙壁,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喉咙突然一紧。
那妖精,竟死死掐住她的脖颈!
“你……干什么!”
平芜只觉被磕得眼冒金星,回过神用力扒那“妖精”的手,竟一点缝隙都扒不开!
空气一点点抽离,强烈的不适与恐惧将她包裹。
她看着方才那双被自己赞叹的凤眼,此刻似乎凝满杀意。
平芜不知道蓄满杀意的眼睛是什么样的,但她知道自己再不挣脱便要死了。
只可恨这屋里连个茶碗都没有,她根本发不出一声响动。
锤墙?对,可以锤墙!
可巧这时,二牛端着药碗一脚踏进来,看到这一幕简直要惊呆住,他匆忙放下药碗,两三步跨过去扯开掐住平芜的“妖精”。
“咳咳咳……咳咳咳……”
此刻,剧烈的疼痛令她两眼昏花,泪花溢满双眼。
等她再次能看清四周时,只看见刚刚差点儿要了她命的“妖精”,此刻正端坐在木床之上,面上的麻布条松垮垮搭在脸上,露出大半面容。
那竟是……齐聿!
——
平芜猛然睁开双眼!
是梦啊……
无形的窒息感缠绕在脖颈,平芜扯了扯锦被。原来是被子团成一团儿,压在心口脖颈,憋得她喘不上气儿。
回想梦中场景,只觉得十分熟悉,好像亲身经历过似的。
但一想到麻布条之下齐聿那张脸,她便觉得一定是在做梦。
她怎么可能在歇山村见到齐聿……
昨日经历那场刺杀,她确实受了不小的惊吓,回宫便晕死过去。
想来是因为这个才做了噩梦。
对了,齐聿怎么样了?
“若薇,若薇?”
“娘娘,奴婢在。”若薇推门进来,满面愁容。
“陛下怎样了?”
平芜注意到若薇凝重的脸色,心中不安。
“陛下伤重昏迷,如今……”
“不省人事。”
话音刚落,平芜脑中似有惊雷轰然炸响,错杂纷乱的念头充斥整个脑海。
重伤?昏迷?
不省人事?
是因为自己吗,是因为他替自己接下那一箭,受了伤,所以没能扛过刺杀?
她有些喘不上气,比梦中被人掐住脖颈时更甚。她拒绝他的示好,躲避他的亲近,一方面清醒的知道他爱慕的人不是自己,一方面克制自己不去陷入这虚无缥缈的悸动。
昨夜齐聿捧着热气腾腾的桂花糕,站在她面前,她清楚的看到那双眼睛翻涌着比以前更加浓郁的爱恋,以及他眼底的自己,同样的心动和怦然。
那时的平芜只能回头去看头顶的烟花,反复压下心底的兵荒马乱。
平芜不想给出回应,不想欠任何人,她坚信自己最终会离开,不管以何种方式。
可她还是欠他了。
平芜仓促下榻,也不顾起身时身子猛然间发颤,着急忙慌地洗漱换衣。
“娘娘,您昨夜晕倒,太医说您身子虚弱,又受了惊吓,实在不宜走动。”若薇担忧地拦住平芜。
“若薇,陛下他可能是因为我,才重伤昏迷,若我不去看他,我心里实在难安。”
眼瞧着劝不住,若薇也不再阻拦,于是贴心地为平芜准备好衣物。
崇德殿距离毓秀宫甚远,平芜满心焦急地走在深不见底的宫道之上,恍然想到,他每日来毓秀宫,都会走这条路。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为什么要这样在乎他,齐聿满眼的深情、爱意的对象压根儿不是自己。他替自己挡箭,难道不是因为自己顶着一张像极了朔月的脸……
难以忽视的感觉,唯有平芜自己清楚。
想来也十分荒唐,替嫁到南齐,她最应该怕的是齐聿才对。
可莫名的是,每当齐聿站在自己身边,她总觉得熟悉,甚至有难以言说的亲近,放松……
也许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错觉,让自己一点一点陷进去。
这段时日,齐聿确实没有给自己带来痛苦,反而带她看了从前心心念念的灯会……
思及此,平芜加快脚步。
至少他昨日救了自己一命,有些事,还是要做到问心无愧。
然而,她直接被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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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的宫殿大门外,连崇德殿殿门都没见着。
“陛下重伤,太医正竭力救治,任何人不得打扰。”守在宫门口的禁卫不留情面。
齐聿重伤昏迷,是谁下的命令!
“本宫只远远看上一眼陛下就好,不会打扰太医。”平芜道,她只想看上一眼,确认他的情况便好。
“请姜嫔娘娘莫要让微臣为难。”
说完,横刀挡在平芜面前,不再言语。
看来再说也是多费口舌,平芜咬咬牙,转身往回走。
若薇疑惑地跟紧她,问了句这就回去吗。
“去慈宁宫看太后娘娘。”
太后是他的亲娘,说不定能给她太后手谕,准许自己去照顾齐聿。
等到了慈宁宫,说明来意,却没得到太后的通传。
“太后昨夜没睡好,今晨此时还没醒。姜嫔娘娘若有急事,不如先去偏殿等候。”
平芜此时真没了办法,点点头随着宫女进了偏殿。
真是不巧。
为今之计,只能等太后醒转,并且不能惹太后不悦。
毕竟,太后同齐聿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好。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宫女通传。
忽然,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平芜起身悄悄扒开窗子,展开一道细微的缝隙往外瞧。
一个太监打扮的男子站在回廊处,但却一眼便能看出,他绝不是个太监。
太监大多面白无须,而他下颌处,明显能看到青黑的胡茬。再配上他走动的姿势,随意不拘,想来是个假冒的太监。
随后,正殿出来的是那位贴身伺候太后的李嬷嬷,她来到假太监面前,屏退下人,带着他进了正殿。
想来太后是醒了,却没见她,而是见了这个鬼鬼祟祟的假太监。
这打的什么算盘,还是说里面有什么阴谋。
平芜令若薇待在偏殿,自己出去打探情况。
她穿过游廊,避开洒扫的下人,来到正殿窗边,恰巧能隐约听见里面的动静。
“如今齐聿重伤昏迷,只待太后您一声令下,南齐江山即刻便能握在您的手中。”
“叶大将军说笑了,哀家要这江山有何用?”
假太监难道是废淑妃叶氏的父亲,叶大将军叶勇啸?
“太后难道不恨?这狼子野心的齐聿杀死二皇子,又逼死了陛下!
您接连丧失亲人,难道不恨吗?”
太后仿佛被说动,沉默片刻。
“叶大将军有何计划?”
“自然是咱们联手,推翻齐聿,拥立齐氏宗亲幼子即位。”
“南齐江山,自此尽在太后您的掌控之中。”
“你想要哀家如何做?”
平芜睁大眼睛。
太后怎么这么糊涂!配合他岂不是更把整个南齐拱手让人?
且不说太后是否有掌控权力的能力,单单一个野心勃勃的叶大将军站在面前,怎么想这都是一桩不划算的买卖啊……
说什么拥立齐氏宗亲幼子,保不齐最后会翻脸不认人,这南齐便是叶氏的天下。
看来此次齐聿遇刺并不简单,背后有着一连串的阴谋。
没想到齐聿竟是孤立无援,连亲母都站在对立面。
平芜还想再听得仔细些,她悄悄将耳朵贴近窗框,凝神静听。
不料,一道身影不知何时立在平芜身后,语气森寒,冷不丁开口。
“姜嫔娘娘,您怎么在这儿?”
14. 斡旋
檀香袅袅,自大殿中央的瑞兽香炉中蜿蜒溢出,盘旋在半空,如同画中祥云。
紫檀椅上,半倚着一位雍容典雅,却面色憔悴的妇人。
这是南齐太后,齐聿的亲生母亲。
上次见到太后时,她对人冷淡,对任何事都秉持着不予理睬的态度。
此刻,她那双和齐聿如出一辙的凤眸微眯,冷眼瞧着前面行礼的平芜。
姜嫔,北靖最受宠爱的公主,方才在窗外偷听,也不知她到底听到多少。
“哀家不喜欢同人打哑谜,你听到多少,直接说出来罢。”
看到太后如此直接,平芜便知今日绝对不能轻易糊弄过去。
她只恨自己没有小心些,竟被人抓了个正着!
这下如何解释都是错!
只能破罐破摔,见机行事。
“该听的不该听的,自然是都听到了。”平芜理虽不直但勉强气壮。
她明白,此时绝对不能示弱,不然一定小命难保。
太后轻笑一声,似乎是对平芜的直率感到意外,她招招手,隐藏在屏风后的“太监”探出身子,走到太后身旁。
“那就请姜嫔亲自选个死法吧。”假太监叶大将军冷笑道,既有望独揽大权,自然不能出半点差错。
“叶大将军怕是误会我了,我合该是您的帮手才是。”
“哦?”叶勇啸被平芜大放厥词的样子吸引,竟有些想听她要说什么。
“其一……”平芜气定神闲。
“本公主带着两国和平的愿景和亲,齐聿却因旧怨屡屡羞辱于我,本公主自然不愿看他好过,故绝不会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
一开始,叶勇啸确实认为朔月公主应该就是个被娇惯长大的蠢笨公主,却没想到她还是有点脑子。
可惜大局当前,容不得一点变数。
如若只是此等无关痛痒的原因,叶勇啸不屑再听。
“仅仅如此,倒还配不上成为我叶勇啸的帮手。”叶勇啸不耐烦地打断。
“大将军如此急不可耐地否认本公主,看来果真不想顺顺利利地推翻齐聿的统治,如此自负,可要小心将来的报应。”
平芜冷冷说道,一双桃花眼不含任何情绪,轻轻扫过去,却叫人心底略微不安。
“你——!”
好似被说中,抑或是被平芜的眼神震慑住,叶勇啸像是被踩住尾巴似的,暴躁跳脚。
“听她说完。”
太后发了话。
“其二,本公主今日若身死,我父皇母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平芜淡然一笑,神色平静。
“说不定宁愿举国之力,陈兵边界,也绝不会令北靖受此奇耻大辱。
到时,叶大将军内忧外患齐聚一堂。依本公主看,岂不是正好给了齐聿喘息的时机?到那时,也不知大将军还能否像今日这般自信从容。”
“你竟敢威胁本将!”叶勇啸发觉自己竟被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要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随即,他像是反应过来,阴测测笑道。
“本将若是要你莫名其妙的地病重而死,岂不是易如反掌?
到时看看你那便宜爹娘是选择眼巴巴送来新的公主,还是会因你和大齐撕破脸呢?”
果然,这老匹夫老奸巨猾不好糊弄!
“可若是留着本公主的命——”平芜陡然提高音调,微微镇住暴躁的叶勇啸。
“我能保证,北靖绝不会在此刻给南齐惹麻烦,还会不遗余力地支持叶大将军。”
“这笔买卖如何?”
叶勇啸转动眼珠,确实有些心动。
南齐现如今支持齐聿的大臣不少,他叶勇啸动的手脚迟早有一日会被揭穿。
若是在那之前率先得到北靖的支持,许多事情便好办很多……
再者说,他提出拥立齐氏宗亲幼子,自然也存了自己的私心,太后见识短浅、没主见,自然好糊弄,可那些耿直精明的文臣却是一眼便能看出来。
只是……这朔月公主可信么?
叶勇啸阴鸷混浊的眼睛打量着平芜,似乎要将她彻底看透。
还不成么?
平芜心下慌乱,面色不显。这可是她现下能想出来的最佳保命手段。
“若将军还是不信,那本公主这条命随您处置。北靖在南齐早有暗探,自然会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父皇。”
“本公主的死到底是让大将军心安,还是为大将军的前路埋下隐患,到时自然就能揭晓答案。”
太后面露迟疑,隐隐有被说动的迹象。
“叶大将军,不如先留她一命……”
“也罢!”叶勇啸一拍手,嘴角上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他不喜欢这种不被自己掌控的感觉,甚至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公主冰雪聪明,我大齐需要这样的盟友!”
命算保住了。平芜暗自松了口气,却仍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陛下现在如何了?既然决定成为盟友,总不能什么都瞒着本公主。”
“哼。”叶勇啸得意地哼了一声,“箭尖淬了毒,自是撑不了多久。”
淬毒?!
昨日齐聿挡箭的画面历历在目,叶勇啸果然不留后手。
惊异之余,平芜得赶紧想出一个救齐聿的办法。
“哀家答应和你合作,但前提是齐聿不能死!”太后抓紧扶手起身,她似乎也没料到自己的复杂,可在听到齐聿会死时,她还是会犹豫不决。
叶勇啸一听便急了,暗骂妇人果然心软,这如何成大事!
“斩草必除根的道理,太后您要知道啊!”
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利用太后片刻的心软提条件。
平芜替太后说话,“叶大将军是男子,自然不懂女子十月怀胎产子的艰辛。齐聿好歹也是太后亲生的,不忍心也是自然。”
眼瞧着这北靖公主一时机灵一时愚钝,此时竟帮着太后分辨,叶勇啸头都要炸,若不是需要她们的助力,他是如何都不愿废这么多口舌。
“自然、自然。”
先假意答应,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是本将考虑不周,但齐聿中毒已深,能不能撑得过来还得看他的命数……”
“哀家要去看看,你们都退下罢。”
听到这话,平芜顺势道,“嫔妾陪着您。”
无论如何她也要把这群人的打算传给齐聿,再者说,她想亲眼看看齐聿如何了……
太后睨了平芜一眼,若有所思道,“不劳烦姜嫔了,大事未成,姜嫔还是好好待在毓秀宫,莫要出什么变数。”
叶勇啸也赞同地连连点头。
这群狐狸精到底在盘算什么?
可现如今能保住性命已经难得,眼下更不宜再同他们争辩。
“也好,本公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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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得去看。”
回到毓秀宫,平芜心烦意乱,连带着若薇也有些不安。
“不如娘娘再打一些络子罢,尚功局前日送了些新的丝线,十分漂亮,奴婢想来以娘娘的巧手打成络子必定好看。”说着,若薇拿来盛丝线的篮子放在平芜面前。
平芜心里不安,没心思打什么络子,她摆摆手,道:“若薇,你先下去罢,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是。”
她想帮齐聿,减少自己内心的愧疚、负担。可现如今的场面,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经不易,若再想帮他便是难上加难。
平芜心烦意乱,葱白的手指无意间理了理丝线,却不慎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丝线篮子里怎会有硬物?她将一大捧线拨开,竟瞥见一个瓷瓶。
平芜心下一惊,过了那件事,她便格外注意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尤其是瓷瓶!
手指拿起瓷瓶,对着日光细细观察,又小心翼翼地打开去看里面的东西。
又是白色粉末!
她将丝线篮子倒扣在桌上,又仔仔细细翻找,竟发现一张折叠起来的字条……
平芜的手有些发颤,她意识到这次和以往略有不同。
这一次,好像是在等着她去看。
字条展开,待平芜看清内容后,惊在原地。
“毒害齐聿,青姨平安——姜黎阳。”
这竟是从北靖传来的字条,竟是朔月亲手所写!
惊异过后,愤怒便涌上心头。
这是什么意思?要她毒死齐聿,还用她的养母威胁她?
当日说得明明白白,只要她替朔月嫁去南齐,养母和歇山村村民都能够平平安安,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遵守约定,乖乖嫁到南齐,替朔月承受如此多痛苦,就是为了青姨能平安活着。
要让她毒死齐聿,那必定是死路一条。
平芜深吸一口气,脸色苍白,嘴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北靖皇室背信弃义,她除了愤怒,又能做什么?
也许当初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或许当初直接撕破脸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没有回到当初……
她不想做,更不会做。
可是青姨怎么办……她无力地捂住脸,一点点攥紧这个在凌迟自己的字条。
——
崇德殿内。
太后华丽繁复的袍角曳过地面,一步一步走到皇帝榻前。
这间大殿,有她和先帝美好的回忆,和逝去次子的一点一滴。
可也不能否认,她也曾在这里,牵着不满三岁的齐聿的手,一步一步迈向满脸笑容的先帝。
齐聿是他们第一个孩子,自是宠爱至极。
如今,他眼窝深陷,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虚弱地躺在榻上,仿佛下一刻便要撒手人寰。
太后坐在床沿看着他。
这是自己曾经的爱子,也是造成自己的悲剧的凶手。
她曾恨先帝无能,只能送亲子为质,令母子分离,痛彻心扉。
这么多年,她对齐聿一直都是想念、爱怜。
可时间会抚平许多事。
那一年,她有了次子,齐瑛。
瑛儿懂事听话,和齐聿很像,渐渐填补了她失去长子的悲痛。
可他却死了,被齐聿,被他的亲哥哥亲手所杀!
叫她如何不恨!
15. 虚惊
而如今,这世间最后一个和她有血缘羁绊的人,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危在旦夕。
不知何时,太后眼中好似溢出点点泪花,她伸出手,只需稍稍上前,便能触摸到阔别十七年的长子。
他的眉眼肖似先帝,同样,也有几分像她。
就在这时,齐聿眼睫微颤。
察觉到榻上之人有醒来的迹象,太后伸出的手仿佛被烫了一下,又猛地收回去。
她闭上双眼,柳眉轻蹙,再睁眼时,她狠下心来,起身离开崇德殿。
在太后离去的那一刻,齐聿缓缓睁眼,眼眸清明。
他没睡着,一直很清醒。
齐聿没有动作,而是静静地望着用金线绣着龙纹的帐子。
他想不明白,既然太后已经答应协同叶勇啸弑君篡位,还来看他做什么?
是可怜他病重将死,于心不忍。
还是大仇将报,来看看这个罪魁祸首、手下败将?
在得知太后答应叶勇啸的请求时,他是如何想的?
伤心、悲痛?
也许有罢,幼时仅有的模糊记忆里,他同父母也留存着许多美好。
可人心易变,这虚无缥缈的回忆又能有多少价值。至少,他的亲生母亲忘记了,他心念许久的人也忘记了。
齐聿安静地闭上眼睛,等待。等待叶勇啸和太后接下来的动作,等待将他们一网打尽……
——
宣政殿内,一连两日未曾上朝的大臣们得到陛下要上朝的消息,齐聚一堂。
然而等他们齐齐踏入宣政殿,惊奇地发现,龙椅之上根本不见齐聿的身影,反而在重重帐帘之后,端坐着一个尊贵、眼熟的身影。
是太后?!
一时间,底下大臣窃窃私语,大殿之内纷杂无比。
他们只是得到陛下染了急病的消息,近几日恐难上朝理事,没想不过两日,陛下便重开早朝,想来陛下应该病得不重才是。
虽说这位陛下为了登基不择手段,残害手足乃至亲生父亲。但因其性情阴鸷,手段狠辣,在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个有异议的大臣之后,朝堂上下自是无一不俯首称臣。
反正都是齐氏的后代,跟着谁干不是干。
窃窃私语了有一段时间,高公公走了出来。他是陛下的贴身内侍,他的话便是陛下的意思,众臣噤声,听候吩咐。
但是,高公公那一脸悲戚的神情令大臣们感到忐忑,果不其然,他直接抛出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消息。
“陛下!驾崩了——”
底下一瞬间炸开了锅!
何时的事?因何驾崩?后继无人这可如何是好?
但也不乏有敏锐的大臣沉思不语,这其中蹊跷太多,他们知道的消息太少。
“陛下!”
有人率先哭丧道。
“这可如何是好啊!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可留下遗诏?”
这声高呼拉回群臣的思绪,定睛一看,高呼之人竟是兵部侍郎王景。
此人是如今西京王家家主,也是王丰茂的大哥。
不过,此人曾经是典型的中庸之臣,最是谨慎小心,绝不会像如今这般莽撞。群臣略带疑惑,还以为他吃错了药。
“陛下的病来得汹涌,还未来得及立遗诏,便撒手人寰啊……”高公公以袖掩面,边擦泪边哽咽。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群臣议论纷纷。
叶勇啸等待片刻,自觉时机成熟,轻咳一声,站出来道。
“陛下驾崩,臣下自然悲痛,可如今仍有北靖虎视眈眈,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太后做主,早日过继宗室子,以安民心。”叶勇啸言辞恳切,句句为南齐着想,一派忠贞模样。
群臣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北靖虽式微可其实力仍不可小觑,于是不知不觉间被叶勇啸带着走,纷纷请求太后早做决断。
但大臣不都是傻子,也有支持齐聿的聪明人回过味来,一眼看透叶勇啸的阴谋。
这是要把大齐往死路上带啊!
恨只恨他们将消息瞒得这么死,自己今日早朝才知道这个消息,直接失了先机。
“依老臣所见,陛下驾崩尚有蹊跷,大齐兵力雄厚,区区一个北靖不足为惧。为今之计,还是要查清陛下死因,才好做决断。”
再者说,就算齐聿真的死得不明不白,他们这些拥立齐聿的人也不能任由叶勇啸把持朝政。若真叫他得手,今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叶勇啸肯这么说,事先一定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怕此时,立谁为帝他都已经物色好了罢。
若真要立齐氏宗亲,叶勇啸能选,他们这些为国为民的臣子自然也能选。
叶勇啸可不管那么多,只想速战速决。
“经臣思量,唯有先帝之侄孙能担此重任。”
先帝侄孙?就是先帝弟弟安王之孙。这叶勇啸真是精明,他确实是个极好的人选。
安王已逝,其子三年前因瘟疫病逝,安王府邸只剩这么一个五岁幼子。而他的母亲不过是江南小吏之女,成不了气候。
若他登基,叶勇啸便能完全把持朝政,扶幼主以令群臣,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此话一出,群臣议论纷纷,鸡一嘴鸭一嘴吵个不停。
“如何?”叶勇啸有些不耐烦,“依臣所见,这也是最后的办法。”
“不妥。”一声低哑、混浊的声音响起,虽声调不高但足以震慑群臣。
群臣之首,一白发苍苍的老臣开口说出上朝后的第一句话。他是郑徐,任太子太保,地位崇高,受人尊敬,连先帝也要礼让三分。
郑徐是二皇子齐瑛的老师,本是纯粹的二皇子一党。不料齐聿登上帝位后,郑徐竟摇身一变成为齐聿的助力,令人诧异。也因他的转变,许多反对齐聿的大臣开始支持他,才令齐聿能轻松地掌握权力。
“陛下驾崩尚有重重疑虑。没有遗诏,怎会连口头上的指示都没有?”
“高公公都说了,陛下去得太急,来不急立遗诏,郑大人何必钻牛角尖,是想眼睁睁看着南齐内乱,从而让北靖占便宜么?”叶勇啸道。
郑徐呵了一声,斥道:“焉知不是叶大将军伙同内侍做了什么手脚,想以此把持朝政罢……”
“够了。”
重重叠叠的帐帘之后,传来一声略带愠怒的声音。
“陛下驾崩时,哀家就在一旁,确实来不急立遗诏。”
“叶大将军所言有理,国不可一日无君,有些事还是早做打算。”
连太后都如此说,直接把一众心存异议的大臣的言路都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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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勇啸竟将太后都说动了,看来是有备而来。
此时,叶勇啸得意地站在群臣中央,充当起内侍来,雄浑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臣等恭请安王之孙上殿——”
大殿瞬间安静,然苦等片刻,竟没什么动静。
叶勇啸还以为自己声音不够响亮,十分不信邪,又高呼一声。
“臣等恭请安王之孙上殿,谨请殿下即皇帝位,以安社稷。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
谁知下一瞬,弓弦惊震,一只羽箭承破空之势,凄厉尖啸,直指叶勇啸的头冠!
叶勇啸惊异不已,被这箭势带着向后仰去,头冠碎裂,令其蓬头散发地一屁股瘫坐大殿。
“叶勇啸,孤还没死呢。”
齐聿凌厉森寒地吐出几个字,那语气不带一丝活气儿,像是从冰冷的坟墓中传来。
怎么,怎么可能!
他分明中毒已深,绝对不可能活下来!
叶勇啸失魂落魄,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明明收买了高公公,齐聿一死他便得知消息,还亲眼去看过他的尸体……
如今是怎么一回事?
叶勇啸僵硬地回头看了一眼高公公,只见他唇角带笑,一副看戏的模样,他瞬间便明白过来。
自己这是被耍了,被齐聿耍了!
太后神色惊慌,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甚至想拨开帐帘亲眼再看仔细些。
她忽然就明白,这一切怎么会进行的这么顺利,不过是有齐聿在后面推波助澜罢了……
他们之间,可不只是棋差一着这么简单。
“来人、来人。”叶勇啸不可抑制地恐慌大叫,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
他还有留有后手,叶勇啸高举一半虎符,这可是他最后的机会。云鸿是禁卫军统领,叶勇啸早有防备,暗中将他控制,如今掌控禁卫军之人皆是他的心腹,他怎么可能失败!
齐聿见他仍在负隅顽抗,不由得冷笑一声。叶勇啸手中的虎符自然是在崇德殿找到的,既然自己早有准备,又怎么可能让他找到真的……
齐聿一步步走上前,离叶勇啸越来越近。
他举起完整的虎符,走过群臣,令他们看清楚。
这才是真正的虎符,两半严丝合缝,铭文与纹路完全对应。
叶勇啸彻底傻眼了,他彻彻底底地输了。
就连这半虎符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唯有眼前的齐聿是真的……
“叶勇啸,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崩溃地瘫倒在地,失魂落魄,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为何,为何之前这么做就能成,为何这次就成不了事?
齐聿的登基也是他一手策划,甚至还没这次用心,怎么就那么顺利……
齐聿不耐烦地看着他,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只可惜这个蠢货实在太蠢,这么长时间都没想明白,他自己能顺利称帝,自然是有先帝的推波助澜,这蠢货竟还以为是自己有能耐……
不欲再同他废话,自登基以来最大的敌人,就这么轻易地铲除了,实在是有些没意思。
齐聿冷眼抽出长刀,手起刀落,叶勇啸的头颅咕噜咕噜滚过几圈,血溅满地,自此再没了声响。
16. 对峙
叶勇啸没了,但朝中仍存在他的党羽。
不乏有识时务的,一早便认罪伏法,祈求不要连累家人九族。
但装傻充愣的也不在少数,这些居心叵测的废物,齐聿自然会一一铲除。
崇德殿内,齐聿按了按眉心。
几日没看奏折,积累的政事堆了一堆,他看了半晌,却连一半都没有批完。
他有些累,不只是身体上的。
前日朝堂之上,叶勇啸一死,他火速处理几个大臣后,却陷入两难。
因为叶勇啸还有一个最大的党羽,便是他的亲生母亲,太后。
宣政殿内,大臣们一同散去。大殿之上,只剩齐聿和太后二人。实话说,幼时的记忆太过久远,齐聿不是一个喜欢沉溺于过去的人。
想来也只有平芜能让他一直陷在回忆里……
太后率先开口,她想让齐聿直接给她一个痛快,好让她去见先帝和二皇子。
齐聿没有说话,平静的目光令太后崩溃。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想要太后的命,总之这辈子是再也得不到母爱了,他可以不在乎太后做什么。
面对太后的控诉,齐聿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崩溃的母亲。
说自己没有弑父,是先帝本就病入膏肓?还是说杀害齐瑛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叶勇啸?
好像都没什么意义。就算说出来,太后也不会信。斯人已逝,她恨着自己,总比心灰意冷,绝望的死去好。齐聿不想再忍受孤独。
长久的沉默终究是逼疯了太后,她柳眉轻挑,好似想到一件极其有趣的事,一件能够伤害到齐聿的事。
“你喜欢姜嫔那孩子,哀家看得出来。”
“你恐怕想不到,这一切还有那孩子的参与。”
“她,比我们所有人,都更想你死。”
比所有人……
都更想你去死!
这话一直回荡在齐聿耳边,挥之不去,哪怕看再多的奏折,都忘不了。
也许这就是太后的目的,她很轻易的达成了。
齐聿心烦意乱地扔了笔,仰靠在椅背,用力地按住眉心。
为什么,为什么想要他死?
是他还不够好,给的还不够多么?齐聿想不通,一双凤眸爬满红血丝。
在歇山村时,便听说阿芜有心上人。乡亲们每每同平芜说笑,总是会提起那个人。他是二牛的哥哥,在镇上一个富贵人家当小厮。
只要一提到他,阿芜便会红着脸羞涩地笑。
每到灯会,二牛和翠翠会一起去灯会,顺便看望镇子里的哥哥。
或许阿芜并不是想要看灯会,而是想要看二牛他哥罢。
齐聿苦笑一声,原来只有自己是个傻的。巴巴地带着人家去看灯会,说不定引得她想起伤心事,怪不得那日她神思郁郁。
原来如此……
如今她还想要自己去死。她还想要摆脱自己,回北靖去见心上人么?
齐聿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
——
得知齐聿假死,成功清算逆贼叶勇啸时,平芜内心是既庆幸又复杂的。
庆幸他果然神通广大,绝不会轻易落入他人的圈套。复杂的是,姜黎阳逼迫自己做的事,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完成。
更痛恨北靖皇室出尔反尔,再次拿青姨逼迫自己。
可平芜最恨的竟然是自己。她发现,自己心底里,是不愿意对齐聿动手的。
一连两日过去,齐聿竟一反常态,没来见她。反倒是姜黎阳的威胁字条,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今日连同字条一同被送来的,还有一对青玉耳坠。这是青姨最喜欢戴的首饰,上面还有细小的裂纹,是平芜幼时不小心摔的,不会有错。
她攥紧拳头,将青玉耳坠嵌入掌心。
如今,她自己也是进退两难。齐聿一反常态,说不定是知道自己也有参与叶勇啸篡位一事……
平芜心慌起来,她不能在此时惹怒齐聿,否则青姨性命攸关。
为今之计,只有再次借用齐聿对朔月的情,让自己占到一些主动权。
如今齐聿没有动她,想必是留有情面,如若自己再服个软,说不定就能化解她和齐聿之间的矛盾。
总算是有事可做,可是,要如何讨好齐聿呢?
那便做些羹汤好了,别的不擅长,可有若薇在,做一些简单的甜羹不成问题。
到时自己再亲自送到崇德殿,虽说难免会有些怕,但总归要试一试,平芜想着,暗暗给自己打气。
——
北靖,云州城内。
姜黎阳到此地已经半月有余。
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压根儿没什么好逛的,不出几日,她便把城内像样的胭脂首饰铺逛了个遍。
和上京城比起来,真真是差远了。
偏偏陆佑息那家伙忙于练兵,平日里连面都见不着,更别说跟他坐下来好好商量婚事了。
她如今越发摸不准陆佑息的脾气。
想当年他不过是个跟在自己后面的小跟班,说什么二人青梅竹马都是高攀了她。
如今可倒好,人家摇身一变成了戍守边关的大将军,整日忙得要死,说不定还是故意不来见自己。
这是要干嘛,报自己之前不爱搭理他的仇吗,这未免也太过小心眼。
还是说不愿意娶她?
姜黎阳越想越气,都是因为齐聿,如今自己的处境尴尬,竟然在陆佑息面前毫无底气。本来这一趟,她是无论如何都要说服他娶自己,且信心满满的。
她百无聊赖地转着茶杯,叫来婢女莲心问话。
“南齐那边如何,她成事儿了没有?”
想来也是没有成事,不然南齐早就乱成一团,云州城大街上一定风言风语。
莲心摇摇头,“南齐宫中传来消息,近几日宫内是有些异样,不过南齐帝手段狠辣,借此整治了许多人。”
姜黎阳更心烦了,什么整顿她听不懂,但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自己这憋屈日子。
“假朔月呢?她怎么还不动手?不是说她养母的耳坠已经送去了吗?”
“是呢,只是奇怪,她迟迟没有动手……”
姜黎阳沉思片刻,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假朔月不会对齐聿起了什么心思吧……
那可就有意思了,她最喜欢逼人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一想到她此时比自己更痛苦,姜黎阳便好受了一些。
门外响起敲门声,是自己的侍卫。
“公主,陆将军要在听水亭见您一面。”
姜黎阳眼睛亮了亮,起身去了听水亭。
这陆佑息栖身的府衙更是小的可怜,整个园子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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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个听水亭方能看得过去。
四面湖水环绕,垂柳依依掠过湖面,水中游荡着几尾红鱼,姜黎阳倚在听水亭的美人靠上,看着湖水中围着鱼食打转的红鱼,倒有几分意趣。
“将军。”陆佑息走过来,莲心行礼后退下。
听水亭只剩他们二人。
姜黎阳听见这动静,回过身子看他。
这些年陆佑息变了很多,姜黎阳有些恍惚。他不再是曾经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的殷勤样子,气质沉稳了许多,神情更加严肃,尤其是一双眼睛十分锐利,好似能将人看穿了去。
她没有起身,依旧坐在美人靠上,静静地打量着他,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找到一点高高在上的感觉。
陆佑息并没有看出姜黎阳心中那些隐秘的尊卑理念,而是自顾自地坐在石凳之上。
“为何不向本公主行礼?”她语调很轻,略微带着一些不满。
“这里哪有公主,大靖公主已经嫁去南齐了。”陆佑息自顾自斟了杯茶。
闻言,姜黎阳有些难以置信。她讶异于陆佑息的变化,但下意识不想让自己受委屈,于是反唇相讥。
“若不是你们这些做将军的不争气,何来送公主去和亲一说?”
他们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你既已找人替了你,就不要再威胁人家。”
什么意思?
姜黎阳面带疑惑。
看她这模样,陆佑息心中更是无奈,前几日她听闻姜黎阳一直派人往南齐宫中递消息,他觉得不妥,拦截下来一看,竟是威胁假朔月毒杀齐聿。
他只觉得荒唐,这姜黎阳想一出是一出。
如今两国好不容易相安无事,百姓也能安宁地过日子,已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若齐聿一死,南齐人也不是吃素的,自然能查出是假朔月做的,这样一来,两国纷争再起,战士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你威胁她毒害齐聿,可有想过后果?”陆佑息忍着怒意。
什么后果?姜黎阳笑了。
“齐聿若死了,南齐大乱,这对北靖是一件多好的事。”姜黎阳莫名有些心虚。
“好?”陆佑息用力拍向石桌。
“若两国战事再起,你可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届时百姓又要遭殃,朔月,你一路从上京而来,可有看见民生疾苦?”
“总之,你不要再逼迫她,相安无事,能瞒多久是多久!”
“你什么意思!”姜黎阳怒火被点燃,“你就是想看着本公主现在狼狈不堪的样子,好让你自己阴暗的内心感到满足是不是?”
“我告诉你,本公主就是要搅乱南齐,就是要逼她,总有一日我会回到曾经的高位,甚至更高,绝不会在你面前摇尾乞怜!”
“你简直幼稚至极!”陆佑息站起身,听完她的话,心中怒意更难平息。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
“你不要再做这件事,我会保你在云州富贵平安。”
说完,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站在这里,否则怒火一定压制不住,他转身离开,“公主好好想想罢。”
姜黎阳盯着陆佑息离开的背影,眼神冷漠,又仿佛下定决心。莲心匆匆走过来,问她出了什么事。
“莲心,告诉我们的人,她如果不能做到,我们就帮她一把。总之,本公主必须看到齐聿死……”
17. 甜羹
到了深秋,天气越来越干燥,适合吃一些滋补的甜汤。
听说齐聿前几日在朝堂上亲手砍下叶勇啸的头颅,这泄火气平躁郁的甜汤应该适合齐聿。
平芜在小厨房忙活了一会儿,一碗雪梨川贝汤便做好了。平芜拍拍手,满意地插着腰,看着这盅泛着暖光的甜汤,好像能想象到齐聿含着笑意的眼睛。
但她又有些忐忑。
虽说自己是因为保命才被迫站在叶勇啸和太后这一面,可一想到朔月一连几次递来的字条,她便有些心虚和烦躁。
朔月想要自己杀了齐聿,可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她们二人之间应该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才对。
她竟如此恨他?
若是如此,不应该在一开始便要求自己对齐聿动手么?
若不恨,怎么突然之间又来威胁自己,还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既然是神仙斗法,那能不能不要波及到自己这种小人物身上,如今青姨的安危不能保障,她真是苦不堪言、如坐针毡。
平芜拍拍手,让若薇把甜汤放进食盒中,准备亲自去一趟崇德殿。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刚出毓秀宫大门,便迎面碰上太后身边的李嬷嬷。
李嬷嬷曾在平芜入宫第一日救过她一次,平芜对她很是感激尊重。
“姜嫔娘娘这是要出门?”李嬷嬷上前一步询问道。
“是,正要给陛下送甜汤。”
李嬷嬷看着平芜平静的样子,心说这姜嫔胆子可真是大,这个时候就应该好好待在宫里,等着陛下发落才对,她倒好,上赶着去送命吗。
陛下虽然没有对太后娘娘怎么着,但也情有可原嘛,毕竟太后是陛下的亲娘,可这姜嫔,也不知是恃宠而骄还是怎样……
不过李嬷嬷一向谨慎,并没有多说话,而是传达了太后娘娘的口谕。
“是这样,太后想见见您,不知姜嫔可有空闲?”李嬷嬷觉得自己也算是做了件好事,阻止姜嫔自寻死路,不过她听不听可就难说了。
平芜蹙起眉头犹豫了一下。
这李嬷嬷曾经帮过自己,如今太后命她来请自己,若是请不到,说不定会责她办事不力。
索性齐聿不知道自己要去送羹汤,毕竟送汤什么时候都能送……她回头看了若薇一眼,下定了决心。
这时,若薇见她面上犹豫,贴心道。
“让奴婢替您去给陛下送汤罢。”
平芜一听,觉得这样也好,毕竟不知道齐聿是什么态度,先让若薇去试探一下也好。
接着,平芜望着若薇,眼神中带着浓烈的期望:都靠你了!
“也好,辛苦你了。”平芜拍拍她的手,转身放心地跟着李嬷嬷前往慈宁宫。
——
崇德殿内,齐聿照常批阅奏折,只是此时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他有些心不在焉。
倒不是饿了的缘故,只是按照以往,他这个时辰都会去毓秀宫看看平芜,再陪着她和雪团儿用个午膳。
也不知雪团儿现在怎样了,有没有想他……
齐聿无奈地勾唇,他如今又有什么立场去毓秀宫,她竟那样恨自己,迫不及待要自己去死。
这时,高公公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提着食盒进来。
近来陛下清算了叶勇啸的党羽,肃清朝政,按理说应该高兴才是。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陛下身边的气压更低了,阴森森的,令他大气都不敢喘。
唉,自己这个太监当的真是太没用。
“陛下,姜嫔娘娘差人送来雪梨川贝汤,估摸着您用完午膳后能尝上一口。”
“她来了?在何处,怎么不进来?”齐聿眼睛亮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打算去迎她,可很快又反应过来,神色沉郁。
是他没说清楚吗,高公公是真纳了闷,怎么陛下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
唉,他怎么这么没用。
高公公又忐忑地解释一遍,将那盅雪梨川贝汤放在齐聿手边,不过,高公公觉得陛下此时的心情应该还可以。
齐聿看着手边那盅汤,这是她亲手做的,她或许没有那么恨自己。
见陛下有要尝尝的意思,高公公殷勤地打开盖子,正要拿银针试毒,却被齐聿按住手腕。
“不必了,以后姜嫔送来的吃食都不必验。”
齐聿放下手中奏折,将甜汤挪到面前,慢慢用勺子搅动,不自觉笑了一下。
或许都是误会罢。
——
这厢平芜被太后叫去,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在路上,她试探着问李嬷嬷,但她也是含糊其辞,说到了就知道了。
平芜进去时,见太后仍像平常一样打扮,发上不戴珠翠,只几根玉簪固定头发,坐在扶手椅上,迎着日光翻动佛经。
日光透过窗棂,形成一道道光束,无数灰尘在其中浮浮沉沉,十分静谧和谐。
平芜的心也平静下来,恭敬行礼后,太后给她赐了座。
“叫你来是有件事需要你办。”太后放下手中佛经,难得和蔼地看着她。
“聿儿后宫空设,原本除了你,还有叶氏那孩子,可如今不提她也罢。哀家是想,再选一些德行兼备的女子,充盈后宫,也好早早诞下子嗣。”
平芜应和着说是,但心里却没想明白。
这太后先前那么恨齐聿,还以为是想老死不相往来,如今又像个心疼孩子的母亲一样操劳他的婚事,着实让人想不通。
太后继续说道:“只是哀家这老骨头恐怕操心不过来,这才叫你来帮忙选选。”
“是。不知太后可有心仪的人选?”
“自然。”太后招呼李嬷嬷拿来事先准备好的册子。
“哀家选定了郑徐郑老大人的孙女郑舒,这孩子聪明懂事,在西京颇负盛名,原本……”太后顿了顿,又继续说,“原本是要选给瑛儿做正妻,只可惜瑛儿走得早……”
太后没继续说下去,平芜心中更是奇怪。
摸不清楚太后打得什么算盘,既然郑舒姑娘同二皇子齐瑛有渊源,太后又怎会要选她成为齐聿的妃子,何况齐聿还是害死齐瑛的罪魁祸首……
莫不是准备好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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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地位,或者和郑家提前商议好了。平芜虽没了解过女子入宫为妃的事宜,可思来想去,也不过一个“权”字。
“哀家觉得愧对舒儿这孩子,于是便存了私心,想把她接进宫来,做皇后培养的。”
果然如此,平芜恍然大悟。
“太后娘娘心善,郑姑娘好福气。”平芜恭维道,神情十分平静。
原本说这些话,太后本就存了打量平芜的心思,但现在看着她大大方方,丝毫没有妒意,便觉得纳罕。
她自己能看出来,齐聿对姜嫔是存了真心在里面,可这姜嫔,也不知是极善忍耐还是真的没这意思。
随即她便觉得自己多虑了,姜嫔不过是北靖送来和亲的公主,再怎么得齐聿喜欢,也得认清自己的地位。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跟未来的皇后斗,在这后宫,只指着皇帝过日子,总会有人老珠黄的那天,聪明的妃子自然需要讨好皇后,才能平平安安过完这漫漫岁月。
这样一来,立郑舒为后便不会有太大的难处。
太后又继续定了几个西京中富有贤名的女子,便撒手不管,让平芜接手接下来的事宜。
可是这些,不得让陛下同意吗。
平芜蹙眉,如是问了一句。
“也是,那便辛苦你跑一趟了。”太后脸上含着笑意,眼含希望道。
原来是这样,太后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原来是想让自己做这个传话的人。
平芜捧着拟定好的名册画像走在宫道上,心想,可若齐聿不愿意,那触霉头的人就是自己呀。
太后让自己去传话,还是在这种尴尬的节骨眼儿上,既不会伤了他们母子的和气,也能顺利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怜的只有自己,要成为挡箭牌。
也不知在齐聿眼中对朔月的感情,能护住自己几时……
平芜正犹豫该如何向齐聿提起这件事,神色不免有些凝重,身后的宫女见她神色严肃,也不敢随意打搅她。
看来今日是必须得去见齐聿,也不知事先送去的那盅甜汤有没有讨好到他,唉,是应该提前回宫一趟问一问若薇才好。
不料还没走到崇德殿,就见一群带刀禁卫气势汹汹地跑来。
领头之人似乎是陛下曾经提起过的云小将军。
平芜本想避让,却没想到他们一群人径直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
云鸿上前一步,神情严肃地拱了拱手。
看这架势,平芜莫名感到不安,可粗略一想自己也没做什么错事,然而,云鸿接下来的话,叫平芜做梦都想不到。
“陛下中毒昏迷,疑似食用姜嫔娘娘送来的羹汤所致。”
“姜嫔,随我们走一趟罢。”
中毒!怎么会……
几乎是一瞬间,平芜就联想到姜黎阳送来的那些字条,她威胁自己动手,可自己明明还没有做才是……
今日那盅甜汤确实是她亲手做的,完全没有经他人之手啊……
平芜整个人彻底怔忡,完全不知应作何反应。
“姜嫔娘娘,请吧。”
18. 泪眼
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偶尔响起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贴着地面快速穿梭。
平芜脊背生寒,瑟缩着抓紧裙角。
四周黑暗且寂静,仅面前破木桌上的一豆灯火缓缓摇曳。
也不知在这地方待了多久,睡睡醒醒,平芜十分恍惚,靠着冰冷的墙壁发怔。
好像回到一年前,被皇后的人抓住关起来时,无助与绝望涌上心头,又蔓延到无边的黑暗。
不远处,终于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
不是狱卒,也不是禁卫。在此地关了太久,太寂寞,平芜已经能熟练辨认出不同人的脚步声。
是云鸿。
他侧首驻足,染了冰霜的眼尾隔着爬满锈迹的栏杆望去。
“姜嫔娘娘还是不肯招认吗?”
平芜仰起头,忽视云鸿的问题,“陛下如何了?”
刚被关进来那日,云鸿亲自审问她,也让她想明白许多事情。面对朔月的逼迫,她迟迟没有动手,朔月不满,自然会亲自动手。
可她想不明白,除了自己,便只有若薇碰过那盅甜羹……她是什么时候被收买的,还是说一直都潜伏在自己身边。
她不愿去想,如今唯一在意的,是齐聿他是否还活着。
“恐怕让你失望了,陛下如今没有生命危险。”
平芜释然一笑,那便好,她实在不想再欠他了。
看着她的淡定的模样,云鸿再也忍不住。他是知道陛下真心待她,也知道平芜不是朔月公主,而是陛下心心念念的人。
为什么,面前这人完全没有理由害他,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在背后逼迫她。
云鸿抬手用力扣上栏杆,身子向前倾,恨声道:“你一定还瞒着什么,我想不通,你没有理由对陛下动手。”如今陛下昏迷,尚不知何时会醒。
面对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平芜心中发笑。
无论是承认自己是假冒的朔月,还是承认自己毒害齐聿,都是逃脱不掉的罪名。
她有些累,挣扎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控制在一个稳定的局面,却还是被朔月毁了。
这次是必死无疑了吧。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力挽狂澜。
“我是北靖最受宠的公主,如何能忍受齐聿的羞辱。”
“本公主行事,从不需要理由。”
平芜高傲地仰起头,最后一次扮演朔月,那双桃花眼泛着清冷的光。
她无法预计坦白一切带来的毁灭后果,只能自厌自弃,再次戴上属于朔月的枷锁。
——
齐聿神思惚恍,不知身处何地。
眼前似有大雾弥漫,却又在一瞬间消散殆尽,紧接着,他听到熟悉的声音。
“阿九,你为什么叫阿九啊?”
“生辰在初九,所以叫阿九。”
“阿九,你长得真好看,你阿娘一定很美吧!”
“嗯,是很美。”
……
齐聿不知自己盘旋在何处,又像是脱身于一缕清风,短暂停留在竹屋中,看着围坐在桌前的一对男女,傻呵呵地谈天说地。
那是一年前在歇山村时的自己,和平芜。
心念一动,画面转变。
他感觉自己生了手脚,正坐在桌前,极其生涩地握着笔杆。
“阿九,你竟然还不会写字?”
“我还以为像你这般长相,定是出身于富贵人家,没想到你连字都不会写。”
齐聿回首看向满脸遗憾的平芜,忽然想起曾经自己是如何回复她的。
“阿芜的字很好看,不如你来教我。”
“好呀!”那双桃花眼笑意盈盈,“日后青姨教我的,我都教给你。”
“好。”
这是他这一生最放松的时光,逃离北靖皇室的控制后,虽没能如愿回到南齐见到亲人,而是栖身于一个小山村。
可热情友善的村民救了他,天真率直的友人围绕着他。
那段日子,齐聿觉得一辈子在这里,和平芜一起,哪怕不去报仇,不回南齐见自己日思夜想的父皇母后,好像也不错。
回想自己第一次见平芜,却因她的样貌将她认成朔月,下意识便掐住她的脖子。
她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淌到自己的手背,他才能清醒过来。
齐聿有些愧疚,想好好补偿她。
平芜认真地握住齐聿执笔的手,仔仔细细一笔一画地写下“平芜”和“阿九”四个字。
“先学这四个字,平芜和阿九,这是你我的名字。”
她回过头,四目相对,齐聿下意识恍惚道:“好。”
他不知为何会回到这里,回到这时,哪怕是虚幻破碎的梦,却仍想沉溺其中。
哪怕是梦,也只想再久一些。
眼前画面再次模糊,似被大雾笼罩,就连手上温热的触感也渐渐消散。
齐聿心底隐隐不安,他不想醒来。
眼神再次聚焦时,浮现的画面仍是二人在竹林下纳凉习字。
平芜一手拾起木棍,在松软的土地上写下两个复杂的文字。
“这两个字是‘分离’,就是分开见不到的意思。今天青姨讲到这里时,心情很不好。”
齐聿终于能感受到自己的嗓子。艰难开口道:“也许青姨不喜欢分离。”
“是呀,我也不喜欢分离。”
齐聿接过平芜手中的木棍,在“分离”二字之前,加上一个“不”字。
“这样一来,就不会分离了。”
看着齐聿画出的“不”字,平芜眉开眼笑,心中的阴霾被驱散。
“有道理呀!阿九你可真聪明。”
她转念一想,换了个说法:“不对不对,应该是阿芜夫子教得好才对!”
“嗯。”齐聿看着她沾沾自喜的模样,眼角眉梢不禁也染上笑意。
“是阿芜夫子教得好。”
伴着平芜的笑声,画面再次转变,再次虚无缥缈。
明知是即将破碎的幻梦,却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
这次,他同阿芜和几个歇山村的孩子们聚在一起。
许是日日都要聚在一起玩闹,时间一长便会感到无聊。
他们仰倒在槐树下,透过它茂密的枝桠遥望远处的星空。
不知是月光的亮,还是身边平芜的那双眼睛太亮,令齐聿无心去看满天繁星。
“阿芜。”二牛转头问了一个问题。
“这么多年,我怎么都没见过你阿爹啊?”
“笨蛋!”翠翠狠狠瞪过去,“不要问阿芜姐这么幼稚的问题。”
“幼稚?难道你就知道吗?”二牛怼过去。
“我也不知道啊……”平芜的声音响起,却没有任何波澜。
“其实青姨也不是我阿娘。”
一起长大的玩伴,聚在一起总是有许多问题,只是有些能问,有些不能问。二牛他们虽然从没问过这些,可难免好奇。
“能看出来,谁会叫自己阿娘叫姨呢?”二牛见平芜没什么情绪,于是大着胆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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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啧”了一声,“你能不能闭嘴。”
听到这儿,齐聿也觉得不能在继续下去,他怕阿芜会不开心,索性便捂住平芜的耳朵。
“唉,这有什么。”平芜挡住他的手,坐起身来。
“我是青姨捡来的孩子,照书上说,可能是谁遗弃的吧,没爹没娘,就是这样。”
见她如此坦然,齐聿便没再阻拦,只是在听到这些话时,心里难免升起细细麻麻的心疼。
“只是我想叫青姨阿娘,她却生气地说,我有阿娘,她不许我这么叫。”想到这儿,平芜还是有些难过。
齐聿只能注意到她细微地变化,抬腿踹了二牛一脚。
“没心没肺,以后这种话不准再说。”
二牛忙不迭答应,面对人高马大的齐聿,他还是有些怵的。翠翠看到他像个鹌鹑一样缩起脖子,不禁笑出声。
连带着,平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快看!有飞星!”二牛突然大叫,马上坐起身虔诚地许愿。
“希望我阿爹阿娘身体健康,阿兄在镇上平平安安。”
“笨蛋,说出来就不灵了啊!”翠翠虽嘴上调侃他,却在看到滑落天穹的飞星时,也情不自禁合握双手。
“希望爹娘身体健康,大家平平安安!”
此时,飞星静静淌过天幕,留下一道道亮丽又静谧的痕迹。
似有所感,平芜回头去看,却发现齐聿并没有在看天上的飞星,而是带着近乎温柔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她的眼睛很亮,比任何星星都要明亮,连带着齐聿的眼睛也跟着闪动。
“怎么不许愿?”齐聿下意识问,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略哑的嗓音。
“这话不该我问你吗?”平芜也有些晃神,好似要沉溺在他温柔的目光中。
他笑起来,一双矜贵的凤眸略弯。齐聿牵过她的手,放在手心,虔诚祈祷,“希望阿芜一直开心。”
他一寸不错地看着平芜,不想错漏一点她的反应。
只见她的的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只干巴巴说了一句:“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齐聿低低地笑出声来,连带着平芜也笑起来,一旁的翠翠和二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们。
如此和谐,如此幸福。
然而下一瞬,齐聿面前的世界轰然倒塌,手心握着的平芜渐渐消散。
他眼神黯然,又要换场景了。
然而,这次却快极了。
“阿九!”
是平芜的嘶吼声,她从没这样失态过,除了那一次,除了自己被北靖禁卫军带走的那一次……
再次睁眼,果不其然,齐聿浑身上下遍布尘土,被几个黑衣人合伙按压在地面。
粗糙的土地狠狠摩擦着他的脸,腹部的剧痛逼迫他咳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
可不远处,平芜被青姨死死拽住,躲在竹林院内。
她满脸是泪,被禁锢在青姨怀里,平日白净的小脸在此刻涨红。
“哭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平芜如此失控的模样,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她的样子。
他闭上双眼,不忍再看。
只记得第一次见面,是他第一次见到平芜的眼泪。
那一次,因着他的误会,她差点失去生命。直到现在,齐聿还在愧疚。
如今,他要被带走,平芜第二次流泪,甚至比他第一次见她时哭得还要猛烈。
阿芜,失去我难道比失去自己的生命还痛苦吗,你为何那么难过。
19. 逃离
兵器相撞发出的嗡鸣声渐渐远去,四周嘈杂的脚步声和平芜的哭喊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药香阵阵,和若有似无的谈话声。
这次,齐聿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床帐,重重叠叠地笼罩在上方,压抑地令人喘不过气来。
他明白,自己最终还是脱离了梦境,回到现实。
紧随其后的,便是昏倒前的记忆。他清楚记得,饮下一口那掺杂着异味的甜羹后,便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可又不敢信,不敢置信她会下毒。
梦中的过往犹在脑中,一幕一幕,叫人难以割舍。可现实却如此剜心刻骨。
齐聿呵了一声,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虚弱得可怕。
高公公听见动静,立马跑过来扶住齐聿。
“陛下!”高公公抹了把泪,哽咽道:“您可算醒了!”
高公公可是真心替陛下难过,有谁家做皇帝做得这么惨,先是被大臣刺杀夺权,又是被心怀不轨的妃子下毒,何况陛下对这位妃子还十分上心。
齐聿勉强在高公公的搀扶下坐起身来,里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高公公怕他着凉,又找来一条毯子为他披好。
“姜嫔呢?”齐聿刚醒,身子虚弱,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云将军已将她关入地牢里,陛下您别担心……”高公公用恨铁不成钢地眼神看着齐聿,却又怕惹怒了他,战战兢兢地回道。
“叫云鸿来见孤。”
“唉,好,陛下,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高公公走时一步三回头,但心中还算有些欣慰,最起码陛下听到姜嫔在地牢,没有屁颠屁颠跑去见人家就好。
真是操碎了心啊。
云鸿到时,齐聿正靠着扶手椅批阅奏折。
他抬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齐聿,见他脸色虽然苍白,但好歹唇上添了些血色,便放下心来。
可又见他又在操劳,不禁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
“阿兄,您刚醒,得歇一歇,把身体养好才行啊。”
齐聿听到云鸿叫自己这个称呼,抬眉扫了他一眼。
“怎么,想做回二皇子这个身份了?”
“那倒没有。”他如今易容换了个模样,没了皇子身份的束缚,生活自在极了。方才那么叫他,也是太过担心他。
齐聿没搭理他,只是问了几句皇宫内外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云鸿一一答了,见他竟没问地牢里姜嫔的事,不禁有些纳罕。要他是陛下,一醒来,一定最先处置那个有胆子毒害自己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顾左右而言他。
完了,陛下这个样子,恐怕是真的用情至深啊……
“可有查清楚孤中毒一事。”绕了半天,果然还是绕了回来。
“毓秀宫内的宫女都不知情,倒是那个叫若薇的宫女,似乎是不堪受刑,已经招认了。”云鸿正色道。
“谁准你对她动刑?”齐聿霍然起身,凤目如淬,叫人摸不透情绪。
云鸿真是有苦说不出,方才那些话到底哪提到对姜嫔动刑了啊?
“臣知道陛下的意思,完全没对姜嫔娘娘动刑,只是口头上审问罢了。”
“她,都说什么了?”齐聿冷静下来。
“姜嫔说……”
“算了。”齐聿打断他,沉声道,“孤不想听。”
她既然已经做了,便不会再回头。就算审问,想必不过是一些能让自己心痛的理由。
他的心已经够痛了,再难接受任何一点打击。
齐聿闭目按揉眉心,心底却戾气横生。
他一早便知道,阿芜手中有飞陆令,恐怕这次毒害自己,就是想要脱身而去,再一次离开自己。
没错,就是如此。
离开自己,回到北靖,去见二牛他兄长,她心里的那个人。
哪怕歇山村一整村人都已经不在了,哪怕回去要面对痛苦的回忆,却还是要回去,总比在南齐皇宫,在他身边好……
可现在,她没能逃跑成功,恐怕是因为陆氏死士,受飞陆令召集的那些死士,早已被自己清理过一遍。
齐聿缓缓收紧双手,既然如此,那便永远不要离开,永远在这南齐,陪他走过无边寂寞好了……
——
平芜再次醒来,是被不远处狱卒的说笑声吵醒的。
他们似乎有四个人,聚在一起吃饭。
地牢太黑,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更不用说现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矮桌之上仅有的烛火也消耗殆尽,更没有一点光亮。
平芜仰头靠着墙壁,心想齐聿是不是还没醒,为什么还不赶紧发落了自己,无论是生是死,总之,她不想在这种黑暗的地方再待下去了。
“咱陛下可算是醒了,老天保佑。”为首的狱卒叹了口气。
“唉老哥,这新进来的人是什么身份?”狱卒甲给为首的狱卒斟了杯茶。
“对呀,也没个罪名,甚至还劳烦云将军亲自审问。”狱卒乙也好奇倒。
为首的狱卒扫了他们一眼,伸手一人给了他俩两巴掌。
“不该打听的事就少打听,你看看人家小林,安安静静的多好。”
“这么多年,这地牢里关的都是死囚,大哥们也不必好奇。”被叫做小林的狱卒虽被夸奖,却没有得意,而是镇定分析了一句,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好东西。
“酒!”狱卒甲、乙齐声惊道,又不约而同地压低声音。
他们都馋这口了。
小林乖觉地给其他三人分别斟上满满一杯,狡黠地看着他们。
“好好好!”为首的狱卒伸出手指指着小林,调侃道:“原来你才是那个最不安分的。”
众人哈哈笑起来。说起来此时已近傍晚,也没什么大人物要过来,只有他们几个守夜的小小狱卒,喝上一点也无妨……
“不管是什么大人物。”小林举起酒杯做出敬酒的姿势,“进了这地牢,一个都别想出去。”
狱卒们觉得是这个道理,纷纷哈哈笑起来。
狱卒的谈话声渐歇,平芜的思绪稍稍回笼。
原来这地方这么厉害,进来便出不去了。也好,也好。
这厢狱卒们喝着正起劲儿,眼瞅着就要醉倒过去,此刻,小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拎起一个食盒。
“唉唉?你干嘛去,还没喝够呢。”
小林不懂声色地扒开他的手,醉醺醺地说,“给里面那位送饭去,马上就来,你们继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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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再拦,小林一步一步往地牢深处去。
此刻,醉眼早已恢复清明,跌跌撞撞的脚步也恢复正常。
平芜敏锐地察觉到那人的变化,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警觉地站起身。
四周太过黑暗时,听觉便会超乎想象的敏锐。
脚步声停在平芜牢房的门前,紧接着,锁链声响起,他在不紧不慢地开锁。
很快,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推开,一个陌生的身影驻足在平芜身前。
而先前聊得火热的其他狱卒,此刻却没了声息,好似已经昏睡过去。
一道光突然亮起,是那人手中的火折子,照亮了那张陌生的脸,眼神锐利。
“在下是陆将军的手下,名林左,见过姑娘。”
原来是陆佑息的人,原来南齐宫中,真的有陆佑息的人。
“你可是北靖人?”
问出这话,她又觉得好笑,自己怎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自然。”林左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如今姑娘被困地牢,恐怕已到绝处,在下认为,此刻脱身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脱身!她真的能脱身!
“林郎君此言有理。郎君唤我姑娘,想必是知道我的身份罢。”
林左微微颔首,他将食盒放在矮桌之上,“今日来见姑娘,是要您有个准备。”
“再过三日,是南齐万寿节,届时,此处守卫薄弱,是您假死脱身的好时机。”
“好,好。”平芜点头,难掩心中激动。
终于有机会能逃离这里,能离开皇宫。
“郎君会将我送到何处?”
林左迟疑片刻,终是开口道:“此次假死脱身,有不小的风险,若能顺利脱险,将军有令,天大地大,任姑娘选择。”
风险,风险是一定会有的,听完这话,平芜觉得自己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若能成功,她便可以恢复自由身,只要再找到青姨,便能成功回到歇山村,重新过上安宁的日子。
“只是……”
“林郎君,你愿意冒这个风险吗?”
林左怔住一瞬,心中纳罕。
这么多年,他执行的每一个任务都不比这次轻松,哪次不是刀尖舔血,倒是从没人问过,愿不愿意。
他回过神,勾唇道,“自然,这是在下的任务,姑娘尽可放心。”
话已经说完,林左吹灭火折子,转身欲走,却又被平芜叫住。
“林郎君,你可有多余的火折子?”
“姑娘怕黑?”说着,便不假思索地把手中火折子递给平芜。
平芜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有了这火折子,就仿佛吃下一颗定心丸,就能说明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也不是自己的臆想,也能让自己安心很多。
林左想了想,“姑娘稍等,在下可以拿些蜡烛来。”
“多谢。林郎君叫我平芜就好。”
很快,林左去而复返,带来几根蜡烛,又贴心地点亮,黑暗逼仄的牢房内,终于有了暖黄的烛光。
看着这跃动的灯火,平芜内心充满希望。
这一次,不再是一年前被皇后的人困住之时,这一次,终于有了自由的希望。
20. 生辰
冬月,初九,万寿节。
地牢又冷又干,平芜的嘴唇因为缺水而干涩发白。
她吃不下饭,喝不下水,可一想到逃亡是个体力活,便爬起来勉强塞几口。
不能拖累林左,更不能因自己失败。
因实在分不清日夜,狱卒送饭时辰也不稳定,平芜过得浑浑噩噩。
好在自林左到来那日,便能从他口中得知是何时辰。
今日,便是万寿节,不出意外的话,将是她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虽不清楚自己身处的地牢在何处,可平芜却好似能依稀听到丝竹声声,以及有人从头顶成群结队经过……
忽然,这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仿佛近在咫尺。
平芜一整颗心都提起来,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一双桃花眼在黑暗中灼灼发亮。
是林左来了吗?
是两个陌生的狱卒,站立在她的牢房门前,正在开锁。
不是林左……
牢房铁门大开,迈进一个清越高大的身影。
是齐聿!
她的眼神黯淡下来,站起身行礼,暗自思索他的来意。
难不成,现在就要动手吗?
平芜掌心微微发汗,近在咫尺的自由,难道自己真的得不到?
自见到她时,齐聿的眼神便没挪开过。他不可避免地看见平芜神色的变化,心中发紧。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他的神情难辩喜怒,冷不丁发问。
这话是什么意思,真的要发落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
她确实对齐聿心怀愧怍,可齐聿心里的那个人是朔月,跟自己有何关系。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活过今日,必须等到林左到来。
“看到陛下如今身康体健,我没什么想叮嘱的。”
说完,便听到齐聿掩唇轻咳几声,不过咳这几声,就见他眼尾泛起水光,微微发红。
“是吗?”齐聿黑色大氅曳过地面,在矮木桌一侧坐下,离平芜更近了一些。
“你可知,今日是我的生辰。”
他没有自称孤,而是称我。
“这二十多年,我只过过一次生辰。”
齐聿示意平芜坐过来,平芜照做。看这架势是要回忆过去,可是,偏偏自己最不清楚的便是朔月同齐聿的过往!
平芜硬着头皮听下去。
“那天下着雪,状若鹅毛,人们都在家中烤火,不愿出来。”
“可你却冒着风雪,带来一碗寿面。”
这朔月和齐聿竟然还有如此温馨的过往,和传言截然相反,更不知为何变成如今这样,平芜心里琢磨。
可这桥段莫名有些熟悉,她总觉得自己好像也这么干过……
平芜没有接过话茬,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那时,我绝不会想到,如今我们会变成这样。”
四周依然昏暗,甚至连蜡烛都没有点。可平芜却能看清齐聿泛着光芒的眼睛,不知是泪还是什么……
莫名的,平芜竟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你为何这么做?”
他开口问,却仍低垂着眸,不曾转向平芜的方向。
“是有人逼你吗?”
接连的问题,一字一句撞进平芜心口,此刻,她只觉胸膛里好似藏有一面大鼓,此刻正嗡鸣震颤。
“只要你说有人逼你,我便……”
“便怎样?”
平芜深吸一口气,她觉得不对,哪里都不对劲。
在她的认知里,替朔月嫁入南齐,便会日日忐忑不安,不敢有一丝行差踏错。在得知朔月欺辱齐聿多年时,她一度以为自己没有几天可活。
可她能活下来,甚至过了一段看起来还不错的日子,她将这段时间的幸运又算在朔月头上,以为朔月和齐聿之间的关系存在隐情。
但如今的种种,却好似在告诉她,不是这样的。朔月做事从来都是凭心而动,从来都是她逼迫别人,根本不可能受人威胁。若是齐聿真的了解她,便不会问这种问题。除非,除非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
不可能……
齐聿像是怔愣住,一时之间没有回答平芜的追问。便会怎样,他恐怕会立刻原谅她,心无芥蒂地再次和她在一起,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那样,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多没出息啊,齐聿。
“我是大靖公主,不会有人逼迫我。”她平复呼吸,将心中疑虑压制住。
平芜选择逃避,一如从前一样,遇到难以辨明,难以接受的事时,逃避能带来短暂的安心。
此话一出,像是给齐聿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从头到脚冰冷彻骨。
这一趟,他确实存了坦白一切的心思,可他却想让平芜先说出来。好似只有这样,便能证明在这一段时日里,他们二人的心真的在贴近彼此。
“你再好好想想。”齐聿不甘心,气息甚至藏这些不为人知的哽咽。
“没什么好想的。”平芜别开眼不去看,她不清楚自己选得对不对,但既然选好了,便不会回头。
她不想在这里,不想被困在一个带给她惊慌、痛楚的地方。
只要忍过今天,她就有机会离开这儿。
她拒绝向齐聿解释,不对虚无缥缈的感情抱有希望,她只想抓住眼前,能看见的希望。
齐聿一度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听到她决绝的话语,他几乎不能稳住自己的身子,左胸处泛起细细密密的刺痛,如万蚁噬心。
他扶着桌子起身,背对着平芜飞快拭去眼下斑驳,就连深吸一口气都做不平稳。
“孤明日再来听你的答复,你好好想罢。”
说完,他大步迈出牢房,步伐迈得极快,不过几息便听不到任何动静。
此刻,平芜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可紧扣住裙角的双手仍保持原状。
不会再有明日了。
她之所以有所犹豫,内心挣扎,不过是被齐聿对他人的爱意感动、蛊惑而已。就算有所动摇,也只是自己心性不坚。
可下一瞬,她竟落下泪来,眼泪如短线的珠子,快速从眼眶中溢出,又慢慢隐入裙摆。
——
宫宴之上,人声鼎沸,歌舞升平。
齐聿下令不必拘束,尽兴便好。臣子们互相敬酒,一来一回,恭敬和睦。
宴间,窗外竟忽然洋洋洒洒飘起大雪,状似鹅毛,使得天地苍茫,人处其中难以视物。
众臣起身齐声敬道:瑞雪兆丰年。
与此同时,地牢之内,林左打开关押平芜的牢门。
他带来一件内侍的外袍和兜帽,放在破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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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姑娘若已下定决心,便换上衣服,同在下闯一闯。”
平芜用力点头,眼神坚定,她用银簪束起长发,穿戴整齐。
一步一步,终于踏出地牢之时,仿若久处黑暗之人最终窥见天光。
下雪了,鹅毛大雪,不一会儿,双肩便落了沉甸甸的一层。
记得齐聿曾说他过第一个生辰那日,也是漫天飞雪。
恍惚间,她回头看向灯火通明的一处,又转回来坚定地看向前方。
林左殿后,出来的稍微慢一点。
他带着平芜七拐八拐,踏着薄薄的积雪,留下一串脚印。
但很快,洋洋洒洒落下的大雪使一切痕迹通通消弭。
东阳门,林左亮出令牌,守卫并未怀疑,宫门打开一道缝隙,平芜迫不及待地挤出去。
快步赶路许久,甚至不知走到哪个巷子,她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与宫内并无区别的天空,任由雪花飘落在脸颊,用自己的体温将它们一一化开。
她出来了,真的逃出来了,终于逃出来了!
林左看着平芜红彤彤的脸上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雪花肆意沾满她的双睫,他竟有替她遮挡霜雪的冲动。
但他还是忍下来,提醒道。
“南齐帝很快便会发现,此刻,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平芜姑娘可会骑马?”
骑马……
平芜回过神来,随后摇了摇头。
犹记得,第一次骑马便是和齐聿一起,在去看灯会的途中。
回忆一瞬间涌上心头,她不明白为何今日屡屡想起齐聿。
也许是真的要离开,思绪便会复杂起来。
“那便要委屈姑娘同在下骑一匹马。”
“无妨,能平安离开便好。”
林左得到平芜的同意,吹了个口哨,拐角处便奔来一匹枣红骏马。
上马后,风雪虽大,前路难行,可平芜竟不觉得痛苦,反而轻松无比。
一路北上,离青姨越来越近,离歇山村越来越近了……
——
齐聿一手支额,饮下不知第几杯烈酒,方觉有些醉意,今晚或许能在酒醉中入睡。
不只是酒水催化,他竟觉得有些后悔。
或许他不该逼迫平芜先一步坦白,如果不想失去她,让步又有何妨呢?
想通这一点,他醉醺醺地起身,衣袖匆忙掠过,甚至带倒了酒杯。
他推开高公公伸来搀扶他的手,跌跌撞撞一步一步往地牢的方向走去。
身上的大氅被寒风吹得飞舞,明明是极冷的天气,他却觉得有些燥热。
是了,只要自己说出来,说他一直都知道平芜不是朔月,哪怕阿芜最后不记得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误会都解开,哪怕平芜最终不愿意留在南齐,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那他也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才好。
齐聿虽身子略微摇晃,可步伐却越来越坚定快速。
却在靠近地牢入口时,闻到一股浓烈的烧焦味。
齐聿蹙起眉心,心中不安蔓延。
地牢处,滚滚浓烟源源不断地自其中涌出,在苍茫大雪的包围下,竟没人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走水了,他的阿芜还在里面!
21. 生天
齐聿没有片刻迟疑,迎着滚滚升腾的浓烟和扑面而来的热浪,只身踏入地牢。
追在身后的高公公直接惊呆在原地,连齐聿的袍角都没来得及抓住。
地牢内污浊黑暗,浓烟刺眼,齐聿低垂着眉,大步向前走。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平芜还困在里面,她会有危险。
深邃的窄路,自他醒来后,悄悄来过很多次。就算是闭着眼,也能轻易到达。
在看到每一间牢房都燃起熊熊大火时,他一颗心被提起来,蓄满了恐慌和绝望。齐聿加快脚步,只需再走过一个拐角,他便能看到平芜,她一定很害怕……
可刚刚痊愈的身子拖了后腿,也不知是吸入太多毒烟,还是灼热的气浪烫得他头脑昏沉,每走一步,嗓子就像是有刀在刺,两只眼睛也逐渐模糊。
他想扶着墙壁勉强支撑身子,不料自掌心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伴随着皮肉被烧伤的滋滋作响声。
“陛下!你疯了!”身后传来模糊的声音,紧接着,齐聿便被一身蛮力的云鸿拖了出去。眼瞧着离平芜的所在越来越远,他双眼赤红,奋力挣扎,被烫伤的手掌被扯出鲜血,浸湿云鸿的双臂,最终也没能挣脱束缚。
“放开孤……”
齐聿哆哆嗦嗦的嘴角溢出几个字,烫伤后的嗓音沙哑地吓人,每说一个字都在撕扯出伤口。
云鸿拼尽全力将齐聿拖拽出来,又死死将不安分的齐聿压制在地上,衣服上沾染的腾腾热气很快将四周的积雪融化。
齐聿仍在不停挣扎,尝试着爬起,失魂落魄地反抗,却没有一点效用。
如此狼狈,又如此惊恐,是云鸿从未见过的模样。
“够了!”云鸿再不忍去看,不忍看着一向端正淡漠的兄长如此失态。
“这么大的火,她活不成!就算你进去了,她在里面也活不成了!”
话音刚落,齐聿不知哪来的蛮力,一拳挥向云鸿的嘴角。
“你住嘴!”他眼神狠戾,可细看过去,其中却氤氲着浓浓的恐慌和不可置信。
可渐渐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平复下来,齐聿想起刚进地牢时,四周仰倒着几具已经烧焦的狱卒的尸体……
这么大的火,那些狱卒一定会往外逃,况且地牢大门也没有上锁,他们怎么会被活活烧死。
除非,在起火之前,他们便已经死了……
齐聿唇边逸出一声冷笑,抬手推开云鸿,以手撑地坐起身子。他心里有种预感,今日之事,或许不只是失火这么简单。
“即刻叫人灭火。封锁城门,彻查所有今夜出入记录,人员、车驾一律上报给孤。”
云鸿见他不再是方才那般惊慌疯癫的模样,而是恢复成以往的冷静,甚至比从前更加理智淡漠,一双凤眸晦暗不明,仿佛是暴风前的沉寂。
不一会儿,地牢烈火便被扑灭,禁卫抬出几具焦黑的尸体,虽难辩容貌性别,但数量却能对得上。
齐聿凛冽的眼神一一扫过,嘴角噙着冷笑。
他的阿芜,或许根本不在这里面。
紧接着,禁卫汇报宫门出入情况,除去大臣们进进出出外,还有两个持手令出宫的太监。
好啊,原来是逃了。
他还打算明日听她的答复,可她今天竟逃了。
——
林左和平芜二人赶在城门封锁前便已出城。他们时间充裕,换了一身行头,扮作一对夫妻。
前路雪大难行,二人同乘一骑,顷刻便成了一座雪人。
可平芜的心是热的,一想到有希望回到歇山村,能见到青姨,她便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是暖融融的。
也不知在这寂寂雪夜里走了多久,只见前方有灯火摇曳,似乎是个客栈。
“今日实在难以赶路,便在前方歇下罢。”林左分析道。又恐平芜会犹豫,便补充了一句:“前方客栈是我们的人,平芜姑娘不必担心。”
平芜点点头,此地荒山野岭,人烟稀少,在雪夜赶路风险重重,还是等雪停了再走比较稳妥。
到了客栈,二人将马栓好,拍了拍身上蓄积的雪块,一齐进入客栈。客栈内烧着旺盛的火炉,将整个屋子烘得干爽暖和,平芜一进来,便觉得僵硬冰冷的手指能微微活动几下。
木质柜台后,缩着一个大腹便便的掌柜,正嗑着手中瓜子。
“掌柜的,要一间房,备些热水送上来。”林左放下几块碎银,一口熟练的方言令平芜险些没听懂。
那掌柜抬眼瞅了两下,抬手扔了个门牌,“好嘞,您二位先去上头等着。”
四周极静,只有火炉传出来的噼啪声和掌柜继续磕瓜子的细微声响。
平芜没有多看,跟着林左上了二楼。照着门牌找到客房,二人推门而入,又谨慎地关严房门。
“得罪了,平芜姑娘,咱们假扮夫妻,住一间房不会隐人怀疑。”
平芜略微颔首表示理解,这样做确实更加隐蔽。
“林郎君,你不是说这家客栈是你们的人,为何看起来不甚相熟?”
闻言,林左略一皱眉,“许是我在皇宫潜伏太久,此处换过人也未可知。”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客官,您要的热水来了。”
林左起身拉开房门,接过热水,正要道谢,却见那送水的小二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林左疑窦丛生,还没等他细问,房门便率先被小二关上。
“怎的了?”平芜见林左愣在门前,心中疑惑。
“平芜姑娘,你身上可有什么首饰香囊一类的物什?”林左转过身,神情严肃地问。
平芜抚过发上银簪,“有倒是有,不知林郎君做何用处?”
“无事,只是千万别漏了,若被有心之人发现,恐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平芜正要将银簪取下收好,可“砰”的一声巨响自大门外传来,寒意窜上后颈。林左“嘘”了一声,侧身倚在门边,轻轻打开一道缝隙。
楼下竟是……齐聿!
齐聿一脚踹开客栈木门,带进一捧风雪,而客栈掌柜早已候在一旁。
“人呢?”他薄唇微启。
“回陛下,就在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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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一男一女,扮作夫妻。”掌柜的殷勤谄媚。
夫妻……
好啊,齐聿冷笑一声,一手背在身后,大步迈上台阶。自他身后,缀着一群卫兵,黑压压地挤满狭小的客栈。
脚尖停滞,齐聿立在门前。一门之隔,里面是他的阿芜。齐聿捻动手指,不再犹豫,一脚踹开房门。
然而,预想的场面并未出现。
室内空无一人,北侧木窗大开,北风带着雪花争先恐后钻进来,在屋子里打着旋儿,随即化作乌有。
竟然跑了……
齐聿不怒反笑,迈着步子走进木窗,驻足在风雪前。他垂眸打量四周,没什么异样,只有脚下,静静躺着一个银簪,好似是不慎落下的。他略微屈膝,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拿起银簪。
这是阿芜发上的银簪,他没有认错。齐聿扬起眉毛,冰冷的指尖细细摩挲刻着芙蓉花的银簪,轻柔地好似在在抚摸谁人的脸颊。
有禁卫前去查看情况,回来禀报:“陛下,北侧留有一串马蹄印,尚未被风雪掩埋。”
一串马蹄印,看来,二人是同乘一骑了,想到这里,齐聿轻抿着唇,握紧手中银簪。
“继续追。”齐聿一声令下。
逃了也无妨。南齐是齐聿的天下,逃到哪,他便追到哪……
黑压压的禁卫军撤出客栈,经由齐聿带领,继续朝着马蹄印迹追赶。
本就安静的客栈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客房内,一直躲在低矮木柜中死死捂着唇的平芜松开手,大口呼吸。
估摸着齐聿已经离开,她推开柜门,小心翼翼地爬出来。在狭小空间内维持僵硬的姿势太久,她腿脚发麻,跪坐在地板上。
忽然,木窗发出“吱呀”的转动声,紧接着,一个身影轻快地跳进来。
“平芜姑娘?”
平芜闻言,赶忙扶着木柜起身,她方才便一直担心林左的安危,现下看他平安归来,心中大石落地。
“不知南齐帝何时会反应过来,咱们得赶快离开了。”
方才,听见齐聿追过来的动静,二人惊惶失措,但此时逃跑已然来不及,便使了个计策。
林左先令平芜躲在客房内,又将那银簪丢在地板上,做出从北侧窗户逃跑的假象,随后跳到窗外。
下方正是马厩,他牵来一匹马,令其向北奔去,留下一长串脚印,让齐聿以为他们二人已向北面奔逃。
此计虽能暂时保命,但齐聿终会反应过来。
“平芜姑娘,南齐帝为何会亲自带兵来追?”
二人上马向西行,那里山峦绵延,踪迹不易被搜寻。
平芜垂眸思索片刻,摇摇头,“我也不知。许是,他发现了我的身份,恼羞成怒吧。”
“既然惹怒了他,想必这一路不会安宁,姑娘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无妨……”
平芜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齐聿的脸。
方才透过木柜门缝,她瞥见齐聿阴沉的神色,以及面颊上那一道黑灰。
他该不会亲自入地牢寻自己了吧……
22. 牛井
平芜晃了晃脑袋,否认了这个想法。
逃命前,她还特意瞥了眼地牢,林左提前撒上几坛酒,火苗窜得极高,地牢中如同炼狱。
那样凶险的地方,他又不傻,怎么可能会进去找人。
纵使齐聿对自己的态度存有些许疑点,但有一点平芜不敢怀疑。齐聿心里有朔月,并且还占着不小的位置。他今日说的话令自己心底疑惑,可她身陷囹圄,不能确认的事情便不能多想。
不能被抓回去,不然真的性命难保。
一路西行,尾巴众多。林左很是敏锐,十分熟练地一一甩掉。二人七拐八绕,频繁变换装束,终于到达曲水城。
曲水城,是南齐北靖之间的夹缝之城,不受任何一方控制,可谓一块无主之地。城中鱼龙混杂,大多是穷凶极恶之徒在南齐北靖混不下去,才逃到这座城中。
虽说叫曲水城,但也不过是几个村镇聚在一起,算不上破败,但绝对称不上繁荣。城中人认钱不认权,强者为尊。
林左向平芜说清楚情况后,长呼一口气,“到了曲水城,也算是短暂安全了。”
“可按理说这种地方,南北两国都会安插自己的力量,齐聿在此地一定有人手才对。”
林左挑眉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讶异于她的见识,“没错,但正应如此,他才不好动手。”
“此处自然也有陆将军的人,还有西域诸国的势力,强行动手对谁都没有好处。”
平芜垂眸沉思,随后环顾四周。自打一进城她便觉得奇怪,分明是青天白日,可街道上却没什么人。
这么说也不对,不是没人,而是没有清醒的人。大街小巷传来阵阵鼾声,震耳欲聋,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不远处的茶楼,一眼望进去,全都是喝得烂醉如泥的大汉,东倒西歪地仰倒在桌旁呼呼大睡。整条街没有任何话语声,平芜和林左牵着马走在街上,反而成了另类。
虽说没人清醒着,可平芜总觉得四周仍有人在悄悄打量自己,便没有开口问林左。
这场面,太奇异,太瘆人。
这时,前方巷口蓦地窜出一道身影,瞧着年纪不大,却跑得极快,他神色恍惚,慌不择路,猛地一个趔趄栽倒在平芜身前。
几乎是下意识的,平芜屈膝去扶他,就在此时,那种被凝视的感觉更重了。
那摔倒的少年甩开平芜的手,爬起来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急急忙忙跑走了。
平芜一头雾水,待她站起身,却发觉原本在周围呼呼大睡的醉鬼全都睁眼看过来,神色或戏谑或讥笑。
就连那死寂的茶楼都有了动静,甚至二楼上还有人探头出来看。
看来他们根本没有睡着,而是时时刻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平芜只觉得脊背生凉,太古怪了。她转头去看林左,却见他十分平静,好似对外界的怪异场面已经习以为常。林左察觉到平芜探究的目光,却并没解释什么,而是示意她跟上自己,尽快到落脚点。
现在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平芜加快脚步跟上,心里发毛,只想快点离开。
就在这时,平芜只觉背后传来一阵阴风,还没等她回头去看,便被林左一把拽到一旁,踉跄好几步才得以站稳。下一瞬,一柄短剑直冲她面门而来!
林左眼疾手快,抓起剑柄一挡,随即利刃出鞘,不过几招之间便架在那持短剑行刺之人的颈上。
那人双眼猩红,没料到林左身手如此厉害,眼看招架不住,便双膝直直触地,惊慌失措大声求饶。
“大侠饶命!”
林左眯起眼仔细端详片刻,却没认出来这是谁,利剑架在他脖子上,反倒更加贴近要害之处。而一旁的平芜虽惊魂未定,却一眼认出那下跪之人。
“牛大哥!?”
他叫牛井,是二牛的大哥,常年不住在村子里,而是在镇上一户富户家中给人当小厮。牛井怎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歇山下的镇子里吗,甚至,他还持剑来砍自己……
二牛是平芜的好友,二人并没有矛盾,自然同牛井也没有仇。
“你怎会在这里?”这话在平芜嘴里滚了一遍,但最终还是问出口。
牛井抬眼看向平芜,眸中竟满是恨意。
“你这个煞星!我一定会杀了你!”
林左嘶了一声,剑刃更加逼近牛井的脖颈,硬生生破开皮肉,滑落一串血珠。
“啊啊啊!”牛井痛地大叫出声,“大侠饶命,但小人还是要劝您一句,要想活命,趁早离这煞星远点,不然小心尸骨无存啊啊啊啊啊啊啊!”林左又用力了些。
“你这话什么意思。”平芜冷了神色,按住林左继续用力的手。“不如说清楚些。”
“你还有脸来问!”
牛井声音颇大,可奇怪的是,周围的醉汉没什么反应,而是继续呼呼大睡,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过来。
“若不是你招来那些恶人,我爹娘和阿弟怎么会死,整个村子如何会被屠戮殆尽!”
“胡说八道!你是疯了吗!”平芜斥道,可心里却莫名的不安。
“我胡说?要不是你,和那个青黛,我怎会被人追杀,直到逃到曲水城这种地方!”牛井见她不认,诡异又苦涩地大笑起来,甚至不在乎脖颈上的伤口,癫狂大笑,身子都在剧烈颤抖。
青黛是青姨的名讳。
“可笑你这灾星,竟然还好好活着!苍天不公,老天无眼啊!”
平芜不可置信地笑了出来,牛井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可是,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平芜一双眼睛泛着冷光,鼻翼翕动,胸脯剧烈起伏。
“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亲自去看看不就成了?爹娘和村民们的尸骨还没烂呢!就怕你做贼心虚不敢去看!”牛井狠狠呸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此刻平芜根本不信他的话,这太可笑了,明明她替嫁就是被北靖皇后威胁,以歇山村村民和养母青姨的性命威胁她,现在告诉她村民都死了,还是因她而死的,怎么可能……实在可笑。
回想那日,被北靖皇后的人带走时,村民们分明,分明……
分明……
平芜僵在原地,面如白纸,一时间,竟完全回忆不起来那日发生了什么。她怔愣在原地,双手攥紧衣角,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平芜只觉额角突突直跳,越回想记忆便越混杂模糊,直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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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目眩,甚至莫名想要干呕。林左见她状态不对,转头上前两步,利落地一掌劈向牛井后颈,待他软绵绵地晕过去后,捞起他三两步便绑在马背上。
此人看起来跟平芜有些瓜葛,先带回去再说。
做完这些,他快步回身,扶住平芜,低声问道:“你可还好?还能赶路么?”
“无妨。”平芜抑制住纷乱的思绪,“赶路要紧,林郎君不必担心。”她咽了咽口水,勉强压制住胃里的翻江倒海。
又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街道两侧没了醉汉,连人影都见不到,显得十分荒凉。
这时,林左才开口解释,“曲水城是一座不夜之城,白日随处可见瘫倒在地的醉汉,实则是各方势力的眼线,一到夜晚,这里灯火通明,商贩摊子绵延不绝。不过,他们做的都不是正经生意。”
“曲水城不认人情,只识钱权。你方才去扶那跌倒在地的少年,自然不被他们理解,这都不必在意。”
“林郎君倒是对此地十分熟悉。”平芜心不在焉地说,可这句话落在林左眼里,却以为是在试探他。
“早年间在此处谋生,自然知道得多一些。”林左不自在地摸了把鼻子,惹得平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又过了半柱香,金水客栈便到了。他们在此地落脚,要了两件客房。赶路多日,还要小心谨慎防着被跟踪,可谓身心俱疲,是得好好休息。
只是这牛井……
“平芜姑娘,这位牛兄弟就跟我住一间罢,想必你们之间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聊,便先不放他走了。”
林左很会察言观色,也很聪明,平芜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郑重道谢。
随后,便各自回到客房。
林左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将挂在自己身上的牛井踹到墙角,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自顾自倒了杯茶喝起来。
掐着时辰,这牛井快要醒了,林左起身走到他身侧,俯下身,从怀里拿出一瓶药丸,喂了两颗到牛井口中。
这剂量,足够他睡到明日正午。
这时,窗外传来细微的滋滋声,林左打开窗,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身手敏捷地跳了进来。
“少主,您终于回来了,这次要待多久?还有,这位是?”他指了指昏迷的牛井,“那位姑娘又是谁?少主夫人吗?”
这一连串问题追上来,林左赏了他一个暴栗,冷笑道,“我有必要向你一一汇报?”
那金发男子意识到自己话太多,谨慎地抱拳道:“少主说的是,属下僭越了。”
“叫你们的人不要跟着我,烦得很。我这次去北靖,不久留。你滚罢。”干脆利落的几句话,便是林左给背后之人传递的消息,随后他便推搡着将啰哩啰嗦的金发男子赶走。
这厢,平芜将自己整个人沉入浴桶,绞尽脑汁地回想那日发生的事。
从前,她总是克制自己不去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如此反复,竟让她真的忘了一些事。
今日,她矢口否认牛井的指责,满眼不可置信,可她竟死活都记不起那日发生过什么……到最后,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开始慌张。
平芜蓦地从浴桶中冒出头,眼神坚定,她一定要回歇山村看看。
23. 歇山
日光穿过木窗,懒洋洋地打在地板上,一点点攀爬着,越过桌角,终于照耀在靠着墙角的男人的眼睫上。
牛井颤动着睁开眼睛,浑身上下像是被暴打过似的,酸痛无比,后颈更是刺痛到难以忍受。他试着转动脖子,只转了一下便立刻呲牙咧嘴起来。
他叹了口气,靠着墙角回忆昨日发生的事情。逃到曲水城,他无处可去,钱也都花光了,还莫名其妙挨过好几次打。想到这,他呜呜抽泣两声,他怎么这么命苦。
还记得那天,老爷终于给他一天假,牛井兴高采烈地拎着弟弟爱吃的糖葫芦回家去,结果还没上山,就听见一阵异响,像是过年时阿爹杀鸡发出的声音,血溅出来,洒了一地。
他离家越来越近,可莫名其妙越来越不安。到了村口,竟看见一群带刀的黑衣人,凶神恶煞,手起刀落,村民上一刻还在求饶,下一瞬便没了声息。
牛井吓坏了,一溜烟跑下山去,可下去了又后悔,爹娘和弟弟还在家里,会不会……他不敢想,却也不敢回去。得去报官!对,只要官府派了人来救,爹娘他们就能活下来。
抱着这个念头,他逃也似得奔到衙门,却见大门紧闭,怎么呼喊敲门都没人应。
这下,他彻底绝望了。
完了,全完了,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山村,在看见满地的鲜血和僵硬的尸骨时,哇的一声哭出来。整个村子,全没了。他一家一家去看,一家一家地找,俱是一片死寂,到处都弥漫着铁锈腥味。
唯有在青姨的竹林小院内,没看到任何血迹,也没有青姨和平芜的尸体。
她们二人,几年前才搬来村子,根本不是村子的人。
一定是她们招来那些黑衣人,一定是……
牛井双眼通红,心底恨意骤升,发誓一定要找到她们,为爹娘和弟弟报仇,为整个村子报仇。
可还没等他埋葬亲人的尸体,黑衣人竟又回来了!
那群人看到还留了个活口,一时新奇,提刀逼近时,甚至还准许牛井先跑一阵再来追。
牛井吓得屁滚尿流,闷头狂奔,可这样一直跑下去不是办法,他们迟早会追上,自己的小命迟早要没。
他蓦然想到,山下有个树洞,十分隐蔽。牛井躲了进去,果然逃过一劫。这下他绝不敢再回村子里,万一那些人还在那等他怎么办,牛井狼狈的回到镇子上。
可更绝望的是,镇上竟赫然贴着自己的通缉令!上头写明自己偷盗后潜逃!北靖是待不下去了,于是,他一路南下,逃到了曲水城……
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要这样窝囊地过完,可昨日,竟让他见到了那个带来灾祸的煞星!牛井红了眼,手持短剑杀将过去,却没料到被挡下来,差点把命都搭进去。
他缓了缓,见四周没人,便扶着墙站起身来,想着趁他们人不在赶紧跑。
可刚一打开门,就瞥见楼下方桌上,平芜跟那会功夫的男子坐在一起用饭,现如今这情况,他跑出去肯定会被他们看见。
牛井一咬牙,回了屋,打算从窗口跳走。
一推开窗,他又犯了难。
这么高,自己又不会轻功。且不说摔下去会不会断手断腿,这么大的动静,说不定还会惹得四周人围看,到头来得不偿失,还是要被他们发现。
牛井一跺脚,狠狠叹了口气,脚尖调转,认命地走下楼梯。
且看他们二人是什么意思罢!
平芜心不在焉地吃着面,她昨夜没睡好,满脑子都是尸山血海,血流成河的画面。林左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面,知道她心中不安,便宽慰道:“平芜姑娘,不必太过担心,那位牛大哥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我绝没有骗人,也没必要骗人!”牛井走过来就听见这话,心中气恼,便大吼大叫。
林左啧了一声,一个眼风扫过去,牛井打了个寒战,便安安生生不再说话。
“你说的话我如今确实不能接受,也不相信。这一切得等我去过歇山才行。牛井,你若要找我报仇,不如亲自和我一同去歇山一趟。”
牛井乐了,他在北靖还被通缉着,怎么可能回去!
“你要去自己去,我可没工夫陪你。”
“若不回去,只恐怕你在曲水城也不能安生。”平芜笑了一下,威胁道。她对牛井其实算不上了解,自从有记忆以来,牛井便不常在村子里,自然便不知道他的性格。
若他说胡话咒人,待自己验证过后,绝不能放过他。若他说的是真话,那牛井便不失为复仇路上的好帮手。
“平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牛井愣了一下,心中疑惑她为何如此自信。
就连一直沉默的林左也颇为意外地看向平芜,这姑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面前这位林少侠,但凡你出去打听打听,得罪了他,看看你在这曲水城还能不能混的下去。”平芜说完这话,悄悄向林左使了个眼神。
林左立马会意,同时心里还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了呢。林左配合平芜的话,颇为气派地将剑抵在桌边,眼神犀利地打量着牛井。
“听风楼,听过吗?那是在下的地盘。”
听风楼,那可是曲水城,不,是两国中最大的情报组织,不依附于任何一方,只靠情报做生意,手下杀手探子数不胜数,得罪他们,别说曲水城,南齐北靖通通待不下去。
牛井见识短浅,一听到听风楼这个名号,也不顾上思考,便开始害怕地双腿发抖。
“不是我不想去,是真没办法回去。我被北靖通缉,一过城门便会被查出来。”牛井无奈地抱怨,好像还想起伤心事,“爹娘和阿弟的尸骨还没来得及埋,我是做梦也想回去。”
见牛井情真意切,是在不像骗人,平芜心如擂鼓砰砰直跳,别过头不愿再看,强忍不安。
不会的,不会是这样。
如若村民们因自己而死,那北靖皇后为何还要以他们来威胁自己,这说不通。
“这有何难。”林左双手抱胸,“在下倒是知道一条近路,且不会被盘查,能直接到达歇山。”
说到底他也算是半个听风楼的主人,这点小消息自然不在话下。
三人一拍即合,草草用过饭后,便收拾行李前往歇山。
这条自曲水城去歇山的路,知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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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少,故人迹罕至。但每年还是有少数人借此路过歇山到达北靖,累积下来,倒是慢慢形成一条像样的小路。
山路难行,自然不能骑马。三人步行几日,最后甚至手脚并用,终于爬上山头。
这一路上,牛井一想到终于能安葬父母兄弟,完成一年以来的夙愿,便神情严肃,连话都不多说了。
他越安静,平芜便越不安,可还没到歇山村,她便不愿相信。
或许等她回去了,就能看见二牛在河边挑水,翠翠则有说有笑地陪在一旁,怀里或许还捧着她娘最拿手的油饼。
三日过去,歇山村终是到了。
阔别一年多,平芜终于回来了。
可这映入眼帘的死寂场面,令平芜的心再也跳不起来。
从前平芜只觉得白日里鸡鸣太过恼人,早早便叫人脱离梦乡,可如今死寂的村庄也似乎再也传不来一声鸡鸣了。
一个又一个木屋,门都虚虚掩着,破败不堪,虽看不见尸骨,却依稀能看到四溅的血迹。
没见到尸骨,平芜加快脚步,她不信,说不定村民们正聚在某处说笑,她只是没发现而已。
可是,昏暗的四周,没一点烛光,正是晚饭时分,却没有一家的烟囱炊烟袅袅。
寂静,无论走到哪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每一处景象,无一不在告诉平芜,他们都不在了。
“若你此刻还不信,我实在没有法子。”牛井低沉着嗓音,郁郁道。
“他们人呢……怎会连,尸骨都没有。”平芜追问,声音已经哽咽。
牛井也蹙起眉,他绝对不想把自己那天都经历讲出来,可那日分明到处都是仰倒在地的村民,如今斑驳的血迹还能证实这一点。
林左沉默着没说话,他环顾四周,这种破败凄惨的景象,就连他也很少见,不知这村的村民生前都经历了怎样的屠戮,血迹至今难以消解。
三人行至村尾,终于在那一簇簇竹林旁,看到了一排又一排的墓碑。一眼望去,庄重而肃穆。
平芜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凝神去看,翠翠、二牛、牛叔、牛婶……一个一个,连带着整个村的村民,人都没少。
唯独没有自己和青姨。
牛井不知这是哪个好心人做的事,他跪坐到爹娘墓前,哇的一声恸哭出声,一年来的委屈苦楚尽数宣泄。
“爹!娘!儿子不孝,来晚了!”
饶是自己再固执己见不愿相信,此时此刻也不得不信了。
整个歇山村的百姓,真的都没了。
头痛欲裂,许是受今日这悲戚场面的刺激,平芜跌坐在地,一些陌生又混杂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血,到处都是血,入目一片鲜红,尸体四处堆积,不少人僵硬身躯上还残留着热意,可都再也不会睁开眼。
平芜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
自从自己被北靖皇后的人抓走那日,整个歇山村,便已被屠戮殆尽……
是她自己,不愿接受,不敢相信,只会一味逃避,最终擅自抹去了这段无法回想的记忆,只留下歇山村百姓还在等她回家的假象。
24. 刺杀
墓碑林立,无尽绵延。
这一年来,她用重重的痛苦一遍遍掩埋那一日的阴霾。直到真的忘记,直到真的抹去,她才能说服自己,苟活于世。
真相被无情揭露的这一刻,当灭顶般的痛苦再次涌上心头,平芜这才真正感觉到何为锥心刺骨。
她抬起手,颤抖着抚摸粗糙的墓碑,通红的眼眶盈满泪水,却倔强的不肯滴落。哪怕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也浑然不觉。
一旁的牛井仍在低低呜咽,平芜却好似听不到似的。她只觉得自己被密不透风的麻袋包裹着,每吸一口气都十分艰难,想要缓缓舒气时,又好像被无形的手堵住。
上不去也下不来,憋了好一会儿,直至青筋暴起,一张脸通红时,林左实在看不下去,拍上她的背,“平芜,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左缓慢地为她顺气,平芜这才能够深深叹出一口气,连带着蓄积在眼眶中的泪水也狠狠砸向地面,低缓地发出一声类似啜泣,又像哀嚎的声音。
皎洁的月光挥洒而下,笼罩着这片薄薄的土地,而在这土地之下,埋葬着平芜的友人、长辈。他们再也不能睁开眼,看一看这月光,从此,天地间只剩下背负着仇恨的自己独行。
眼看着她只落泪,却不说话,林左的担心更甚,“哭出来声便好了,像牛井一样。”
一旁的牛井哭累了,也注意到平芜的异样,看着她痛苦的模样,貌似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他突然便不想怪她了,毕竟只是自己虚无缥缈的揣测,只是自己推卸责任的借口。
可平芜并没有哭出声,这些痛楚是迟来的,也是自己必须要承受的。
一开始,她选择逃避,看起来能够暂时从痛苦中摆脱,尝到逃避的甜头,每每遇事不决,自己便总是选择逃避。可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轻易躲过。
平芜抬眸,迅速冷静下来,凝神看向墓碑上的刻字,貌似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她环顾一圈,果然如此。
而此人的字迹,她也十分眼熟。
初次见这种字迹,是在青姨教她习字时,她趴在桌上,看着青姨一笔一画写出娟秀的字迹,心想终有一天要写出一手同样漂亮的字。
后来,她似乎教过别人写字,可却实在记不清楚那人的长相。
最后一次见这字迹,是在那次灯会,齐聿手写的天灯上。
眼前墓碑之上,同齐聿所写最像。
这世间也许会有巧合,可不会一直出现巧合。
这种想法一在平芜脑子里冒出来,便挥之不去。她诧异又震惊地发现,齐聿,或许就是为歇山村村民立碑之人,也许就是自己曾经教过的人。
“出事之前,村子里可有什么外来之人?”平芜扭头看向牛井,发问道。
“除了你和青姨,哪还有什么外来的人。”牛井说完这话,又突然想到一些事,便道:“话说我不常在村子里,这些事你不应该比我清楚么?”
平芜顿住一瞬,“我容易记忆混乱,很多东西都记不太清楚。”
“倒是还有一人,”牛井一拍脑袋,“两年前我阿爹上山打猎,带回来一个从山上跌落的陌生人,好像是叫阿九吧。”
“不过我一直在镇上,不太清楚,他后面似乎又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
阿九……
这个名字确实熟悉,平芜想读出来,却觉得喉咙被梗住一般,她轻轻转动眼珠,方才流了太多泪,此刻感觉双眼十分干涩。
她似乎知道,为何齐聿一开始对自己这个假朔月并不关注,甚至十分厌恶,到后面却飞快转变态度,反而对自己十分体贴在乎。
平芜抬起手,细细去看。
似乎一切的转变,是在那一日,齐聿仔细看了她的手。
她轻轻拂过,手指掠过细腻的掌心,却在一处坚硬停下。
原来如此。
原来是靠这茧子认出来的。
——
此刻的云州城,如同冰水进了油锅,沸腾起来。
只因南齐正式向北靖宣战,理由是,北靖送来和亲的朔月公主根本就是一个冒牌货,并且试图毒害南齐帝,后又擅自逃走。
云州城内,人心惶惶,有能力逃走的人早已撤离,剩下的要么是身残体弱,无法忍受颠簸,要么就是穷苦百姓,根本离不开生活了半辈子的云州。
得到消息是,陆佑息摔了手中的剑,气势汹汹赶回云州府衙。
他不顾下人阻拦,冲进姜黎阳的住处,将门窗紧闭,谁人都不准进。
“你这下满意了!”陆佑息气得发抖,指向姜黎阳的手指悬在空中颤抖。
姜黎阳正在染指甲,闻言难免有些心虚,可她被捧着长大,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人赞扬,又怎会甘心被陆佑息指着鼻子质问。
她扔了指甲花,一拍桌子站起身,“你少在这里指责我。有这时间不如赶快找到那个替身给齐聿送回去!”
“若不是她办事不力,犹犹豫豫不肯下手,齐聿早就死了,南齐也早乱了。我不过帮她一把,谁知齐聿命竟如此硬……”
姜黎阳越说声音越小,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攥紧衣角。
“住嘴罢!”陆佑息恨铁不成钢,“黎阳,你如今已经不是孩子了,做事前能不能多考虑考虑。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现在好了,都是你闯出来的祸事,如何收场!”
“我方才便说过,将假朔月找到送回去便好啊!齐聿杀了她解了气,自然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姜黎阳又坐椅子里,斜斜靠着,好似一点都不忧心。
“你实在太幼稚。”
陆佑息长叹一口气,眉头拧成麻花。
“平芜是我派人救出来的,绝无再送回去的可能。何况,就算送到齐聿面前,难道他能轻易善罢甘休?”
“此战迟早会有,可绝不能是现在。大靖天灾不断,民生凋敝,早已不能承受这样的大战。”
姜黎阳一听是陆佑息将平芜救出来,满脸不可置信,直接被气笑出声,很快怒意冲昏头脑,起身扬手便是一巴掌,却被陆佑息结结实实挡住。
“是你?”她气急了,用力挣脱无果,“你为何要救她,为何你们会有联系?你和她有什么私情。”
一想到陆佑息迟迟不肯答应娶自己,此时他又坦白自己同假朔月有联系,危机感涌上心头,一种被背叛的羞耻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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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息冷笑一声,没有解释,而是狠狠甩开她的手。姜黎阳是真的没救,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
“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上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躯形成的阴影将姜黎阳整个笼罩,她莫名有些怕。
“你可知,陛下为了取悦齐聿,要怎么做?”
陛下?那是她的父皇,自然会向着自己了。
“陛下愿举全国之力,去寻真正的朔月,献与南齐帝,以消解他的怒意。”
陆佑息冰凉的话语,一字一句砸在姜黎阳的心口,也彻底砸烂了她的倨傲和伪装。
自从父皇答应送自己和亲,她哭天抢地不愿嫁,可父皇竟冷眼看着自己,陌生到令她窒息。
此后母后找来人替嫁,她便再也没见过父皇,也不敢去细想父皇对自己的态度。姜黎阳下意识里,还认为自己是尊贵至极的一国公主,别人在她面前只能仰人鼻息而活。
可她的父皇,如今再一次,为了国家的安稳,再次献祭出自己。
甚至根本不关心她若被抓到送去南齐,还能不能活命。
想到这儿,姜黎阳红了眼眶,却还是倔强地不肯落泪。
“不,不可能……”她摇着头,慢慢后退。最后跌坐进椅子里。
“如今整个大靖都在寻你。姜黎阳。这一次皇后娘娘也保不了你。”陆佑息闭了闭眼睛。
“父皇母后不会这么对我的。我是他们的长女,是嫡公主,他们不会这样对我……”说着说着,她连自己都不能说服。
泪珠自她失神的双眼滑落,坠在裙摆上,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父皇,真的将她放弃了。
“陆佑息,陆佑息……”姜黎阳攀住眼前人的胳膊,她终于知道怕了,“我知道错了,我还不想死……”
陆佑息听见这话,失望地睁开双眼,“公主自己闯出的祸事,难道自己不能承担么?”
“你什么意思?”姜黎阳艰难地抬眸看向他,“你也想,你想把我送出去,送到齐聿那里去?像父皇一样?”
她语无伦次,已是惧怕至极。
陆佑息一言不发,也不知是默认还是什么。
“你滚!你滚出去!我不要再见你!”她终是彻底崩溃。
陆佑息头也不回地转身,出门时,令人不许照看她,甚至将她仅有的一个侍卫和婢女关押起来。
已至夜深,灯火摇曳,姜黎阳窝在锦被之中,昏暗的灯光下,映出她孤寂无助的神情。
忽然,房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合上。
这样轻手轻脚,只有莲心那丫头了。还算陆佑息有良心,把莲心放出来照顾自己。
“给我倒杯茶来。”姜黎阳命令道,哭过的嗓音十分沙哑。
可竟半晌没有回应。
姜黎阳不悦地皱起眉毛,莫不是这丫头知道自己如今落魄,便开始以下犯上吗!
她翻身正想大发雷霆,可下一瞬,脖颈处竟抵上一个冰凉的物什。
她的心一瞬间提起。
紧接着,双手被人禁锢,竟丝毫不能动弹。
烛光一闪,一张与自己相差无几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25. 攻城
“青姨在哪?”
平芜翻身上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箍住姜黎阳的双手,又飞速将匕首抵在她的脖颈。
床帐轻轻翻动,很快在烛火摇曳中归于平静。
平芜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微微停滞一瞬。
知道自己和朔月想像,却没想到这么像。二人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似到有些诡异。
视线接着下移,落在姜黎阳纤细的脖颈处,白皙的皮肤下,青色的脉络微微跳动。手中的匕首只需再近半寸,便能轻易割破皮肉,迸出一簇簇鲜血。
姜黎阳怔住不动,僵硬地咽了咽口水,察觉到冰凉又锋利的匕首贴着自己,神思都迟钝了半瞬。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平芜。姜黎阳一寸不错地盯着她的脸,难以置信竟真的有人顶着一张同自己相似至极的脸活在世上。
平芜手上力气极大,单手便能死死压制住自己的双手,令人难以置信是一个女子能发出的气力。
“放肆……”她顿了半晌,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
听到这话,平芜不屑地扯了扯唇角,浓墨般的瞳眸翻涌着杀意。
“死到临头,公主的架子还是这么大。”
手上用力,柔弱的皮肉破开,渗出丝丝鲜血。姜黎阳吃痛,呜咽一声。
“废话少说,我最后问一遍,青姨在哪?”
姜黎阳蹙眉看向她的双眼,那种绮丽又危险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惧怕为何物。
“我,我不知道……”她开始磕吧起来。
平芜不怒反笑,“看来公主是不怕死了。”
说着,手上动作加大,更多的血珠涌出,仿佛再深入一点,便能割断喉管,令其一命呜呼。
猛烈的刺痛传来,姜黎阳惊惧地溢出泪来,后又恐慌地偏头去躲,只想离匕首再远一点。
“我真的不知道,她应当在母后手里。”
平芜嗤笑一声,她们这对母女可真是言而无信,可笑自己原来的妥协都白白错付。
“你用来威胁我的青玉耳坠从何而来,别以为我是傻子。”
那青玉耳坠青姨日日佩戴,对她十分重要,绝对不可能丢弃。自己也绝对不会认错。
姜黎阳顺着她的话,回想起那对耳坠。
那还是自己决定离开上京,去云州城寻陆佑息时,母后将她叫至一旁,将这耳坠交付于她。母后害怕以后再见不到她,也恐她受到威胁。
“若是平芜对你提出无理要求,你可将这耳坠给她看,她知道该怎么做。”
“黎阳,莫要惹事,要好好的……”
一想到母后那日对自己殷切的目光,姜黎阳的眼泪就如决堤的洪水。
她没有听母后的话,而是亲手为自己招来祸事。她也是好意啊,她只是想杀了齐聿,只要齐聿死了,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是母后给我的。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没见过你的养母。”
“好啊,”平芜挑了挑眉,不紧不慢道:“看来公主对我没什么用处了。”
“我虽没杀过人,可既然要亲手报仇,就少不了要干这种事。如今,就拿公主来练手罢。”
“你不能杀我。”姜黎阳惊恐万分,语无伦次道:“若是……若我死了,母后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你的养母!”
“届时,你也别想再见到她。”
姜黎阳忽然想明白了,她只觉自己捏住平芜的命门,似乎略微占了上风,语气也不自觉倨傲起来。
可她想错了。
平芜只淡淡地盯着她看,忽而勾唇一笑,神色危险而诱惑,令姜黎阳感到浓重的不安。
“我自有我的办法,何须你来指手画脚?”
杀心一起,便再难消解。
“砰”的一声,似有人撞到屋门,紧接着又跌落进房内。
平芜循声去看,竟是林左!
怎么回事,他不是在外面给自己望风么?
只见林左紧皱眉头,一手捂住胸口,呛咳了好几口血。他回头望过来,嘶哑着嗓子,“跑!”
下一瞬,陆佑息跨门而入,剑指林左要害。
姜黎阳看清形势,大喜过望。
“陆佑息,救我!”
平芜秀眉微蹙,可手上却没卸力,反而更进一步。
“嘶!”姜黎阳痛呼出声。
“平芜,你冷静一点。”陆佑息看过去,心下直跳。若自己再来晚一瞬,说不定姜黎阳已经命丧黄泉。
饶是他再冷静自持,心里也是后怕无比。
“陆将军要我如何冷静?”
林左在他手上,今日看来是不能手刃仇敌了。平芜冷漠地垂下眼眸,看不出在想什么。
“你的帮手在我手中,我用他同你交换,如此可好?”
果然如此。
她可以搭上自己的性命,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左赔了命。
“好啊。”她爽快地应下,惹得林左错愕地回头去看。
“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平芜知道姜黎阳在陆佑息心中的地位非同小可,自然能毫无顾忌地提出要求。
“你说。”陆佑息沉着声线。
“放我们走,且不许派人追捕。”
陆佑息果然爽快答应。
平芜利落地抽刀起身,将吓呆了的姜黎阳撇下,行到林左身前,将他扶起身站稳,随后,大摇大摆自后门出了府衙。
留下姜黎阳恼羞成怒,抓起身侧的茶盏用力掷地。
“一会儿找人给你包扎,事不宜迟,你尽快回上京去罢。”陆佑息轻叹一声,疲惫道。
“你就这样放她走?她一定会回来的,她不会善罢甘休,陆佑息……”姜黎阳回过神来,疾言厉色指责道,却忽然发觉陆佑息竟然让她走,让她回上京。
“离开?你不肯再护着我了吗?”她有些失落,紧接着就是惧怕。
这几月来,每次他们见面,不是寥寥几句擦肩,便是激烈地争吵。
可她能感觉出来,陆佑息是在乎她的,就像今日陆佑息将她从平芜手中救下,她能确切的感觉到,陆佑息是在乎自己的。
可为何却又让她走?
“齐聿陈兵六十万,此刻就在云州城外,城内只有十万兵,恐难以阻挡。你若不走,便没人能护住你了。”陆佑息双肩塌下,无可奈何地解释。
姜黎阳心下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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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聿竟真的来了,一场大战,就这样无可避免……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此刻,她生平第一次感到后悔。
“我错了。”她落下泪来。
她倔强起来,谁都不能撼动,“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陪着你,你别想抛下我。”
——
宽敞的石板街道上,只有平芜同林左两人的身影。
原本尚算繁荣的两旁商铺,十室九空。大战在即,形势严峻。
“难为你了,为了我,没能手刃仇人。”林左捂着胸口,陆佑息那一脚实在难捱,到现在他还心有余悸。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如此坚定的选择。
幼时,阿娘无情抛下他,阿爹是听风楼楼主,事忙,自然无瑕顾及他。十几年来,他跌跌撞撞自己去闯,赤诚地结识许多人,却也难免被人抛弃。
可这是第一次,他被一个柔弱的女子救下,被坚定地选择。
“无妨。总不能让你白白丢掉性命。”
“何况,你不是陆佑息手下的人吗,你还为了我背叛了他,于我而言是有恩。”
“我,我其实不是。”林左听到这,也不欲再隐瞒下去。
不料,平芜听到并无展现出惊讶地神色,反而镇定自若。
“我一早便知道。”
“你是听风楼的人罢。”
早在曲水城中的金水客栈,她便察觉出不对来,威胁牛井时,她故意试探,看林左的反应,便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林左轻笑,她如此聪明,原来早就看出来了。也就是说,她知道他今日明明有自保的能力,却还是选择了救他。为何?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救我。”
“一路并肩,自然有情分在,你不愿暴露实力,自然有你的考量在。我的仇可以自己报,我的机会还有很多。”
北靖马上就要乱了,她这也算是借着齐聿的势,眼瞧着仇人从高处渐渐跌落。
“是么?”林左闻言,低低呢喃一声,身侧双拳紧握。
这次算是自己欠了她的。
“接下来,你要去哪?”
“上京。”平芜沉重地抬头,凝望北方。
那里,是她噩梦的开始,她也必将在那里结束一直以来的梦魇。
“好啊。”林左潇洒抱剑,笑道:“我林左,和听雪楼,任你差遣。”
平芜噗嗤笑出声来,“好啊!”
“还要多谢林大侠助我一臂之力啦!”
——
营帐内,齐聿轻轻敲动手指。
方才暗卫传来消息,平芜已经逃到云州城,进入陆佑息居住的府衙内后,便再没出来过。
陆佑息……
她何时同他如此亲近了?
不知何处吹来的夜风卷动灯烛,烛光摇曳,映照到齐聿的眉目间,晦暗不明。
齐聿的眼神难辨喜怒,幽幽地望向面前的舆图。
她身边的人太多了。齐聿想,不仅有同她扮作夫妻的死士,如今又多了个陆佑息。
心间酸涩地搅动着,齐聿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好似这般才能紧紧抓住那翻涌的欲望。
今夜,拿下云州城只是个开始。
26. 香囊
云州城自古以来便是关隘,易守难攻。
可再难攻克,也抵挡不住齐聿的六十万大军。入夜,兵临城下,如黑云压境,使得云州城摇摇欲坠。
不过一夜的功夫,齐聿亲自率兵长驱直入,轻而易举攻破城门,守城将领陆佑息率领仅剩的兵力溃败北逃。
陆佑息本是北靖最年轻、最有能力的武将,可在指挥作战方面天赋异禀的齐聿面前,不堪一击。
这一战,南齐士气大增,北靖一片哗然。
得到这消息时,平芜已经连夜赶到肃州。此地距离云州只隔了一条河,说不定不日便会被齐聿攻克。
酒楼内,客人寥寥无几,仅仅坐着的几桌人无一不是唉声叹气,慨叹命运艰难。
“朔月公主实在荒唐,竟然找人替嫁!这个馊主意可真是害惨了北靖。”
“是啊,原本以为传言中,南齐帝对咱们公主呵护备至,两国且能和平相处好几年呢,现在看来,唉……”
“倒是这传言未必有假,可既然如此,假朔月为何会给南齐帝下毒呢?她这么做,直接害惨了咱们大靖。”
“我若是她,在宫里安分享受荣华富贵便心满意足,绝不会节外生枝。”
有人哼了一声。
“想必是受人逼迫。你想,朔月公主不愿嫁,难道那姑娘就心甘情愿替嫁吗?一定是受人逼迫所致。”
“老哥们,早早吃了这顿饭。赶紧往北逃罢。南齐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一人唏嘘不已。
“我看不尽然,你可有听说南齐帝如何对待云州城中人?他不杀北靖百姓,善待战俘伤兵,是个实打实的仁君呢……”
“嘘,小声些。”
那人压低了声音继续谈下去。
“唉,哪有那么多忌讳。逃到哪能安全呢,不如就在肃州,守着家人。”
……
平芜和林左坐在角落,若有所思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林左见她心事重重,拿了馅饼递到她嘴边,“你别听他们乱说。”
平芜摇摇头,接过馅饼,笑了一下。
她倒没有被他们的话影响到,只是此时此刻,难免有些迷茫。
北去上京,平芜没有把握能逼迫皇后说出养母的下落。对她来说,自己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可仇是必须报的,青姨她也必须救出来,如果自己做不到,那就要考虑考虑能否借用别人的力量。
“林郎君,你有几成把握带我潜入北靖皇宫?”
实话说,林左轻功甚好,莫说潜入皇宫了,就是悄摸摸站在皇帝老儿身后,且不被发现都不成问题。
可是若要带一个人进宫,飞檐走壁的难度大大增加,实在是有风险。
林左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如实回答:“平芜姑娘,我是真心想帮你,但也不能骗你。”
“若我自己进宫,有八成把握不被发现。可若是多带一人,实在是难说。”
平芜了然于胸,并不意外。
看来,不能盲目地去上京,若是被皇后控制,恐怕得不偿失。
平芜小口咬着馅饼,思绪忽然就飘到齐聿身上。自己同齐聿之间,这关系可真是复杂,甚至于十分戏剧。她在话本里都没见过如此跌宕起伏的故事。
唉。
实际上,她还是有些愧对齐聿。虽说毒并不是自己下的,可站在齐聿的角度,就是昔日友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翻脸不认人,为了逃跑不惜下毒害他。
原本平芜有自己的一套计划。
只要朔月惧怕战场,一定会灰溜溜地赶回上京。届时,凭借林左一身高超的武艺,必能成功拦截住她。
到时候,便能来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北靖皇后曾经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她也能一一还之彼身。
皇后十分疼爱朔月,此计必成。
谁曾想,朔月竟根本没跑,反而跟在陆佑息身边,寸步不离。这样一来,自己根本没办法把她劫出来。
理不清朔月是如何想的,她如今只能停在肃州,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要北上。
难道,只有那一个办法吗?
可若自己是齐聿,经历过这一切,哪怕从前是再要好的友人,恐怕也会恨不得想要啖其肉,食其血罢……
何况,就算自己成功用朔月威胁皇后,得到青姨的下落,便能跟青姨一同隐居么?她得罪了齐聿,明眼人都能看出,齐聿即将一统南北,躲到哪是个头呢?
只有那一个办法,如今看来,唯有这一个方法:再次接近齐聿,竭尽全力取得他的信任。借他的势,达成自己的目的。
说来容易,可要如何做呢?
想到这,平芜怅然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馅饼,实在没了胃口。
“再多吃点吧,还要赶路,不能没有力气。”林左劝道。
平芜深吸一口气,“林左,你回曲水城罢,北靖不再安全了。”
林左愣住了,慌张问道:“那你呢?”
“我仔细想过了,如果要救青姨,最简单快捷的办法,就是去找齐聿。”
林左何其聪明,一听她这话,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一时间,他有千言万语想劝,可蓦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劝她。
他又是她的谁呢……
他顿住片刻,还是忍不住,“平芜姑娘,你回去找他,你是疯了吗?且不说你是替嫁,还有那下毒一事,足够你死上千千万万次了!”
林左心里着急,说话不免严重了些。
“我知道……”
“不,你根本不清楚。”林左急忙打断她,生怕她想不开,“齐聿性子残忍,暴虐恣睢,杀人不眨眼,在下是听风楼的人,这些再清楚不过!”
“你莫要以为他善待战俘百姓,便能原谅你们之间发生的事。”
“平芜,这太危险了,恕在下不能同意。”
“林郎君,不必担心,齐聿就是阿九,你还记得牛井口中那个阿九吗?”平芜看着林左着急的样子,心里也十分感动。
阿九……
那个被牛井阿爹救回家的陌生男子。
林左愣住了,他真没想到竟然这么巧。
“这也是为什么,他知道我不是朔月,却没有揭发我,并且对我颇为照顾。”平芜冷静地回想。
林左扯了扯嘴角,“可毕竟,在他眼里,你下毒害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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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也知道,”平芜望向窗外那一轮明月,“下毒并不是我的手笔。只要说清楚,事情或许有转圜的余地。”
林左被劝住了,“就算你的话有道理,那在下也绝对不会回曲水城。我既然说了要帮你,便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
云州城门大开的那一刻,齐聿驱使身下烈马,纵身赶往陆佑息的府邸。
大齐军队很快便占领云州城,北靖第一易守难攻之地,已经被他拿下。
他纵马驰在长街驰骋,身后云鸿骑马跑断了气都追不上,齐聿却依旧觉得太慢。
曾经,就是因为自己太慢,执着弄权,致使他差点永远失去平芜。日前,他将平芜关在地牢,就是因为自己醒悟得太慢,没有发现地牢大火,使他至今心有余悸。
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再来晚。
两侧街道空无一人,齐聿一眼望去,心也逐渐空寂。
抵达陆府时,连半刻钟都没用到。
无人阻拦,齐聿一路深入府邸,到处空空如也。观这景象,齐聿高高悬起的心狠狠跌落谷底。
她还是走了,她还是不信他,不愿见他,宁愿跟着陆佑息一起……
齐聿眼尾泛红,自嘲一笑。他一拳砸在回廊边的柱子上,下一瞬,血肉模糊。此时此刻,仿佛只有身体上的疼痛才能压制住心里的酸楚。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迈着疲惫的步伐,穿过游廊,向宅院深处走去。
内院有一潭湖水,湖中央建了一座听水亭。齐聿走上去,看见听水亭的美人靠上,摆放着女子喜欢的花茶、软垫等物什。
齐聿看着这些东西,手指一点点地无声蜷缩。
他们,会坐在这里聊天么……只要一想到阿芜会言笑晏晏,面对着的却是另一个男子,齐聿便觉胸口有什么东西被猛然攥紧,闷得人发慌。
齐聿调转脚尖,来到一处小院。
小院之内,种满了绿萼梅花树,冬雪之后含苞待放,还没到最佳观赏的时候,观赏它的人便已经一同离去。
齐聿踏入屋内,一眼扫过去,屋内的装潢摆设,无一不在告诉他,这是一个女子的居所。到此之前,齐聿经过的隔壁院子,是陆佑息的居所。
这么近……
他控制自己不再多想,可映入眼帘的周围的一切,都无比碍眼,甚至床帐边摇曳的风铃,都是无比刺耳。
忽然,齐聿眼神一暗,定在一处。
他快步走过去,屈膝捡起那吸引他视线的东西。
是一个香囊。
是一个绣着福字鸳鸯的香囊,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味,正是二人在灯会之时买的那一对。
齐聿扯下系在自己腰间的鸳鸯香囊,将两个并在一起。
材料,质地,一模一样。
齐聿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无意识地攥紧手中香囊,好半晌,才堪堪能抚平起伏的情绪。
那日地牢大火,她逃走时,带走了香囊。既然带走了,为何不能一直带着,如今随意丢弃在这里,这东西对她就如此多余?
部下匆匆赶到时,齐聿已经出了府邸,他语气冰冷地扔下一句话。
“烧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