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公务在身我心系百姓》 第1章 守护 疾风骤行,雪打在脸上,人已经附上了一层冰霜。 庞帜带领的小队已经在大雪覆盖的深山中穿行了五天了。 在锋城休整时,就听闻锋城以北的地界已经被连日的大雪覆盖。锋城的人无法去北边的棘城,棘城的人也多日未把前线的消息和治病的草药传过来。 即使听了挖矿人们的劝,带了以往穿行所需粮食的三倍,现下也都基本都要耗尽了。 庞帜回头望了一眼队伍,十几个人都耷拉着脑袋,步伐虚浮。见他回头望,零星几个人抬起头来,眼里也了无生机,明显都是在强撑。 得想个法子出去,只要把人都送到前线,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庞帜目光扫到队尾。 那人懒懒散散,一步步倒是都走得轻松。 “保持这个速度,继续往前,我们快到了。”庞帜吩咐完,放慢脚步,和队尾那人并排走在了一起。 “墨枢,我听说你在匠城也是号人物,帮忙想想办法?”庞帜压低了声音说。 “你不是说我们快到了吗。”墨枢的眼睛只盯着地面,没抬头看他一眼。 “按我以前的经验,两天就能到了。但这一下雪,行军速度就变慢了。走了这么久,这风雪也没见小,谁知道到底还有多远才能走出这风雪带呢。”庞帜解释道。 “风雪是我们过祁阳县的时候突然变大的,就像有个结界一样,”墨枢终于抬起头来,“□□,是**,走不走得出就看命吧。” “那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庞帜听他这话,才觉察出这风雪的不对劲。 “早说你就不带我们去前线了?”墨枢打断了他。 墨枢头上盖着斗篷,面罩遮住了半张脸,既挡住了雪又让人看不出表情,但庞帜却感觉从他的眼中感受到了明晃晃的嘲讽。 庞帜被这句话噎住了,沉默一会儿后叹息了一声。 “说好听点儿我是支援队队长,说难听点儿我就是负责给你们带路。我连灵力都没有,凭你还逃不走吗?” “逃?往哪逃,逃得掉吗?”这句话似是激怒了墨枢,眼中的嘲讽也逐渐凝结成了愤怒,“死在这儿,死在审判台,又或是死在前线,有什么区别吗。” 庞帜被他的愤怒吓到了,但最后也没说什么,拍拍他的肩往前又走到队伍前方了。 墨枢则抬头深呼了几口气,努力想把怒火压下去。 此时一道金光从队伍左侧的天空中快速俯冲了过来,冲着队伍前头的庞帜去了。 “小心!”墨枢迅速向前扔出套在他腰部锁链上的一把黑色匕首,同时探身向前想拉住队伍中离金光最近的几人。 那金光碰到匕首后却突然炸开成一个光球,包裹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刺眼的金光让人根本睁不开眼。 金球震动闪烁几次后又忽然湮灭了。 刚刚还在谷中艰难穿行的庞帜小队,也如一道烟一般消失了。 雪越下越大,很快的,连队伍先前留下的足迹,也都找不到踪迹了。 === “和光君,您慢点儿。” 三匹马疾行在从麦城入圣城的官道上。走在前面的一女子身着青衣,头发高高束起,听到这话一拉缰绳,将马头掉转了过来。 “宁渝,这就赶不上了,不是你的水平呀。”女子笑道。 后面两匹马终于赶了上来。刚才叫住风镜知的宁渝这才找着了气口可以说两句话。 “师姐,您也不看看我们赶了几天的路了。前面就是圣城了,我们慢慢过去吧,也不急着一时半会儿的。” 旁边的肖禾给宁渝递上了水壶,她接过就开始猛灌。肖禾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说慢点慢点。 风镜知抬头望了望圣城的方向,天色已经开始暗了。 “来不及了,明天要开下一次圣子会了,我今晚我得先去见见老师。” 宁渝一听这话刚红润起来的脸色又马上要瘪下去了。 风镜知又掉着马头转了几圈,见宁渝还没要走的样子,只好说:“我先走,你和肖禾慢慢回程吧,今晚你们先休息,明天还要开会。” 宁渝一听立马疯狂点头。 肖禾则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本子递给了风镜知:“好的师姐。这是这次任务的报告,请你先带回去给师父汇报吧。” 风镜知却摆了摆手:“这次任务的主要前期调查人和记录人都是你,还是明天圣子会上你给老师汇报吧。” 风镜知顿了顿,又呢喃似地说了句:“我和老师要说的,不只是这件事。”说罢便掉转马头,又冲了出去。 “不过宁渝,你回城后就等着我给你安排体术训练吧。” 本来还在暗喜的宁渝一听这话,如遭雷劈,石化在了原地。 === 圣城内,中央广场的审判台上。 一男子被绑在审判台中央的柱子上,已然昏死过去。 “这都好久没有人因叛逃罪被抓了吧。”审判台下,围观的路人们窃窃私语着。 “对啊,圣战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敢从队伍里偷偷逃跑。那时候的执法官还是现在的圣者大人,没一个真的逃掉了的。渐渐地便不敢再有人逃跑了。” “现在的执法官持衡君更是说一不二,很有他师傅当年的风范啊。” “你还真别说,我觉得下一任圣者大人很可能就是持衡君了...” “高阳,麦城盛收县人,生灵力拥有者。圣历昭明八年九月参与一零八六支援队,于九月十六日从棘城叛逃...”执法祭司手捧审判书,开始宣读,“此人背弃神谕,投机取巧,置同胞安危于不顾,依照《圣战临时法》,对其处以火刑,剥去灵力晶体,请诸民引以为戒。” 语毕,便回头把审判书扔到了高阳头上。 那男子被这一砸,身体略微动弹了一下。 台下一女子牵着孩子,见此冲上前去。 “高阳!高阳!你醒醒!”那女子带着哭腔喊着,声音不断颤抖。自从高阳去参军以来,她再也没见过她的丈夫,今日见到却恍若隔世。平日里那个有力气有主见的丈夫,清减得她都不敢认。 两边的小祭司接了执法祭司的示意,便上前一人握一臂将这女子架着往后退了几步,扔在了地上。被牵着的小女孩儿也和母亲脱了手,被拉扯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许哭!有什么话好好说。” 执法祭祀一声喝,把女人和女孩儿的吵闹都止住了。 那女人一愣,就又往前爬去,努力稳住声音:“祭司大人,我丈夫是从队伍里逃跑了,但是他没有背弃神谕的想法呀。而且,我们家只有我丈夫一个男人了。我两个儿子,都是早早参军了,”说到儿子,那女子又开始哽咽起来,“现下我家已经没有人了啊。” “你应该高兴,你家有两个有能力的儿子,还有个有能力的丈夫,他们都能为保护我们一圣五城做出贡献,”执法祭祀双手相握在身前,直视着女子的眼睛,平静地说道,“但是你丈夫想错了一件事,若保护不好我们的城,怎么能保护好你们的家呢?” 刚刚在旁边被吓到的小女孩儿,见执法祭司的语气平和了。便站起来慢慢挪步到母亲身边。女人听了这番话顿时哑口无言,转头看了看自己年幼的女儿。 她的女儿还这么小。 她失去了两个成年的孩子,现下连丈夫都要失去了。 说好的保护家,为什么越付出家就越破碎呢? “你回头看看你背后的平民,抬头看看对面的圣殿,所有人都在为此做努力,”执法祭司顿了顿,“执法殿不允许任何人扰乱民心,为自己牟利!” 说罢,转头向高阳就扔出一团圣火。 一时间,男人的惨叫和女人的哭喊乱成一团。 “咻——” 一支箭裹着绿光,破风而来,扎在了高阳头顶的柱子上。 === 快要烧起来的圣火如布般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绿光与赤焰接触的瞬间,火舌瞬间扭曲溃散。 绿光包裹着高阳,将他与圣火隔绝开来。一缕缕如线一般的金色穿梭在高阳的皮肤上,如缝布般将被火灼烧得发黑的皮肤闭合起来,莹莹金光闪烁几下,皮肤便恢复如初了。 执法祭司看向箭来的方向,人群让开一条道,风镜知骑马慢慢走了进来,左手还架着刚刚的弓。 “和光君回来了。” “和光君这是什么意思,要干扰审判吗,这可不是小罪。” “诶,听说和光君也是下一任圣者大人的有力人选,说不定是估计找持衡君的茬呢。” “对呀,这次这事儿,持衡君被派去抓人,和光君却被派去调查高阳家,这有什么好查的,他妻女不都在这儿了吗。而且这都去了三个月了吧,可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事儿绊住脚了,吃力不讨好。” 风镜知走到了审判台面前,执法祭司向她略微鞠躬。 “和光君,这是何意呀。” “这个人暂时不能杀。” “和光君,你说不能杀就不杀吗。” 风镜知往后看去,只见审判台后的观楼上,一人从檐下的阴影中走出。此人身穿白色执法袍,双手握在身前,阴阳铁链缠绕着左右两臂,一边坠日一边垂月,正是她的师兄持衡君。 “持衡君,高阳所在的盛收县屡起暴动,皆为高阳一家鸣不平。高阳又是他们县灵力最强的生灵师,一人处死事小,全县饿死事大。” 风镜知见持衡君面色没有丝毫松动,跳下马,走上审判台,抬头抱拳道:“我会和圣者大人禀明情况,请您今天先收押高阳,等候处置。” “判决已下,调查结果已出。高阳,背叛神谕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若依你之言高阳因有能力就能逃过判决,以后岂不是人人都抱有侥幸心理,”持衡君双眼微眯,“离圣者大人预言的圣战结束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了。关键时期,不重惩高阳,人心松动,不用等到那群怪物打进来,我们内部就已经抵抗不了了。” 风镜知默然。 “那能否等我禀明...” “砰——“的一声。 风镜知回头看去,只见高阳的妻子一头撞在了审判台上。 风镜知立马冲了过去,将手附在高阳妻子的头上想要给她治疗,可高阳的妻子是没有灵力的凡人,风镜知的金光救不了她分毫。 风镜知立马让执法祭司去找医师,却被高阳的妻子握住了手。 “我可以死...我丈夫不行...让我丈夫回去吧...”鲜血从她头上的口子中不断涌出,说完这句话,她便咽了气。 小女孩儿在旁边已经被吓得僵住了,见母亲不说话了,簌地扑了上来,哇哇大哭着呼叫母亲。 风镜知沉默着,脱下了披风,将女人的头和身子裹住放好,不让其他人看见她的死状。随后一把抱起了小女孩儿,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持衡君,他妻子代他接受审判了,他们家现下就剩一个孤女,全县人也在等着他,现在可以先收押他吗。” “这怎么判,他妻子没有犯错却被逼死了。” “嘘——等持衡君审判吧。”下面的人议论着。 持衡君看着台下抱着孩子站立的青色身影,目光灼灼,对他已有了几分怒气。小时候天天跟着叫师兄的小师妹,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也学会对师兄生气了。 “依你的意思办,你自己去和师父说。” 说罢便转头隐入阴影中走了。 第2章 任务 “师姐,你昨天见到师父了吗?” 宁渝的声音从走廊后传来,心事重重的风镜知转过了头。 “没有。路上有事耽误了,没赶上。等我赶到圣殿,师父已经休息了。” “也不知道师父身体怎么样了,我都快半年没见到师父了,上次圣子会还是持衡君主持的,”宁渝忧心忡忡地回复道,“听说师父睡得越来越早了,大半日子都在昏迷中。” 说着两人就走到了分星殿门口。足有五米高的白色大门上用金线画着星盘,五颗彩色晶石镶嵌其上,代表了五位有圣者候选人资格的圣子。星盘中央最大一颗金色的是代表着现今圣者大人的晶石,旁边一颗泛着白光的是持衡君的晶石,更右侧的一颗略小一些的则是风镜知的晶石。 圣者门徒众多,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要有灵力,有灵力的人都有自己的本位晶石。有的是各个城中选拔上来的,由圣者决定是否保留,比如说持衡君。还有的是圣者在早年还是圣子的时候执行任务时捡到的,比如说风镜知。真正能成为圣子的门徒,则寥寥无几。 风镜知看着门上圣者的晶石,其上的光芒已经非常黯淡了。这意味着圣者的力量已经衰败无几了。而下一代圣者的人选还迟迟未定下来。因为成为圣者还有一重要求,即可以接收到来自上天的神谕。 “咚——”地一声,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打开。 “和光君,请进吧。”开门的祭司毕恭毕敬,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风镜知和宁渝一前一后抬脚走了进去。 分星殿内是一张大圆桌,最前方是圣者的座位,椅背高耸,象征着圣者的能力和权威,上达天听。除了持衡君以外,其他几位圣子都已坐定。 圣者旁边的位置一看就是留给持衡君的,风镜知便坐在了最靠外侧的椅子上。 “小师妹,这次出外勤顺利吗?”风镜知对面一女子摇着扇子说道。 “谢二师姐关心,一切顺利。”风镜知微笑着回应道。 “听说你昨天在广场拦了大师兄的审判。恐怕这次外勤没那么简单吧?”风镜知左侧的靖戎君一听这话,便转过头来问道。 “待会儿肖禾会汇报的,师兄可以多给我们的工作提提建议。”风镜知转过头来盯着靖戎君的眼睛,笑容更甚。她身后早早就来了分星殿的肖禾,听见这话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风镜知又向右略一偏头,看着对面靠传送石投影参会的人影道:“三师兄,匠城的事务还是这么繁忙吗,师兄都好久没回圣城了。” 从风镜知进门起就微笑地看着她的匠城城主天工君无奈地笑了笑说:“师兄一直都是这么多事儿。是师妹你太忙了,都不来看师兄了。” 风镜知看着三师兄,只能惭愧地笑了笑。 “吱呀——”分星殿后侧的门打开了。 众人连忙站了起来。能从这道门进来的,只有圣者大人了。 只见持衡君侧身先行走了进来,右手则扶着一位老人,头戴白色头巾,脸上则覆着一银色面具。虽然还是穿着圣者常穿的白色长袍,却用丝巾裹住了脖子处,手上也戴着银色手套,没有半分皮肤露在外面,活像一个木乃伊了。 老人右手拄着拐杖,左胳膊压在持衡君的右手上,左右摇晃着走来。 半年未见,老师竟然苍老成了这样,风镜知顿时有点鼻子发酸。 “我们开始吧,先向老师汇报最近的重要工作。”持衡君带圣者坐下后,又站在圣者旁开始主持会议。 几位师兄师姐依次汇报了近期的工作,圣者几乎未做评价,只说按部就班即可。 轮到风镜知,她简单汇报了之前的几项已完成无异议的工作,最后请肖禾对麦城盛收县的暴动事件做了重点汇报。 “圣者大人,盛收县曾经是麦城数一数二的富足县,虽然地理位置靠北,但胜在当地有灵力的人较多,因此可以靠生灵力供养一部分收成。但多年圣战征用的都是麦城有灵力的青壮年,现下当地粮食自供都不足,更别说供给给其他城,经济也一跌再跌。”肖禾顿了顿。 “虽说当地人给本次暴乱找的因头是高阳一家之事,实际上是城内的百姓积怨已久,和光君先暂时安抚住了当地居民,但实际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说完这段话后,肖禾便望向了风镜知。 风镜知了然地接过话茬,站起身来,对着圣者方向保全鞠躬道:“圣者大人,因事态紧急,我觉得高阳若是真被处死,只怕盛收县暴动再起。因此昨日我拦下了持衡君对高阳的审判,但未能拦下高阳的妻子以头触石替夫而死。”风镜知的声音说到此处渐弱了下来。 “高阳昨日已被重新收押待判,请圣者大人裁决,能否送高阳回盛收城,安抚民心。”风镜知最后一抱拳收尾。 “高阳一家确实为圣战牺牲巨大,心中自然也满是怨念。此番放他回去,难道不是放虎归山吗?”圣者缓缓说道。 风镜知默然,确实放高阳回去,是把双刃剑。高阳灵力出众,在当地也是有名气的人物,若一呼百应,只怕会掀起新一轮的暴动。 “高阳不是有个女儿吗?”站在一旁的持衡君终于发话了。 “确实有一女儿,不足五岁的样子。”风镜知回答道。昨日持衡君走后,那女孩儿就哭晕在了她怀里,昨日也睡在了她殿中。 “那就把那孩子留在圣城,和光君,是你执意要留高阳一命,那就把套他的绳子好好栓紧了。”持衡君半抬下巴,目光斜坠。 风镜知转头见圣者没有说话,便只能答应了下来。或许这对高阳非常残忍,但要保全他,现下只有这个办法了。 “除此之外,靖戎君,你对盛收县征兵一事有什么想法吗?”风镜知又转头看向左手边的四师兄,全场的目光又移到了他身上。 靖戎君本撑着头,并非十分专心地在听,诈一被点名,迅速坐直了身子。 “棘城,在圣城领导下的最北方,本就二十年如一日地承受着北域那群怪物的攻击,当地人不过是些采极地药材的人,没有什么灵力的。棘城往南依次接壤的锋城和匠城,一个负责挖矿,一个负责制造,这都是打圣战的刚需呀。汐城则自从风潆那事之后...”靖戎君迅速解释了起来。不知是否是口不择言,竟提起了一个禁忌的名字。 站在风镜知身后的宁渝瞪大了眼睛看着靖戎君,期望他再说点什么,却被圣者断断续续的话打断了:“靖戎君...就算朝谕君陨落了...你也该叫她一声师叔...” “是,”靖戎君顿时感觉汗似乎都打湿了后背,清了清嗓子又镇定下来继续说道,“汐城从那以后基本上不再参与圣战,我每次都是求着他们派几个人来。他们靠东边又沿海,不受怪物侵扰,主要以打渔为生,基本上也自给自足。剩下的就只有麦城人了,他们老实,家国情怀也比较强。” 说罢他又转头望向对面:“天工君,要不你那再出点人,带点你们的新武器什么的,去试试呗?” 风镜知看见天工君肉眼可见地闭了闭眼,她心里也跟着翻了个大白眼。 “我这边派过去的人也只多不少,没灵力会用武器的匠师都跟着去了,有灵力的我可得留着用呢,虽说离预言的圣战结束只剩不到一年了,但用我的人上前线就是饮鸩止渴。” 场面一时陷入了僵局。 “近几年怪物造成的污染物已经蔓延到了沿海,汐城未必还能那般自给自足,”二师姐用扇子抵着下巴,盯着桌面沉思着,“圣者大人,不如我给靖戎君批一笔钱,再去汐城请人吧。” “可。” “前期工作汇报完毕,除了以上事件以外,近期还有一怪事,”持衡君继续主持起了会议,“七日前,第一零九二支援队,其中麦城人六人,匠城人四人,锋城人两人,在锋城前往棘城的路上失踪了。前几日风雪较大,阻断了通信,如今收到来报,那支支援小队并未到达棘城,现需一人前去调查。” “持衡君,抓人的事你去就行了吧,”靖戎君问道,“虽说是支援队除了问题,但我要去汐城请人,就劳烦你走一趟了。” 圣者此时却摇了摇身子,像是要晕倒了,持衡君连忙上前搀扶。圣者却摆了摆手,扶额似很痛苦道:“老大就在圣城帮我处理事务。老五,你去。” 说罢便站起身来,持衡君甩下一句散会,就扶着圣者大人回去了。 风镜知本还想找老师谈谈,见圣者大人身体有恙,只得作罢。 可她见老师最后离去时看她的那一眼,似乎盈满了痛苦与怜悯。 这次的任务派她去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把高阳的女儿托付给二师姐之后,带着肖禾和宁渝,风镜知又上路了。 第3章 桃源 “簌—簌—” 树梢的雪压弯了枝头,往下滑落,带起一阵落雪。已经在融化的雪结成了冰板,风镜知一行三人在山中走得小心。 “根据祁阳县人的说法,他们出城应该走的就是这条路,还带了六天的粮食。”肖禾边看地图边说道。 “支援队并没有任何向当地人打探当地地形的动作,应该也并没有想逃跑才对。”宁渝拿着队伍成员的资料,想从中再看出一点端倪,“这个队长庞帜,已经执行任务8年了,冬天下雪时也来过这儿。” “山中的雪这几日已经小了很多了,但过了这么多天他们也没现身,只怕是发生了意外,”风镜知蹲下身去,伸手探了探雪的厚度,发出疑问“这一块儿的雪怎么这么大?” “扑簌扑簌——” 左侧的草丛晃动了一下。 肖禾迅速冲了过去,只听见啊的一声,待他再站起来的时候,手上则拎着个小男孩儿。 风镜知和宁渝也走了过去。 “小朋友,你一个人吗?”风镜知挂上她常用的面对小孩儿的微笑凑近了问道。 那小孩儿被肖禾拎着,也没挣扎。风镜知靠近时,他看了一眼风镜知的披风,上面有圣殿的星盘标志。 “别怕,我们是圣殿的门徒。”风镜知以为他怀疑自己是坏人,连忙说明自己的身份。但小男孩儿听到他们是圣殿的门徒之后,反而更加警戒了。 风镜知和宁渝对视了一眼。 “要是你迷路了,我们可以送你回家,要是你没有家,我们也可以送你去最近的福利院。” “我有家,我不去福利院。”小男孩儿听见这话立马挣扎了起来。 一个眼神示意,肖禾就把小男孩儿放了下来。 “我家在那边。”小男孩儿被放到地上后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向北边一指。 三人抬头向那边望去,均在疑惑那深山里是否真的有活人。 突然,三人背后咻咻几声,几把短箭飞了出来。 风镜知掏出匕首三两下将短箭弹开,再一回头,那小男孩儿已在他所指的方向上跑出老远了。 “他跑了,先追他。”风镜知向北边冲了出去,只见那男孩儿竟然爬上了一匹马,一夹腿肚子飞骑出去了。 “这深山老林的,他哪来的马啊。”宁渝接完箭反应过来,哀嚎了一声,跟着追了上去。 那男孩儿在树林里骑着马,左骑右拐,三人总差一点就能追上。三人跑得越来越热,周围的环境却越来越安静了。 “要小心,可能会有陷阱。“风镜知提醒道。 谁知风镜知话音刚落,闷哼一声,肖禾就一脚踩空进了一个大坑里。 风镜知转头去捞,甩出腰间的鞭子缠上肖禾,也被带着进了坑。 那坑内的壁上插满了削尖的木桩,上面似涂着什么东西,颜色发黑。 队尾的宁渝跟了上来,见状急忙化雪为冰,飞至肖禾背后护住了他没砸在木桩上。 风镜知肖禾两人一路没有落脚点向下砸去,每次要砸在坑壁上时,宁渝都出手在桩顶上形成一个冰障,自己则踩着自己形成的冰障一步一滑手忙脚乱地向下跳去。 “砰!”一声。 风镜知感觉被砸得头晕眼花,自己从执行任务开始都是和各个城中县中的人打交道,多是言语和事务上的交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狼狈的状态。生平头一次她为自己只是治愈灵而感到惋惜。 肖禾状态也没有好多少。肖禾是生命灵,在麦城,这是非常有用的能力,但是作为常出任务的门徒,他的弱点和风镜知十分类似。这突如其来的陷阱,却实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的体术不如风镜知好,现下竟然直接晕过去了。 “噗通!” 向水滴重重落入海里,唯一灵力是五大经典灵力中的水系灵的宁渝,终于跟着落了地。这一下体力消耗让她直接倒在了地上。 “嗖——哗啦啦——” 十几柄套在锁链上的匕首又从坑底两侧飞出。风镜知眼疾手快地一手把一人一拉,极力想避开两人要害。那匕首似乎也没想取人性命,并未瞄准要害,只是交错着把三人困在了坑底。 风镜知颈后侧穿过一条铁链,直深入后侧的坑壁,两手张开拉人时,衣服也被扎入了坑壁上,眼下完全动弹不得了。 低头看了看两人似乎都没有被匕首伤到,风镜知舒了一口气。 “师姐,这地方不简单啊,师父坑我们,这种事应该让大师兄来啊。”宁渝被铁链压在地上,都想哭出来了。 风镜知刚想开口安慰,突然察觉到有一侧的坑壁似有动静,连忙出声打断。 “嘘——” 刚落地,风镜知还没来得及观察,此时发现自己对面的坑壁似乎是一块大石头做成的暗门,刚才的箭都是从门两侧射出的,直接将三人控制在了暗门对面的坑壁和坑底上。 “轰隆隆——咔...咔咔...” 虽说是石门,但听这门打开的声音似乎是由什么机关在背后控制的。 门缓缓从左侧向右侧打开来,风镜知首先看到的是一盏被人提着的油灯。 门打开后,那油灯晃了晃,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这个坑非常深,风镜知只能借着头顶非常微弱的光,看见对面似乎是一个很高的身影,穿着着黑色的袍子。 “哗啦…哗啦…哗啦…”,铁链的声音伴随着那摇晃的油灯,似乎是那人脚上套了什么链子,哗啦啦地碰撞着响。 风镜知听着这声音,以为这人是被锁链锁在了里面,也没法行动,心里松一口气,想着都被困在这里,应该还能说点好话想办法一起出去。 谁知那铁链碰撞的声音突然沉重了起来,那人抬腿开始慢慢向坑里走来了。风镜知这才依稀辨清,那发出声音的沉重锁链的声音,不在这人腿上,而是在他的腰上。 风镜知顿时觉得空气都稀薄了。 “咔锵...咔锵...咔锵...” 这声音像死神的倒计时。 “锵!锵!” 黑衣人在风镜知面前站定了。 此时的风镜知,被匕首扎在身后的坑壁上,脚都不着地。这人站在他面前却比她高出快一个头来。 风镜知仰视着,努力想要看清黑衣人的表情,但逆着光,那人的帽子又罩着他头顶的光,无论如何她也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团。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黑衣人此时正在仔细观察她,因此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黑衣人抬手,提高了油灯,打在风镜知的脸上,强光让风镜知生理性地向左侧躲避,闭上了眼。 一把冰冷的匕首贴上了风镜知左侧的脸,将她的脸拨正了。因为强光,风镜知只能眯着眼。 那黑衣人直接弯腰凑近来,像是要仔细观察她的脸。 风镜知只觉得他离得如此之近,冷冽的金属味萦绕着她的鼻腔,温热的呼吸又都喷洒在她脸上。 风镜知努力适应了灯光,逐渐恢复了视野。入眼就是一双金色的眼睛,眼睛上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两道阴影,就像金色晶石融化时留下了黑色的晶泪一样。 黑衣人的脸用黑色面罩罩着,看不到完整的脸。他右耳挂着一个纵向的椭圆形耳坠,耳坠上不是宝石,反而是一种看起来很特殊的金属——风镜知甚至能从那耳坠里照见自己头发凌乱,破破烂烂被铁链吊着的样子。 这件披风...风镜知在脑中疯狂搜索。 这件披风是支援队给支援兵配备的披风! “我们是圣殿门徒!”风镜知喊出声来。 黑衣人一愣,直起了腰,却没有接话。 喊得太急,风镜知觉得自己有点失态,缓了缓气,又露出她的官方微笑道:“你是一零九二支队的队员吗?我是和光君风镜知。圣殿接到了你们失踪的消息,我们是来救援你们小队的。” 现在她和肖禾宁渝都无法行动,他们又都穿着圣殿门徒的白色制服,对方很容易认出他们的身份。 若支队队员真是为了避战,在这深山老林中躲了起来,那很有可能会直接让他们葬身在这里。 为防激怒对方,她只能在话语中留点转圜的空间,先假装没有往他们逃跑一事上考虑过,而此行也只是想救被困的一零九二支队。 “你撒谎!”刚刚骑马逃走的小男孩又从黑衣人身后冒了出来,指了指地上的宁渝,又指了指风镜知,“刚刚地上的这个姐姐还和这个挂着的姐姐说他们调查了你们是不是逃跑了。” 被突然出现的小男孩儿指出心思,风镜知的面具差不多也碎掉了,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我们调查之后觉得你们不是逃跑,是意外。” 黑衣人见她这样子,似是被逗笑了,呵了一声,把面罩扯了下来。 黑暗在他轮廓边缘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高挺的鼻梁将光线劈成两半,一半陷进深邃的眼窝里,另一半顺着微翘的唇角溜走。苍白的皮肤近乎透明,能看见下颌处淡青色的血管。 “这位...姐姐...”那黑衣人模仿着小男孩儿的语调开口了,他的声音像一把裹着丝绒的刀——低沉,缓慢,带着金属擦过皮鞘的沙哑,“我们队长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这位...义士,你是叫墨枢吧,我看到过你的资料,你能先把这铁链收了吗?”听见前面那句话,确认安全后,宁渝迫不及待开了口. 黑衣人没说话默认了,又抬手似是牵拉了一下门内的机关,匕首松动下来,逐渐往门侧收回去。吊着风镜知的那股力松开,她也坠了下去。 风镜知落地后就立马去查看了肖禾的情况。 墨枢原本转身要走,见风镜知先冲向了肖禾便又朝她这边侧身看了过来。 宁渝走过去把肖禾抬了起来,风镜知把手放在肖禾的额头上,淡绿色的光从她手心里漾出,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了肖禾头上,金线穿梭在肖禾的头上。 灵力发出的莹莹的温润的绿光打在风镜知瓷白的脸上,墨枢瞳孔骤缩——他仿佛看见春之女神降临在了这片被圣城抛弃的常年飞雪的冰冷土地上。 “没关系,他只是昏过去了。”风镜知探查完肖禾,补了补他头上的几个伤口,和宁渝说道。 墨枢走了过来,把肖禾的双手拽上肩,一把把肖禾背了起来,转头对风镜知道:“先走吧。” 小男孩儿则提着灯等在最前面,墨枢也抬脚往洞口走去。 走了几十步,又走到一石壁面前。 小男孩儿把一块晶石贴在那石壁上,一个蓝色的法阵从晶石中炸开。男孩儿和墨枢都自然走了进去。 风镜知摸了摸石壁,发现能直接穿过,也走了进去。 风镜知刚从幽暗的法阵穿出,便被炽烈的阳光刺得眯起眼。她下意识抬手遮挡,指缝间漏下的金光却温暖地流淌在脸上——身后是终年飞雪的北境深渊,眼前却是泼天盖地的绿。草地青翠得几乎刺目,每一片草叶都镶着金边,在风中微微摇曳。 “宁渝,过来呀!” 风镜知看着身后的山洞——那里是这边的法阵所在的地方,只见宁渝还怔怔地在观察门上的法阵,便叫了一声。 宁渝这才突然回过神走了过来。 风镜知跟着墨枢的步伐继续向前走,宁渝则走在队伍最后频频回头。 第4章 神谕 纵横交错的田地,零零星星的农人。 风镜知对现下的场景是实打实的疑惑。 “墨枢哥哥,我们真的要带这些人进来吗?”小男孩和背着肖禾的墨枢并排着走在前方。 闻言墨枢转头又打量了一下身后的风镜知和宁渝。 风镜知穿着圣殿的制服,却走在乡间的田埂上。头发虽简单理了理,但是怎么看都是一副潦草狼狈的样子,着实滑稽。 余光撇见墨枢转过头,风镜知转过头来和他对视着,眼中还是没有消散去的疑惑。 “没关系的,他们是好人。有什么事我也会保护你们的。”墨枢转过头来,忍俊不禁道。 “墨枢。” 风镜知快走两步跟了上去,第一次叫这个名字,风镜知觉得还有点别扭。 “这里究竟是...” “小琏子,你们回来啦!”左侧田里的一名妇人直起腰来,冲小男孩儿打了个招呼,看到队伍后的穿着圣殿制服的人之后,又似被惊吓一般往后一撤,“这是?” “唐大娘好!”小男孩儿冲田里解释道,“没给村子里抓到猎物,但是带回来了几个哥哥姐姐,墨枢哥哥说他们是好人!” 墨枢听见最后一句话,眼神飘忽了一瞬,又回头定格在风镜知脸上,她却毫无察觉理所当然的样子。 “唐大娘好,我叫风镜知,后面这位是宁渝,墨枢背上的是肖禾,我们是来救墨枢小队的成员的,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风镜知上前一步,微笑着热情介绍起来。 唐大娘在风镜知往前时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又瞟了一眼墨枢,似是对他颇为信任,但眼神对上了风镜知还是非常警惕。 同样是圣殿的人,怎么这里的人还能生出两幅面孔来。 风镜知见唐大娘不说话,便蹲了下来,看着田里的作物。 “您这收的是水稻吧,”风镜知的手扫过稻穗,芒刺像小猫的舌头,刮在手心直发痒,“现在是十月,真是收晚稻的时间,您这稻子长得真好。” 聊起稻子,唐大娘似是松懈了些:“圣殿来的大人也懂种稻子吗?” 风镜知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圣殿对高级别的官员都有要求,为了保证圣殿在百姓中的权威性,出门执行任务必须与百姓拉开距离,不仅是物理距离上,还要求在心理上。 因此百姓见到圣殿的人只觉得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但这一点风镜知从来没有认真执行过。 “我刚从麦城回来,”风镜知深吸了一口青草汁的涩味,捏紧了手中的稻子,稻芒扎进了皮肤里,“那里也在秋收,不过他们的稻子已经很久都没有长好过了。” 风镜知看着这片稻子,似乎是从中又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眼里流露出怜悯。 “不过你们这儿的水稻倒是长得挺好的,我从未见过在这么北的地方,竟然也有人能种出水稻。”风镜知回过神来又微笑着问唐大娘。 “这...我...”唐大娘一听这话刚缓和的神情立马又紧张了起来,转头看向墨枢求助。 “行了,别难为唐大娘了。” 墨枢一直在一旁观察着风镜知的举动,终于出声制止了。 风镜知松开手里的稻子,双臂垂下站起,转过头,又露出她的招牌微笑。 这一切都太过怪异了,就算有人设了阵让外界和这里不互通,这里也不该是一幅南方田园的景象。 而这些人,如同生活在桃源中一般,自给自足,不与外界通信。 不与外界通信...那就是做了圣战的逃兵... “好呀,但你必须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墨枢听出了她话里的威胁,冷哼一声:“等庞队和你解释吧,他才是你们最忠实的追随者。” 风镜知听出了他话里的抗拒,没有再说话。 一行人就维持着诡异的沉默走到了村长院子里。 风镜知想要套套村长的话,却也什么都没问出来。 小链子是村长的儿子,回家后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和村长报过道之后,墨枢就带着他们来到了村落外围的几间屋子前。 这些小屋都像是临时搭起来的,有两件小屋上几个人还在敲敲打打。 “这都是一零九二小队的成员,”墨枢指了指房间上的几人,“村长给了我们这片地,让我们可以自己想办法造屋子住。” “这间今天就能建好,给你们俩住吧,”墨枢指了指那两间房,然后转身把肖禾放进了旁边已经建好的屋里的简单床铺上,“他就和我们一起吧。” 风镜知轻微点头答应了。 宁渝则跟着进去检查肖禾的情况了。 “你们好!我是圣殿和光君风镜知。”风镜知把一只手放在嘴边,另一只手挥舞着冲房顶上喊道。 只见那几个背影听见这话都似乎都愣了一瞬才缓缓转过身来,冲风镜知行了个礼。 风镜知感觉这几人先前松快的氛围似是完全消失了,这让她也感觉到有些不适。 “辛苦你们了,你们先忙吧。” 风镜知冲他们笑着摆了摆手。 如果是她,她也会觉得相比起去边境参加圣战,在这个温暖富足的地方生活一辈子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 夜色已至,入夜后温度还是降低了不少。 众人围坐在火堆前,山风围绕着打旋。 肖禾下午就已经醒来了,还给大家做了晚饭。 麦城出身的肖禾,不仅能让种子生根发芽,还能让粮食也焕发出新的魔力。 风镜知捧着肖禾用村里人送的食材做的热汤,看着众人在她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支队伍里麦城人较多,肖禾又是一个温和的性子,很快他们都放下了戒备。 经过一下午的相处,他们已经在她们三人面前表现得轻松了许多。 “和光君大人,您说圣战什么时候能结束呢?”一人突然朝她发问,“我本来只是个匠城的小匠师,平时就做点小东西,没想到也会被派出征。” 提问的是余淼,他在匠城是做小家具的,他们现在坐着的凳子,也都是他打的。 “我老师,”风镜知顿了顿,“也就是你们常叫的圣者大人,他收到的神谕说十年之期,就在明年六月了。” “可是棘城的边境一直没有太平下来的迹象,这都只剩半年了。”余淼又开口问道。 风镜知默然,边境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因为城内其实隐约有些撑不下去了。 越是到了最终时刻,人们想要活下去,活到划定的新世界开始时的**,就越是强烈。 如果能过上这里田园般的日子,谁又愿意去前线呢? “圣殿,我个人,我们都非常感激你们的付出。”风镜知沉默了一会儿后回道。 “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在既定的日子之前都把那些怪物阻挡在圣域之外,圣域的下一代就不会再生活在怪物的阴影之下。” 火焰的红光映着风镜知的脸,又似在她眼中跳动,目光坚定又坦荡。 旁边的墨枢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嘚嘚——” 马蹄叩击着地面,马蹄声回荡在山谷里。 “我们回来了,”庞帜一行三人翻身下马,朝火堆走了过来,“外面雪太大了,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什么猎物。” 等庞帜走进了点,一下子就认出了圣殿的衣服。等他看清风镜知的样貌后迅速抱拳半跪了下去。 “和光君大人...” “别跪别跪,我这儿不兴这些,”风镜知连忙拦住了他,“庞帜是吧,坐。” 风镜知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肖禾则端了一碗热汤给庞帜和其他两位队员。 “先喝碗汤,边吃边说。” 庞帜一只手拿着碗,小啜了一口汤,便立即把手放在了膝盖上。 “和光君大人,我们十天前在锋城和棘城交界处的山谷里,遭到了一道金光的袭击。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晕了过去,等我们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村落里了。” “一道金光?”宁渝托腮思考道,“只有被圣殿授权过的人才会有金色的灵力。” “这个村子是怎么回事,你们摸清楚了吗?”风镜知追问。 “这个村子挺神奇的,您也看到了,一个北方的村子,气候却和南方城市一样,这都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山围成的结界,这个结界只能通过他们的晶石打开,”庞帜指了指远处的山。 “他们日常可以自给自足,偶尔也会出去打猎。村长允许我们住在这里,但是我们也要作为村子的一员帮忙做一些事情,今天就是轮到我们出去打猎的。” “按你所说,这个村子里的人对你们如此友好,为何今天却对我们这么防备。”肖禾从储物袋里掏出本子边记录边问。 “可能因为,我们是被那道金光带进来的吧。村子里第一个遇到我们的人就是这么向介村长介绍我们的——金光带来的人。” “看来这事儿和你们圣殿的人有关呢。”墨枢在火堆外围,双手放在脑后,靠在身后的树上,说这话时他扫过圣殿三人,最后落在了风镜知的脸上。 风镜知抬头看他,依旧认真地说:“这件事我会上报的。” 墨枢一听这话坐直了身子。 “你最好想清楚,上报了这儿的人就过不了安宁日子了。” 风镜知沉默地看着手里的汤,里面的食材全都是村里人送的。 “这件事之后再说。”她犹豫了一下道。 “最后一个问题,这可能关系到你们是否要回圣城接受逃兵审判,”风镜知随后抬起头,眼神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一零九二支队的成员,缓慢又有节奏地说道,“既然你们有出去的机会,为什么不和圣殿联系,不尽快重新出征?” 这话顿时将在场的人问得都心虚了起来。 “和光君,我们被金光攻击晕倒之后,都做了同一个梦,”庞帜站出来开了口,“我们都梦见自己在海滩上,全身都被温暖的金光包裹着。阳光穿透云层,打在荡漾的海面上,却形成了清晰的两个字...” “避战!” 第5章 祭台 干枯的稻秆相互摩擦,卷着麦子的清香划过风镜知的脸颊。 她只觉得头脑已经热得快要炸开了。 “你们遇到神谕了?” “你们确定每个人都看到了?” 风镜知追问着,挨个儿盯着每个人的神情,想要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我确实看到了...”余淼首先嗫嚅着解释。 “我也是。”渐渐的几个人也举起手来。 “我们也是...” “放肆!”风镜知簌地一下站了起来。 面前的火堆里有火星子噼里啪啦地炸开。 “感知神谕是只有圣者以及已经基本确定的圣者继承人才有的能力。” 一群人被她突然这一炸开的行为都惊住了,眼里又流露出了初见时的害怕,甚至是恐惧。 连宁渝和肖禾都被这一声放肆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师姐很少这样情绪失控。 风镜知看见他们这幅眼神,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对面的墨枢虽然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在对面,现在眼神也冷了许多。 风镜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可以理解你们想要找个理由为自己脱罪,想要找个理由留在这个世外桃源。我能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启程尽快前往北境,我只把这件事报告成意外,”风镜知呼吸还是有点发抖,“但是你们不能编一个如此滑稽的神谕出来。” 对面的队员们听完连连摆手,风镜知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坐回到座位上。 “十九年前,北域边境爆发了怪物引起的暴乱,前任圣者大人感应到神谕,要求圣域派人对抗怪物,这是为维护圣域安宁的圣战。” “而现任圣者大人,九年前还是圣子的时候感应到神谕,圣战将在十年后,也就是明年结束,这则神谕振奋了人心,我老师也因此成为了圣者。” 风镜知转向庞帜:“你们说你们看到了神谕,但你们没有一人是圣子,庞帜你甚至没有灵力。现在你们说你们看到了和前两任圣者相矛盾的神谕,我如何能相信你们呢?” 小队的人顿时沉默了下来。 “如果你们没有别的好说的,那我们明天就去找村长,让他放我们出去。” “我相信他们说的。”一个小男孩儿的声音从墨枢身后的草丛传来。 小男孩儿跨过灌木丛,冲风镜知跑了过来,却在路过墨枢的时候被他拉住了,只得站在火堆对面说话。 风镜知见对面的墨枢一脸戒备,才觉自己刚才说话太过激了。 “我们村有个祭坛,白天阳光好的时候,祭坛上也会有庞帜叔叔说的字。” 风镜知愣了愣。 “和光君大人,不如你明天去看看再做决定吧,”墨枢还是冷冷地看着她,“如果真的是神谕,你也不应该违背,不是吗?” 风镜知和宁渝与肖禾对了个眼神,达成一致——明天去调查神谕。 === 宁渝已经在一旁睡着了,风镜知还翻来覆去没有睡意。 风镜知披上衣服走到了院子里。 田中收割后的短杆在夜风中颤动,仅存的几只蟋蟀星星点点散布在田野上,发出嘶哑的声音。 风镜知察觉到身后有动静,一抬头发现墨枢坐在另一栋新建好的小屋屋顶上,就在他们小屋旁边。 风镜知回头看去,见对方也在看她,只是没有什么表情。 从今天相遇到现在,墨枢对她的态度就很奇怪,时而友好时而嘲讽,风镜知拿不准他的态度,想上前拉近一下关系。 顺着靠在旁边的木梯爬上去,风镜知在屋顶上看到了更广阔的场景。 一格格的田,一垛垛的草,都是百姓在这里安养生息的场景。 “墨枢,你是哪城人?”风镜知坐到了墨枢旁边,隔着差不多一手臂的距离。 “匠城,”墨枢也没转头看他,双手往后撑坐着,抬着头似乎在沐浴月光,洁白的光洒在他脸上,显得他更加苍白,不像活人,“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国人,老师在出任务时捡到了我,把我救回了圣城的孤儿院,他后来也时常来看看我。”风镜知垂下头,回忆起了以前的事。 “六岁的时候老师派持衡君,也就是我的大师兄,把我接到了圣殿内,让我跟着师兄师姐们学习,”回忆起童年在圣殿中的生活,风镜知的眼神都温柔了起来,“老师说我命中注定就是圣殿的孩子,所以我从小就跟着老师姓风了,不像其他师兄师姐是成为圣子之后改姓风的。” 墨枢看着她的这幅神情,似乎也看到了那个在圣殿里受师兄师姐们宠爱长大的风镜知。 “你在匠城是做什么的?” “锻造,我是跟我师父学的,”墨枢又撇了风镜知一眼,“你白天背的箭上的箭矢就是我们精铁馆造的。” “你的父母呢?”风镜知疑惑道。 “我也没有父母,我也是师父养大的,”墨枢往右侧倾身,不禁把脸贴近了风镜知,“我们俩可真是同病相怜。” 风镜知觉得略有不自在,把他往后推了推。 “但我和你还是不一样,你是高高在上的和光君,年轻有为,”墨枢换了个姿势,把手肘撑在支起的右腿上,手握成拳头撑着脑袋偏头看向风镜知,“我呢,年纪比你小,却还要被派去前线送死。” 风镜知不禁有点讶异,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年龄。 “对不起,但我感谢你们的付出和牺牲,”风镜知已经不知道是来这儿以后第几次表达歉意了,“但是圣战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绝大多数人过上这种生活…” 风镜知指向此刻正浸在睡梦中的村庄:“夜晚没有怪物的侵扰,白天村民能够出门劳作,地里的灵力不会枯竭,开采的晶铁也都可以不被用于战争。” “那你有没有想过神如此爱自己的子民,又为何会降下怪物呢?” 风镜知脸上的微笑僵住了。 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从她懂事起,圣战就已经开始了,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些怪物从哪来,而又为什么神谕说那些怪物会如期消失。 墨枢见她这幅模样,心情似乎好了些,伸了个懒腰从木梯往下走。 “本来是做了噩梦上来吹吹风的,现在也该回去继续睡了。” 只留下风镜知看着露在房顶上的一截木梯出神。 === 光影逐渐变得分明,风镜知走在树荫和阳光的交界处,同时感受着秋的温和凉。 走在最前方的村长是个个子不高的小老头,但是身子骨看起来颇为硬朗,带着他们在村南侧的山上爬了快半个时辰了。 小链子走在村长旁边左跑右跑的,一点也安分不下来。 肖禾和宁渝走在她右边,庞帜走在前方村长后侧一点,而吵着也想来看看的墨枢走在最后。 “这里确实看起来很像南方,而且灵力充沛得到秋天了看着也生机勃勃的。”肖禾一边记录一边说道,他对和自身灵力对应的生命灵力感知非常敏感。 前方尽头两侧树木突兀地让开来形成一个圈,圈的中央有一个石头建起来的祭台。 “这就是我们村的祭台了。”村长慢慢停住了脚步,“几年前一位前辈留下了这个一人高的石柱,我们后来修建加固了一下,围着建了平台,形成了现在的样子。” “那祭台上的看着像是人的灵力晶石?”墨枢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祭台前问道。 五块大小不一的晶石泛着幽幽的蓝光镶嵌在石柱上。 “晶石碎成了这样,那位前辈还活着么?”墨枢转头看向了村长。 村长摇了摇头,只说不清楚。 “白天天气好的时候,偶尔会出现类似庞帜他们所看到的神谕,我也只亲眼见过一次,你们想看也只能碰运气。” 村长顺了顺自己的胡子:“前辈离开前让我们不要离开这个村子,他也不会让任何人进来,还嘱咐我们还要小心圣殿的人...” 村长说到一半转头看了一眼风镜知三人,盯得风镜知有点不自在。。 “不要离开村子这一条,你们好像没有遵守。”肖禾靠近石柱看了看,又转头看向村长,找到了他话里的漏洞。 “或许是怕我们真遇到什么事被封死在了这里,前辈给我们留下了几块可以开法阵的晶石,“村长耐心地解释道,”我们缺少肉类食物的时候也需要出去打猎。” “可是你们因为庞帜他们是被金光送进来的人,就理所当然地把他们留在村子里了?”风镜知追问道。 “金光,我们只在那位大人身上见到过,加上他们...包括你们三位,看起来都没有恶意。”村长摇了摇头,“我觉得应该是那位前辈想让他们进来的,至于原因,我就不知道了。” “这位前辈只怕来头不小,金色灵力是只有圣者和部分圣子才有的。”宁渝走上前两步抬起手想要探查晶石,却在接触到晶石时像被烫到了一般迅速收回手,“好烫!” 风镜知见状也走上前探出了手,穿梭着金色丝线的绿色灵力在接触到晶石后迅速与其产生了共鸣。 与此同时,阳光突然冲破云层,刚才还斑斑点点的阳光汇成了一束笔直的金光从风镜知背后打来,直射到了石柱上的晶石上。 一个金黄色的星盘突然从风镜知的手心打开,星盘上的符文从阵上浮出,在她面前穿梭移动,最后真拼成了那两个字:避战! 风镜知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震得大脑一片空白。 天降金光... 和分星殿门上一模一样的星盘... 星盘上的符文组成的文字... 从成为圣子以来,风镜知曾无数次看到过这个场面。 受神封的圣者大人,身披金光,感应上天的神谕,传递上天的意志,护佑圣域的百姓。 圣子们则在圣者的分配下执行神谕的指示,或解决问题,或改进体制,或调动人员。 在这片神佑之地上,每个人都是神的子民。 可是圣者大人明明在圣城,怎么可能在这里会有人能感应到神谕! 而且这神谕,和九年前那一则鼓舞圣域的神谕的指示,竟然完全相反! 背上和手心的火辣辣的灼烧感将风镜知的意识拉了回来,她想要把手放下来,却感觉自己输出的灵力像线一般紧紧地拉扯着她。 手心的中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出,像是被石柱上的晶石吸走了。 离她最近的墨枢见她似有异样,急忙抓住了她的手腕。 可晶石像是骤然吸饱了灵力,又炸开了一个一人之高的金色法阵,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师姐!” “宁渝!” 两声叫喊声后,金光逐渐暗淡下去。 庞帜放下遮眼的手臂,却发现眼前只剩下了自己村长和小链子三人了。 第6章 城主 “咚...咚...” 寂静的黑暗里,突兀地响起震天的鼓声。 风镜知恢复了点意识,却感觉自己处在失重的状态中:双手双脚浮在身体上,背部直直地往下落,又飘飘然似在水里没有着落。 “咚——咚——” 胸口被那逐渐靠近的鼓声震得胸口发麻。 “风镜知!” 像是墨枢的声音... 墨枢...墨枢... 一零九二小队...隐秘的村落...祭台...神谕... 神谕! 风镜知骤然睁开了眼。 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了风镜知的手腕。 是墨枢,从黑暗中穿行而来,他一脸焦急,但是目的明确:“别怕,我抓住你了。” 风镜知见状也回握回了对方的手腕。 “滋————” 一声巨大的噪音在她耳边炸开,她顿时感觉背后一空,依托着她的东西都消失了,重力恢复的瞬间,她拉着墨枢迅速往下坠去。 “锵——锵——”又是两道镲的撞击声。 像是耳中的水全都涌出了一般,比起沉闷的鼓声,这声音实在太过清晰。 霎时间,黑暗消失。 风镜知发现自己和墨枢居然正在半空中。 风镜知偏头往身后望去,此时此刻的地面上,锣鼓喧天,人声嘈杂。 宽阔的街道上围满了人,只能隐约看见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两侧楼阁高耸交错,临街的一侧都站满了围观的人,纷纷向外挥手。 视野里最高最宽的一栋楼挂着“醉仙居”的招牌。 两侧都有人群站在楼上向下撒着彩纸,漫天飞舞着如花瓣一样的红色。 风镜知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人猛地往前一拽,随后就落入到了墨枢的怀中。 借着这股力,两人旋转着换了位置。 风镜知感觉对方低下了头,下巴搁在了她的头顶。 墨枢用一只手紧抱住她,另一只手护住了她的脑袋。 “嗵——”地一声。 酒楼二层支出竹竿,两人直直坠入了那竿上挂着的红色绸缎里,一路沿着二层的房檐滚到了街道上去。 “墨枢?墨枢你还好吗?” 两人一路滚下来,被红绸缠得乱七八糟的。 风镜知撑起身子来,手在红绸中绕来绕去,想要解开红绸查看墨枢的情况——墨枢为了护住她,比她先着地。 待风镜知终于捋清了这团杂乱的“线头”,看到墨枢的脸后却怔住了。 虽然依稀能辨认出眼前的人就是墨枢,但是这张脸却显得稚嫩很多:面部线条柔和圆润,下颌角不再明显,眼睛也变得圆润晶亮。 “我没事,就是摔了一下。”墨枢坐起身来。 “墨枢...”风镜知迟疑地举起了他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看看你自己,你怎么像是变小了?” 墨枢看着那只在他面前晃动着的手,那手的指尖圆钝如藕芽,指节还带着孩童才有的柔软弧度。手腕处的腕骨却是微微凸起,无声宣告着蓄势待发的生长。 “我的身体...回到了小时候?” 他握紧了拳头,紧闭双眼。 潮水般的回忆朝他涌来,他努力想要压住心里翻腾出来的情绪。 “哎呦,两位没事儿吧!” 风镜知站起身来,刚准备把墨枢拉起来,就见一个打扮体面的中年男子从酒楼大堂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您二位要小心呀,”那中年男子见墨枢还在地上,一把就把他扶了起来,“虽然城主上任对我们锋城来说是大热闹,大家都想来看看新城主,但是您也要小心自个儿安危,怎么能为了看新城主就从二楼摔了下来呢?” 说罢,他又回头看着店里的伙计道:“去去,你们派几个人去楼上的窗户旁盯着。” “新城主?”风镜知一边替自己和墨枢解着身上的红绸一边诧异地问道,“你口中的锋城新城主是?” “这位大人是刚来我们锋城执行任务的吧,”那中年男子瞥见了风镜知制服上的圣城标志,立马恭敬了起来,“前几天刚下的调令,说是神谕给我们安排了一位新城主。我们锋城已经好多年没有城主了,这些年一直是圣殿安排的青老在帮忙管理锋城。” “今天大家都出门来迎接新城主了,只不过这新城主,东西是来了两拨了,人还没到,也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等到了...” “咚——咚——锵——” 背后的人群又嘈杂起来。 风镜知回头望去,大街上的人们都往两边排开,彩礼炮从他们头顶炸开。 路中央走来一支队伍,骑兵分列两侧,身穿玄铁重甲的人在最前前方开路。 紧接在其后的是一个身穿蓝色衣裙的女子,端正地骑在白色的高马上。 那女子用白色面纱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看起来略显疲惫的双眼。 她自从进城门起就不停打量着锋城的建筑和两侧的百姓。 “那就是新城主吗?” “是一位女城主?”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风镜知面前的几人小声地议论起来。 “啊——”人群的欢呼中,一声突兀的小孩尖叫从酒楼楼上传来。 那中年男子抬头一看,急道坏了,往楼上跑去。 原来是一个小孩儿,探出身子看新城主,不小心真从窗户里翻了出来。 还没等风镜知行动,一道水波快速从队伍中送了出来,萦绕一圈稳稳托住了那小女孩儿。 那小女孩儿感受到自己没再下落之后才仿佛回了神停止了哭泣,望向队伍那边。 只见那新城主抬着手,伸出食指和中指,灵力源源不断从指尖释放出来她手再一抬,那水波就托着小女孩儿从她掉落的窗口送了进去。 “谢谢城主,谢谢城主!”那小孩儿的母亲趴在窗边接过孩子,差点哭了出来。 “大家要小心...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新城主开口,声音清脆冰透,却是说着抚慰人心的话。 队伍驶过酒楼门口,新任城主朝酒楼上微微点头表示回应,就又随着队伍往前走去,遇到热情的百姓们依旧会挥手微笑示意。 “新城主居然是实体灵力...” “新城主还真不简单啊...” 风镜知望着新城主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队伍走远后,她转过头来,检查墨枢的情况。 原本比她高出一头的墨枢,现在看起来却比她矮了一点儿。 “感觉我们像掉入了什么幻境。”风镜知见墨枢原先的衣服穿在现在的身体上有些大,就伸出手替墨枢拢了拢衣服,“我知道那位新城主是谁...” “是谁?”墨枢因为身体的变换,意识也开始变得有些混沌,反应都慢半拍。 “在锋城的陨落的上一届圣子——昭谕君风潆。” “你的脸好像有点发烫,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风镜知见墨枢昏昏沉沉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朝对面刚从楼上下来的中年男人喊道,“你是掌柜的吗,给我们两间房。” “好...”墨枢摇摇晃晃地一转身,却直接往后倒了下去。 风镜知连忙上前接住,只见墨枢已经混昏过去了。 === “阿枢,我们今天可是谈了一笔大生意。” 墨枢睁开眼,走在前面的是自己的师兄饶深。 “现在圣战打得如此火热,我们原本擅长的饰品和摆件的制造已经没有什么市场了。”饶深垂头丧气地说道。 “不过今天!”他又突然抬起头来,伸出一根手指,非常自豪地说道,“我们谈成了第一笔武器制造的单子,有了这笔单子,我们琳琅馆就可以维系下去了,师父一定会很开心的。” 饶深话音刚落,墨枢只见眼前场景一转,自己站在了琳琅馆的大堂内。 面前的师娘跪坐在地上,抱着一双儿女哭泣着。大师兄站在最前方,门外的光打进来,让他的背影黑得如无底洞一般。 而师兄对面,有人断断续续地在说着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 “师兄...”墨枢唤了一声。 饶深缓慢机械地转过头来,眼神明明是空洞的,墨枢却感觉里面燃烧着愤怒。 回头看到墨枢的那一刻,泪水从那空洞洞的地方涌了出来。 饶深手上还拿着一张纸,纸的抬头印着圣殿的徽章:“琳琅馆馆主墨琦,被陨落入魔的前圣子风潆所害,不幸殒命...”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从那天起就如一片阴影一般罩在了在好不容易过上普通人生活的墨枢头上。 讨债人日复一日的砸门声,师兄一遍又一遍与讨债人解释声,师娘和师弟师妹们的哭声。 这一切声音杂糅着,包裹住了墨枢,紧紧缠绕着他,勒着他,让他觉得连鼻腔中最后一丝空气都要流走了。 突然一股清冽的香气从他的左边传来,墨枢感觉他快要停滞的心脏又开始咚咚咚地跳动了起来。 “哈啊——” 墨枢一下子睁开了眼,自己似乎躺在床上。 床顶上,包裹着缕缕金色丝线的绿光绕成一个圈不断旋转着。 那绿光旋转形成的光圈偶尔凝结出如水滴一般的金色灵力,滴落到他身上之后就迅速融了进去,同时从那个地方散开出去的一大片灼热皮肤就都变得清凉了。 墨枢往左侧抬头望去,只见窗前坐着穿着一身简单的淡青色衣裙的风镜知。 袖口依旧被她绑紧,头发却披散了下来,手中还拿着笔,刚才似乎是在写着什么。 没有了平时穿圣殿制服时的距离感,风镜知此刻就像一个和他一样的普通人。 而此时此刻的风镜知已经停笔观察他好一会儿了。 他从刚才开始又在不断地发热出汗,同时还在床上挣扎。 难道是又做他说的噩梦了? 风镜知加送了一缕灵力过去,谁知道却把墨枢直接给碰醒了。 墨枢想要坐起,风镜知就走上前去,帮他拿了个枕头靠在身后,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想再探查一下他身体的情况。 谁知墨枢坐起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要杀风潆。” 第7章 夜谈 风镜知瞪大了眼,非常意外地看着眼前情绪失控的墨枢。只见他双眼通红,眼中尽是决绝和愤怒,身上还套着那身对他现在的身体来说太过宽松的支援队黑色制服。 风镜知觉得此时的墨枢如同被激怒的小兽一般冲她龇牙咧嘴,哈着粗气。 “你没事吧,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风镜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左侧手臂,没有理会他那明显是在情绪上头时说出的话。 “风潆...是她杀了我的师父...”墨枢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低垂下了头,仿佛只是说出这个事实就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风镜知一愣,没想到墨枢曾提起过的师父竟然已经过世了:“当年的事,还牵扯到了你师父?” “当年的事?当年的什么事!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墨枢抓住风镜知话里的关键词,猛地抬起头来。 风镜知见墨枢似乎恢复了几分理智,便走下床,慢慢踱步往窗边走,边走边说道:“风潆上任锋城是我师父做圣者时发生的事,现在的时间应该是昭明元年。” 风镜知走到窗前,转过身来坐在了窗前的窗榻上。 “我们现在应该是进了幻境,毕竟没有人真的有倒流时间的能力。所以你想杀了风潆救你师父,是不可能的,但是——”风镜知话风一转,“听你的意思,你也不是特别清楚你师父当时是怎么去世的?” 墨枢掀开身上的被子,走下床去,坐在了风镜知的对面。风镜知提起架在桌上小火炉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向对面。 “我们精铁馆...之前的名字叫琳琅阁,我师父的最擅长的是用各种晶石打造饰品摆件等。但是连年的战争让我们的生意非常不景气,馆里的生计几乎要维持不下去了。”杯里的茶水打着旋儿,墨枢看着面前的茶杯,回忆起了当年的场景。 “有一天,我师父突然说他要出一趟远门,有贵人请他去帮忙辨别晶石,这一趟就能赚不少钱,”墨枢把手放在茶杯边缘,茶的温度透着杯壁烫得指尖甚至有些发痛,“结果两个月后,圣殿就送来了我师父被风潆杀害的通告,除此之外,我们再没得到任何别的消息。” 墨枢紧紧攥着杯子,紧得都有些发抖。风镜知见他陷入在失去师父的苦楚里有些拔不出来,决定先聊点其他话题缓解一下他当下的情绪。 “那把琳琅馆改成精铁馆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我师父去世之后师兄改的,”墨枢昂了昂头,“他说我们要活下去就要想办法寻找出路。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不做和晶石相关的锻造了,而是转向炼铁造武器。” “没想到精铁馆居然是困境里逼出来的,不过你们锻造的武器,比如说我的箭上的箭矢,确实有过人之处。” 墨枢抬头看了看她,示意她说下去。 “对大多数人来说,灵力是没有实体的,只有少数人,可以让自己的灵力凝聚成实体,比如说风潆和我师妹宁渝,”风镜知喝了一口茶,往自己靠在房中间桌上的箭筒走去,“而武器则不同,武器只有实体,没有任何其他效果。” 风镜知抽出一支箭,架在弓上,瞄准了墨枢的方向。 风镜知在拉满弓的那一刻,向箭上注满了灵力。青绿色的灵力从箭矢一直包裹到箭翎,金丝缠绕在箭头上。整支箭都变得灵动无比,像是注满了跳跃的生命力。 “咻——”风镜知松开右手,灵力卷着青箭擦过墨枢的侧脸,箭风带起他飞舞的碎发。 风镜知的箭直直地飞出窗外,扎在了窗外借着夜风婆娑摇动的树干上。窗外的那棵树的树干上有一个断面,似是为了让白日的房间中光照更好而修整的。而风镜知的箭正好扎在了那断面上。 风镜知的箭扎入之后,灵力就如水一般浸入了树上。只听见唰的一声,无数嫩黄从那断面破出,迅速抽枝生芽,顷刻间那树枝上就长出了一片青绿的颜色。 墨枢侧头看着那嫩绿抿了抿嘴,却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 “但是对我来说,精铁馆的箭非常神奇,”风镜知把弓放回桌上,“昭明三年,我刚当上门徒,我三师兄天工君,也就是你们匠城城主,挑了几块材料,让我选了制成武器。” “当我触碰到精铁馆的那块材料的时候,我感觉它和我的灵力产生了巨大的共鸣,似乎这块铁就是为我而生的。”风镜知走回到窗前落座,“从那天起,我的箭矢就都是用你们精铁馆的材料制作的了。” 墨枢抬头看了看风镜知点了点头道:“说来我们精铁馆还要感谢你,因为你选了我们的材料,我们才在民间有了一些订单。” “而就在两年前,我当上圣子之后,我发现了这箭矢的新用法——”风镜知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因为我的灵力可以和这箭矢产生共鸣,所以共鸣之后我可以把我的灵力附着在箭上。而我一个只有治愈灵力的人,通过这种方法,可以让我的灵力实体化,以前我的灵力只能用来近距离地治愈人,但是现在我的灵力可以远距离多对象地传送。” 风镜知看着墨枢的脸,墨枢也抬眼看她,似乎在等她说下一句话。 “这能力要是用在战场,对队伍的保护可不一般,”风镜知把手肘撑在桌沿,反手撑住下颌,试探的目光在墨枢身上游弋,“你和你师兄半路出家,倒是造出了了不得的东西。只可惜我让很多治愈系都试过了,可能是他们的灵力都不够强,并不能和我的箭共振,要是能广泛使用,北境的情况或许能有缓和。” 墨枢看着风镜知惋惜的表情,敲了敲杯壁,若有所思。 “那你,不是也可以去支援北境吗...”墨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紧紧盯着风镜知的反应,见风镜知没立刻回答又砖头似自嘲似戏谑地说道,“不过我昨晚听庞帜说下一届圣者应该会在你和你师兄持衡君之间选出,如此关键的时刻,和光君你也不会抛下这一切冒着丢性命的风险去北境吧...” “我会和你们一起去北境。”风镜知一句话让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墨枢被风镜知打断了刚才的话,惊讶地看着她。 “我原本就打算和你们一起去北境。”风镜知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可你...” “来调查你们之前,我就想请圣者大人安排我去北境支援,但我一直没找到机会,”风镜知微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墨枢,“你们都如此义无反顾,我作为圣子如何能不以身作则呢?更何况,我觉得我师兄更有可能是下一届圣者,有他在,圣殿那边不会有问题的。” 月光打在风镜知的脸上,显得此刻的她如此皎洁。墨枢见她如此坚定,只觉得一阵震颤从心中传来。 风镜知,原来这么多年你也没变。 “所以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调查清楚神谕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从这个地方出去,”风镜知见墨枢一直在失神,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晃了晃,“同时你也可以调查一下你师父的事,也是给你和你师兄一个交代。” 墨枢感觉杯中的水都快被风镜知晃了出来,和他现在有些酸涩的心情如出一辙:“你打算从哪下手?” “我老师这个时候应该刚刚当上圣者,风潆曾经和他是竞争对手,坊间曾经猜测过风潆是为了避我老师的锋芒所以请求的外派锋城,”风镜知停顿思考了一瞬,“所以现在唯一可能和能够感应神谕的人有联系的就是风潆了。“ “所以风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墨枢终于问回了最开始的问题。 “风潆去世这年我还没当上门徒,具体信息我不清楚,但是听我师兄提起过,她似乎是因为没能当上圣者,嫉妒之下失道,起念屠了锋城的一个村子。在这过程中还有其他人被害,里面可能就包括了你的老师...”风镜知说这话时非常小心,尽量不想让墨枢想起不好的事情。 “因为她失道,所以圣殿派人追杀她,最后将她击杀在锋城城外。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了圣子的恶行,为了维护名誉,圣殿并没有公开风潆的罪行,只是将风潆的一切封存了下来,风潆的名字在圣殿基本上不能提。八年过去了,很多人其实都已经忘记这件事情了。” “风潆作为圣子之一,要击杀她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说不定那时候我老师来过这里...”风镜知又看回她刚刚在写的东西,“但我想不通为什么神会给出两则不同的神谕,而这则神谕,为什么会留在锋城,而没被我老师公开呢?” “想不通就先别想了,我们先想办法混入城主殿,说不定会有头绪。”墨枢感觉脑袋又开始昏昏沉沉的,便站起身来,又往床走去。 风镜知已经对着这张纸琢磨了很久,确实也没有头绪,便把纸收了起来放进储物袋里。见墨枢又坐到了床上,知道他是要休息了,便走上前指了指床头的衣物道:“我给你买了适合你穿的衣服,不要再穿那套制服了,太招摇了。” 风镜知坐到床头:“还有就是你身体变小的事情,你能感觉到你现在大概是多少岁吗?” “十四岁。” “这么准确?” “我师父就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去世的,后来我们换了经营的业务,我手上的茧的位置就变了。” 风镜知怕又惹他伤心,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她又伸出手,灵力从她手中荡出,绿色灵力包裹的金光又出现在了墨枢的正上方。 “我把这个阵法留给你,你今晚能睡个好觉,明天早上我们大堂见。”风镜知见墨枢朝里面睡着没说话,便拿上自己的东西,轻轻合上了门。 也许墨枢从来没有走出过十四岁时师父的死亡,如此强烈渴望弥补的人才会在一个过去的幻境里让自己也变回了过去的样子,风镜知边想边往房间走去。 === 翌日,城门殿的告示栏前,一张盖着锋城城主印的告示赫然在目。 “因新任城主上任,城中缺少人手。现招募医师,匠师,守卫和文书编修,辅助城主完成日常工作。请有意之人三日后入城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