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追夫火葬场》 第1章 第一章 大启王朝,永和三年冬。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猛。 皇宫的暖香殿地龙烧得极暖,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暖香。 昭雪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身上只松松垮垮地罩着玄色暗金纹的龙袍,露出精致如玉的锁骨。 他生得极美,是雌雄莫辨的昳丽,尤其左眼皮上那颗浅褐色的小痣,在他慵懒垂眸时,宛若一滴凝固的泪,平添几分惊心动魄。 容貌娇艳的宫妃正偎在他脚边,纤纤玉指剥着一颗晶莹的葡萄,声音娇滴滴,带着未散的委屈: “陛下,您可要真真为臣妾做主啊,那许妃……” 昭雪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视线却落在窗外纷扬的大雪上,有些空茫。 他伸出指尖,接住一片从窗隙飘入的雪花,看着它在指尖迅速消融,化作水珠。 他忽然天真残忍地开口,仿佛在说碾死一只蝼蚁:“杀了。” 宫妃一愣,随即狂喜涌上眉眼:“陛下是说……” “惹爱妃不快,留着做什么?” 昭雪收回手,用绢帕细细擦拭着指尖,语气淡漠:“许家也不会教女,一并处理了吧,免得聒噪。” 他抬眸,看向那宠妃,眼尾的小痣随着他眨眼的动作微颤:“如此,爱妃可开心了?” 那双极美的眼眸里,没有愤怒和权衡。 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落在金碧辉煌的宫阙琉璃瓦上,落在朱门高户的庭院深深里。 也落在皇城西市那片被反复冲刷,却总也洗不干净血腥气的青石板上。 昔日车水马龙的文官清贵之门,此刻已被如狼似虎的御林军团团围住。 黑压压的甲胄反射着雪光,冰冷肃杀。 府内,一片死寂的哀默。 “圣旨到——” 内监声音尖利,打破了这最后的平静。 许府上下三百余口,从白发苍苍的老仆到垂髫稚子,皆被押解至庭院,跪伏在冰冷的雪地中。 为首的是当朝文官清流领袖,许文渊,他身形清癯,官袍整齐,即便在此刻,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只是那双阅尽诗书的眼中,是一片枯槁的死灰。 他年少的长子许千叙,跪在他身后。 刺骨的寒意从膝盖蔓延至全身,但他感觉不到冷,胸腔里有火在烧,名为恐惧愤怒和不敢置信的烈火。 内监展开明黄的绢帛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许妃恃宠而骄,冲撞贵妃,其心可诛。” “许氏一门,教女无方,更兼结党营私,窥探圣意,罪无可赦。” “着,满门抄斩,即刻行刑,钦此——” 满门抄斩四个字,让许千叙猛然抬头,视野因充血而模糊,只看到那内监冷漠的脸,和远处皇城方向那片被雪幕遮掩的天空。 他不明白,长姐在宫中一次无心的争执,为何会演变成滔天大祸? 那个高坐龙庭的少年天子昭雪,他……他怎能如此轻率?如此昏聩! “臣,”许文渊深深叩首,声音颤抖,“领旨,谢恩。” 血光迸现,染红了洁白的雪地,那颗饱读诗书的头颅滚落,死不瞑目地望向阴沉的天穹。 “爹——!” 许千叙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被身后的兵士死死按住。 接着是他的母亲。 接着,是看着他长大的老奴…… 第四个,第五个…… 惨叫声,哭嚎声,求饶声,利刃砍入骨肉的闷响…… 交织成人间地狱的图景,温热的血液喷溅在他的脸上,身上,那黏腻腥甜的气息几乎将他溺毙。 他目眦欲裂,喉咙里涌上腥甜,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血红。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默跪在角落的老仆,趁着群人逃窜挣扎的混乱,撞开他身后的兵士。 将身形与他有七八分相似,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少年推到他身前,在他耳边低吼:“少爷!快走!” 混乱中,那老仆撕下自己的外袍裹住许千叙,将他推向府邸后方通往暗巷的角门。 而那个被推出来的少年,顷刻间便被乱刀砍中,面目全非。 许千叙回头,最后一眼,是满地的残肢断臂,是汇流成溪,汩汩冒着热气的鲜血,是将洁白雪地染成大片大片刺目猩红的……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毒焰,焚毁他的理智,也烧干他的眼泪。 他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在老仆用生命创造的短暂空隙里,如同丧家之犬,跌跌撞撞地没入错综复杂的巷道。 身后追兵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他拼命地跑,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着冰冷的空气,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 脑海中反复回放的,是父亲滚落的头颅,是母亲绝望的眼神,是那片血色的庭院,是那个素未谋面的昏君。 前方已无路,是横亘皇城的内河。 冬日河水冰冷刺骨,黝黑的水面翻滚着,像是吞噬一切的巨口。 追兵的火把光芒已经映亮了巷口。 许千叙没有任何犹豫,纵身跃进那冰冷的黑暗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河水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口鼻,剥夺他的呼吸。 沉重的棉袍吸饱了水,像无数双手拽着他向下沉。 意识开始模糊,仇恨的火焰在绝对的冰冷中渐渐微弱。 就要死了吗? 不甘心…… 好恨……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他仿佛听到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声音,带着好奇惊异喃喃自语: [啧,这穿越后的开局够地狱的啊。] [哥们儿,撑住!别睡!] 冰冷的河水依旧在侵蚀他的生命,但微弱的暖流不知从何处涌现,护住他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 [肺部进水,体温过低……] [我靠古代这医疗条件,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 [听我的,放松,尝试缓慢呼气……] [对就这样!身体控制权先借我用用!] 完全陌生的力量开始强行驱动他僵硬的四肢,以他从未见过的古怪泳姿,拖曳着这具濒死的躯体,艰难地向着河对岸那片漆黑的芦苇荡挪去。 求生的本能,以及对那诡异声音的惊疑,让许千叙残存的意识死死抓住了这根唯一的稻草。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那股力量粗暴地推上了河岸,趴在冰冷的泥地里,剧烈地咳嗽,呕出大量的河水。 寒风一吹,几乎将他冻成冰雕。 [活下来了,不错,底子挺好。]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 许千叙艰难地抬起头,望向皇城的方向。 那里灯火辉煌,是他仇恨的根源。 “你……是谁?” 他在心中气若游丝地发问。 那声音轻笑了一声:[我?] [按你们这儿的说法,算是死后的孤魂野鬼?] [不过巧了,我也姓许,许千赢。] [赢,是赢家通吃的赢。] 许千赢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充满诱惑力: [哥们,想报仇吗?想亲手把那个小皇帝拉下龙椅,踩在脚下吗?] [别慌,跟哥合作,哥是二十一世纪高材生,男频权谋小说烂熟于心。] [咱们联手,帮你逆风翻盘,妥妥的!] 许千叙躺在泥泞与冰雪中,身体冰冷,心却因这句话,重新燃起幽暗的火苗。 他眼中最后一点属于解家长公子的温文尔雅彻底褪去。 “好。” 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带着血与恨的滋味,掷地有声。 许千叙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眼前没有刀光剑影,只有破败的屋顶和凝结的霜花。 但他鼻尖仿佛依旧萦绕着那股浓重的血腥气,耳畔回响着亲人临死前的哀嚎。 他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单薄的里衣,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 [又做噩梦了?] 许千赢的声音在脑海响起,却没有多少意外:[正常,PTSD嘛。] [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 许千叙没有理会他那套古怪的疗法,只是沉默地坐起身,开始每日雷打不动的晨练。 拳脚破风,动作狠厉,不像习武,更像是在与无形的仇人搏杀。 这具身体原本只是文人底子,但在许千赢那种科学锻炼、极限压榨的古怪方法锤炼下,不过数月,已然脱胎换骨,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 “今日学什么?”他收势,气息微乱,声音沙哑地问道。 [上午继续攻《策论》,重点是刑狱与赋税,下午我教你格物篇里的水利测算。] [晚上得去醉春风盘账了。] 许千赢的声音条理清晰,仿佛严苛的先生。 醉春风是皇城西市一家新开的酒楼。 名字俗气,位置也偏,但短短两月,却因其几道别处没有的招牌菜和名为烧春的烈酒而声名鹊起。 没人知道,这家酒楼真正的东家,是眼前这个住在贫民窟,化名为徐谦旭的青年。 [财帛动人心,情报来源,安身立命之本,都需要钱。] [你那套君子不言利的想法该扔了,复仇不是请客吃饭,没钱等着喝西北风吧。] 于是许千叙白天是埋头苦读,偶尔靠替人抄书写信赚取微薄银钱的落魄书生,晚上则是在许千赢操控下,于市井间周旋,心思缜密的商人。 许千赢提出的会员制、饥饿营销、品牌故事等概念,许千叙闻所未闻,却效果奇佳。 他改良的酿酒技术,让烧春一炮而红。 他甚至能精准预测某些货物的价格波动,低买高卖,积累原始资本。 许千赢曾得意地解释:[这叫信息差,懂吗?你们这时代的信息传递太慢了,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许千叙沉默地学习着,诧异于许千赢那些离经叛道却又行之有效的手段。 同时他也更加深刻地认识到,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所统治的江山,内部存在着多少可以撬动的缝隙。 学习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许千赢的思维跳跃,方法激进,时常让深受儒家教育的许千叙感到不适。 [这篇策论不行。] 许千赢时常在他脑中批评:[太迂腐,要提出具体解决方案。] [比如这漕运之弊,光是批判贪腐不够,要算给他们看,改革后能省多少钱,能多运多少粮!] [数据!懂吗?数据才是王道!] 有时两人会在脑海中意见不和而激烈争执。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放屁!] 许千赢言辞激烈:[这是愚民,我们要做的是引导,是让他们看到好处,自发跟随。] [舆论的高地,我们不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最初的排斥过后,许千叙开始被迫接受,进而思考,最终将这些来自异世的知识,与自身所学融会贯通。 他本就天资聪颖,如今更是如同海绵吸水般,疯狂地汲取着能让他强大的养分。 他的气质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曾经的许家长公子,温润如玉,光风霁月。 如今的徐谦旭,眉宇间沉淀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与冷冽,偶尔抬眼时,眸光锐利如刀,却又在下一刻收敛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书生般的谦和。 冬雪消融,春意渐浓。 又是一年科举时。 贡院门前学子云集,或紧张,或自信,或相互寒暄。 许千叙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身形挺拔,面容平静。 [别紧张,题型我们都押中了,策论更是你的强项。] 许千赢在他脑中打着气,语气却比他这个正主还兴奋几分:[龙傲天剧本的第一步,就从这里开始!] 许千叙没有回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随着人流踏入那扇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大门。 他抛去原本的姓氏,化名为—— 徐谦旭。 这个名字随着放榜那日,便激起了千层浪。 学子们或欣喜若狂,或扼腕叹息,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榜上那个突兀而显眼的名字上。 一个籍籍无名的寒门学子,竟能力压诸多世家才俊,独占鳌头? 更令人议论纷纷的,是他那篇在考官里早已传抄开来的漕运革新策。 “此子胆大包天,竟敢妄言官督商办,与民争利,置祖宗法度于何地!”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在家中拍案而起,气得胡子直抖:“尤其是这最后测算出的银钱数目,何其谬也!简直是蛊惑人心!” 户部侍郎却感叹:“虽言辞激烈,不乏异想天开之处,然其洞察时弊之精准,确非常人所能及。” “若能去其棱角,磨其锐气,或可成一代能臣。” “幸进之徒!” “国之栋梁!” 赞誉与诋毁夹杂而来,但无论如何,徐谦旭这三个字,不可避免地传入了那九重宫阙深处。 授官之日,紫宸殿。 百官依品阶肃立,鸦雀无声。 徐谦旭身着簇新的七品绿色官袍,立在文官队列的最末尾,几乎要融进殿门的阴影里。 唯有他自己知道,那宽大袖袍下需紧攥的双拳,疼痛才能勉强压制住胸腔里那头名为仇恨的凶兽,阻止它破笼而出。 血液在耳中轰鸣,撞击着鼓膜。 灭门那日的血色,亲人临死前的面孔,与眼前这金碧辉煌的景象交织。 [冷静,室友。] 和他共用身体的许千赢,难得没有往日的跳脱:[深呼吸,记住我们的目标,现在还不是时候。] 就在这时,那上方垂落的珠帘后,慵懒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哪个是徐谦旭?” “上前来,让朕瞧瞧。” 声音仿佛打量什么新奇玩物般的好奇。 刹那间,徐谦旭感觉恨意过遍浑身血液。 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轻描淡写地一句话,便让他许氏满门化作冤魂。 徐谦旭用尽毕生所有的克制力,将那滔天的巨浪强行压回眼底深处。 他依言从队列末尾迈步而出,走到御阶之下,依制躬身行礼:“微臣徐谦旭,叩见陛下。” 他始终垂着眼,没有抬头。 视线所及,是御座之下冰冷的金砖,和那玄色龙袍的一角,上面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龙纹。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首次面圣,便得陛下亲口垂询的年轻官员身上。 御座之上,昭雪微微支起了身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下方那道青松般的身影。 他左眼皮上那颗小痣,在他专注凝视时,宛若落在白宣上的一滴绝妙墨点,点活了整幅画面的神魂。 他看得仔细,似乎想从徐谦旭低垂的眉眼,紧抿的唇角,看出那篇惊世策论背后的灵魂。 一向叽叽喳喳的许千赢,却异常地沉默下来。 在昭雪声音响起的瞬间,徐谦旭抬步上前。 虽然垂眸却不可避免地用余光瞥见那御座上模糊身影,许千赢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我靠。 这就是古代的皇帝?建模都不敢这么建吧…… 难怪宫斗剧的妃子都斗得死去活来…… 他来自信息爆炸的时代,自认见过无数荧幕内外的俊男美女,早已对美貌产生了极高的阈值。 可御座上那个少年天子,刺穿了他所有的事先心理建设。 这和他想象中面目可憎,脑满肠肥的昏君形象,相差何止万里? 昭雪的声音再次响起: “抬起头来。” 徐谦旭指尖一颤。 第2章 第二章 徐谦旭缓缓抬起头,目光依旧保持着臣子的恭谨,平视向前,落在御座的下方,不敢僭越。 然而,这已足够让他看清。 看清那张足以令朝霞失色,让明月失辉的脸。 看清那双仿佛蒙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真实情绪的眸子。 这就是昭雪。 这就是这个手握生杀予夺之权,视人命如草芥的昏君。 强烈的恨意与被美貌冲击带来的恍惚感交织在一起,让徐谦旭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住面容的平静。 昭雪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模样倒是周正,不像能写出那般大胆文章的人。” “漕运之事,牵连甚广,你所言种种,未免想当然耳。” 徐谦旭垂下眼帘:“陛下圣明,微臣年轻识浅,所言不过书生之见,惟愿为陛下分忧,纵有疏漏,亦是一片赤诚。” 他必须低头,必须谦恭。 他怕自己再多看片刻,眼中淬炼的恨意就会泄露分毫。 昭雪似乎对他的谦恭并不感兴趣,摆了摆手:“罢了,文章倒是有些意思。” “即日起,便去户部观政吧,好好学学,什么是真正的实务。” 户部? 那可是掌管天下钱粮赋税的要害之地,虽只是观政,但能接触到核心账目与流程,正是他们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许千赢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压抑的兴奋:[快谢恩!] 徐谦旭压下心中的波澜,再次躬身:“微臣,谢陛下隆恩。” 昭雪似乎已经失去了兴趣,随意地挥了挥手,意兴阑珊地靠回软垫:“下去吧。” 朝臣们暗暗交换着眼神,心中各有盘算。 这个徐谦旭,得陛下垂青,未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徐谦旭再次躬身,依礼退回队列末尾:“谢陛下。” 退回阴影处,徐谦旭重新垂下头,掩去眸中所有翻腾的情绪。 许千赢沉默良久,才带着些许迷茫和难以置信的语气,低声自语:[我们真的要搞死他吗?他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徐谦旭忍着恨意冷笑:[他就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昏君,皮相之下,不过是枯骨与毒药。] [他必须死。] 户部衙门位于皇城东南隅,掌管天下钱粮田赋户籍,是大启王朝的心血管,亦是藏污纳垢与权力交织最密之处。 徐谦旭以新科进士,皇帝亲点观政的身份踏入这里时,迎接他的并非善意。 一个毫无背景的寒门学子,仅凭一篇离经叛道的策论便简在帝心,在这等盘根错节之地,无异于幼鹿闯入狼群。 最初的几日,他被安置在档案库房一角,与堆积如山的陈旧卷宗为伴。 分配给他的,是些无人愿理的琐碎抄录,枯燥且难以出彩。 几位主事眼神中的轻蔑与排挤,几乎不加掩饰。 下马威来了。 许千赢在他脑中冷笑:[正好,让他们见识下,什么叫降维打击。] 于是在许千赢的操控下,徐谦旭并未抱怨,反而沉浸其中。 他核对账目的速度奇快,总能精准揪出那些被老吏们习以为常的微小错误或模糊记载。 他甚至还顺手将库房积压数年的漕运旧档,以分类检索方法重新整理编号,使之清晰明了。 这仅仅是开始。 某次户部内部议事,几位老成持重的官员引经据典,争论不休,焦点多在体恤民情与国库收入之间摇摆,却拿不出具体章程。 一直沉默立于末座的徐谦旭,忽然开口:“诸位大人,可否容下官一言?” 众人目光汇聚,带着审视与不悦。 他不慌不忙,走到悬挂的舆图前侃侃而谈,逻辑清晰,提出的方法闻所未闻,却又丝丝入扣,将模糊的仁政变成了可量化的方案。 须发花白的侍郎忍不住抚掌:“妙啊,谢观政此法,务实缜密,老夫竟未曾想过!” 此法虽未当场定论,但其新颖与可行性,已让他在户部站稳脚跟。 更重要的是,他展现出的才能,开始吸引一些不得志的,或是寻求实务突破的中下层官员悄然靠近。 而真正的转机才刚到。 户部一名主事,是某位阁老的远亲,素来跋扈,贪墨手段颇为粗糙。 许千赢通过平日刻意结交的底层胥吏,早已掌握其确凿证据,却引而不发。 这日该主事故意刁难,将一桩涉及皇商采买的棘手烂账推给徐谦旭,意图让他背锅。 许千赢在他脑中摩拳擦掌:[正愁没机会立威,这就送上门了。] 徐谦旭接过账目,不动声色。 他没有立刻去查那烂账,反而顺着许千赢的指引,暗中搜集那主事其他方面的罪证。 时机成熟之日,他通过交好的御史,直接捅到了都察院。 证据确凿,那主事顷刻落马,牵扯出背后一串胥吏。 此举既铲除了碍眼的对手,又立了威,因手段巧妙,未曾亲自下场撕咬,避免了与背后阁老的直接冲突。 反而让明眼人觉得他懂规矩知进退。 这个徐谦旭,不仅有才,更有手腕,不好惹。 户部内对他的态度悄然转变。 排挤少了,探究多了,甚至开始有人主动示好。 与此同时,紫宸殿内的昭雪,也听到了风声。 他斜倚在软榻上,听着内监汇报近日朝野趣闻,当听到徐谦旭这个名字时,他捻着葡萄的手指微微一顿。 “哦?那个写漕运策论的?” 昭雪似乎想起了这么个人:“倒是有点意思,召他来,朕闷得慌,听听新鲜。” 于是,徐谦旭第一次被单独召至御前。 暖香弥漫的宫殿,昭雪依旧是一副慵懒模样,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他问的问题天马行空,时而问户部琐事,时而问市井见闻,甚至问他对西域进贡的珍禽异兽有何看法。 最初的几次,主要是徐谦旭应对。 他言辞谨慎,引经据典,回答得四平八稳,却也毫无新意。 昭雪听着,眼皮渐渐耷拉下去,似乎又快睡着了。 许千赢急得在他脑子里跳脚:[你这样不行。] [他要是觉得你无趣,以后不召见了,我们怎么……] [怎么近距离观察仇人?!下次换我来!] 紫宸殿后有处临水的小轩,窗外几株老梅已过了盛期,残红点点,落在未化的春雪上,别有一番凄艳景致。 昭雪今日似乎兴致颇高,并未像往常般慵卧软榻,而是端坐在紫檀木棋枰前。 棋盘上已零星落了些棋子,是一局刚开未久的棋。 他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的黑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棋罐边缘,目光却飘向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内监通传“徐大人到”,他才缓缓回过头。 徐谦旭躬身入内,行礼如仪:“微臣参见陛下。” 昭雪指了指对面的席位:“徐爱卿坐,陪朕手谈一局。” “微臣遵命。” 徐谦旭依言坐下,目光扫过棋盘,心神却时刻紧绷。 脑海深处,许千赢早已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他对于这种需要急智和策略的游戏最为热衷。 而徐谦旭却强忍着怒意,与仇人对坐弈棋谈笑风生? 每次呼吸带着御用香料的空气,都像是在灼烧他的肺叶。 他必须用尽全部力气,才能压制住那要将棋盘掀翻在昏君脸上的冲动。 棋局开始。 昭雪的棋风与他的人那般,带着几分随性的散漫,落子天马行空,不拘常理,时而看似无理,细品却又暗藏机锋。 最初几十手,徐谦旭尚能凭借扎实的功底谨慎应对,步步为营。 但昭雪那完全不合棋理的几手闲棋,打乱了他的节奏,让他有些束手束脚。 [让开让开,你这老古板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许千赢急不可耐地抢夺了身体的控制权。 昭雪察觉到对面执子的手势微不可察地变了,原本沉稳的气息也变得飞扬跳脱。 他落子的速度明显加快,不再拘泥于边角的争夺,反而在昭雪那些闲棋看似无用的地方,陡然落下几子,竟是别开生面,硬生生造出新的战场。 “哦?”昭雪眉梢微挑,来了兴致,终于收起了几分散漫,坐直了身体。 他看向许千赢的眼神,充满新奇:“徐爱卿此着,倒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许千赢语气轻松自然,带着点不属于这个朝代的痞气:“陛下布局深远,微臣不过是见招拆招,胡乱挣扎罢了。” 他一边落子,一边开始夹杂私货,从《孙子兵法》讲到田忌赛马,又从江湖骗术扯到商贾奇谋,用通俗易懂的比喻包装出来。 昭雪听得眼眸越来越亮。 他从未听过有人能将弈棋与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联系在一起,说得如此生动有趣,又似乎隐隐蕴含着道理。 他时而追问,时而反驳,与许千赢争辩得不亦乐乎。 殿内原本沉闷的气氛,竟变得活跃起来。 内侍们都低垂着头,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瞥向那位侃侃而谈的徐大人,心中惊异于陛下今日竟有如此好的兴致。 而这在徐谦旭的感知中,无异于漫长的凌迟。 他像个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囚徒,眼睁睁看着许千赢用他的声音,他的面容,对着那灭门仇人巧言令色,卖弄风骚! 看着昭雪被逗得频频发笑,那双极美的凤眼弯起,左眼尾那颗小痣在笑容中愈发鲜活灵动,仿佛带着钩子,一下下挠在人心尖最敏感处。 每次昭雪因许千赢的话而展露笑颜,那笑容就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留下屈辱而焦灼的印记。 他恨昭雪的昏聩残忍,恨许千赢的认贼作父,更恨自己这具不争气的身体,竟会因为那昏君的笑容而产生诡异的悸动。 棋至中盘,局势愈发胶着。 昭雪长长舒了口气,并未因险些失利而恼怒,反而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臣子。 他忽然双手捧住自己的脸,胳膊支在棋枰上,整个身子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双清澈又懵懂的眼眸,像极了偶然窥见有趣事物的小猫,纯粹是好奇与探究。 “徐爱卿,”昭雪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困惑,“朕有时候觉得,你像是两个人。” 徐谦旭杀意几乎失控,许千赢也吓了一跳,[我靠!这小皇帝的直觉这么准?!] 看来能当上皇帝的都有两把刷子嘛。 昭雪似乎并未察觉对方的异样,依旧自顾自地说下去,目光落在许千赢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上,又滑到他此刻因惊悸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 “有时候沉稳得像块老木头,无趣得紧;有时候又像现在这样,狡猾得像只狐狸,满肚子都是朕没听过的稀奇古怪。” 他歪了歪头,发丝垂落,那颗小痣在近距离下愈发清晰得刺眼。 “不过……” 他忽然笑了,笑得不像个执掌生杀的帝王,反而带着少年人的真挚,“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朕很喜欢你。” 这句比方才那句更甚。 徐谦旭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轻飘飘的语气,仿佛在评价猫猫狗狗般说喜欢? 奇耻大辱…… [冷静!] 许千赢的咆哮如同冰水浇头,强行压制住徐谦旭要夺控身体暴起的冲动:[你想前功尽弃吗?他在试探,绝对是试探。] 就在这徐谦旭僵硬的刹那,昭雪又抛出邀请:“隔些时日,朕要去西苑围猎,你陪朕去吧。” 拒绝?以什么理由?忤逆圣意,前功尽弃。 答应?与仇人同行游猎,笑颜相对,他怕自己会当场失控。 许千赢几乎是想都没想,趁着徐谦旭被巨大的情绪冲击得暂时失语,立刻操控身体应下: “微臣荣幸之至,定当竭尽全力,护卫陛下周全。” 话音落下,徐谦旭的意识才从那混沌中挣扎出来,听到的便是这句已然无法收回的承诺。 他眼睁睁看着昭雪因为他的答应而露出了更加愉悦的笑容,那双映着窗外残雪与落梅的眼眸,亮得惊人。 “好,那便说定了。” 昭雪心情大好,重新拈起棋子:“继续,朕今日定要赢你。” 第3章 第三章 [靠。] 夜深人静,一声咒骂在意识的深海炸开,许千赢的念头翻滚着,带着难以言喻的憋闷。 他感受着这具不属于自己的躯壳传来的沉重疲惫和刻骨仇恨,极大的荒谬感和不公平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别人被车撞了,穿越了,哪个不是天胡开局? 不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就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再不济也是个落魄皇子等着逆袭。 最倒霉的穿成乞丐,好歹也有个完整属于自己的身体,能自由自在地呼吸说话,感受世界。 可他呢? 许千赢穿到许千叙身体里,名字听着挺霸气,结果呢? 穿是穿来了,却直接绑定了这么个地狱难度的剧本,灭门惨案,血海深仇的幸存者。 这就算了,复仇嘛,听着也挺带感,符合龙傲天的升级路线。 但凭什么?凭什么他连个自己的壳子都没有? 他要和这个苦大仇深的本土灵魂,像两个合租的室友。 不,比合租还惨,像连体婴挤在这个化名为徐谦旭的身体里。 感受着他的痛苦,承接着他的仇恨。 他想吃美食,得考虑徐谦旭愿不愿意张嘴,他想欣赏美人,得忍受徐谦旭那煞风景的杀意,他甚至不能自由自在地放声高歌,因为那会影响徐谦旭沉稳的人设。 这算什么穿越?这简直是坐牢!还是无期徒刑! 巨大的郁闷和烦躁啃噬着他。 他帮徐谦旭分析局势出谋划策,难道最终就是为了陪着徐谦旭完成复仇大业,然后呢? 然后他这个异世之魂该何去何从? 跟着这具身体一起被当成弑君逆贼千刀万剐? 还是等徐谦旭大仇得报,心满意足地消散,他再像个孤魂野鬼似的被弹出这身体,彻底湮灭? 绝不。 他许千赢,就算是穿成了个灵魂,也绝不能接受这样为他人做嫁衣的结局。 强烈的念头如同实质,将沉睡中的徐谦旭强行惊醒。 “你又发什么疯?” 徐谦旭的意识有些不悦,长时间的共存,让他们已经能清晰地分辨彼此的存在。 许千赢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徐谦旭,我们得谈谈,谈清楚合作的条件。] 徐谦旭冷然回应:“助我复仇,我允你存在,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许千赢的意念几乎在咆哮:[我帮你杀人,帮你夺江山,不是来给你当免费工具魂的。] [你要复仇可以,我倾力相助,但复仇之后呢?] [这天下,这皇位,你待如何?] 徐谦旭的意念泛起纯粹的恨意:“皇位?那是云家的脏东西,我不屑。” [你不屑?老子稀罕!] 许千赢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报仇雪恨之后可以一死了之,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缅怀过去。] [那我呢?凭什么要跟着你一起死,或者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东躲西藏?] 他的意念如同连珠炮,将积压的郁闷全数倾泻: [我要的,是稳稳地坐在这天下至尊的位子上,享尽荣华富贵,手握无上权柄,这才不枉我来这世间走一遭。] [这才对得起我帮你出的力费的心,你复仇,我享受成果,这才叫公平交易。] 徐谦旭的意念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能感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识在激烈地对峙权衡。 徐谦旭那冰冷得如同磐石般的意念,才缓缓传递过来,平静道:“可以。” “我只要昭雪的命,祭我许家三百亡魂。” “至于这江山,你若想要,拿去便是。” 于徐谦旭而言,这具身体在复仇之后便已毫无价值:“待血债得偿,世间便再无徐谦旭。” 说是这么说定了,可提到昭雪,许千赢便又郁闷起来,就这么郁闷了几日。 不过还没等他郁闷明白,就到了围猎的日子。 新绿铺满了广袤的山林草场,野花星罗棋布,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的禁军侍卫早已将猎场围得铁桶一般。 王公贵族、文武重臣们皆着猎装。 徐谦旭穿着合体的青色劲装,骑在颇为神骏的黑马上,位于随行官员的队伍中。 他面容沉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仇恨刻入骨髓的警惕。 [场面挺大嘛。] 许千赢在他脑中点评着[可惜了,这么好的天气,不能亲自策马奔腾一番。] 他语气里带着点被关禁闭的无聊。 徐谦旭没有理会他。 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集中在最前方,那个被众多侍卫和内侍簇拥着的身影上。 昭雪换了身利落的骑射服,墨发用金冠高高束起,少了几分平日的慵懒靡丽,多了几分少年的飒爽英气。 他骑着一匹通体雪白,毫无杂毛的御马,马鞍镶嵌着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似乎心情极好,左顾右盼,对猎场充满了新鲜感,眼尾那颗小痣,在明烈的春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昭雪忽然回头,在人群中找到了徐谦旭的位置,朝他招了招手: “徐爱卿,到朕身边来。” 众目睽睽之下,这份殊荣让不少官员侧目,眼神复杂。 徐谦旭心中一凛,驱马上前,保持着恭敬的距离:“陛下。” “你看那边,”昭雪用马鞭指向远处一片水草丰茂的洼地,兴致勃勃,“据说往年那里常有麋鹿群出没,今日不知能否遇上。” “陛下洪福齐天,必能得遇祥瑞。” 徐谦旭依照惯例,说着恭维的话,语气平淡。 昭雪却似乎不喜欢他这般刻板,撇了撇嘴,转而问道:“徐爱卿,朕记得你策论中曾提及,前朝因皇家猎场肆意扩张,侵占民田,以致怨声载道。” “你觉得朕这西苑猎场,可算奢靡?” 这个问题有些敏感,带着试探。 若回答是,便有指责君王之嫌;若回答否,又违背了自己策论中的观点。 徐谦旭斟酌着用词:“陛下,猎场乃演武之地,不可或缺。” “关键在于度,西苑猎场规模适中,并未扰民,且陛下春秋正盛,借此演练骑射强健体魄,亦是国朝之福。”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维护了君王的体面,又未完全放弃自己的立场。 昭雪听后却并未深究,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投向更远的山峦,语气变得有些缥缈: “朕登基之初,曾有人上书,请求将西山脚下那片林地也划入猎场,说那里野兽更肥美。” “朕没答应。” 他声音轻了下来,仿佛在自言自语:“那时朕刚看完江淮水患的折子,灾民流离,易子而食……” “朕想着,留着那片林子,附近的百姓还能进去砍点柴火摘些野果……” “或许能多活几个人吧。” 徐谦旭看向昭雪的侧脸。 少年天子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神情平静,甚至带着点茫然,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这句话,却让徐谦旭心中泛起波澜。 这个昏君也会考虑百姓的死活?也会因为灾民而放弃扩充自己享乐的猎场? 可这微妙的动摇立刻被仇恨掩埋。 许家三百余口的冤魂还在皇城西市的地下哀嚎,他怎能因为仇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而动摇了心志? 徐谦旭用力攥紧了缰绳,指节泛白,强行将那不该有的柔软掐灭。 号角长鸣,骏马奔腾,箭矢破空。 侍卫们驱赶着猎物,供君王贵族射杀。 昭雪的箭术竟意外地不错,身手矫健,接连射中了几只獐子和野鹿,引得周围喝彩。 徐谦旭跟在他身侧,履行着护驾的职责,心思却愈发纷乱。 他看着昭雪因为射中猎物而雀跃,因为看到小鹿逃脱而微微蹙眉,看着他与几位年轻宗室子弟比赛箭术时那认真的模样…… 这真的是位残忍的昏君吗?会不会…… 会不会他真的只是年少登基,被权臣蒙蔽,被奸佞环绕? 那些祸国殃民的政令,是否并非出自他本意? 就像姐姐当年在宫中的遭遇,是否也只是后宫倾轧,而他被宠妃蛊惑,才做出了那般极端的选择? 如果他能铲除那些奸佞,肃清朝纲,好好辅佐,将这个看似还有善念的少年引向正途…… 是不是比掀起腥风血雨的叛乱,造成更多的伤亡和动荡更好? 将这尚有可能引导向正途的皇帝拉下龙椅,导致朝局动荡血流成河,这真的是对的吗? 许家的血仇是仇,那因改朝换代而可能死去的万千将士与百姓,他们的血,又该算在谁的头上?扶持明君,推翻昏君,哪个对天下苍生更有利? 哪个……更能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父亲一生忠君爱国,若他在天有灵,是希望看到自己手刃君王,还是希望看到自己匡扶社稷? 就在徐谦旭心神激荡,陷入前挣扎之际。 “咻——!” 一支淬着寒光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侧面茂密的灌木丛中疾射而出! 直指正在搭弓瞄准一头麋鹿的昭雪! 速度快得惊人!角度刁钻狠辣! “陛下小心!” 惊呼四起!距离最近的侍卫反应已是慢了半拍! 电光火石之间,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徐谦旭黑马如同离弦之箭般蹿出。 他整个身体从马背上探出,不顾一切地扑向昭雪。 “噗——” 是利刃切入皮肉的声音。 徐谦旭只觉得左肩胛处传来钻心的剧痛,因为冲势过猛,直接从马背上摔落,重重跌在昭雪面前。 “护驾!护驾!!” “有刺客!拿下!!” 侍卫们这才如梦初醒,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纷纷涌上,将跌落在地的昭雪和徐谦旭团团护在中心,更有精锐朝着弩箭射来的方向扑去。 徐谦旭压在昭雪身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这具身体的单薄和微微的颤抖。 他抬起头,正对上昭雪惊魂未定的眼眸。 那双极美的凤眼里,此刻没有了平日的慵懒好奇,如同受惊的幼鹿,左眼皮那颗小痣,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格外醒目。 他在害怕。 原来,这个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人生死的帝王,也会害怕死亡。 “徐卿……” 昭雪看着徐谦旭肩臂那正汩汩渗血的伤口,嘴唇动了动:“你受伤了……” 徐谦旭回过神,迅速从昭雪身上撑起,退开到几步后单膝跪地,垂下头:“微臣失仪,陛下恕罪。” “陛下……可安好?”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稳之下,是如同飓风过境般的混乱。 他刚才竟然想的是救他? 随即他又转念想,昭雪现在还不能死,要死也只能死在他手里。 他要亲手杀了他,这才算报仇。 昭雪在手忙脚乱的内侍搀扶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到徐谦旭面前。 “朕无事。” 昭雪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徐谦旭低垂的头顶,认真道:“徐谦旭,你救了朕。” “随行的太医呢,快给徐卿包扎。” 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年轻的帝王唇角微勾。 而徐谦旭,跪在冰冷的草地上,肩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他心中的惊涛骇浪。 [我去可以啊室友] [英雄救美还真让你赶上了!] 许千赢在他脑中兴奋道:[这下好感度不得刷爆?不过刚才也太险了,你小子反应够快啊!] 徐谦旭没有回应。 刺客是谁派来的?目的为何? 这些暂时都不重要了。 护驾有功,身负箭伤。 这八个字如同最光耀的护身符,让徐谦旭这个名字在朝野上下再次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嫉恨者有之,艳羡者有之,更多是审时度势者开始重新评估这位皇帝新宠的分量。 昭雪的赏赐更是毫不含糊。 除了金银绢帛如流水般送入徐谦旭那间依旧简朴的宅邸,官职也连跳数级,直接从户部观政擢升为户部郎中,实权在握,可谓一步登天。 唯有徐谦旭自己知道,这每一日的清闲,都是对他意志的凌迟。 许千赢只能安慰道:[别纠结了,那种情况换了谁都会下意识扑上去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徐谦旭闻声来不及细想,立刻起身,便要整理衣袍行礼迎驾。 昭雪竟是不等通传完毕便已快步走入内室:“徐爱卿。” 他今日未着龙袍,少了些许帝王威仪,倒更像是个昳丽风流的世家公子。 他手里没拿任何奏折或文书,身后也只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内监。 见徐谦旭还要挣扎着行礼,昭雪上前伸手虚虚按住他的肩膀,恰好避开了伤处。 “有伤在身,这些虚礼就免了。” 他目光在徐谦旭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眉头微蹙:“脸色还是不好,太医开的药可按时吃了?” “劳陛下挂心,微臣已无大碍。” 徐谦旭垂眸,避开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声音有些干涩。 他能感觉到昭雪身上那股暖香,随着他的靠近,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让他身体不自觉地僵硬。 许千赢在他脑中啧啧有声:[这波温情牌打得,我都快感动了。] 徐谦旭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帝王的关切如同滚烫的蜡油,滴落在他冰封的心湖上,既疼,又带来即将融化的错觉。 昭雪示意内监将锦盒放在桌上依次打开:“爱卿护驾有功,朕心甚慰。” 刹那间,珠光宝气几乎要溢满整间静室。 有鸽卵大小的东珠,有通体无瑕的羊脂白玉佩,有金丝编织嵌满各色宝石的玲珑球,还有面额惊人的银票。 “这些,是赏你的。” 昭雪语气随意,仿佛送出的不过是几碟点心:“好好养伤,缺什么,只管跟内务府说。” 徐谦旭连忙推辞:“陛下,这太贵重了,微臣受之有愧。” 心头那点因关切而生的动摇,被这泼天的富贵冲击得七零八落。 这就是帝王,赏罚不过一念之间,可以用财富轻易衡量臣子的性命。 昭雪却摆了摆手,浑不在意。 他忽然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这些不算什么,朕还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第4章 第四章 惊喜? 徐谦旭心头莫名一跳。 看着昭雪那期待他反应的表情,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悄然滋生。 或许不是财物?或许…… 徐谦旭迟疑开口:“陛下厚恩,微臣感激不尽,只是实在不敢再受……” 话未说完,昭雪忽然伸出手,带着暖意的掌心轻轻覆上了他的双眼。 “闭眼。” 带着些娇蛮的命令,却又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道。 视线瞬间被剥夺。 其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昭雪身上那独特的暖香更加清晰地笼罩了他,那香气似乎带着温度,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往他骨头缝里钻。 他能感觉到昭雪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 这过于亲密的距离和接触,让徐谦旭浑身僵直。 而脑海深处,许千赢也罕见地没有发出任何噪音,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攫住心神,只剩下茫然的寂静。 “好了,可以看了。” 昭雪的声音带着笑意撤开了手。 视线恢复的刹那,徐谦旭看到了屏风之后,缓缓转出的两道身影。 那是两位身姿曼妙的西域舞姬。 金发碧眼,肤白胜雪,穿着轻薄如蝉翼的彩色纱丽,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她们赤着双足,脚踝上系着细小的金铃,随着轻盈的步履,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眼波流转间,皆是异域风情与魅惑。 昭雪得意地看向徐谦旭:“如何?朕知你府中冷清,特意从教坊司挑的最好的。” “身段舞技,都是一等一的,让她们给你红袖添香,解闷逗趣,岂不妙哉?”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徐谦旭脸上因方才亲昵而泛起的红晕,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苍白。 他那点刚刚萌芽的荒谬悸动,如同被冰水浇透的火星,熄灭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更刺骨的寒意,以及难以言喻的厌恶。 原来如此。 他刚刚竟然还在痴心妄想,觉得这昏君或许有几分真心,或许本性不坏…… 真是可笑至极,这个沉迷声色的,视女子为物品可随意赠送的,因妃子谗言就随意灭人满门的昏君。 他怎么会因为对方一时的关切和那副惑人的皮囊,就动摇了对血海深仇的坚持? 简直是鬼迷心窍。 汹涌的恨意和自厌重新将他淹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而与此同时,脑海中的许千赢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看着那两位风情万种的异域美人,竟然没有催促徐谦旭笑纳。 他心中竟没有半分旖旎念头,反而升起莫名的烦躁和排斥? [……没意思。] 许千赢最终只干巴巴地给出了三个字的评价,再无他言。 昭雪并未察觉这片刻间,榻上之人内心已然天翻地覆。 他还在等着徐谦旭惊喜的表情,见他沉默不语,便问道:“徐卿?” 徐谦旭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情绪,近乎失礼地疏离:“陛下厚爱,微臣心领。” “只是微臣出身寒微习惯清静,不敢耽于享乐,更无福消受美人恩。”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那两名西域舞姬脸上的妩媚笑容僵住,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惴惴不安地偷眼觑着那位喜怒无常的年轻帝王。 旁边的侍从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后背的衣裳几乎要被涔涔的冷汗浸透。 他们伺候陛下日久,深知这位主子看着昳丽无害,实则心思晴雨难测,翻脸比翻书还快。 平日里臣子们得了赏赐,哪怕是一根草,也得感恩戴德地供起来,何曾见过这般当面直白拒绝帝王好意的? 这徐大人是护驾有功不假,可这也太恃宠而骄了吧?! 简直是嫌自己脖子上的脑袋长得太牢固了! 昭雪脸上那点期待夸奖的亮光,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倏地黯淡下去。 他漂亮的眉毛微微蹙起,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迷蒙的眼眸有些不悦。 他抿紧唇,花瓣般的唇色被抿得有些发白,整个人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冷雨淋湿的小猫,透着湿漉漉的失落。 昭雪不说话,只是用那双眼睛看着徐谦旭,空气仿佛都因这沉默而凝固,压力陡增。 果然,短暂的沉寂后,昭雪声音里没了之前的轻松亲昵,属于帝王的威压与不悦袭来:“徐谦旭。” 他唤他的全名,每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他漂亮的眉毛皱得更紧了些,像是无法理解臣子为何会违逆自己的好意:“朕赏你的,你敢不从?” “砰。” 徐谦旭没有丝毫犹豫,忍着肩伤牵扯的疼痛,直接屈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垂着头,脊梁却挺得笔直:“微臣不敢,陛下恕罪。” 他再次重复:“只是此等厚赐,微臣实不能受。” [我靠!哥们儿你头这么铁?] 许千赢不可置信:[小猫眼看要炸毛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先假装收下再说啊。] [大不了回头打发走,或者找个院子把人养起来不碰就是了。] 许千赢虽然焦急,却并没有说服徐谦旭收下美人享乐。 在那两名舞姬出现的瞬间,他心中那股莫名的烦闷与抵触,让他诡异地保持了沉默。 甚至潜意识里,他竟有些不愿这具身体与那些女子有所牵扯的别扭。 就在昭雪眼眸里的不悦逐渐积聚,即将转化为真正怒气的临界点—— 许千赢抢夺了身体的控制权。 跪在地上的徐谦旭再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份属于本体的冷硬和执拗悄然褪去,反倒有些羞惭,又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无奈。 “陛下。” 许千赢开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窘迫:“陛下息怒,非是微臣不识抬举,违逆圣恩……” “实在是……实在是……” 他欲言又止,脸上甚至泛起可疑的红晕,眼神躲闪,不敢与昭雪对视,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痛。 昭雪原本积聚的怒气,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一滞。 他看着跪在地上,忽然变得羞惭难当的臣子,漂亮的眼里有些困惑,怒气不知不觉散了些,下意识追问:“实在是什么?” 许千赢把头垂得更低,低声道: “实在是……微臣身有隐疾……不能人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