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不做笼中雀》 第1章 围城 西渚栾城的春天,死了。 本该是耕犁灌浆的时节,却不见躬身犁地的老农和哞鸣的耕牛,水网交织的良田,只有野草疯长,湮没了田垄。城外村落十室九空,柴门被风吹得吱呀摇晃,茅屋顶上生出了细芽,连鸟雀也不见停落。 这一切,皆因大梁铁骑黑云压境。 西渚太子卢允中血染沙场,将士们悲愤反扑,可终究抵不过数万梁军合围,最终退守孤城,死战不降。栾城有南氏世代打磨的工事,城墙坚不可摧,兵械精良,粮草充盈,纵使梁军虎狼之师,一时竟也难越雷池半步。 晨光初曦,南初踩着未散的夜露往南市去,府上在那儿施粥。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巷,如今空空荡荡,只剩几面布招子在风里摇晃,像招魂的幡,风从她的袖口领襟钻进去,沁心的凉。 粥棚前早已排起了长队。人群面黄肌瘦,缩着身体沉默地往前挪。 一个老妇颤巍巍递出只碗,碗沿豁了口,南初接过时不慎划了手,一阵轻微刺痛。她握着长勺搅了搅锅里的汤,汤里漂着几粒粟米,更多是麸皮和草屑,勉强吊着人命。 她将半碗汤递回给老妇,视线扫过其后人群,有抱着婴孩的妇人,有瘸腿拄杖的老人,有面黄肌瘦的工匠…… “明日再加一锅。” “小姐……”管家欲言又止。 南初知道他想说什么,府里的存粮,也撑不过半月了。 指尖抚过腕间翠镯,那是太子纳采日赐的,一并送来了不少稀世珍宝。 “用……东宫的聘礼,去陆府换粮。” 管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小姐,那可是……” “我知道。”她打断他,“去吧。” 太子已不在了,战乱之下,钱财哪有人命重要。 她只是不解,事到如今,大司农陆清安府上依然认这些黄白之物,倒不知是因为粮多,还是笃定命长。 南初分完最后一勺,余光瞥向墙角的半幅草席,其下露出一双青白小脚,小得能被她一手握住。她顿了顿,朝他走过去。 “是个乞儿。”家丁低声道,“亏得有人给卷了半张席。” 南初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那双小脚上。 “来生,别生在这乱世。” 她声音很轻,似是怕吵醒熟睡的孩子,吩咐家丁,“送去福隆寺吧。” 家丁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应了声“是”。 尸体运不出城,福隆寺成了临时义冢。起初还能一人一穴,后来便只认席子不认棺了,到如今……家丁想着左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占不了多少地方。 回府时,南府祠堂已聚齐了全部族人。 南初的祖父南崧,闭眼靠在椅子上,身上盖着南初去岁绣的百寿纹锦被,被子下的胸口微弱起伏,一双枯掌青筋道道,紧握着扶手,仿佛随时要挣扎起身。 族人躬身站在两侧,堂内静得掉针可闻。 作为南氏这辈唯一的嫡女,南初的到来吸引了所有目光。她快步上前,提裙跪在了祖父身侧,轻轻握住了那双枯手。 “祖父,”她轻唤阖目老人,“我回来了。” 南崧缓缓掀开眼皮,浑浊的眼底泛着潮气,含混地唤了声:“阿箴。” 南初的名与字,皆是他所赐,望她永葆赤子初心,又盼她风骨凌霜,心怀圭臬。他看着这个从小被寄予厚望的孙女,若在太平盛世,她本该戴着凤冠接受万民朝拜,让南氏数代积累的智慧福泽苍生——那十二卷墨香尤新的《开物志》,会化作治国良方,西渚会有更强大的水利工事,也会有更实用的农具兵器,陶、玉、织锦工艺会更精湛,“西渚工造”必将名扬天下…… 可这一切,都将随着铁蹄踏破城门而烟消云散。 一行浊泪从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冲散了最后一丝体面。这位曾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的老臣,此刻竟像个孩童般呜咽起来。 南初连忙掏出帕子给祖父拭泪,自己也红了眼眶。 南崧缓了缓,再开口已恢复家主之威:“今日召齐大家,是有几件后事要安排。” 他声音苍缓,似使出了全部心力:“围城百日,城中已近油尽灯枯,亦再无可战之才。权贵们以‘保民’为由,劝陛下开城纳降,若当真如此,太子殿下的血……岂非白流?” 喘了几息,老人声音愈发沉涩:“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百姓何辜?我今日进宫,原想做个千古罪人,劝陛下效法古贤,开城门谢罪于天,换满城百姓生机,我南氏全族,自当殉主相随。”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待稍稍平复,老人露出一抹苦笑:“却不知我们的陛下,早已在各宫备下了桐油。” 堂下一片缄默,皇帝要**殉国,确也可敬。 “只是陛下另有旨意。” 南崧话锋一转,语气愈发凝重:“他恐南书及匠人们资敌,要我送书入宫,焚于丹壁,并把工匠们……尽数赐死。” 南初心头猛地一震。 那十二卷南书,是她父亲南叙言掌天工司以来,耗费十年光阴,集南氏三代心血汇编而成,命名《开物志》。它涵盖了农桑水利、机关兵械、冶金陶玉、织染结绣的精髓,另有诸多实用民生杂学,实是济世强国之宝。 耳闻圣人不仅要毁书,还要杀掉那些能将纸上玄机,化为现实的能工巧匠,这分明是在剜南氏命脉和西渚工造的根骨。 二叔南述理一双拳头攥得青筋绷起:“三代人的心血,岂能付之一炬?还有匠人,哪个不是十几年、几十年的积累,岂可说杀便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南崧喉间痰音嘶嘶,“南书,和那些天工绝技,终究成了催命符。” 他喘息着抓紧扶手,在南叙言和南初的搀扶下,竟颤巍站了起来,眼底光亮骇人,似烛火燃尽前最后的跳动:“我忠君为国四十载,今日……要违旨了!” 他目光如炬,扫过堂下至亲,沉沉道:“跪下!” 满堂族人,无论长幼,齐齐跪倒。 南崧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以下三条,是我南氏最后一代家主令,亦是南氏……绝户之志!” “其一,城破之日,《开物志》与南氏藏书由我亲手焚毁,不能资敌,亦不予任何人。” “其二,核心工匠,老大要设法送走,书可焚,匠魂却不可绝。” “其三,南氏既不会卖国求荣,亦绝不受俘辱之耻,城破,全族殉国。” 满堂死寂,唯有堂外风声低低地呜咽。 堂上二十八口人以额触地,眼底浸着血丝与泪水,“南氏忠魂,与西渚共存亡”之声,经久不绝。 南崧的身子突然佝偻下来,似是耗光了全部力气,虚弱道:“老大和阿箴留下,其余人自去吧。” 待众人退去,南初见祖父浑浊的眸子又泛起一线清明,强撑道:“阿箴,那十二卷南书,你可都记死了?” “记得死死的。”南初又面露窘迫,“只是,有些篇章实在晦涩……” “你父亲穷尽半生,也不过于农桑、冶金两道有所积淀,南书包罗万象,原非一人能尽悟的。”南崧轻轻抚摸着孙女的头,“你能将那些天工图谱、玄奥数术记下,已不负这过目不忘的天资。” 话音未落便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一口血沫从他唇角呕出,溅在了素白中衣上。 老人攥紧她的手,喘息着道:“你父亲......会送你与匠人们出城。” “出城?”南初不可置信地望向父亲。 南叙言眼底暗潮翻涌:“南城废弃的军工坊,有一条通往城外的暗道,那是为父初掌天工司时所建。当年借着检修排水之名,暗中拓宽了甬道,先帝知晓后,以天子守国门为由,又将其封死。如今这暗道已重见天日了。我已探过,陆府长子陆鸣,正带人往里搬运资财……” 南初瞪大了眼。军工重地,能重启这等机密的只有帝王。再联系陆府搜刮黄白之物,她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桐油是障眼法,陛下和陆清安……要逃?” 多么可笑,储君血染沙场,君王却欲弃城而走,还要烧书杀人。 南叙言决绝道:“不管他们是想苟且偷生,还是留待东山再起,既开了生路,我拼死也要送你们出去。” “您要如何做?”南初紧张地问父亲。 “陛下要南书,我打算将你平日誊写的那些仿本送入宫去。” “可那里面错处颇多。”南初不安道,“诸如卯榫移位,某些配方错了种类或用量……” “要的便是有错。”南叙言沉声道,“此书送出去,结局如何实不可知,南氏心血不可轻付。纵是陛下要检查,我料他一时也辨不出真伪。” 南初心下稍安,便听父亲又道:“至于那些工匠,我打算以南书尚需终校为由,转圜几日,可我们能准备的时日,也实在不多。”他目光又暗几分,“今晨得到消息,大梁派了位督军来,竟是萧翀,修罗性子,这一两日该到了。” “栾城可困而不可轻取,”南初仍抱有一丝希望,“梁军数次攻城都损失惨重,便是来个督军,又能如何?” “你不知此人手段。” 南叙言喉头发紧:“三年前他打凌云关,为破城竟纵火焚尽莒国百里良田茶山。此役之后,莒国被打得无力喘息,终至灭国。而萧翀一战成名,只是这名声……” 南叙言陷入回忆,轻叹道:“他这狠厉决绝的性子,可全不似他的父亲……” 话音未落,几声悠长的钟声传来,震得人浑身一紧。 自围城后,城内外的晨钟暮鼓便再未响起。此时细听,不像来自城内的福隆寺,更像是城外的大奉先寺。 大奉先寺是皇家寺院,地处西城外的凤山。寺中庑殿重檐,金身闪耀,梵宇珈蓝之地威严肃穆。 这处西渚皇室祭天祭祖之地,如今也驻满了梁军。 沉寂多时的晨钟再次响起,却并非为诵经礼佛,而是为了迎接督军萧翀。 主将魏荣立于大殿前,神色肃穆地集结众将。他征战半生,自诩战功赫赫,不懂陛下为何派个二十出头的小子来督他的军。他想着圣人给萧翀的那个头衔,“钦命督师栾城诸军事、兼领西渚安抚使”,这般大的权利,与一方诸侯又有何异?偏随他同来的监军,是个年余五旬、半养老的太监,一路奔波已属勉强,又能“监”得了什么? 魏荣越想越是愤懑,虽依礼相迎,眉宇间却掩不住轻慢。 他率众出山门,便见一队人马已列于牌坊外的开阔地上。 两百骑,十横廿纵,队形整肃,马上将士清一色玄甲黑盔,腰佩寒刃,背负弓弩,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选了个特殊日子提前开文啦! 这本CP我更喜欢些,男主不疯不阴,坦荡冷酷,大多数时候行阳谋,女主开局有虐,但会成长和反杀。没有火葬场,我为双向奔赴竖大旗~ 萧狗下章登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围城 第2章 督军 为首一人端坐马上,墨色戎装裹着挺拔身躯,身后猩红大氅随风扬动。他微抬下颌,睨着魏荣一行人迎下阶来。 逆光,魏荣行至近前,才看清这位修罗将军的脸。 那张脸如冰雕一般,线条冷硬,薄唇紧抿,剑眉之下是双狭长锐目,只一眼,便让久经沙场的魏荣心头一凛。 他扫视萧翀左右,竟未见那位五旬监军。想来如他所料,那般年岁,如何跟得上这些悍将急行军?面对少了制衡的绝对权利,魏荣只觉接下来几日不大好过。 他紧走几步,朝萧翀抱拳堆笑,刻意拔高嗓音道:“军中事务繁杂,末将迎接来迟,还望大人海涵。” 萧翀未动。 连他胯下战马也悄无声息。两百铁骑与他们的首领,都冷得好似冰雕。 魏荣笑容又深几分:“萧大人一路奔波,请先下马歇息……” 萧翀眸色更暗。 “督帅……”魏荣喉结滚动,笑也有些发干。 “魏将军。” 萧翀终于开口,声线又冷又沉:“西渚弹丸之地,你打了半年,栾城不足立锥,你围了仨月。你是不会打仗,还是……不懂为臣?” 当着一众将士的面,他这话犹如当头一棒,打得极重。 不会打仗羞辱他的能力,不懂为臣更是诛心。 魏荣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额角青筋凸起,握刀的手紧了又松。念及对方是上锋,又持皇命行事,他终是压下怒火,沉声道:“督帅有所不知,栾城兵强城坚,又是南氏打磨了几十年的工事,一时绝难攻破。不过我已将它围成铁桶,他城中粮草再足,也撑不过半年。待到无粮可食,自会开城缴械,我军可兵不血刃……” “哼。” 萧翀突然翻身下马,魏荣只觉眼前一暗,那道高大的身影已如山般矗立跟前,竟将晨光都遮去了大半。 “半年?”萧翀眼锋如刀,带着锐利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你六七万大军一月开销几何?国中两郡受灾,百姓勒紧裤腰带填你们的肚子,你还想打半年?”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越过魏荣,踏入山门。 其身后两百铁骑同时翻身下马,整肃入寺,战靴和马踏地砖的哒哒声,一下一下震在众将心头。 大奉先寺的寮房内,陈设极简,一榻、一几、一席,再无它物。 这是魏荣有意为之。他原想萧翀年少得志,又出自公府高门,必是骄矜之辈,便在食宿上刻意怠慢,想挫一挫他的锐气。可方才山门外那一番交锋,他自己先碰了一鼻子灰。此刻见萧翀对简陋居所浑不在意,魏荣反倒踌躇起来。 “传军中有脑子的参将来见。”萧翀拂袖落座,“再带一副地形图来。” 魏荣诺诺应下。不多时,狭小的寮房内已挤满了将领。众人屏息凝神,谁也不敢先开口。 沉寂中,魏荣硬着头皮道:“督帅方才说战事不宜拖延,不知……可有破城良策?” 萧翀的目光如刀锋般从他脸上刮过,起身踱至展开的地形图前。 “西渚虽小,却是块肥肉。”他指尖沿着渭水与黄河缓缓划过,描摹栾城疆域,“栾城依山傍水,土地丰饶,难怪南氏能在此经营数代。” 魏荣暗自腹诽:若非如此,何至于久攻不下?嘴上却附和道:“确实,积攒了不少家底。” “正值春耕,你可见识过他们的堰坝堤渠?”萧翀目光锐利,望向魏荣,“以为如何?” 魏荣一怔,余光瞥见众人亦是面面相觑——仗都打到这份上了,谁还管他娘的春耕? 西渚水网四通八达,魏荣一路打过来确是见识过。他回道:“十分精妙。” “既享了水利,便该受水噬。”萧翀扔出汛报,“三日后暴雨,掘堤吧。” 满室死寂。 魏荣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修罗将军:“督帅的意思……是要水淹栾城?”他声音染了一丝颤音,“那城中可有二十多万百姓啊……” 萧翀眼神如冰锥般刺来,魏荣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脊背,竟有些不敢直视。 不过很快这冷锋又转向了旁人:“你们也认为不可?” 帐中落针可闻。 这计策有伤天和,可又不得不承认,确是最有效的破局之法。 “西渚覆灭已是定局。”萧翀声音冷硬,“半年里,你们已伤亡三万人,西渚人口锐减三成,我大梁亦饿死过万,北狄也在虎视眈眈,再拖下去会如何?” 他唇角扬起一抹讥诮弧度,“饿死是死,淹死是死,但饿死要耗我半年粮饷,水攻三日可决。这笔账,魏将军不会算吗?莫不是你们觉得,饿死比淹死更高贵?” 魏荣一时语塞。 满堂寂静中,突然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 萧翀眸色一暗:“寺中有女人?” 魏荣喉结滚动:“是……东宫要的几个西渚女子。”他朝外高喊一声,“让她们安静些。” 转头对上萧翀意味不明的眼,魏荣凑近试探道:“督帅若是有意……”说话间他瞧见一抹冷笑浮上萧翀嘴角,“可以先挑”这后半句,便硬生生噎住。 “两个时辰,”萧翀戳了戳地形图,“我要看到攻城详案。” 魏荣又碰个钉子,含着一股郁气带众将鱼贯而出。待离开寮房十余步,才有人长舒口气。 也不知是谁低喃一句:“活阎王!” 魏荣心头一跳,下意识又想起那缺席的老监军。若他在此,或许能稍稍制衡这活阎王的专断。可旋即他又在心底冷笑,那般老朽,便是在场,怕也只是多一尊被吓得面无人色的泥塑罢? 萧翀目送魏荣远去,指尖无意识摩挲过胸甲内半枚玉带钩,那是他父亲萧承翊的遗物,西渚天工司掌事南叙言所赠。 十六年前,他父亲因谏言“南书当以礼求之”而获罪,死在诏狱时,手中仍握着这枚残玉。 如今他兵临西渚,怀揣两道钧命: 一道朱批御令:南书十二卷,国之重器,务完璧归梁。 一道太子口谕:孤闻西渚南氏女玉质姑射,兵戈乱世,恐明珠蒙尘,着卿妥为护持,携归京师。 竟比圣谕还长。 三年来,他命人暗中搜罗南氏情报,南氏子弟的画像,府邸的布局,乃至南书残页的摹本,皆被誊录成册,呈于他案头。 这其中便有去岁南初及笄的小像,虽只是工笔勾勒,确已见倾城之姿。听说几个世家子为她争得险些闹出人命,直到皇帝将她指给太子卢允中,这场闹剧才算收场。 如今西渚太子已成枯骨,这朵名花,倒也不必再承大梁储君的恩泽。 南书他要夺,南氏女他也要截。太子的“美人恩”,可不在他的计划内。 入夜起了风,檐角铁马叮当作响,像在数这座都邑的余命。 如汛报所指,雷声轰隆中,雨水从天而至,天闪接二连三,雨势由细转猛,冲刷三日未绝,将整个栾城笼在一片混沌中。 南初站在廊下,看着雨帘将阶下青砖洗得发亮。 一道灰色身影穿过雨幕疾行而来,南叙言连伞都未撑,衣袍下摆溅满了泥水。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南初急忙迎上去,掏出帕子想要擦去父亲脸上的雨水。 南叙言自己抹了把脸,开口又急又沉:“东南角城墙怕要出事。” 檐下灯辉映着男人紧锁的眉头:“那段城墙的排水陶管年久失修,我方才同你二叔去看了,已在渗水。若是持续浸泡,形成虹吸,会加速夯土软化,墙体怕撑不了多久。” 他很是痛心疾首:“去岁我便三度上奏请修,可惜我们的陛下,宁可将钱财拿来办寿。” 南初心头五味陈杂,手中帕子不自觉绞紧:“是因为连日雨水吗?” “恐怕不只,东城那十几口水井,水位都已上涨,快要漫到井口。我只怕……梁军在泄洪。” 南初只觉一阵寒意攀上脊背,门外雨声竟似震耳欲聋一般。 “今晚你们必须走。”烛火映着南叙言幽深双瞳,“再晚怕要来不及。” 南初声音发颤:“可工匠们带着家眷,几百人集中出逃,如何能瞒得过两方守军……” “陆鸣那里我自有计较。至于城外……”南叙言沉吟道,“河道峭壁上的出口隐蔽,让会水的先下崖铺绳筏,能走一个是一个。” 南初突然抓住父亲衣袖,素来清冷的眸子里盈满了泪水:“父亲,我们当真不能一起走么?” 南叙言凝视着女儿尚显稚嫩的面庞,喉间似压着千钧重石。良久,才从齿间挤出一句嘶哑低语:“唯有南氏满门‘殉国’,藏书尽焚,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才会真正闭上。如此,亦不负我南氏三代清名。” “父亲……”未尽之言化作了声声哽咽。 灯影摇曳间,南叙言从怀中摸出一枚玄铁令牌,只有掌心大小,通体乌黑,托在手上沉冷如冰。南初细看,当中一个“萧”字,四周螭龙盘绕,背面阴刻了一个“令”字,却贯穿了几道划痕。 “这是当年大梁镇北将军的螭龙令。”南叙言抚过令牌背后划痕,“十六年前,萧承翊被召回京问罪前,将此物赠予我。” “虽是死铁一块,但若遇上萧翀……”灯辉映着他泛潮的双瞳,“希望它能有些用。” 雨小了,风却未歇。大奉先寺的铁马狂乱地响成一片,不似梵音,倒像无数怨魂在战栗、撕咬。 萧翀房里一灯如豆,昏黄的灯火映着他沉肃又锐利的轮廓。那半枚白玉带钩在他指间翻来覆去,柔光忽明忽暗。 “主上。”亲卫常赢叩响门扉,“魏将军已点齐众将,在大殿候着了。” 萧翀抬眸:“斥候可有消息?” “回主上,未发现异动。”常赢略一迟疑又道,“按您部署,这三日定向减量泄洪,东南城墙已现裂痕。如今护城河水与堤坝齐平,城中地下水脉理应倒灌,可城内却不见动静……莫非连日阴雨麻痹了他们?” 萧翀冷笑:“百姓或许大意,南氏却不可能不察。此等危急之下都无人出逃,这是要殉城啊。” 他将玉带钩按进胸甲,起身道:“走,去大殿!” 巍峨的大殿中灯火通明,正中的沙盘前,众将恭然肃立,静候督帅来做最后部署。 萧翀冷肃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站到了沙盘前。 “按既定计划,今晚攻城。” 他手指从沙盘上扫过,“分七队同时攻击七座城门,除魏将军的东门是主攻外,其余具是佯攻,为的是牵制守军不向东门增援。” “东南城墙已现裂痕。”萧翀看向魏荣,“这一段便是你攻城的突破点。” 他又指向几处闸口:“战鼓声一起,二、三、五号闸口全面泄洪,半个时辰内,洪水便会咆哮着涌向城门,城中必将惶恐大乱。魏将军,不拘你用何招,我要在洪水没膝前,看到城头换旗,可能做到?” 魏荣想起三年前凌云关一役,眼前这人火烧良田茶山后,御史台那些纷飞的弹劾奏章。此战之后,那奏章上也会见到他魏荣的名字。 但此刻萧翀眼底的寒光,比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文本更厉。魏荣从未见过哪个年轻人眼中,有他这般决绝和杀意。他深知此番暴力攻城势在必得,赢了便罢,倘若出了岔子,大抵也不用朝廷降罪,眼前的活阎王怕要先撕了他。 他喉咙滚了滚道:“能。” 萧翀挑了下嘴角,视线不经意扫过高高在上的金佛,忽而放缓了语气,带了三分玩笑道:“若洪水没过胫骨时你还没搞定,便不能封闸截流,届时栾城将成为海上泽国,那些被淹死怨魂的账,可要记到你头上了,魏将军。” 魏荣恶心透了眼前这人,这阴损战术分明是他的主意,眼下竟饶得他魏荣才是那个千古罪人。 魏荣胸腔里梗着一口浊气回道:“督帅放心,今夜之后再无西渚!” “好,听着提气。”萧翀这才满意。 魏荣正暗自腹诽这年轻人毒辣,沙盘前的身影又继续道:“城破后开西门,许百姓逃生。” 此言一出,场面有些许骚动,几位将军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拧巴。魏荣直接皱起眉头,不理解眼前这人矛盾的军令,可一时又未敢冒然开口。 常赢上前半步,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也足够几个核心副将听到:“督帅三思!开城门易,控局面难。万一西渚狗皇帝和他那些庸臣混在百姓中逃脱,后患无穷,届时朝廷追问……” 萧翀的目光从沙盘上抬起,扫过众将不解的脸,最后落在常赢身上,声音不高,但清晰冷彻:“凌云关之后,弹劾我的奏章,摞起来有几人高。内容无外乎‘杀孽过重,有伤天和’,你们跟着我行此举,不也是担心这个?” 一句话让殿中几位将军莫名垂下了眼眸。 萧翀恍若未见,继续道:“水淹栾城,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雷霆手段,是为了最快结束战争,少死自己人。这个道理,你我知道,陛下……或许也知道。” “但若二十万生灵涂炭,这便不是战术,而是屠城。即便今日我们是功臣,可他日东西一统,这便是悬在我等头顶的利剑,朝中衮衮诸公的口水便能淹死我们,更不论西渚余孽。” “凌云关一役后,本将帐下多了三十名孤儿。今日攻破栾城,大梁的国祚可承不动二十万怨魂,本将的枪,也镇不住。开一道门,给百姓活路,也断我们身后之患。我要的是西渚土地和臣服,而非一座死城和二十万冤魂债。” 殿中有片刻的死寂。众将心头复杂,似觉眼前的修罗将军与传说的也不尽相同。 众人领命而出,魏荣在门槛处回望一眼,见萧翀仍端坐如钟,慢条斯理擦拭长枪。其背后金佛低垂着眉眼,映着铁甲寒光。 那一刻,魏荣竟觉他手中长枪,像极了佛前诡谲的判官笔。 这本萧狗人设更复杂些,他这个人半魔半佛,前期狠厉张扬,好在也不会做太绝,轻点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督军 第3章 拾珠 城南废弃的军工坊里,一道雪亮的闪电劈开雨幕,精准击中军械库顶上的铜杆——那是南叙言多年前设计的引雷装置。刹那间,整个屋顶在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化作燃烧的碎片,仿佛天罚降世。 守将陆鸣带着亲兵赶到,眯眼望向扭曲的金属柱,总觉得那闪电落得太巧了些。但滚滚浓烟中,确实嗅不到半点硝石味。 同一刻,匠人们带着家眷已经摸到了暗道口,在解决掉几个守卫之后,几个年轻力壮的匠人带着火油、绳索打头,快速而入。 暗道入口堆了一堆鎏金箱笼和油纸包裹,几个年轻人麻利地将它们推挪腾放,让入口更宽敞些,并布好浸了防水火油的棉线,只待全部撤退之后便将暗道封死。 紧随其后进入的是妇女、孩子和年岁稍长的工匠,队伍里没有真正的老弱,那些有着过于老幼家眷的匠人,怕拖累队伍拒绝出逃。 南初引着绣娘柳氏母子进暗道。柳氏是家奴,自小跟随南初母亲学习织染结绣,对南书织染卷成册贡献巨大。她是个寡妇,其丈夫已在战场为国捐躯,膝下只有个七岁的儿子,小名麦芽。 麦芽在暗道口忽地扯住南初衣袖:“姐姐不一起走么?” 他嘴唇开合间,远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响。细听,竟是节奏分明的战鼓——梁军攻城了,动静比以往几次都大。 队伍开始出现骚动,这突来的情况,只怕会让被调走救火的守军改变计划。南初心跳突突,推着柳氏母子进去,对麦芽道:“你先跟娘亲和叔叔伯伯们走,我随后便来。” 她转身想去接应其他匠户,手心里忽然被塞个东西,细看,竟是只不足巴掌大的铜鸠车。 那是南叙言亲手所制,用麦芽父亲未射出的箭簇熔铸而成,鸟翼内侧还刻着“淬羽”俩字,孩子平日连睡觉都要攥在手心。 她正诧异麦芽竟将此物给她,抬头见他被娘亲夹在腋下裹进暗道,孩子挥着小手朝她喊:“阿箴姐姐,你要快点来找我们……” 嘈杂声中,多了一道低沉的轰鸣。南初留意到脚下水洼出现了诡异的波纹,仿佛地底苏醒了某种可怕的巨兽。 那暗道中,墙壁也开始微微震颤,碎土窸窸窣窣地掉落在急行匠人的头顶和肩头。 参与过暗道修建的老师傅周渠猛地僵住。这动静他再熟悉不过,当年那场洪泛来袭,便是这般惊天动地。他怔怔的,一时竟不知该向前还是后退。 这条暗道,当年是设置了水则装置的。此刻那些年久失修的陶管,正在地底发出垂死般的呜鸣。 想到留下来也是一死,周渠咬牙喊道:“大家跑起来!快!越快越好!”必须赶在陶管爆裂、洪水倒灌之前冲出去。 而此时的暗道外面,还有近百人没进来。 忽然,数点亮光从从雨雾中透出,军靴踏地和甲胄碰撞之声格外刺耳。南初脑子里嗡一声,因为攻城,救火的守军提前回来了。 “是什么人在这里?”风雨中传来守军的厉喝。 数十支火把照亮了夜空,火舌舔舐着细密的雨雾,南初望见了一身黑袍的陛下和簇拥着他的禁军。闪电撕裂夜幕的刹那,她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阴鸷的目光扫过他的子民,嘴唇轻启:“杀。” 南初瞳孔骤缩,竟觉她的圣人好似地狱里的阎罗。 僵硬间有个匠人将她一把推到了军械车后的暗处,南初脑中一片空白,透过缝隙看到刀光追逐着仓皇奔逃的身影,那是手无寸铁的匠人和他们的家眷,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鲜血混入没过足腕的浑水中。 铜鸠车硌疼了掌心,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握着孩子的宝贝。她将铜鸠车塞入罗裙暗袋里,系好,抬眸便见龙靴踏过血溪,被禁军簇拥着向暗道而来。 不能让他进去,那里还有未及逃生的匠户们。南初此时唯有这一个念头,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扑出去滚到入口,抓起火石重重擦下。 暗道在爆炸声中剧烈震颤,几乎擦着最后一位匠人的脚跟坍塌了。所有人都僵住了,回头望着被彻底封死的来路,眼底泛起血丝。 “继续跑!别停!”暗道里一声嘶吼打破死寂。队伍再次动起来,急促的喘息声在通道里回荡。 南初被火药爆破的热浪掀翻,额头重重磕在军械车的铜毂上,之后又翻倒在地,撞击处传来锥心的疼痛,有温热的液体从额角淌下来,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千钟齐鸣。她试图咬舌尖保持清醒,却尝到满嘴血腥味,意识开始一点点涣散。 恍惚中,有人在拖拽她的胳膊。她无力睁眼,忽觉身上一沉,横七竖八叠上来几个人,压得她浑身更疼,可她已无力挣扎,嗡鸣声中,似有个声音缥缈又虚幻:“小姐……藏好……活…… 活不了了吧?她想,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黏腻温热的液体浸透她的衣衫,血腥气钻入鼻腔。南初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血,还是旁边尸身的。 意识如风中残烛,耳中仍在嗡鸣,却依稀听到一阵仓皇纷乱的喊声: “陛下!城破了,洪水已灌入城中……” “陛下,西门可以逃生,请速速移驾……” “梁军杀过来了,陛下快走!” 城破,洪水,逃生。 这些字眼在她逐渐涣散的意识中浮浮沉沉,恍惚间她又听到了战马嘶鸣,浑身的血液开始凝固,人也像坠入了无边的冰冷深渊。 萧翀在南府火海中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循着爆炸声策马冲来,只见军械库的火已基本熄灭,浓重的白烟在雨幕中升腾。雨打得焦木噼啪作响,间或夹杂几声瓦砾塌落的碎响。 檐下足迹杂乱,尚有未及收拾的麻搭和唧筒。 “搜活口!” 萧翀一声吩咐,队伍四散开,不多时常便听赢喊道:“主上,这儿有情况!” 萧翀循声而至,只见一片尸体倒在水里,男人,女人,孩子,横七竖八,血腥气和火油气直冲鼻息。一辆废弃的重甲车七零八碎,铜毂滚在一旁,不远处地面塌陷成了水洼,断裂的陶管支棱着冒出水面,周围还散落着零星箱笼和陶瓮碎片。 萧翀挑开一具蜷缩的男尸,他颈部一条长长血口,眼睛瞪得老大,身下腥红一片。又查看了几具尸体,均是才死不久,看其穿着样式,似是些匠户。这些人拖家带口集中于此被杀,这让萧翀不免猜测,是西渚的当权者要“灭口”——竟是连妇人和孩子也未放过。 他父亲萧承翊的秘札中曾提及,当年南叙言在军工坊私凿密道,惹得皇帝震怒。眼前这被炸毁的塌陷,配上满地匠户尸首,处处透着蹊跷。 “挖开!” 话音刚落,便听身旁尸堆“啪嗒”一声,一只手臂垂落下来。 不待萧翀发令,数杆寒枪已围了上去。 一个兵卒挑落最上面的尸体,露出一片染了血的素纱衣和一只素白小手,手指极轻地蜷缩了一下。 常赢立即挑落覆在纱衣上的三具尸体,底下赫然是个女子。她浑身已被血染透,青丝散乱地遮住半张脸,胸脯微弱地起伏,那只垂在水里的手又动了一下,勾出几圈涟漪。 南初忽觉身上一轻,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将她拖离了窒息的黑暗。雨水不断拍打在脸上,寒意直透肌骨,却也让她清醒了几分。 长睫眨动几下,她终于撑开了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耳中似被塞了棉花,周遭声音听不真切,可脑中却还嗡鸣不止。缓了缓,这才强撑着坐起来。颈上突然一凉,一柄寒枪抵住了她的咽喉。 枪上红缨血气浓重,熏得人作呕,缨上污水砸落,顺着她破损的领口滑进了身体。 她喉中忽而一阵腥甜,一口血喷在了寒光凛凛的枪锋上。 那杆枪稳如磐石,颤也未颤。 南初缓缓抬眸,顺着那柄长枪望去,对上了一双比枪锋更冷的眼。 那人身形如山,岿然而立,一身玄甲在火把下寒光凛凛。雨水沿着甲胄纹路蜿蜒而下,如银蛇游走,那些陌生的纹饰刺进南初眼底,恨意瞬间绞上心头——他不是西渚的守军,是梁贼!是害她国破家亡的刽子手! 她攥紧了拳头,目光如毒刺般射向他。 “匠人?”萧翀冷声发问。 她没听清,只见他薄唇轻挑,寒光一闪,收了枪。 可她还没来得及喘息,一只铁掌又擒住她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乱发黏着血水糊了她半张脸,着实狼狈。可那恨火熊熊的眼,却让萧翀心头一颤。他脑中闪过案头那幅小像,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拨开她颊边湿发确认清楚。 “别碰我!” 南初挥手挡开,用尽力气去扒他擒住自己的手。可那只铁掌纹丝不动,反而捏得她更疼。 挣扎间她左腕那只龙凤纹翠镯摇晃生光,这东西落在萧翀眼里,他便又确定几分。再看那张小脸,她已被他被逼出泪花。那副倔强眉眼,与小像中笑靥盈盈、云鬓华服的世家贵女判若两人。 “倒是条硬命。”他不再跟她较劲,铁掌一松。 南初猛吸口气,可下一瞬又被他扣住了后颈,像拎猫崽般提出了尸堆。 掌下之人没什么分量,肤如凝脂,脉搏却微弱,萧翀只觉像捏着一只雨夜寒烛,明明下一刻便要熄灭,偏在固执地跳动。 南初扒着他的手臂使劲踢腾,挣脱不开,不免又抓又打,挣动间只听“啪嗒”一声,有东西从他身上掉落。 那是一枚白玉带钩,竟未摔碎,坠在了他脚下的水洼里,漏出半截莹白玉纹。那是他从南叙言半焚的尸身上取下的,与他怀中那枚残玉样式相同。 南初动作一僵。 “认得?”他声音沉了三分。 不知是冷还是疼,南初唇瓣不可自抑地颤抖,她猛地仰头,对上萧翀鹰隼般审视的目光。方才一瞬间的怔忡化作更剧烈的挣扎,染血的绣鞋狠狠踢向了他。他腿上承了她一脚动也未动,她却觉那一下好似踢到了石头,疼得她脚趾似要断掉。 萧翀将手中长枪掷给亲卫,手臂突然一沉,俯身捞起那枚玉带钩揣进怀中。南初足尖刚着地,尚未站稳便又被他重新提了起来。 他将人拎到马前,一把扯下身后被火星燎出洞的大氅,将人囫囵一裹,隔断了冰冷的雨丝,也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南初未及反应,便被一双铁掌掐住腰肢,整个人被横按在马鞍前。 “主上!这处……”常赢请示。 “你带人继续挖!” 萧翀翻身上马,战马嘶鸣着冲进雨里。南初被裹得死死,又被他一双铁臂按住,竟是挣不动分毫。冰冷的鞍桥抵在她胸口,每次颠簸都撞得生疼,她愤怒大骂:“天杀的梁贼!你放开我!” “还有力气?”萧翀声音里多了丝玩味:“你尽管骂。” 铁掌下的少女剧烈挣扎,那力道对萧翀却无甚威胁,只要他稍加用力,那副娇小身躯便随时会折掉。他箍着她的手掌松了几分,却足以将人牢牢钳住。 南初被迫伏在马背上,视线里尽是翻腾的水面,马蹄带起的浑浊泥水打得她脸颊生疼,几下里颠簸,她竟连再骂的力气也无,天旋地转又晕了过去。 萧翀感受到掌下人忽然瘫软,不禁加快了马速。战马一刻不停地趟过浑水跃出城去,载着昏迷的少女,一路直奔大奉先寺。 萧狗是真的狗,但他捡到宝了。只是这会儿还做不到完全怜香惜玉,你们可以骂了。 开文三章发完,有人在吗,掉落红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拾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