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奇谈之有没有人觉得阎王很奇怪啊?》 第1章 一、众议诚可道,天数未昭彰 地府论坛>>>>生活吐槽>>>>鬼友交流区 主题:有没有人觉得阎王很奇怪啊? RT。 1 L 一直听说阳间现在人人平等,没想到竟然已经这么平等了,搁以前谁敢这么议论阎王啊(震憾。 2 L 也还好吧,现在天庭地府都通网了,新下来的都是受了教育的,谁还搞那套老封建。 3 L 不是,这是重点吗? 4 L 说了这么多,一个梗都没有啊。 5 L 楼主说的是哪个阎王啊? 6 L 楼主 有很多阎王吗? 7 L ...... 8 L 楼主你是不是刚下来,或者说在人间的时候对这些传说不感兴趣。 9 L 楼主 是的,我以前不信这些。 10 L 那难怪了。 地府一共有十殿阎王,一殿秦广王、二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五官王、五殿阎罗王、六殿卞城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九殿平等王、十殿轮转王。 所以才问你说的是哪一个。 11 L 楼主 就是今天参加“我为阴间献良策”活动的那个,我去反映轮回井排队等待周期太长了,看他差点和其他鬼打起来了。我还以为是工作人员培训不到位,结果他竟然是阎王。 12 L ...... 13 L 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沉默。 14 L 楼上少看点扭三。 15 L 虽然听上去很离谱,但想到是他的话那也很正常。 16 L 这么名声在外吗? 17 L 看过他在阎王接待日上的表现,就会知道今天这个只是小菜。 18 L 他干什么了? 19 L 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我(点根赛博香火。 这也是流传很久的故事了。 听说后土娘娘设立阎王接待日,是怕有鬼差压榨鬼魂,而鬼魂求告无门,所以开了这个口子,十殿阎王内部还排了班。 轮到这位的时候,直接全三界直播,把所有人都整不会了。 20 L 上次鬼民茶话吧是不是也是他? 本来是要调解矛盾呢,结果给双方当事人都骂得狗血淋头。 物理意义的狗血淋头。 21 L 嚯,这种人才是从哪里引进的? 22 L 是后土娘娘从天庭引进的。 23 L 娘娘还真是......不拘一格。 24 L 和传统印象里的阎王好不一样。 25 L 技能阎罗王是吧。 26 L 传统的阎罗王,就是把所有鬼穿成一个串好无趣好无聊。 而技能阎罗王,就是在传统的阎罗王加入技能好好玩。 要爆啦![1] 27 L ......现在大家的精神状态都这么美丽吗。 28 L 他真的一点不像阎王,他身边的主簿都比他像。 29 L 楼上 1。之前我还以为主簿是阎王,大个子的阎王是他的宠物。我还跑人家面前问这个宠物是怎么修炼的,他还特别正经地跟我说是天生地养的(捂脸。 30 L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31 L 不是,你们怎么开启加密通话了,到底是谁啊? 32 L 五殿阎罗王。 33 L 他是靠泥石流才这么有名的吗?怎么你们好像都知道他。 34 L 那倒不是,他在人间的时候就很有名了。 35 L 谁啊?我们知道吗? 36 L 你们肯定知道。 就是包拯。 37 L 38 L 包大人! 39 L 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 40 L 江湖好汉来相会,展堂我独自站一边! 41 L 不是《武林外传》那个包大仁啊喂! 42 L 楼上阅片量惊人。 43 L 天呐!难道三宝的传说都是真的吗! 44 L 楼主 什么三宝? 45 L 古今盆、阴阳镜、游仙枕。传说包大人日审阳、夜审阴,就是靠这三件法宝。 46 L 至少他活着的时候没有这三宝,现在就不知道了。 47 L 楼上好像是内部人士,抓住! 48 L 不是,只是因为之前有业务往来,对接过。 不过楼主你反映轮回井的事情包大人也管不了啊,他分管的是望乡台,轮回井那边是轮转王,你要是说望乡台噪音扰民那他还管得了。 49 L 这应该也不影响,包大人可以把这个信息反馈到轮转王那里,最后还是轮转王落实。 50 L 可是包大人和轮转王是平级呀,就算丢给了轮转王,轮转王也不一定会很上心吧,应该只起得到一个监督的作用,不能直接下场解决问题吧。 51 L 不是有风声说现在包大人统管地府吗? 52 L 这样的吗!早知道今天去说居住区鬼太多了啊啊啊啊啊! 53 L 不知道是不是身边即世界,地府好像是比以前要挤一些了。 54 L 而且望乡台那边的鬼确实也越来越多了。 55 L 现在上望乡台哭都要排队,之前有次我都快排到阎罗殿门口了,抬头二楼就是包大人办公室(。 那家伙,里面跟动物园似的,有猫有鼠还有狐狸。 56 L 57 L 猫鼠是前段时间幽都大比武的前两名嘛? 58 L 是的。 59 L 好帅好能打!帅得我差点又死一回咳咳咳。 60 L 那当然了,他俩前世可是展昭和白玉堂。 61 L 什么?!那两个帅哥是展昭和白玉堂!我还以为都是小说虚构的! 62 L 白玉堂也就算了,好歹外号就叫“锦毛鼠”,人也妖里妖气的(bushi)但是展昭怎么能真是猫妖啊! 63 L 仁宗当年是赤脚大仙下界,又是真龙天子,应该就是耀武楼献艺的时候看破了他的真身,所以才封的“御猫”。 64 L 展护卫竟然真的是猫啊啊啊啊啊啊! 65 L 等等,那狐狸是谁啊? “对啊,那狐狸是谁啊?” 武曲星举着手机,贴脸问文曲星。 文曲星正低头品茗,恍若未闻。莫说武曲星好奇,赤脚大仙也不甘示弱,早早转发了链接来,怕他装糊涂,还特意截图标红,非让他给个答案。眼见托赖不过,只得道:“当真不知。这些消息真假难辨,即便属实,彼时我肉眼凡胎,又如何知晓?” 武曲星听了,觉着有理,想起当初情状,满脸一言难尽,“也是。说起来,你之前转世的那个包拯......有时我甚至觉得,我都比他有才学。” 昔日二星相伴下界,共辅圣主,文曲星为开封府尹龙图阁大学士包拯,武曲星则是征西夏国大元帅狄青,同殿为臣,自有交际[2]。包拯正直耿介、深明大义,又飞扬跳脱、不拘小节,狄青与他投契之余,也察觉他文采不佳,谈古论今时,更惊诧于他对书史不甚熟悉。先前只道他于破案一道别有心得,归位后细细琢磨,这才觉出不对来。 文曲星着实无从反驳,只能从旁找补道:“他虽才学不济,好在明辨是非、为民请命,也不枉我托生一场。” 武曲星忽然凑近,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声音,发问道:“文兄不奇怪吗,你转世托生数次,无论相貌命途如何变化,这满腹经纶是不会改变的,何以他是例外?” 文曲星知他素来直接,说出这话也不意外。何况吃惊的又岂止武曲星,连远在西天的文殊菩萨都于论道时谈及此事,可见三界之中,对此事心有疑窦者不少。 文曲星摇头,“九重天上还有天道,我也参详不透。” 世人皆道神仙好,可只有做了神仙才知晓,仙道之上还有天道,即便成仙成圣,仍不免苦苦追寻、上下求索,许多事情的发展也不能尽在掌握。凡人一世几十年,无知无觉,神仙长生不死,却往往要耗费千百年光阴,才能厘清因果,参悟真意。 参详不透的还有包拯自己。他自小不爱读书,差点绝了科举之望,好在脑子灵活,虽在经史上短板明显,但仍能金榜题名,又于破案一道天赋异禀。起初他并未起疑,直到魂魄坠入地府,被后土娘娘任命为阎罗王,天庭地府虽是两套班子,却也不是全然阴阳相隔,千年来三界多有盛会,故而时不时要返人间、上天宫。日子久了,也有仙家对他和文曲星之间的关系感到好奇,包拯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倒着意留心,又收集了不少文曲星的传闻,终于发现这样的情形并不常见。 天道如此安排,其中又有什么缘故呢? [1]技能阎罗王:梗源自综艺《喜人奇妙夜》第二季中的作品《技能五子棋》。 [2]“文有文曲,武有武曲”出自《水浒全传》引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一、众议诚可道,天数未昭彰 第2章 二、三生红线绕,一世欢情长 正兀自头脑风暴,不防被一算盘敲在脑袋上,“材料不写,还在这儿看手机!” 包拯下意识便立即抱头,见自家先生面有余怒,顾不得手机掉在桌下,一面滑跪一面思索:地府诸事尽在后土娘娘掌握,她从不让写这些无用的东西,估摸着又是天庭那群家伙在没事找事。心里有了应对,这才敢问:“先生,有什么材料啊?” 公孙策右手食指轻轻一划,一张泛着金光的文件便凌空浮现在包拯眼前,“凌霄殿发的‘我为阴间办实事’典型事迹征集活动。” 包拯读了几句,只觉这开头都和先前的别无二致,跟重复发下来似的,“去年不是已经交过了吗?” 公孙策面不改色:“所以今年又来了。” 包拯心知就算交上去了,也不过被扔进故纸堆,什么作用都不会有,是以不很上心,“其它殿写了吗?等他们写完咱们随便改几笔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活儿,有写的功夫,轮回井都可以多送几个魂魄去投胎。”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公孙策又点出一份公文,“这个重要了,凌霄殿和大雷音寺共同发起的‘三界捉鬼协同办公系统信息采集’任务。” 包拯直呼超出业务范围,“这该发到钟天师那儿去啊,怎么给咱们了?总不是让咱们转给柳二哥吧。” 公孙策听他这话,便知他定然没有读具体的内容,无奈概括道:“大人,他们要构建的是从捉鬼、移送、判决、关押到转世追踪所有环节全线贯通的一体化平台,旨在‘打通信息壁垒,实现数据共享’,最后做到三界一体化。捉鬼的确只是钟天师的活儿,可后续所有的工作都在地府。” 包拯将那文件细读了一遍,后附的任务分解表上重点标识了天师府和地府的职责,天庭和灵山只是监督,还要形成横向协同的共管格局,不免不忿道:“地府的数据天庭和灵山倒是知道了,他们的数据咱们上哪儿知道去。” 公孙策知他虽口中抱怨,倒不耽误干活儿,所以并不催逼,轻声问:“那大人如何打算?” 凌霄殿和大雷音寺一起行文,可见玉帝和佛祖都有意推动,这事儿肯定要办,包拯托腮细思,但做到什么程度,分寸如何拿捏,又大伤脑筋。虽说娘娘让自己全权处理地府事务,可毕竟涉及天界与佛界,怎可擅专,“这事我还做不了主,得等娘娘出关再向她禀报。” 公孙策又问:“若娘娘一坐百年,大人还要等吗?” 包拯知自家先生所言不无道理,娘娘闭关时日谁也说不准,事却不等人,“先缓三天吧,那时娘娘若还未出关,我就拿主意。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这系统一时半会儿也做不起来,平日里天庭催咱们跟催命似的,让他们且等等。”又偷偷看自家先生的脸色,这两件事虽然琐碎了点儿,但不至令他如此,应该还有别的,便追问道:“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公孙策将一份牒文摆在包拯桌上,在包拯疑惑的目光里缓缓开口:“神霄玉府。” 竟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发来的牒文。天尊素来严厉,又主掌善恶赏罚,包拯不敢大意,聚精会神阅读起来。原来是人间有一修道之士,因功难寸进,便想通过收取信众愿力来突破瓶颈。如今凡间自媒体很是发达,这道人为了制造大新闻,不惜元神离体,以生魂潜入阴间,还将所有画面全数上传视频,幸好天庭处理人间舆情的部门在监测中立刻夹掉,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但地府为何未曾发觉生魂潜入,是否守备松懈、查察不严,需向神霄玉府说个明白。 这和写检讨也没有差太多了,包拯心知这下躲不掉了,忍不住开始撒娇撒痴道:“先生帮我写嘛。” 公孙策气极反笑,指着牒文主送的“五殿阎罗王包大人”道:“连这都要我来写,这阎王你怎么不让我来当。” 包拯抬眸,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看上去无辜至极,“先生~” 公孙策见他这模样,呼吸顿时一滞,随即在心中狠狠唾弃自己,一千多年朝夕相处,竟然还没免疫,怎么还是会为了这一眼神魂颠倒,只得认命般坐在椅子上敲键盘。 包拯见自家先生进入了工作状态,顾不上管他,忙去捡先前被吓掉的手机,刚弯下腰,便听公孙策的声音幽幽传来,“我写材料,你也不许看手机。” 包拯陪笑道:“先生,我在看OA呢。” 公孙策懒得再戳穿,写了一会儿,原本下笔如有神的才思忽然停滞了下来,他转头去看包拯,却见包拯正拧眉思索着什么,像是有什么解不开的疑难。 公孙策知他责任在肩,不可谓不重大,方才说替他做阎王,也不过是气话,自己比谁都清楚,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阎罗王之位。 原来这世界本是一个混沌,不知过了多少春秋,内里积蕴一股磅礴力量,终有一日,这股力量喷薄而出,将混沌撕裂,分出天地,由此有了天界、人界与冥界。 混沌与这股力量相伴相生,二者合二为一,化为混沌之灵,混沌之灵化育四象,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兽,剩下的灵气飘散于天地之间。因是创世之前的力量,无论人、兽、妖、魔,亦或一滴露珠,只要能吸取混沌之灵,皆修为大进,成仙成圣者亦不在少数,是以上古洪荒之时,九州四海灵脉遍地、仙者如云。 然而万年以来,混沌之灵越来越少,成仙者数量也远逊前代。此消彼长,凡间生产力不断上升,人口大爆炸之余,天灾战祸不断,死者甚众,纷纷来到地府等待轮回。可轮回井乃是创世之时便已落成,无时无刻不在消解业力、维持六道秩序,万年昼夜不歇,终于神力渐趋衰微。 轮回井效率降低,而亡魂数量却不降反增,势必会延长转世轮回的时间,导致大批亡魂滞留地府,如何安置又是一个难题。 后土娘娘心怀众生,遂与地藏王菩萨、十殿阎王一处,以自身法力催**回井运转速度,维持转世投胎的轮回秩序。又在冥界内单独开辟出一个结界,内里山川、城郭与世无别,将原本容纳不下的亡魂妥善安置其中。因人间变革日新月异,娘娘担心新下来的魂魄难以适应,也为与时俱进,专门去凡间考察了一段时日,回来后参照凡间治理模式,对机构、人事进行了一轮调整,并召集还未投胎的科技工作者,在地府全面推动现代化建设。 正是处处需要法力支撑的时候,偏偏赶上现在凡间不搞封建迷信,导致信仰愿力有所衰减。 这对包拯倒还影响不大。他本为文曲星转世,在人间时已是名臣,功德圆满,死时得后土娘娘亲自点化,脱去凡身,化羽登仙。千年以降,青史流芳,开封府的故事代代相传,近几十年来又不断影视化,受众越来越多,人间信仰从未断绝,愿力功德自来萦绕,他又潜心修行,自然神功大进。只因自身法力与轮回井相连,极耗心神,是以处理公文这等俗务,公孙策也乐意代劳。 待公孙策写完,包拯还是一动不动,他终于忍不住好奇道:“大人到底在看什么?”实则以他如今的法力,只要他愿意,透过手机看包拯正在浏览的内容不费吹灰之力,只是二人约定在先,不向对方使用法术,是以他不问,等包拯自己说。 包拯便将那帖子与他看。 公孙策扫了眼大致内容,不明白这有何好看,“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狐狸么?” “啊,是哦。”包拯愣了愣,竟已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寿终正寝,神魂本该回归天庭,继续承担作为文曲星的使命,却因公孙策早逝而执念深重,在天将前来接引时激烈抵抗,最终记忆和人格从文曲星身上剥离,坠入地府。后土娘娘爱才惜才,不忍包拯流落成孤魂野鬼,不仅命他做第五殿阎罗王,还指点他去孟婆处见公孙策。 二人跨越生死,久别重逢,自是喜不自胜,两相盟誓,沿忘川河漫步,诉说多年相思。不觉走到一块巨石前,此石高可顶天,上有两道纹路,将横面一分为三,又有一条红线穿梭其中,若隐若现。 公孙策本就博闻强识,又为孟婆负薪烧火数十年,对地府的种种传说并不陌生,可此刻仍不免惊叹:“早听人说‘三生石上旧精魂’[3],不曾想竟真有站在这三生石前的一天。” 昔日女娲娘娘抟土造人,每造一人便取沙为计,待到人族遍布天下,沙粒也积少成多,化作高耸入云的巨石。女娲娘娘先置此石于西天灵河畔,后移至鬼门关忘川河边,因其可照见前世、今生、后世姻缘,故名“三生石”。 二人相视一笑,执手并立,平滑如镜的石面上果然显出图像来,包拯手持笏板,周身祥光瑞霭环绕,背后北斗第四星大放异彩,正是文曲星。而公孙策却是一只通体雪白,毛绒绒、圆滚滚的狐狸。 包拯惊掉了下巴,素日只知自家先生恬淡闲适、不似红尘中人,何曾敢想先生甚至不是人。 公孙策倒不意外,三生石本就能照见前世,只是他做人太久了,入地府数十年也未恢复本相,若不是今日忆起前尘,差点就要忘记自己曾是山涧中不知世事的小狐狸。 包拯见公孙策眼中流露出怀念之色,便知三生石所现非虚,既震惊于公孙策的身世,又有些介怀先生的隐瞒,为何这等大事竟一点儿不告知自己,难道自己会泄露给旁人么。可一想到这些年来自己日夜痛悔、求拜上苍,不正是为了先生的平安么,如今先生虽只是魂魄,可身在地府,自己又永镇九幽,足以庇护于他。失而复得已是莫大幸运,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公孙策还不知包拯一念之间已经把自己哄好了,只听见他问:“先生,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怎么有点酸溜溜的。公孙策自知理亏,又怕他刨根问底,只说自己本是山间的一只白狐,某日忽开灵智,修成人形,又听读书人在山中纵论古今,便生出了向往红尘之心。等遇见包拯时,自己已在尘世待了几百年,因荒疏修炼、又沾染过多浊气,以致法力尽丧,与凡人无异。 其实这个说法,包拯并不很信。且不说钟馗和梦魔都未提及此事,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公孙策死后,并没有变回白狐的原形本相。 公孙策不知自己身后事,也不知包拯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但察觉到了包拯的怀疑,于是使出了杀手锏蒙混过关,“陈州案时,我若还有法力,也就不会毒发了。” 果真是一击必中,包拯在心中呼号:“我真该死啊!”辛酸之余,也不愿再追究。无论如何,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往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好不容易在一起,还管这些无伤大雅的事做什么。先生有自己的小秘密也无妨,自己好歹是阎罗王,难道还罩不住吗?想透了这一点,只觉那三生石上显现的小狐狸,越看越是可爱,对自家先生是狐狸这件事也接受良好,兴起时还会磨着先生变回狐狸原身。 公孙策也明白他打的什么算盘,清醒时从未叫他得逞。 日子便如此拉扯着,后来机缘巧合下,又等来了白玉堂和展昭的魂魄。这事自然也瞒不过后土娘娘,不过娘娘向来抓大放小,又念包拯辛劳,直接把二人打包给他当手下,勉励他们为地府多做贡献。 这下就更热闹了。 包拯踏入阎罗殿,迎面先瞧见白玉堂在和展昭玩他逃他追的游戏,暗自祈祷他俩别跑去五官王或卞城王那儿比武,不然他又得被这二位索赔。再看见公孙策坐在自己左手边,虽说地府已全面现代化,各类陈设都是与时俱进的高科技,可此时此刻恰如在开封府的彼时彼刻。 “又是充实的一天呐。” [3]“三生石上旧精魂”出自唐代袁郊的传奇小说集《甘泽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二、三生红线绕,一世欢情长 第3章 三、阵前星光漾,夜来幽梦凉 不过日子也不是永远都这么好。 一群妖魔鬼怪掐着后土娘娘闭关、地藏王菩萨去灵山听佛祖讲经的当口攻入地府。不知何故,地府臣属中,以灵兽本相登仙的全都变回了原形,成仙前是凡人的也都成了凡人,在这些有备而来的妖魔前,全无招架之力。 包拯见此情形,挥袖将所有臣属拂至阎罗殿中,又念咒捏诀,调动起全部法力,周身立时白光大盛,将幽暗深黑的地府照得如天宫一般,一些道行尚浅的小妖当即被这白光绞得粉碎。他最初的法力来自文曲星,文曲乃北斗第四星,星辰之力源于创世而来,再强的妖术也不能阻止。 为首的妖怪未料到包拯竟不受影响,惊愕之余又祭出一物来。 包拯还未及看清是何形状,便觉如泰山般沉重的威压排山倒海而来,满溢而出的金光已将他团团围住,护身的星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金光蚕食吞没,一口鲜血堵在喉头,只强撑着不曾喷出。 这样不行!包拯情知如今怕是在劫难逃,便是魂飞魄散,也不能让这群妖魔占领地府。此念既定,思绪反而清明,他默运玄功,体内星辰之力暴涨而起、冲上九天,引来日月之力直下地府,全数灌入他灵台之中。 幸好往日练功不曾懈怠,否则还未退敌,便先承受不住爆体而亡。包拯不敢大意,催动无上妙法,以身为炉,将三股力量熔炼成一条流淌的银河。 银河倾泻而下,与那金光厮杀起来,二者交汇处火星迸溅,如冰水浇于岩浆之上。 这到底是什么法器,竟有这般威力。包拯只觉浑身筋骨无一处不痛,可拼尽全力仍只是与那金光僵持不下,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但愿引来日月之力的举动可以惊动天庭。想到此处,更不觉恼怒:这帮仙家平日里没事还找茬,怎地今日来得这样慢! 那妖怪瞧出包拯已是强弩之末,正要驱动法器扫除这最后的障碍,忽地被一股巨力拖拽,天旋地转,好容易站稳,却觉脖颈一凉,一柄长剑正贴着皮肉,剑光凛冽、如水晃动,映出他惊恐的面容。顺着剑柄望去,只见长剑的主人红袍胜火,面目丑恶,一言未发,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尽是冷意。 剩下的妖魔发现头儿竟被人挟持至包拯身前,进攻也不是,撤退也不是。 瞬息之间,形势已然大变。 命门被这人锁住,挣扎不开,那妖怪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言语间探他底细,“你,你是谁?” “驱魔大神钟馗。”钟馗转头看向包拯,略带歉意道:“包大人,钟馗来晚了。” 钟馗本为查案而来,因此案涉及宿世因果,为厘清前事,特来查阅生死簿,本想速战速决,故而未向包拯通报,谁承想遇上这等事。先前他也受到影响,法力尽丧,变回凡人,但包拯引来日月之力直下地府,压制了那妖怪一瞬,钟馗察觉到法力突然恢复,当即抓住机会,趁这些妖魔大意不备,擒贼先擒王。 包拯感激他雪中送炭还来不及,忙道:“天师来得正好,正救我等于水火。” 钟馗见包拯撑不了多久,向那妖怪厉喝:“上天有好生之德,解除你的妖法,我还能留你一命。” 那妖怪反唇相讥,“当我是傻子?我如果解了法术,你们更要杀我!” “我钟馗向来一诺千金,包大人更是一言九鼎,答应了的事,绝不会出尔反尔。”钟馗又上下打量了他,“倒是你,当然可以和我们耗着,但你不要忘了,这里是地府,你死了也还是回到这里,难道你想永生永世都活在无间炼狱里?或者,你想让后土娘娘亲自对付你吗?” 那妖怪听完沉默了,不知是在思考永生活在无间炼狱里,还是对付后土娘娘更可怕。 包拯都要绷不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是反派呢,何况就这种小妖,何需娘娘料理,当下也开口表态:“只要你弃暗投明,我定向娘娘保奏,绝不伤你性命!” 那妖怪冷笑道:“说得好听,我干了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些神仙又怎会放过我。既是如此,”他霍然攥住钟馗的手腕,熊熊燃烧的烈火自双眼蔓延至全身,躯体开始膨胀、扭曲,笑容也越发狰狞,“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包拯急呼:“天师当心!” 话音甫落,一股凉意突然穿胸而过,和这焚身的烈焰对比起来,感受尤为明显。那妖怪低头看去,却见方才横在脖颈的长剑,已然明晃晃地刺入心脏,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钟馗,却发现钟馗的手甚至没有移动过。他原以为制住钟馗,钟馗便使不出剑,殊不知降魔剑自三昧真火中淬炼而出,早与钟馗元神相连,剑随心动,不拘于器。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可降魔剑既出,又安有命在?再多的不甘、愤怒、绝望,终究和这场大火一起慢慢消散,只剩一缕青烟。 钟馗冷眼瞧着一道虎形隐约从那妖怪的躯壳中脱出,向剩下的妖魔道:“不怕死的尽管来!若不想和这虎精一个下场,就放下武器!” 这番杀鸡儆猴当真效果拔群,死一般的寂静只维持了一秒,这些妖怪便哭爹喊娘地跪地求饶,钟馗暗暗松了口气,抛出捆妖索将这些妖怪绑在一处。 处理完这些事,钟馗奔至包拯身边。那虎精既已魂飞魄散,法器无人运功,停止转动掉落在地,二人看去,只见是一个手掌大小的金斗,不禁骇然,这金斗竟有如此威力,究竟是何来历? 先前全凭信念支撑,此刻危机解除,包拯再也撑不住,喷出一大口血来,钟馗忙将他扶至无人处坐下,以自身功力为他调理内伤。饶是包拯眼冒金星,也看清楚钟馗衣袖一片暗红,手掌不断有血珠滴落,顿时明白那妖怪方才也伤到他了,而他本不必蹚这浑水。包拯又是自责又是愧疚,“天师......” 钟馗立即打断:“不要紧。你快别说这些,先运功调息,不然真会出事。” 若真因此而死,如何对得起天师相救之恩,包拯咬牙,这才定下心神,任法力游走全身,修复因日月之力而损伤的经脉。 不多时,钟馗的两位义弟柳含烟、王富曲感应到兄长有难,赶奔地府。本要送钟馗回去疗伤,却见地府乱成一团,三人商量一番,决定留下善后。 钟馗让王富曲为包拯护法,自己则与柳含烟前往殿中查探地府臣属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包拯终于重新睁开眼睛,见一白狐正在原地打转,白狐见他调息完毕,一个猛子便扎进他怀里,包拯俯首,爱怜地摸摸小狐狸,正要开口让他别为自己担心,视线里却忽然出现黄色的裙角,抬头看去,后土娘娘竟出了关,展昭化成一只黑猫趴在娘娘左肩,小白鼠形态的白玉堂正在展昭头顶。 他还来不及说话,下一瞬便已坐在内殿的蒲团之上,浑身上下的痛楚都减轻了许多,想要站起,却实在没有力气,娘娘亦是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爱卿也算因祸得福。这日月之力替你脱胎换骨,待伤势痊愈,功力会再上一个台阶。”后土头一次看到公孙策这个形态,尽管自己不是福瑞控,也忍不住将他抱在怀里逗了逗,意有所指地笑道:“就是太不让人省心了些,看给人家吓的,可怜见的。” 公孙策已多年没有变回原形,颇不习惯,可大地之母慈爱包容,他种种不安也尽都消散,便放松下来,任由娘娘抱着。 包拯见公孙策不排斥,这才松了口气,抬眸见娘娘满脸打趣之色,知道先生脸皮薄,也不好回嘴,还是先问正事要紧,“娘娘怎地出关了?” 后土一面撸着狐狸毛,一面道:“你引来日月之力直下地府,我有所感应,便将那法器按住了。现今地府一切事态平稳,你不必操心,好好静养。钟馗的伤势我也看过了,只是皮肉伤,现已愈合了。” 娘娘如此云淡风轻,看来尽在掌握,听到钟馗也无恙,包拯这才有心思问法器之事,那法器金光大盛,绝非妖邪之物,不禁奇道:“娘娘,那金斗究竟是何来历?” 娘娘摸摸白玉堂这只小白鼠,随口道:“混元金斗。” 混元金斗乃是天地初开时的宝物,可容纳乾坤四海,玄妙无穷,后为截教通天教主所得,通天教主又将此宝送与弟子云霄、琼霄、碧霄。封神之战时,三霄仙子为报兄长赵公明血仇,布下九曲黄河阵,以混元金斗将阐教十二金仙擒入阵中,削去顶上三花、消了胸中五气,还是老子与元始天尊亲自出手,十二金仙这才得以解救[4]。而三霄仙子战败身死,虽由姜子牙封为感应随世仙姑正神,可混元金斗却再未取回,千年来仍在玉虚宫中。 玉虚宫守卫森严,竟能被这些妖魔盗走至宝。包拯越想越觉头皮发麻:“难道是玉虚宫......?”可这些年来阐教与地府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何以如此。 后土又开始和展昭互动,“他们不至于这么蠢。不过也逃不了看守不力之责,我自有话说。” 包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混元金斗只能吸纳万物,不会让神仙失去法力啊。” “因为混沌之灵。”后土简要解释了混沌之灵的来历,最后总结道:“创世前的力量,足以让生灵回到最初的生命形态。” 玉虚宫在昆仑山麒麟崖,且昆仑山还是西王母的瑶池所在,这妖怪怎么能从这里盗走混元金斗,何况法宝认主,要么是他有了大机缘,要么......包拯不禁惕然心惊,“娘娘......” 后土心有成算,不愿再看他刨根问底,便把狐狸形态的公孙策丢他怀里,自己左手抱猫、右手摸鼠,宽慰道:“爱卿安心养伤,这天塌不下来。” 包拯不争气地吸着狐狸,心想娘娘这招果然既可耻又有用。 后来他还是断断续续知道了全貌:这虎精不知从哪儿得到了越发稀少的混沌之灵,又听说了昔日三霄仙子以混元金斗布下九曲黄河阵之事,心中好生向往:“我若有此宝,先占了地府,吸尽其中阴魂,料天庭也奈何不得,今后称霸三界,自然指日可待。”便打起了混元金斗的主意。可混元金斗在玉虚宫中,如何盗取?本想放弃,转念想到若能从玉虚宫里盗出此宝,届时自然三界扬名,便打定主意。他隐匿行藏,四处刺探,最终将目光放在了同在昆仑山上的瑶池。 瑶池之主西王母为女仙之首,主掌瘟疫刑杀,他着意暗示自己乃西王母信使,众仙皆知西王母原为人面虎身,这虎精倒也和她有些亲缘,西王母又脾气火爆,料想妖精也不敢假冒她的随扈,若是被她发现,和找死有何分别。何况谁这么着三不着两,巴巴儿地跑一趟瑶池,就为了问西王母一句:“这虎精是您什么人呐?” 那估计西王母就得回答:“却不是特意来消遣我?” 有了这层身份掩护,这虎精接近玉虚宫便更为容易,但他仍处处小心在意,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慢慢摸清楚了混元金斗所在,趁着守卫换班时将混元金斗盗走。后来又走遍山河湖海,纠集了一批妖魔鬼怪,他显露本领,众妖自然降服,是以来攻地府。他一死,这伙乌合之众自然束手。 而三霄仙子自成为感应随世仙姑正神后,肩负生化万物之责,凡人企盼开怀生育,皆叩求三霄仙子,因事涉轮回,故多少与地府打过交道。三霄仙子中,云霄仙子居长,为人端庄持重、敏慧有礼,后土娘娘与她甚为投契。此番混元金斗在地府掀起这等风浪,玉虚宫有失守之责,不好前来讨要,后土娘娘便将这混元金斗还给了云霄仙子。 不过这些事情都和包拯无关了。 他被后土娘娘勒令静养,不许过问政事,长日无聊,有次实在忍不住,向公孙策开口问了一句,公孙策不愿他劳神费心,灵机一动,变回狐狸原身,扑在包拯怀里,结果包拯还没来得及捂心口大喊“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就晕了过去,给公孙策直接吓得炸了毛。下一瞬,后土娘娘的声音响彻虚空,原是娘娘给他下了咒,伤势未复时提起政务,便会强制晕倒。 有娘娘出手,公孙策彻底放心,转头跳下床榻恢复人形,自去为包拯炼制丹药、处理殿中大小事务。政务虽有卞城王代管,可原本殿中事无巨细皆是公孙策打理,许多事情仍要来问他。等包拯清醒时,公孙策又变回狐狸模样,团成一团,窝在他身边。 看着小狐狸水汪汪的眼睛,包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如此理解如今的天喜星、昔日的纣王。 可人一旦不工作,就容易胡思乱想。包拯静养期间,每日除了吸狐狸之外无事可做,且又有伤病反复折磨,昏昏沉沉间,好几次梦见了陈州的事情,明明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可还是如此的清晰,桩桩件件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三生石前未竟的疑问又浮上心头:如果先生当年真的有法力,人间的药毒又怎奈何得了他?如果先生当时不是狐狸,又为何死后没有恢复本相?为何,为何......真相到底是什么? 包拯只觉在迷雾中秉烛而行,雾越来越浓,而烛火已然熄灭;又仿佛有一股巨力将他拖入迷津,冰凉的海水争先恐后地涌入口鼻,越奋力挣扎,眼前的画面就越鲜艳浓烈:是公孙策颈侧的伤口,是三番五次呕出的血,是脖颈蔓延至胸膛的青紫经脉,是本该言笑晏晏却苍白静止的脸颊,是向来从容执笔却最终无力垂下的手。 包拯霍然惊起,只觉心跳如擂鼓,抚膺深深呼吸,仍觉心动过速。好容易缓过一会儿,这才有力气睁开眼睛,可触目所及尽是无尽的黑暗,四周万籁俱寂,没有丁点儿声响。 这到底是哪里?三界之中还有这等去处?他的大脑极速运转,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浮现:素闻“庄生晓梦迷蝴蝶”,似真似幻,难道这千年的时光只是南柯一梦? 巨大的恐慌和悲伤瞬间席卷而来,包拯连声呼唤,“先生!先生!”越来越张皇失措,索性放声大喊:“阿策!公孙策!” “大人怎么了?” 是先生的声音!原来先生就在身边,可为何只有说话声,没有呼吸声?包拯循声摸索,终于触到了一片衣袖,立即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迭声问:“我是你大人吗?我是你大人吗?” 公孙策见他状态不对,耐心询问:“大人可是梦魇了?”自大人成为阎罗王以来,何曾有过如此茫然无措的神色,显然吓得不轻,不知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立时心疼到无以复加,忙柔声安慰,“大人,咱们如今是在地府。” 包拯此刻终于恢复理智,闻言惊道:“在地府?可我为何目不视物?” 公孙策解释道:“大人身为阎罗王,五感通达,地府各处无不去得,是以无妨。如今伤势未愈,五感减弱亦是正常现象。”怕他不信,便即振袖,殿中明灯次第亮起,照出一片光亮。 果真是地府,包拯见状,这才相信。没想到自己身为阎罗王,竟被黑暗吓成这样,实在丢人,下意识便开始挽回尊严, “先生,咱们以前在开封府时,我也不是没得过重病,都不像现在这般难受。” 公孙策自然不信这鬼话,但为了顾全他的面子,便也顺坡下驴地附和,“大人成仙后第一次受这样重的伤,好在娘娘说您伤势虽痊愈得慢一些,可恢复之后功力会更上层楼。” 包拯不愿让他担心,点点头道:“那就好。” 二人又说了些话,方才歇下。 不知过了多久,包拯重新睁开眼睛,他根本睡不着,偏头去看枕边人,眼前虽仍是黑暗,却在脑中描摹公孙策的睡颜,心内更是翻江倒海,他明白无论先生是人是狐,是妖是仙,都不要紧,自己认定了先生,那就只是先生。 可是他实在太害怕了。永失所爱、锥心刺骨之痛,他承受不起第二回了。先前是凡人,即便再痛苦,不过几十年就能走到尽头,如今活个几千年不成问题,等待他的就只有无尽的煎熬。何况成仙越久,他越感觉天道难以捉摸,猜不到究竟为何如此安排。总害怕如今是天道的眷顾,有朝一日会将这一切打碎,届时他情何以堪? 又担心这一切是不是梦魔编织的美梦,念叨得梦魔都感应到了。梦魔毫不客气地闯进包拯梦中,大剌剌地开始拉二胡。也不知怎地,先前缠绵悱恻、哀婉凄迷的乐曲,此番拉得呕哑嘲哳,简直是精神攻击。梦魔拉了一宿二胡,给包拯整得快有心理阴影了,最后才说答应过公孙策,不会要他美梦,自己身为魔界大能,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被梦魔的二胡声折腾得头昏脑胀,包拯痛定思痛,一定是太闲了没事做,才会困于这些前尘旧事。于是伤好之后迅速投入工作麻痹自己,正赶上后土娘娘又要闭关思索轮回井应对之法,鉴于先前包拯的表现,故将地府事宜交与他全权处置。 可忙完之后,空虚下来,更害怕了! 再这样下去,真的会疯,恨不得找个地方狠狠叫唤两声,可阎罗王跑到望乡台鬼哭狼号未免太超过了。偏又与先生朝夕不离,不敢让先生瞧出丁点儿破绽,只强自忍耐。 好在后土娘娘没真让他等上一百年,十年后便出了关,包拯提前做好了准备,详细汇报了娘娘闭关期间地府的工作情况。 后土对他本就放心,听到闭关期间地府一切运转正常,也甚为满意,慰勉道:“地府能风平浪静,爱卿功不可没,辛苦了。” 包拯道:“全赖各位同僚鼎力相助,微臣不敢居功。”又说了各殿阎王不少好处,等到后土都有点听不下去了,这才纠结再三,唤了一声“娘娘”。 后土见他欲言又止,似有为难,“爱卿还有何事?但讲无妨。” 包拯:“微臣有一事不明,请娘娘为微臣解惑。”便将自己所思之事和盘托出。 后土听完经过,疑道:“爱卿是阎王,自可查阅生死簿、尽观前事,何需问本座?” 包拯心知自己身在局中,又如何看得透,苦笑道:“微臣不敢。” 后土笑弯了眼睛,“你都敢来问我,却不敢问他?”言下之意,倒有自己比公孙策还恐怖几分的意味。 包拯如何听不出来,不过此刻后土称“我”而非“本座”,想来并没有生气,自己也轻松了几分,“娘娘说笑了。还请娘娘......” 后土止住话头,“你既与他有情,合该你二人说开,不要再来问我。” 包拯当即下跪叩首,“娘娘容禀。微臣身为凡人时,就已害他死于非命,如今虽做了阎罗王,可天道宏远至高,微臣看不分明,还望娘娘垂怜。”他知娘娘素来威重,却也最是慈悲,若非如此,又何需消耗自身,庇护这些亡魂。 后土见他虽向自己不住叩拜,可脊背依旧笔直硬挺,动作不曾有丝毫犹豫,想起他千年来只跪过自己三次,第一次是接到自己给他的阎罗王任命,那是臣属跪君王;第二次是在就职仪式上礼敬天地;第三次便是当下。 真是个情种。她念起前事,果然面露不忍,伸手扶他起来,“痴儿,我虽知晓此事,却不该问我,得问你自己。” 包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会从娘娘这里得到这个答案,他下意识便跟着复述了一遍,“问我自己?” 后土颔首,又用食指往他眉心一戳,“解铃还须系铃人。” 包拯终于明白其中关窍,“多谢娘娘指点迷津!” 屏幕一闪,系统弹出好友验证消息:“你好,我是包拯。” 手机主人似乎有些意外,拇指在“包拯”二字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同意”。 [4]混元金斗、三霄仙子布下九曲黄河阵故事:见明代许仲琳《封神演义》第四十六回至五十一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三、阵前星光漾,夜来幽梦凉 第4章 四、始知前缘重,幸得君心同 自古逢秋寂寥,开封却花团锦簇、火热不已,一年一度的菊花展会正渐入佳境。夜风起,蝴蝶翩跹,逐香而去。 小朋友迎风奔跑,妈妈追着要给加衣裳;小情侣十指紧扣,手放在卫衣兜里取暖;小姑娘和好姐妹捧了碗热腾腾的藕粉,着急喝又烫了舌头。熬梨汤的老板也忙碌起来,夜游项目结束,游客陆续离场,几分钟功夫就能到他的摊子旁边排队,对面景区的灯光渐次暗了下去,黑夜的幕布终于降落在大地上。 手电的光芒打碎这黑暗一角,安保人员正在景区中巡逻,看是否还有游客滞留。转入花园,有一男子坐在石桌旁,桌面上三四色精致点心并一个酒壶,正将壶里的酒注入杯中。可安保人员却仿佛没有看见他,径直从他面前经过。 清澈的酒色映出一道流光,男子回头,流光落在地上,化成一位俊朗少年,少年抱拳开口:“包大人。” 包拯起身回礼:“文兄有礼。” 来人正是文曲星,他听包拯不提职务,也便从善如流,状若无意道:“包兄约我来,不是为了故地重游吧。” 他落地之时,便已四周环视一遭,见陈设景致与昔日别无二致。可千年以降,北宋时的开封城早因黄河泛滥而掩埋在淤泥之下[5],又哪有故地,不过结界中的幻影罢了。纵然如此,昔日之事他元神中亦有记忆,此刻骤然见到,仍不免触景生情。 包拯也只是笑笑,衣袖一挥,幻影荡然无存。其实没有故景也无妨,这片土地见证了他太多回忆,他的理想在此燃烧,他的爱情在此埋葬。和公孙策情投意合的时光有多甜蜜短暂,独自度过的漫漫岁月就有多孤独寂寞,即便过去千年,这些记忆和感受都没有丝毫消减,此时此刻,在这故地尽数反扑了来。 他历数前事,将那杯斟好的酒递与文曲星,“还请文兄为我解惑。” 此刻方寸之内,法力微微流动,将这结界层层护住,天地亦不闻此声。 文曲星垂眸,将那酒瞧了个底掉,这并非仙界的玉液琼浆,只是凡间的新酿。又见他防备如此周全,也不再顾虑,开门见山道:“你还记得你那场蹊跷的重病吗?” 包拯不意他提起此事,“我当年的确是生过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原以为是病来如山倒,竟是另有缘故么?” 文曲星点点头,道:“人妖相恋,为世不容,固然有双方本就殊途之故,但更多在于妖身上的妖气侵入人体,会令人生病、变异,甚至死亡。他是狐妖,即便未曾修习采补之术,也是无师自通。你二人情不自禁之际,他的妖气控制不住,渡入你体内。你虽是我转世,彼时毕竟肉身凡胎,如何经得起这两面夹击,是以病笃。” 过去活色生香的记忆又重新涌现,床帏中、书房里,岂不是他都有记忆。包拯头一次生出了被他人窥探之感,直臊得不行,见文曲星还是一脸正经,全无孟浪之色,也知他不是那等轻浮之辈,这才压下羞赧,问道:“这与此事有何干系?” 文曲星神色复杂,“他察觉出是自己害了你,又抛舍不下你,于是以修来的全部法力和功德,向观世音菩萨祈求,换此生做个凡人,这样便不会再伤了你。其实他本有仙缘,若能勘破情关,找个清静之地修炼,有朝一日自可得悟大道、得证妙果,没想到最终去了地府。” 一切都通了。先生为何会死,又为何死后没有恢复本相,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包拯曾预想过很多答案,可在真相面前都如此不堪一击。他怔愣许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仍不免颤抖:“观世音菩萨同意了?” 文曲星也十分感佩:“他以诚动天,此意已决,菩萨算出你二人纠缠,故而应允。” 包拯双眼微红,满腹心事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 文曲星不知包拯是在震撼,还是在感动,只觉自己与那保媒拉纤的冰人无甚区别,一心只想着让这两口子莫心生嫌隙:“他并非有意隐瞒......”这话说出来自己也不信,只得道:“你千万别怪他。” 包拯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摇了摇头,“他付出了这样多,我又如何忍心责怪。” 文曲星虽曾以元神寄于他体内,对他十分了解,可如今已有一千多年未再与他接触,不知他这些年来有何际遇、为人处事是否多有变化,不愿他对公孙策求全责备,再三踌躇,方咬牙狠下心来,吐露出更久远的秘密:“追根究底,这一切皆因我而起,要怪也该怪我才是。” 包拯本就没有生气,听文曲星这么一说,此事竟还有自己也不清楚的关节么,“文兄此言何意?” 这下是真的孽缘了,文曲星闭上双眼,“也是前日,武兄给我看了那个帖子,我才想起来这件事。” 原来公孙策本是一只白狐,日日在山涧旁玩耍嬉戏,不知世事,快乐逍遥。也是那日缘法凑巧,文曲星在云端见这小狐狸雪白可爱,不觉起心动念,正是这一念,与小狐狸有了因果,这一点因果让小狐狸沾染上文曲星的博学多才,一日之间便开了灵智。反倒是后来文曲星奉命下界,转世投胎的包拯欠缺了这一点。 原来一切际遇,皆始于当日。 文曲星说到此处,又不住叹道:“可是......可是......” 包拯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天道不会允许文曲星一丝凡念、一起凡心、一点因果就助灵物登仙,是以在陈州案后一点点修正命运轨迹,要让公孙策死去应劫。见他如此,显然也曾饱受煎熬,忍不住劝道:“文兄,此事不能怪你。” 文曲星忽然笑了起来,面上却有欣慰之色,“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6]。正是他义无反顾赴死,让你冲破归位的命运重生。当真是因缘际会,难分难解。后土娘娘亦是观尽前生后世,这才愿意成全你们,也是在玉帝面前担待了我这一点凡心。” 有后土娘娘这位冥界之主作保,天界之主玉帝也要卖几分面子,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作不知罢了。何况仙界断情绝爱,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要避免神仙与神仙、妖怪、凡人诞下子嗣,将法力与功德传与后代,造成神仙血脉泛滥、增加管理难度。他二人都是男子,如何能有子息?是以无碍。 文曲星将那杯酒敬了回去,“所以,我也要谢你。” “大人方才去哪儿了?” 包拯回神,他元神出窍去见文曲星这事没人知道,但元神出窍这个行为却瞒不过公孙策,便也不打算说谎,“我去凡间见一个朋友,回来的时候路过开封,见菊花开得正好,忍不住贪看一会儿,故回来迟了。” 你有什么朋友是我不知道的,平日里也不见你爱花。公孙策腹诽,见他摆明了不想说,自己便也不追根究底,又见他背着手,担心他受伤,忙问:“你的手怎么了?” 包拯变戏法似地拿出一朵菊花,只见其色金黄,重瓣缤纷,露珠将落未落,极是可爱,其上却无草木之灵。近看原是通草所制,纹理细腻,栩栩如生。 这不像是地府的东西,公孙策生怕他捡到什么妖物,“哪儿来的?”说完不禁暗笑自己是操心命,大人既是阎罗王,法力又精进了不少,寻常妖怪遇上他只有掉头就跑的份儿,有什么可担忧的。 “景区外面有小姑娘摆摊卖,她孤身一人在外,天气又冷,这手工也着实精致,我便买了下来,好让她早点回家。”人间日新月异,神仙亦有感慨,“咱们那时候,达官贵人们因这花永不凋零,竞相争购,是以要价不菲。如今飞入寻常百姓家,也是好事。” 他见公孙策也很是动容,忍不住撒娇撒痴道:“先生,你离我近一点嘛。”将那通草花与公孙策簪上,笑道:“头上尽教添白发,鬓边不可无□□。” 大宋男子簪花,为一时风尚,上至天潢贵胄,下至贩夫走卒,鬓边常有四季花。开封更有“菊城”别称,每逢重阳,宫内便有赏菊宴会,人人皆插戴菊花;民间亦是兴盛,栽培良种、争奇斗艳已是寻常。 地府中并无日月,寻常花木无从生长,唯有曼珠沙华生于冥界,妖冶夺目,美得惊心动魄,却与公孙策不大相衬。地府臣属并无戴花者,而千百年来世间风俗亦是多次变迁,等待转世投胎的鬼魂们也渐渐不再簪花,久而久之,二人皆已淡忘此事。如今地府推行全面现代化,后土娘娘要求对外办公必须全部按现代人的形象打扮,短发自然簪不了花,二人默契地变回昔日装束,当年的记忆又浮上心头。 鲜花易腐坏,公孙策亦不肯摧折花木,而达官贵人所簪之花由丝绸锦缎、金玉珠翠堆叠而成,包拯也买不起,唯有官家赐下的罗花,便要与他簪上,公孙策自然推拒,“大人,此乃圣上所赐,数目花色皆有品级,学生不敢领受。” 包拯拉着公孙策坐在铜镜前,将那一匣罗花捧给他,“官家赐花,虽是给我一人,可先生与我一体同心,如何不能领受?若无先生相助,我也不能撑起这片青天。就当我借花献佛,可好?” 话已至此,公孙策不再多言,由着包拯将罗花簪上,包拯也取了一朵自己插戴。二人对镜,相视而笑,情愫脉脉流淌。 忆起旧事,包拯的目光温柔如水。 公孙策看着包拯满是怀恋的神色,忍不住想捉弄一番,计上心头,假作正经道:“大人就不怕天魁星来找你要版权费?” 包拯被问得一愣,这才忆起,当年天魁星转世成为宋江,与其他天罡地煞聚义梁山,在重阳节赏菊时借酒兴写下一阙《满江红》[7],自己方才吟咏的正是其中词句。 看来自家先生太过博学也不是什么好事,包拯捂着脑袋发出尖锐暴鸣:“啊啊啊啊啊啊!先生!这样说太破坏气氛啦!”他见公孙策不像在玩笑,来不及思考这个话题有多诡异,下意识开始思考起天魁星会来找他要版权费的可能性,“他和那班兄弟在梁山泊当都土地[8],保四方风调雨顺还来不及,哪有功夫管这些。而且当年他魔性炽烈,被九天玄女威胁不招安就要‘罪下酆都’[9],吓都吓死了,哪敢来地府找我的麻烦。” 公孙策也没想到他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更起了性子逗他,“那大人最喜欢哪一句?” 怎么突然开始考试啊啊啊!包拯想了想,还是老实回答:“‘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君威肃。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先生呢?”问了才发觉这首词里没有先生喜欢的了,总不能喜欢“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吧”,便提起了天魁星还是宋江时填的《念奴娇》[10],“是喜欢‘翠袖围香,绛绡笼雪,一笑千金值’,还是‘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 公孙策摇头,“学生最喜欢‘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天魁星写这阙词时虽是有求于人,可此句却自有豪气纵横。”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包拯踌躇再三,终于发问:“先生,此处可留得狂客么?” 这话题转得有些突兀,公孙策看不透他的想法,“大人此言何意?” 包拯破罐子破摔,“先生,实不相瞒,我刚刚是去见了文曲星,知道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依旧树起结界,将过往之事尽数道来。 公孙策听到文曲星知道当年他弃仙缘之事,既紧张又心虚,但随即听到当年因果,也不禁瞠目结舌,“难怪我一日之际开了灵智,竟是这等机缘。”想起这些日子包拯常有不安,又还有什么不明白,“大人的心事,也是因此而起。” 包拯知自家先生素来心细如发,自己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此刻被他揭破,反而轻松,“是啊。先生,我其实很害怕,就算知道了这件事,心中的焦虑也没有丝毫减轻。” 公孙策试探着问:“是因为哪怕做了神仙,也是寿数有尽?”随即唾弃自己说了一堆废话:这不是常识吗,神仙并非不死不灭,稍有不慎,仍有可能身死道消,大人怎会不知。那还有什么事呢? 包拯也道:“现在无非有法力傍身,其余与咱们在凡间时并无差别,只是责任更大,危险更多罢了。我在当阎罗王的那一天,就已经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公孙策此刻才真正好奇,“那大人在担心什么?” 包拯欲语还休,反复几遭,公孙策知他此刻定然心乱如麻,并不出声催促,包拯看着他那双静如深湖的眼眸,终于开口道:“虽然是命运将我们捆在一起,可我现在倒很怕这命运。它若要我们在一起,那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都不会分开,若它不需要了,即便两情缱绻也会被生生拆散。”说到此处,他不禁苦笑,“以前我认为,做了阎罗王是战胜了命运,可现在看来,我好像还是战胜不了宏远至高的天道。” 公孙策闻弦歌而知雅意,“你不是怕命运,你是怕对我的心意不纯粹,是吗?” 包拯心道:先生不愧是我知己,当真是一语中的。 你喜欢我,是因为你的心,还是天道操控你喜欢我?你的心,你的爱,可有委屈吗? 我喜欢你,是因为我的心,还是天道操控我喜欢你?我的心,我的爱,都是真的吗? 公孙策见他沉默,追问道:“你的心意,难道是假的吗?” 包拯不假思索:“当然不是。”他顿了顿,又道:“你为我付出了太多,若再让你屈心抑志,我万死莫赎。” 公孙策不解:“我何曾屈心抑志?” 包拯见公孙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疑惑瞬间达到了顶峰,“你放弃了数百年的修为,放弃了追寻大道的仙缘,最后连命都丢了,不委屈吗?” 公孙策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变化,似乎此事并不值得一提,只道:“我心甘情愿。” 他怎么可以如此冷静,冷静地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包拯深深呼吸,千言万语说不尽,抿唇强行压回了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再三措辞,方道:“阿策,你这样说,真让我恨自己。以前我是开封府尹,如今是阎罗王,有太多人为我前赴后继地牺牲,但这不是天经地义。你心甘情愿,我又怎能心安理得?” 公孙策还以为他介怀仙缘之事,“仙缘修为都不要紧。你有所不知,你的真元虽能增进我的功力,可我的妖气也会渡入你的体内。”他不欲再在此事上与包拯纠缠下去,决定下剂猛药,“若增进我的修为,会损伤你,那我宁死不为。” 以过往的经验来看,当他说出这句话,包拯也就说不出其他话了。可包拯却说:“如果有益于你,无论如何,我都心甘情愿。” 公孙策脱口而出,“可我不愿意!” 包拯忽然笑了,“我的心,并无不同。” 公孙策一怔。 在那个大雪初霁、大梦初醒的清晨,面对包拯剖明心迹,他回应的也是这句话。 是一样的。 他们为了彼此,都无惧自己牺牲,却不能忍受对方损伤分毫。 都是一样的。 公孙策洞悉此心,再细思包拯近日所为,明白他做足了所有准备,特来讨一个说法,看来今日恐难善了,自己又能说什么呢:他因我病笃,我尚且不忍;而我却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散修为、弃仙缘、搏命数,也不曾与他商量,等他知道的时候,大局已定,再难更改,从未想过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愿意接受。虽说后来结局不坏,但想必他也难过很久。 他对自己说:公孙策啊公孙策,你以为你聪明一世,实则太自以为是。你嘴上说着爱他,不过是为了自己好过罢了。 相伴千年,到此刻才真正感同身受。 只是,现在明白,会不会太晚。 公孙策对这世上绝大多数事都成竹在胸,而此刻局面已经超出他掌控,何况他向来十分情只说两分,如今要将所有的话都说出口,殊为不易,“你觉得我委屈,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我应该接受的惩罚。是我贪恋人间情爱,越过雷池,被天庭察觉,要押解回天处置。” 包拯急道:“这怎能怪你,是我先引诱的你。天庭要处置,也该处置我才是!” 公孙策让他别激动,“好在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护我一命,问我愿不愿随她去南海,若能修成正果,他日琼楼金阙,还能与你再相会。” 包拯一愣,他初听文曲星之意,还以为是阿策自己向观世音菩萨祈求,原是菩萨来救阿策么?他知于绝大多数生灵而言,能在菩萨身边修行,无疑是最好的归宿,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一时间既为公孙策遗憾,又为自己能得他垂青而感激。 公孙策娓娓道来,“我向菩萨请求,用我全部的修为和积攒的功德,换此生做个凡人,只羡鸳鸯不羡仙,只要这一世能与你厮守,便也够了。菩萨依我所请,化去了我的本相,让我真正成为了一个人。最初我确实很开心,但很快我开始怨恨自己,恨自己贪恋情爱,放弃法力,不能救你于危难,反而陷你于险境。你也不必受之有愧,这条命本就是我欠你的。” 包拯摇头,“即便你真欠我,你呕心沥血,也早就还清了。何况你并不欠我什么。” 公孙策不置可否,“过去我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必告诉你,说了也是让你徒增烦恼。如今看来,隐瞒也是刻骨铭心的伤害,你我之间,总该坦诚相待。也罢,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当时你入陈州大牢调查证据,庞昱使计暗害于你,最后告诉我们已经把你给埋了。那一刻,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后来还是展护卫说,我直接倒在了牢城营里。” 包拯倒有些心虚。公孙策曾向展昭再三嘱咐,不许对包拯提起此事,不料展昭转头就悄悄告诉了包拯,二人相约守口如瓶,至死不言,这秘密一保守便是一千多年。如今公孙策主动提起此事,既是坦诚相待,自己心中另一个的秘密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巧了,我也有件事没有告诉你。你第三次毒发昏迷时,我方寸大乱,决定相信秦郎中。” 秦郎中与庞昱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为行篡逆之事,不惜有伤天和炼制奇毒,将军士炮制成没有痛觉、只知杀戮的机器。庞昱被捕后仍不知悔改,以此相挟,更令爪牙在陈州多处水源下毒,而秦郎中则利用公孙策毒发的契机,以研制解药为名获取了包拯的信任,致使满城军民死伤无数,若不是庞籍及时研制出解药并着人送来,陈州恐怕就成一座死城了。 这事倒是没人告诉公孙策。他那时毒伤发作,病重垂危,能抢回这条命已是万般不易,大家都怕他再出意外,照料得格外用心,任何可能刺激他病情的事都被隔绝在外。所以他只知道包拯病急乱投医,这才给了秦郎中那恶贼可乘之机,却从未想过是因为自己病急。 过去的一幕幕在公孙策脑海中闪现,事发后包拯并未一蹶不振,而是马不停蹄收集庞昱等人罪状,依律判决,又为陈州所有被欺压的百姓主持公道,遭强迫霸占者放其还家,被敲诈勒索者归还钱物,身陷狱讼者核查复审,确有冤屈者复为良民。开府库、赈穷困,整饬吏治、抚慰民生,昼夜不歇。只于无人处,郁郁寡欢、掩面垂泪。回到开封后不久,大相国寺举办法会,做起水陆道场,他也悄悄捐了香火,为陈州罹难的百姓超度。 那是他心中最深的伤痕,而这道伤痕,自己竟也推波助澜。 公孙策惊悉此情,一时之间既痛又愧,那双眼眸原本静如深湖,此刻已泛起层层涟漪。 包拯提起此事,本意并不为令公孙策伤怀,见他泫然欲泣,出言劝慰道:“阿策,咱们都是一样的。”那将落未落的泪,倏忽砸在手背,烫得自己发慌,忙抚上公孙策脸颊,为他拭去,玩笑道:“你隐瞒了因我之死而吐血晕厥,我隐瞒了因你毒发而轻信贼人,咱们这一局也算扯平了,日后谁也不要再翻旧账啦。” 公孙策自别过头去,声音也有些闷闷的,“我以后不会了。” 包拯只觉得心中一片熨帖,积压的情绪一扫而空,便欺身上前,二人抵额相对,近得可以看清公孙策眼睫上的泪珠,“阿策,还瞒了我什么?” 公孙策摇头,“没有了。”怕他不信,又强调道:“这次真的没有了。” 包拯将公孙策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这次是真的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好,从今日起,不可再瞒我,否则......” 二人谈情时,自己何曾如此低声下气,公孙策耐心也快耗尽,挑眉问道:“你待如何?” 包拯搂着公孙策的腰,笑道:“你知道的,我有的是手段。” 公孙策见他没了正形,从袖底抄起算盘,狠狠砸在他头上,“我真是——” “啊——” [5]开封“城摞城”奇观:因历代黄河泛滥与战乱,现今开封城地下3米至12米,分别叠压着6座古城,自上而下分别为清开封城、明开封城、金汴京城、北宋东京三城、、唐代汴州城、战国时期魏国大梁城。 [6]“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化用自《周易·系辞上传》“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7]《满江红·喜遇重阳》出自《水浒全传》第七十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全词为:“喜遇重阳,更佳酿今朝新熟。见碧水丹山,黄芦苦竹。头上尽教添白发,鬓边不可无□□。愿尊前长叙弟兄情,如金玉。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军威肃。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8]出自《水浒全传》第一百二十回《宋公明神聚蓼儿洼,徽宗帝梦游梁山泊》。 [9]出自《水浒全传》第四十二回《还道村受三卷天书,宋公明遇九天玄女》。 [10]《念奴娇·天南地北》出自《水浒全传》第七十二回《柴进簪花入禁苑,李逵元夜闹东京》,是宋江为招安之事,与李师师交际时所作,全词为:“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香,绛绡笼雪,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消得?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只等金鸡消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离愁万种,醉乡一夜头白。” ——————— 写在最后: 首先,神话三部曲完结撒花! 其次,之前写过不同世界观下的表白,也写过很多剧情,但没有写过这样的深度沟通,也是一次非常新奇的体验(其实一开始没想写这一点,但是写着写着键盘就不受控制了咳咳咳。 这个故事的原点,是5月12日那天和寒升太太聊天时,太太提到“如果先生前世是狐狸”的脑洞。 我后面又想起来传说里仁宗是赤脚大仙转世,那回天庭之后岂不是会和文曲星武曲星一起吐槽《开封奇谈》大人的文化水平。 接着灵光一现,觉得可以把这两个情节串起来,于是当即向寒升太太借梗,写了小半年终于给整出来了,中间一度差点写不下去,全靠骚扰徐老师和寒升太太获得安慰,这才有惊无险地写完了hhhh。为了这碟醋包了好大一盘饺子,希望饺子好吃。 最后,谢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我们下个故事再见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四、始知前缘重,幸得君心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