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同窗为什么总半夜翻我窗》 第1章 第 1 章 雪粒子簌簌的从天空铺洒而下,凌冽的北风刮动船舱的窗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逼仄的船舱中,闷着一股难闻的味儿。 康宁扯了扯身旁的丫鬟,小声道,“红英,随我去夹板上透透气吧。” 红英不是很赞同这个天气出去,但看自家小姐被闷得脸发红,秀眉紧蹙,知道这是被船舱的气味熏得狠了,便也不再阻拦。 只翻出一件大袄子,将人包的严严实实这才一起出了门。 两人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到了商船四楼的夹板。 甲板上早已是白茫一片,少有人会选择这个天气出门放风,所以整个甲板上只有康宁主仆二人。 康宁拥着大袄,站在高高的船头,远眺两岸被新雪覆盖的山岚缓慢倒退,船破开水面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清冷的空气吹透了闷在胸中的那股陈腐之气。 她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细看他们航行的河道,离岸近处已经隐隐结冰,唯有河中央的水面还波粼流动,漫天飞雪落入宽阔的河面,很快和河水融为一体。 她心中有些担忧,“雪这般大,河道不会整个冻住吧?” 她和哥哥家资不丰,卖了老家祖宅才凑够银钱上京,那些钱是留作哥哥到京后走动关系用的,若是河道结冰,滞留途中,不知道又要多花多少银子出去。 红英温声安慰,“不会的小姐,昨天公子不还说了嘛,再有五日,就到京城了,这河道这么宽,想来一时半会不会上冻的。” 红英的安慰稍解康宁心中的担忧,她将袄子拢得更紧一些,如秋水般的双瞳怅惘的望了一眼流逝的河水,红唇微启,声音闷在嗓子里,“走吧红英,我们回去。” 两人刚要动作,突然听见船舱楼梯处穿来噔噔噔的踩踏声。 刚提起的裙摆又被主人若无其事的放下。 少女低若蚊吟的声音被隐在风雪中。 “等他们先过吧。” 康宁不喜见生人,更不喜别人紧盯着她这脸看。 伴着脚步声传来的还有道娇媚婉转的声音。 “大人,为何拒了婉儿服侍,可是嫌婉儿貌丑?” 闻声知情,这种对话一般只会出现在调.情的男女之间。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熊熊的八卦之火,愣是竖着耳朵顶着漫天雪花和刺骨寒风在夹板上赏景。 康宁的余光见夹板上走上两道人影。 走在前的是个身量高大的男人,身披石青缂丝貂毛大氅,北风将他未束于发冠中的墨发高高扬起,宛如雪中仙。 他似乎没想到这个天气夹板上竟然还有游人,一双狭长浓黑的眼眸淡淡落在康宁主仆二人身上。 那一眼轻飘飘的,康宁却仿若万千雪箭从那眼中射.出,将她冻结在原地。 “大人~” 娇滴滴的声音拐着弯打着旋,听得人心里手上都起了无数小疙瘩。 康宁实在没忍住,借着赏景的目光,看见了声音的主人。 那是位极美的女人,云髻高束,宝钿花钗极有韵味的插在墨发中,大冬日的,她竟只着一件纱衣,纱衣之下,玲珑曼妙的身姿随着步伐隐隐绰绰。 纱衣滑下,肤如凝脂的纤纤细手向前,似是想拉住那不回头的负心人。 “演够了么?” 和男人声音一样寒彻的是一把冒着冷光的长剑,长剑狠冽决断的朝那只伸过来的手砍去。 水红的半截纱布染着鲜血,落在雪白的甲板上画出点点红梅。 “君行,你终于肯同我说话了。”女人好似感知不到疼似的,被鲜血染红的手掌固执的想要去拉男人的手。 “你好狠的心啊,怎舍得伤我,我好疼。” 女人幽怨的眼眸蓄着点点水光。 男人不语,冷眸半敛,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意,单手挽了个剑花后继续朝女人攻去,那女人竟然也会些武功,只见她颇为费力的往后一避,堪堪躲开男人的攻击。 美眸中哀思更甚,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从她眼中落下,她悲声道,“你就嫌我如此么?” 话音未落,一道化为残影的寒光从她脖颈下划过。 鲜血喷涌而出,水红的纱衣很快被血染成深色。 女人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身上,他望着她的目光没有半点重量,好似在看猫、看狗、看蝼蚁,唯独不像是在看人。 原来一切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罢了,是她辩不清京城来的贵公子的逢场作戏,将虚已委蛇当做真情。 是她傻。 女人含恨倒在雪地中,大雪很快落下,那张芙蓉面永永久久的被冻结在了这场格外盛大的飘雪中。 “啊!”红英被这一幕吓得惊呼出声。 闺阁女儿,何时见过杀人这等恶事。 康宁慌忙颤着手捂住红英的嘴,拉着她往远处的角落躲,那处放了一个木架子,正好够两人藏身。 男人站在楼梯口,下楼必须得经过他的身边,若是他凶性大发,也将她们主仆两人害了可如何是好。 还是先寻个藏身的地方,先避开他的锋芒,等他走了,她们再离去。 躲好后,康宁小心伸出头来,观察情况。 只见男人如水墨画般的长眉紧皱,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憎恶,正漫不经心的掏出一张雪白的帕子擦拭剑上的血迹。 那是刚刚那个女人留下的血。 疏而,他抬眼,如看死物一般望向抱成一团的康宁主仆两。 康宁将吓得身子僵硬的红英挡在身后,也控制不住发起抖来。 他动了! 两人抖得更厉害了,是轮到她们了么? 痛苦的哀嚎声传来。 康宁抖着睫毛睁眼望去,只见不过眨眼的功夫,男人身旁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冒出十余个拿着刀剑的男人围着他,其中一个男人此刻正捂住胸口倒在地上。 “萧世子好狠的心,连自己的女人都舍得杀。” 男人声含讥讽,冷嗤,“区区一个居心不诡的诱饵,有何不舍?” 见嘴上占不到便宜,说话的人使了一个颜色,包围着男人的十余人就立马提刀向前,朝男人发起攻击,个个身手矫健,招式狠辣,招招朝着男人命脉而去。 康宁紧紧攥着红英的手,眼睛透过缝隙一眨不眨的盯着持剑立于风雪中的男人。 他动了,凝着冰晶的雪剑奇快,身如鸿燕般游走在敌人中间,剑影纷飞间,血液飞溅,不过短短五息,围攻他的十余人便全部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声息。 扑通扑通! 康宁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过往十七年的人生中也没有那一日过得如今日般胆颤心惊,不该去看的,那人杀人如麻,不管背后是否另有隐情,但也改变不了冷血弑杀的事实。 刚刚的行为可能会给自己,给哥哥带来麻烦。 恐惧和懊恼浮上心头。 她手捂住胸口,因过于用力,指尖微微泛白,和红英在原地等了又等,都没听见那个男人过来找她们算账的脚步声。 康宁再次将眼睛投向缝隙中。 风雪漫天中,男人刚刚站的位置,早已经没有了身影,石青色的大氅张扬的在空中飞舞,然后消失在楼梯处。 躲过一劫! 康宁来不及探究原因,用生平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 “快走!” 康宁和红英相互搀扶,小心翼翼的绕过满地的尸首,回到楼下船舱。 刚下楼梯,就听身后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这般大的风雪,又去甲板作甚?” 恐惧的余韵还没从身体消失,哥哥突然出现的声音将主仆两人吓一激灵,康宁很快反应过来,诚恳低头认错,“哥哥我错了。” 她不该今日去甲板吹风的。 康安敏感的发现了妹妹话语中带着的哭音,顿时也顾不上生气,只放柔了声音关切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康宁情绪还能稳住,但一听到哥哥关切的声音就有些绷不住了,眼泪如断了线般的从眼珠里滚落。 甲板上那男人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杀人,背后必定有所依仗,自己和红英撞破他的秘密,没有被报复已经是观世音菩萨保佑,走了天大的好运了,若是将这事大肆宣扬,传到哪男人耳里,她和哥哥肯定没好果子吃。 哥哥这次是去京城候缺的,不能还没到京城就得罪人。 “我想娘亲了!”康宁哽咽着扯谎。 康安将妹妹重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见她除了头发被雪淋湿,其余衣裳好好穿在身上,未见凌乱,身上也没有伤口淤青。 深深叹了一口气。 只要没受伤就好,罢了,不愿说便先不说吧。 只是怎么还是如小时候一般迷糊,扯谎也不知扯个靠谱的,她自己是因想念娘亲哭,红英又是做什么哭,总不能也是想念娘亲吧,她老子娘还好好活着呢。 康安拍拍妹妹的肩膀,轻声安慰,“娘亲在地下也想你的。” “好了莫哭了,仔细喝了凉风生病。” 康宁的止住哭嗝,正欣喜于将哥哥糊弄过去了,一抬眼,然后愣住了。 刚刚夹板上的那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竟下了楼,此刻正倚在楼梯旁的木柱上,双臂抱于胸前,施施然往她这个方向瞧。 他...他看了多久? 耳边康安还在说着什么,但是康宁已经听不进去了。 注意力全被那男人吸走。 直到红英将她拉走,那双眼含戏谑,漆如寒墨的眸子还牢牢印记在她的脑海中。 第2章 第 2 章 “红英,刚刚哥哥说什么?”回到自己船舱,康宁的心这慢慢平复下来。 “大公子说,让小姐莫要午睡太久,下午他要带小姐去见客。” 康宁眼中难掩好奇,“客?这船上还有哥哥认识的人么?” 三年前哥哥高中状元后,爹爹乐极生悲,宴席当天喝酒太多,醉酒掉进枯井,喜事变丧事,当场就去了,害得哥哥还未来得及在京城谋个一官半职就匆匆归乡丁忧。 这三年来,偶有几个哥哥好友来探视,但她都见过。她们上这艘京城的商船已有些时日,之前从未听过哥哥说有什么熟人同乘啊。 “我听长志说是大公子以前的同窗,昨日才偶然遇见的。” “那你帮我把箱子里那件缎面青袄拿出来,下午见客穿。”她身上这件大袄是在家寻常时候穿的,用的是娘亲旧衣改成,不适合穿着见客。 康宁跟在哥哥身后,沿着蜿蜒的楼梯往上行,路过四层时,她的视线小心的划过夹板,肩膀几不可查的颤了一下。 甲板上的尸首早已不见踪影,就连血迹也寻不到半分。 一路未停,直到上了五楼,停在一扇镂金铺翠的门前。 门不扣而开,一个侍从摸样的人将兄妹两迎入房中。 “康公子请进,我家世子已经候您多时。” 自登船起,康宁还是第一次踏入商船的五楼。 她见那侍从没注意自己,便悄悄的抬起眼帘观察四周,这处船舱和二楼船舱比简直有云泥之别,不用同其他人挤在一处,地方也格外宽敞,不仅设有歇息的卧房,甚至还有见客的小厅,茶室和书房。 每处地方都布置得富贵又雅致,不像在船上,倒像是在自家私宅。 正在走神之际,她突然听见自己哥哥笑着开口,“君行兄,别来无恙?” 君行? 这个名字好耳熟。 如果她没记错,早上甲板上杀人的那个男人的字也叫君行。 康宁猛的抬头,只见上首坐着一个朗月清风的青衣公子,此刻正含笑看向他们,冷白纤长的手中,青瓷茶杯氤氲着袅袅热气,隔着如烟的白气,康宁恍惚又看见了那双黑沉淡漠的眼。 茶杯置于桌案,发出轻轻的嗒一声,康宁心头一跳,见那人站起,气质清冷却不失礼节,同哥哥拱手回礼后,嗓音淡淡的朝哥哥打招呼。 “春和兄,好久不见。” “这是舍妹,康宁。” “康宁,快来见过萧公子。” 康宁回神,忍住心间的惧意,俯身见礼,“见过萧公子。” “康家妹妹不必多礼。”低沉的声音划过耳朵,话音中好似还带着些意味深长。 他这是在警告她不要将中午之事宣扬吗,康宁没想到早上的那个男人竟是哥哥的同窗,她心不在焉的坐在哥哥下首,即使心中已经怕得要死,表面依旧保持着平静。 “春和兄此番可是守孝期尽,上京候缺?” “正是如此。” “春和兄才高八斗,必是能如有所愿,不知春和兄入京后可有住处?” “打算先寻个脚店住下,稍加修整后再寻房屋赁下。” 萧珏眼往兄妹两人的方向一晃,心下对兄妹二人的处境便有几分了然。 康安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长袍,许是洗过太多次,衣裳已经有些发白,他妹妹身上的衣裳倒是强些,七成新,不过款式老旧,不想她这个年纪喜欢的式样,发髻之上也只插了一根简单的银簪和一朵鹅黄的绒花。 “春和兄在京城如无住处,可赏脸来府上暂住?” 康安乃元景二十五年新科状元,他见过此人所做的文章,字字珠玑,不蹈前人旧辙,毫无酸儒陈腐之气,令人击节称叹。 是个可造之才。 雪中送碳才是最得人心之举。 “不敢叨扰君行兄,我兄妹二人住脚店即可。”若是他一人倒还好说,但是带着妹妹,拖家带口的住进不甚熟悉的同窗家,这未免太不像样。 “何来叨扰一说,住进府内,不仅方便我与春和兄谈诗论文,令妹也可与家中姊妹玩乐,有个玩伴。” “再者,春和兄当年恩情,君行常记心中,莫敢难忘,春和兄便不要再推辞,也让弟以尽地主之谊。” 上首的男人言辞恳切,句句皆是赤忱,叫人难以拒绝。 “区区小事,合足挂齿。”崔安郎声应道,见萧珏如此诚恳,到底答应了下来。 康宁很难把眼前这个嘴角挂笑,赤忱又和睦的公子同早那个上杀人如麻的男人结合起来,但心下的直觉告诉她,早上的样子或许才是眼前人的真实面目。 如今的和善不过是一张他贴在脸上的假面罢了。 哥哥和这种人待在一处,又不知其真面目,如若不小心开罪了他,岂不是也要落得和早上那些人一般的下场? 康宁不知官场上的事情,但是她至少得让哥哥知道自己结交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叙话后,萧珏备了酒席。 因康宁是女眷,不便同桌而食,便在一旁的小几上,给她另摆了一桌。 心中藏着事,如何能吃下饭食? 康宁木木的吃了几口,便先告辞回自己的船舱休息,并吩咐长志,等哥哥回来叫她。 康宁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哥哥还没回来,康宁忍不住胡思乱想。 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得罪那人,被那人...... 康宁越想越怕,也不顾不得等取晚饭的红英回来,披上袄子就往五楼跑。 靠近商船五楼的时候,康宁的脚步慢下来。 许是因为下雪的原因,今晚的夜很黑,黑暗中风咆哮的声音格外明显,她心口跳动的声音也很明显。 她站在白日来过的那扇精致的门前。 门是关着的,屋内没有点灯,仔细听,也没有人交谈的声音。 安静得令人害怕。 “哥哥你在里面嘛?” 她开口,轻轻的唤。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康宁心中真的怕了,她不该让哥哥同一个杀人如砍瓜的恶魔待在一处的。 她更加激烈的拍门,“哥哥!” 依旧没人回应。 康宁后退几步,身体蓄力,打算将门撞开,今日不论如何,她都要见到哥哥。 低头撞门的康宁没发现,房中不知何时燃起了火烛。 就在康宁额头即将撞上厚重的门扉时,门突然从内而外开了。 砰! 肉.体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康宁在即将摔倒的时候,下意识攀住什么东西。 有点软,有点硬,手上的触感腻滑,还有几分毛躁感。 温暖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一道泛着冷的嗓音在耳边炸开,“放手。” 康宁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慌乱中攀住的是什么。 她如被电击般的松开揽住男人脖颈的双手,眼里有羞赧,但更多的是对自家哥哥的担忧。 “我哥哥呢?” 明明怕得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却又强撑着,抬起一张煞白的脸与人对峙。 好一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萧珏浑身冒着睡觉被惊扰的怒意。 他低垂的眼眸突然泛起一丝捉弄的恶意。 嘴角一勾,声音寒如从幽冥地狱,“他?” “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 走了?安详? 只有人死了才会用安详形容。 康宁觉得这个世界都在转,她也跟着转,转得身体所有的力气被抽光,转得脑子发晕无法思考,所有声音都离他很远。 她的哥哥就这么走了?和爹爹娘亲一样,再也没办法陪在她身边了? 康宁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明明她已经发现了眼前这个恶人的真实面目,却为着所谓的礼仪面子,硬生生的让哥哥和他呆在一起这么久。 是她的错! 她要杀了他给哥哥偿命! 萧珏愉悦的欣赏完眼前人陷入绝望的样子,正觉得报复的程度到了,打算告诉她康安已被送去隔壁船舱歇息之时。 眼前的小姑娘突然如牛一般,以头为武器朝自己顶来。 毛绒的脑袋顶过来的时候,意外的很有力道,展现出来的力气和她那副纤细的身量很不匹配,接着是痒,头发扎入柔软的寝衣,直戳在胸口的肌肤上,带起一片弧形的痒。 正是她脑袋的形状。 萧珏拧眉,强硬伸手,提着她的衣领将人拎开。 他不喜和人靠近,刚刚开门时若是意外的话,那么现在就是蓄意所为。 提着衣领的手因衣裳主人的不断挣扎,难免碰到布料之下的肌肤,温暖,滑腻,如上好的绸缎。 离得近了,一阵清淡的馨香飘如鼻中,这股香气虽淡,却无比霸道,密不透风的将他包围其中。 手中的人哭得很绝望,好看的眸子闭着,长睫之上挂着细密的水珠,眼尾和鼻头红红的,下巴被牙齿咬出深深的印子。 好不可怜。 明明是她先臆想自己对其兄不轨,深更半夜扰人清梦,他不过言语小小报复一番,她这副样子倒像是他的过错。 此人是打算拉拢之人的妹妹,不能打也不能杀。 萧珏按下心中升起的戾气。 加大了按住她的力道,人生第一次企图和人讲道理。 如霜雪般的声音沾染上了热意。 “你的哥哥康安,如今正在隔壁歇息,只是醉了,没有死。” “你刚刚理解错了,现在可以冷静么?” “我要给我哥哥报仇,你这个杀人凶手!” “嗯?......嗝。” “你说我哥哥没死?”康宁停下动作,满脸怀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对方逼咄反问,“我为何要杀他?” 康宁愣了,半响收回张牙舞爪的四肢,收手顿脚,乖乖站好。 知道自己是闹了乌龙,不过康宁虽然打人了,依旧觉得错不在她,谁说话会这么说,用安详形容睡觉?这位哥哥的同窗就是恶意引导她想歪。 “我可以去看看我哥么?”她想赶紧离开此处。 眼前的男人冷嗤一声。 “康小姐请便。” 阴阳怪气的一句。 康宁也有脾气,但她知眼前人不是她能随意发脾气之人,遂忍之。 “站住。” 刚行几步,背后又传来凉飕飕的声音。 康宁脚步蹲住。 “白日之事,奉劝康小姐约束好自己和下人的嘴,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说。 不过警告意味很重。 康宁从未在一个人身上,短短一日之间吃过这么多亏,偏她还拿人毫无办法,只能重重踩地,发出巨大的脚步声,以此来表达不满。 第3章 第 3 章 五日后,商船在河面彻底上冻前,安全抵京。 商船还未靠岸,康宁就听见岸边的人声鼎沸。 长志逆着下车的人流找到康宁主仆二人,“小姐,京城到了,大公子让我来帮小姐拿行李。” 红英将重物交到长志手中,自己一边拎着轻省的行李,一边伸手去扶康宁。 她家小姐最近不知怎的了,自从去见了大公子哪位萧同窗后,便变得不爱出门,已经窝在船舱中好几日了。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从老家池安县到京城,马车转水路,花了半个月,他们终于到京城了。 坐了这么久的船,人的骨头都酥了,船上的人都想赶紧下船,康宁看着拥挤的人流,实在不想和人挤,便道,“我们等人少些再走吧。” 船上的人下得很快,康宁下船时,船上已无其他客人。 她刚下了船,就看见同自己哥哥站在一处的萧珏。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衣,玄衣之上的纹样是缠绕的碧莲,这个纹样少在男子衣袍之上出现,但在他身上,不仅没有显得女气,倒是衬出股如妖如邪的气质来,教人不敢直视。 一看见他,康宁就想起那晚的乌龙。 一想到那晚的乌龙,她就恨不得能钻入船底,从此不再见此人才好。 再不想面对,也总是要面对的。 康宁小小的吸一口气,走过去,全程垂目,不敢看人,俯身行礼,“哥哥,萧世子。” 声音细小,缺少了几分底气。 康安没发现妹妹的异样,只关心道,“东西可拿齐全了?” 萧珏向那道小小身影投去淡漠的一瞥,然后又转回视线。 这会子倒是知道怕了。 国公府来接人的马车早已在码头等候多时,公子寄来的书信中,早已言明将有客至,国公府对于自家公子邀来的客人,给予了十足的重视,便是派来接人的马车规格也是最高。 康宁局促的坐在马车中,她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富贵的马车。 整个车架以檀木为材,车底铺着外域进贡而来的猩红毯,毯上设花梨木矮榻,榻边置整块墨玉雕成的小几,小几上摆着茶水和糕点,车顶之上的悬着的缠枝莲香球,随着马车的动作,正溢出清幽甘甜的沉香。 因着今日要去国公府见客,康宁特地穿了自己另外一件能见客的体面衣裳,那是去岁哥哥及笄之时哥哥特地用体己银专门请了县中最好的绣娘做的。 莺歌绿的缎面裙子将少女的身线衬托得挺拔婀娜,层叠的裙摆散开如夏日荷池中的青莲,这身衣裙,除了及笄之日康宁短暂上身过,其余时间被都被她珍惜的挂在衣橱最深处。 为父守孝,作为子女,她该着麻衣丧服,及笄之日破例已是意外,其余时间再不能如此任性。 原她以为,自己穿上最华丽的衣裳,便能将自己与国公府的差距拉小些,但见不过一辆接引客人的马车都这般奢华富贵,就知自己努力维护的自尊在顶级权贵面前是如何卑微可笑。 康宁缩手缩脚的坐在马车中,觉得她与此处尤其的格格不入。 一路惴惴不安着,终于到了国公府。 “康小姐,国公府到了,请您下车。”门外,国公府下人的声音透过如意云纹的锦帘传来。 康宁低声答了一声,然后拉着红英的手下了马车。 下车后,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扇朱漆大门,门上碗口大的鎏金铜钉泛着光泽,一对威风赫赫的石狮子据守在大门两侧。 抬头望去,“镇安国公府”的牌匾高悬,泥金大字厚重端方。 “我先带你们去见祖母。” 萧珏带她们从侧门进入,康宁恪守做客的礼节,并未张目乱看,但从大门自福延堂之间的路程,早已让她窥见国公府中金银珠玉堆砌的富贵。 一路畅通无阻,萧珏带兄妹两来到了一个富贵雅致的院子,院中的下人,见他来,个个眼神放光,纷纷行礼请安。 萧珏无视院中请安的下人们,大步流星向前,站在那扇丈高镶嵌着玳瑁与螺钿的雕花门前,长身玉立,俯身行礼,朗声道,“不孝孙萧珏归家,携客来向祖母请安。” 门内很快传来一道苍老的女声,惊喜道。 “哎哟!我的乖孙,你可算回来了。” “还不快快进来,难不成要我这个老婆子亲自去请你不成?” 很快就有一群拿着帕子,穿着富贵的丫鬟们掀开挡风的帘亲自出来迎接。 “春和兄,康小姐请。” 康安站在康宁身前,如一颗不被风雪影响的青松,不卑不亢,姿态肆意,语带含笑,“君行兄先请。” 看着哥哥坚实的背影,康宁紧绷着一路的心也渐渐放平。 国公府富贵也好权威也罢,都和她无关,她只是随兄来此暂住的客人,很快就会离开。 国公府的富贵确实给她带来了震撼和冲击,在路上时她心中觉得自己衣裳粗鄙,举止不合时宜,进府时甚至心中生出了‘要是我能过上这种好日子’的野望来。 但哥哥的表现敲醒了她,她不属于这里,她只是一个暂留的过客,她迟早会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她不该为眼前的富贵纷扰迷失了本心。 想通后,康宁的心态平和下来,落落大方的跟在哥哥身后入内拜见。 刚进到屋子里,一股暖气便扑面而来。 有丫鬟过来取了三人身上的披风大氅。 屋内陈设和屋外比,更尽奢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坐在主位上,她穿着轻便的锦袍,手中杵着一根花梨木拐杖,见到萧珏,眼中立马凝出泪光来,“我的乖孙,快到祖母这来。” 康宁看见乖戾的萧珏快步上前,蹲下身子,如绵羊般任由那位老夫人抚摸他的头发。 老夫人和孙子亲近够了,这才将目光转向康安和康宁,她的眼神温和而锐利,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兄妹二人,微笑着说道:“这就是康公子和康小姐吧,一路辛苦了。” 康安连忙拉着康宁上前行礼,说道,“晚辈康安,携舍妹康宁,见过老夫人。” 康宁也赶紧跟着行礼,“康宁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点了点头,手微微抬起,“不必多礼。” 和老夫人见完礼后,康宁又随哥哥同厅内的其他夫人小姐拜见行礼。 一番寒暄后,一个穿着胭脂紫的妇人站起来拉住康宁的手。 “可怜见儿的,上京一路舟车劳顿累坏了吧。” “君行那孩子三日前就写信归来,言有贵客入府暂住,收到消息,我便立马吩咐人将院子收拾了出来,你兄妹二人就好生在国公府住下,有哪缺的、或是不满意的,就尽管派人来锦绣院寻我。” 一股香风随着哪位夫人一道朝着康宁袭来,夫人的手又暖又软,康宁在刚刚拜见时便知眼前这位夫人的身份,正是萧珏的娘亲,国公府夫人。 自此娘亲过世后,康宁就很少与人这般亲近了,她有些不习惯,却依旧记得这是在别人家做客,只僵硬着手扬起脸,乖巧礼貌的微笑。 那妇人携香风抚上康宁的肩膀,夸赞道,“这姑娘长得真好。” 康宁谦虚回,“夫人过奖了。” “好啦,他们一路长行,坐了这么久的船,想也累了,快放他们回去歇息吧。” “等歇息好了再来叙话。” 府里地位最高的老夫人放了话,下辈们自无人不遵从。 康宁很快在丫鬟的带领下来到客院。 客院名叫观梅院,不大但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院中还长着一颗腊梅,淡黄色的花朵娇嫩的藏于白雪中,屋内布置也很温馨整洁,且在康宁来前就燃好的炭火,此刻康宁到后丝毫没有觉得冷。 “康小姐,您看看可还满意?”带她来的丫鬟笑着问道。 康宁心中暗暗赞叹国公府的细致周到,礼貌道谢道,“很满意,多谢姑娘了。” 丫鬟微微欠身,“那小姐先好好歇息,若有需要,尽管唤我便是,我名叫翠竹。”说完,便轻轻退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康宁坐在床榻边,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休息了。 也不知得在国公府借住几日,但愿哥哥早日候缺起复可以搬出去,国公府虽好,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住着难免不自在。 第4章 第 4 章 “红英,打听到哥哥的院子了么?”康宁收完最后一个针脚,将刚做好的衣袍平铺在塌上仔细叠好。 “打听到了,大公子住在前院的松枝院,过了咱们院子不远处的月洞门再走个几步就到了。” “那我们快走吧,外头看是要下雪的样子,咱们得赶在下雪之前回来。” 国公府借住的日子比她想象的舒坦很多,院中奴仆对她很是恭敬,一应吃食也是不缺,但到底只是客人,主家肯定难得事事俱到。 这几日天越发天冷,想着哥哥连一件外出见客的体面衣裳都没有,康宁就特地给哥哥做了一件衣袍。 这件衣袍的料子是爹留下的,衣袍中蓄的棉花是用头上的银簪子托院中婢女翠竹帮忙在外采买的。 康宁穿的照旧是入府那身衣裙,她捧起刚刚做好的衣裳,和红英匆匆出了门。 松枝院在外院,外院多是国公府中未成婚男丁的住处,按理,康宁一未婚女郎该避嫌少来此处才对,但是她是去给外院的亲哥哥送衣裳,不会在外院乱逛。 把守在月洞门的几个老嬷嬷将手揣在袖中,并未拦康宁。 过了月洞门,绕过一丛被白雪覆盖的紫竹,再穿过一条长长了连廊后,两人终于到了松枝院。 国公府实在太大,一路行来,康宁累得脸飞红霞,额上带汗,她小小的喘息着,支使红英上前敲门。 “红英,叫门。” 门很快开了,但是里面出来的不是康安,而是萧珏。 康宁一双被水浸过的眸子睁大,脱口而出,“萧世子,你怎的在此处?” 话说回来她就后悔了,整个国公府都是他家,她这话说的倒像是她质疑他为何在哥哥院中一般,实际上这是人家的家,人家在何处都可以。 她赶忙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哥哥呢?他在院中么?” 萧珏绕过丫鬟的身影,视线凝结在雪地中抱着衣袍的少女身上。 她笨拙又慌乱,正努力向她解释话中的歧义,许是天冷,耳朵鼻子和脸颊都红成了一片,便连那两片本就红润的嘴唇,在寒风的凌虐下也变的更加娇艳欲滴。 他忽的想起刚入府那日,她也穿的这身衣裳,肌骨莹润,纤秾合度,灵动得像从天上飘下的云,进府后,府中下人的目光也多凝在她身上,萧珏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这位同窗的妹妹, 竟然生得如此出众。 萧珏收殓眼中的神思,让出地方。 “他出去访客,还未归府。” “啊...这样啊。”康宁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太傻,但是自那夜的乌龙后,再见他,她总是会忍不住升起心虚。 既然来了,衣裳还是要先给哥哥送进屋的。 康宁看了一眼杵在门口,存在感极强的男人,硬着头皮走向门洞。 雪天路滑,康宁脚下穿的是一双旧的绣花鞋,因为穿的时间有些久,鞋底已经被磨得有些薄了。 鞋底薄便容易滑。 晃神的康宁并未瞧见,松枝院院门之外结了一块冰石。 “啊!” “小姐!” 惊呼从嘴中溢出,康宁脚下不稳,即将要摔倒在地时,用力抱紧了怀里的衣袍。 新做的衣裳,可不能还没上身就被弄上了脏污。 康宁双眼紧闭,准备迎接疼痛之时,腰上突然箍上一只大掌,掌心很热,他牢牢的把住康宁的腰,没让她倒在雪地之中,然后用力一拉,康宁受这股力量的趋势,控制不住的向手掌的主人扑去。 康宁自男人怀中抬起脸,撞入的就是一双冷淡深邃的眼,那里面好似还藏着其他情绪,但是她读不懂。 康宁避出男人的怀抱,脚步有些许慌乱的跑到红英身边。 寒风肆虐,康宁觉得有些冷。 她想起刚刚那个短暂的抱,很温暖、很宽广亦很踏实。 踏实?她在乱想什么啊? 晃了晃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摇出脑袋,再抬头时,已经恢复成那个知礼懂礼的康宁。 “多谢萧公子搭救。”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此回答颇具大家公子风范。 康宁不想再和这人待在一处,每次同他遇见,总会发生点什么意外之事。 俯身行礼后,她带着红英匆匆进了哥哥的院中。 萧珏看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睫颤动。 忆起刚刚少女摔倒时抱住衣袍的指尖莹白中透着浅粉,脆弱的脖劲如他曾在边塞见过的某种优雅的鹤,可怜的往下坠,那一刻,他忽然心起怜悯,不忍见那截白润脖劲落入泥污。 然后他就握上了一截细软无骨的腰。 少女扑过来时带起隐秘的香风,这让他想起商船上的那晚,此人挣扎乱揣之间,这股香味也曾将他狠狠围绕。 殊而,立于风雪中的男人转头,如鹰隼般的眸子锁住一处方向。 那是他的院子,云深院。 院子前,两个相携的女郎站在雪中,目光呆呆的看向这处,不知看了多久。 萧珏进宫面圣归家,本想回院修整歇息,方走到院门,就听院中穿来女儿家嬉笑打闹之声,当即就寒了脸。 院中人之一是他的亲妹妹萧瑶,他有时实在无法明了,为何一家子聪明人中,会好竹出歹人笋,生出一个萧瑶这般梅长脑子的蠢货,被人当做刀剑还不知,整日只知咧嘴傻乐。 不想同妹妹痴缠,萧珏过院门而不入,避进了隔壁康安借住的院子。 哪知,刚坐下,便又遇见他的妹妹上门送衣。 ...... 周诗研牢牢盯住不远处的那对男女,攥着帕子的手捏得发紧,声音很轻却有些发抖,好像在竭力克制着什么,“那是前几日来国公府借住的康家小姐么?” 一旁的萧瑶眼神冒火,半点没发现旁边表姐的异样,一脸忿忿,“就是她。” 萧瑶对康家兄妹印象都格外深刻。 原因无他。 长得太好看了,从小到大,除了哥哥,这两人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 谁知这康家小姐竟是个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竟做出勾引男人这等下作事来。 在萧瑶的角度,就是康宁故意摔倒扑到自家哥哥怀里的。 国公府家大业大,常有人上门打秋风借住,国公府碍于世家颜面,向来也会给这些人几分体面。 就如康家那对兄妹,与国公府无亲无故,但因哥哥之故,仍旧被国公府列为上宾,万万没想到,国公府仁慈,那康宁竟抱着攀自家兄长高枝的心思。 她也不瞧瞧自己,不过双亲亡故一孤女,除了有几分姿容,其余那处能配得上兄长。 竟为勾引兄长,连女子名节都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就投怀送抱,简直不要脸!这个手段,她见得多了,但凡她兄长出现的地方,总有几个女郎崴脚没站稳往他怀里扑,个个跟饿狼看见肉似的,实在跌份! “他们刚刚是......” “肯定是她故意往我兄长身上倒的!”萧瑶说得无比确认。 周诗研掩住眼里的嫉恨,做出一副忧愁的样子,“不管是否故意,表哥到底污了她的名节,若是她以此要挟表哥负责,可如何是好?” 萧瑶大怒,“她想得美!” “瑶瑶,此事非我二人一小辈能决断,依我之见,还是该上报夫人才是。” “报!我这就去告诉我娘!” 萧瑶甩袖,气冲冲的拉着周诗研朝着自家娘亲的院子跑去。 两人走到一半,周诗研突然拉住萧瑶,说肚疼,可能是早些时候吃积了食。 萧瑶半点没多想,善解人意的摆摆手让她先回院,自己则继续往娘亲院子里冲。 但是她并不知道的是,原本说肚子疼的周诗研走了两步就停下了脚步,她转身看着萧瑶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一角,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笑。 她一个未婚女郎,才不会那么没头没脑的冲去姨母面前去告状,不论姨母相信与否,最终也会在她心里留下个长舌的印象。 且,有萧瑶在前,她也不需亲自冲锋。 “小姐,我们真不同大小姐一起去找夫人么?”丫鬟云儿最是知道自家小姐心思的,刚刚看见康家小姐往大公子怀里倒时她搀扶着的胳膊差点被那双涂了丹蔻的手掐下一块肉。 “不去,你家小姐又不是她的亲外甥女,她对我可没对萧瑶那么好性。” 云儿低垂着头,不敢搭话。 自家小姐虽叫国公府夫人一声姨母,但其实小姐的亲生母亲只不过是国公府夫人庶妹罢了。 “走吧,我们回去。” “应该很快有好戏看了。”周诗研心中冷笑。 凭她康宁一个不知哪冒出的野鸭头也想肖想表哥?真是不知所谓! 第5章 第 5 章 萧瑶一路急行,很快就来到了自家娘亲的院子锦绣院。 但是在踏入锦绣院之际,她却突然踌躇犹豫了起来。 她又想起第一次见那位康小姐的情形。 那是在祖母的院里,她站在兄长旁边,身姿娇小,身上的衣裳并不华丽,头上甚至只有一根银簪做饰,但与长辈姐妹们见礼时从容淡然,有礼有节,优雅如一朵洁白的芙蓉花,怎么看,也不像会做出故意勾引这番举动的人。 女子名节最是要紧,她若是急吼吼的给自己娘亲说了,娘亲虽不会往外宣扬,心中却肯定会对她产生芥蒂,寻个由头就把兄妹两打发出府去。 她看着那么穷,被赶出府了能有住的地方吗? 再细想,松枝院是康公子借住的院子,康宁作为妹妹去找他,说的通,而且她手里当时还抱着男人的衣裳,应是给康公子送衣去了。 那兄长呢?康公子又不在,兄长没事跑松枝院去干嘛? 萧瑶突然想起了另外一种可能。 难不成是她弄反了? 不是康宁勾引兄长,而是自己兄长对康宁别有企图?所以这才故意在康安院子里守株待兔,说不定康宁摔倒也是自己兄长故意的! 兄长从小学武,他有那个本事。 当时她和表姐在听见云深院外有动静就出来了,所以她们是看完两人相遇的全过程的,她也后知后觉的想到,整个过程中,康宁一直是含蓄有礼的,完全没有见到心上人的羞涩和欣喜,反而是自家哥哥,一直盯着人家看! 可恨,她当时被两人相拥那一幕震撼到了,脑子竟然没转过弯,还以为是康宁和之前故意在哥哥面前掉帕子走不稳的那些女郎一样,故意投怀送抱。 萧瑶锤了锤自己的头,哎呀,真是笨! 还好她聪明,进院子找娘亲告状前,好好分析了一番,不然她就要冤枉人了。 “小桃,我们走!” “小姐,我们不进去找夫人了吗?”小桃奇怪的问。 萧瑶冷哼,“不去不去,我看是他故意抱的,我们才不要管他的闲事。” 小桃不知道为何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小姐突然诡异发笑,但是小姐既说不进那就不进。 “那我们现在回院么?” “不回,我们去康小姐的客院看望她!” ...... 康宁回到暂居的客院时,面色还有些发烫。 她从未与男子挨得这般近过。 “红英,去把绣棚支起来。” 康宁有一手好绣艺,她从五岁能拿针时就随娘亲学刺绣,娘亲病故后,父亲沉溺于酒水之间,外祖母怜她,便将她接去外祖家,在外祖家住的那五年,她继续跟着外祖母学绣艺,十三四岁时便可以靠着绣艺赚银钱补贴家用了。 初来京城,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康宁如今正在绣一副蝶戏牡丹屏风,这屏风已经绣了一半,只等绣完另外一半就可拿去京城的绣楼问价。 绣棚支起,康宁刚拿起针,便有丫鬟来报,说是萧家大小姐前来拜访。 康宁手中的针停在半空,心中有些疑惑。 她与萧小姐只在拜见时见过一面,并无私交,她怎会突然造访。 康宁将针线放下,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红英说道:“快请萧小姐进来。” 萧瑶人未至,声先到。 “我和小云在旁边梅园赏梅,想着康姐姐就住在附近,特来折了红梅来看望。” 莽撞登门,萧瑶后知后觉此举有些失态,她的耳垂微微烫了烫,下意识的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主人家路过关心一下借住的客人,很合理吧? 小云看着自家小姐刚刚路上随手折的花,心中很是佩服她一张嘴就胡说的能力。 “这梅花清丽雅致,冷香袭人,我很喜欢,多谢萧小姐赠花。”康宁亲自接过梅花,将红梅仔细插在房中的素瓷瓶中。 稍显寡淡的房间,因案头那一抹红,而变得格外灵动起来。 康宁很喜爱这个礼物,礼虽轻,却有种被挂念着的感觉,她矜持的抿嘴笑,脸颊微微的发红。 “红英,给萧小姐上茶。” 房中开了窗,有风吹入,带起缕缕清浅的梅花香,萧瑶的目光从进屋就一直下意识的聚在屋内少女的身上。 一双潋滟的眸子微弯,长睫扑闪,巴掌大的小脸上覆着浅薄的粉,绛色的唇弯起一个柔软的角度。 和第一见面的清冷矜持不同,现在的康宁又乖又美! 萧瑶只觉得自己的心要化了!她第一次被一个女郎乖得想当她娘! 她在路上的时候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想多了,但是到观梅院见到康宁后,她已经百分百确认了,就是自家哥哥在引诱康宁犯罪。 毕竟她这么乖,送只花她都会红着脸害羞的人,怎么可能会勾引人?绝对不可能! 萧瑶压下心里过于丰富的心理活动,面上依旧端着大家小姐的风范,说话的声音却格外温柔。 “别叫我萧小姐了,显得生份,康姐姐若是不在意,便和我家里人一样,叫我瑶瑶吧。” 小桃乖巧的站在自家小姐身后,听见她再次说话后,诧异,好生生的怎么说话突然夹起来了? “好,瑶瑶。” 哇!她叫我瑶瑶哎! 死嘴压住啊。 康宁给萧瑶亲自倒了一杯茶。 “这是我家乡的金桂茶,虽不名贵,却别有一番风味,瑶瑶你尝尝。” 进京后的初次待客,康宁也想奉上好茶好点心,但无奈她囊中羞涩,能拿出最好的茶只有今秋自己炮制的金桂茶了。 希望自己这位出身富贵的客人不要嫌弃才是。 萧瑶尝了口茶后,真心夸赞,“闻之桂香馥郁,品之唇齿留香,回味悠长,很好喝。” 康宁见她喜欢,揪起的心放下,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明媚了。 萧瑶努力抵抗住了美色攻击,终于记起过来找康宁的初衷,她压低声音,仿若闲聊般打听。 “康姐姐,你和我哥哥可是早就相识?” 为何突然问她和萧公子?康宁暗中微皱了一下细长的眉,斟酌回答。“我与萧公子于十日前在商船上因哥哥引荐相识。” “康公子是我哥哥在青芫书院读书时的同窗么?” 康宁点头,那日哥哥酒醉清醒后,康宁同哥哥打听过。 萧珏曾在游历时随师长在青芫书院读过两年书,和哥哥做过短暂的两年同窗,两年之后他回京科考高中状元,才子之名传遍天下,而哥哥那会还继续跟着师长读书,直到三年后才进京赶考,得中状元。 萧瑶借着闲聊的幌子,将康宁的情况摸清了七七八八,也是通过这次聊天,她发现康宁真的对自家兄长半点旖旎之心都没有。 提起萧珏时,眉眼清正,非常实在的只把他当成了自家哥哥的同窗。 所以搞半天,还是出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的戏码? 萧瑶只要一想到自家兄长那张长年冷冰冰的脸,即将经历求而不得的情伤,就忍不住幸灾乐祸。 康宁实在难猜这位萧家大小姐的心思,突然拜访便罢了,与之相聊,却半句不离萧珏和她家中情况。 难道她是以为她对萧珏有意,特地过来敲打的? 除了这个理由,她实在难以想出她此举的动机了。 若真如此,那她可真是多虑了,康宁虽然怨恨父亲自娘亲走后,就沉迷酒水对家中不管不顾,但她心中却从未否认过父亲对娘亲的深情。 她往后嫁人,只想嫁一个喜爱自己的,自己也喜爱的,有责任心能护好家人的男人,最好是和父亲一样用情至深,但比父亲懂得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的良人。 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就好。 萧公子很好,但是不适合她。 康宁这么想的,就在话里话外带出了一点这个意思,她的本意是让萧瑶打消误会,毕竟如今还借住在国公府中,让主人家产生这样的误解总归不好,哪只萧瑶听完她的话后笑得更加放肆了。 越发让康宁摸不着头脑。 好在这场难捱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很久,萧瑶很快离座起身告辞。 走之前,她拉着康宁的手,“康姐姐从前在南边怕是不知京城的天气,现在还好,等再过半个月能冷透人的骨头。” “姐姐的冬衣在南边够用,在京城就显得单薄了些,如今再找人量体裁衣怕也来不及了,我院里还有两身去岁做的冬衣,样式是过时了些,但没上身过,我回去就让小云给姐姐送来,还望姐姐莫要嫌弃。” 什么重做新衣来不及了,只要有足够的银钱,任何时候找人做衣裳都不晚。 康宁知道这是萧瑶见她衣衫单薄,为赠她衣裳专门找的理由。 为的不过是照顾她的自尊罢了。 康宁心中有暖流淌过,没有拒绝萧瑶的好意,“多谢,萧小...瑶瑶。” 第6章 第 6 章 萧瑶给康宁送衣的消息很快传入周诗研耳中。 “你是说,萧瑶那个蠢货去完锦绣院后,就命人往客院送冬衣?” 周诗研掰断了正在练字的笔,浅粉的衣袖上沾满了漆黑的墨色,一张秀气的脸,被怒火和妒火焚烧,显得狰狞而扭曲。 “是的小姐,我去表小姐的汀翠院打听过,院中无人知其缘由。”云儿的头埋得低低的,声音中都打着颤。 小姐对于世子的执念,云儿再清楚不过。她讨好夫人,表小姐,只为博得世子的侧目,昨日刚见了世子和康小姐的亲密之态,今日又闻表小姐对康小姐的关怀之举,如何不令她生怒。 周诗研猛地站起身来,狠狠揪住云儿胳膊下的软肉,怒骂, “没用的东西!” 衣裳下的皮肉定已经被揪得发青。 云儿忍住疼,不敢回话。 “云儿,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一个远方表哥在药堂做工对么?” “是...是的小姐。” 周诗研放过云儿可怜的胳膊,嫣然一笑,脸上的神色一瞬间从阴转晴,她忽然笑着对云儿招手,“你附耳过来。” 周诗研在云儿耳边低语了几句,声音虽轻,却如同毒蛇吐信般阴冷。 云儿的脸色随着周诗研的话逐渐变得惨白,她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向周诗研,却见周诗研脸上带笑,眼中却闪烁着疯狂和决绝。 她哭着劝,“小姐,此举是自毁名节啊!” 丫鬟和小姐本为一体,小姐毁了,她一个贴身丫鬟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周诗研半点劝诫的话都不想听,“那你告诉我该如何做?我今年已经十六了,再不成事,夫人很快就要将我送回周家嫁人!” “我委曲求全这么久,为的不过留在表哥身边,留在萧家,可你看一年过去,萧家可曾有谁拿我当个人物看?既有捷径可走,那别人走得为何我走不得?”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透着无与伦比的疯狂。 云儿看着周诗研这个摸样,心中满是恐惧,却又不敢不劝,“小姐,表小姐与康小姐交好,或许不是因为世子污了他的名节,国公府要负责,毕竟您也知道,表小姐最憎恨那些主动往世子身上扑的女郎,其中或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周诗研看了一眼缩成一团的云儿,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可恨的贱婢,也欺她无权无势,让她做一件小事,竟然敢推三阻四。 她深呼一口气,恢复成平日那个温和守礼的模样,抓起云儿的手,未语泪先留。 “云儿,你自小跟着我,最是知道我的心思,表哥他就是那天上皎皎明月,若不用此法,将他拉回人间,以我之家世,容貌,何时才能盼得来他一顾?” “你按我说的去做,只要小心些,不会被人发现的,事成之后,我定不会亏待你。” “好云儿,你我虽名为主仆,但这么多年相伴,我心中早以将你当做了妹妹,偌大的京城,如果你都不帮我,那便再无人帮我了。” 云儿听着周诗研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语,心中不觉感动,只有深深的恐惧,每次她这般,等待她的只有麻烦,但她拗不过她,最终云儿还是点点头,声音颤抖,“那物小姐何时要,我好找个时机出府。” 周诗研见云儿应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在老夫人寿辰之前,我要见到东西。” ...... 冬月十八,是镇安国公府老夫人六十大寿寿诞。 镇安国公府正门大开,广迎四方宾客,前来贺寿的宾客陆续上门,府中各处皆热闹非凡。 来国公府借住之前,康家兄妹二人并不知半月后是府中老夫人六十大寿,故而未备合适寿礼,知道消息时再备礼已来不及,只得从随身之物中挑拣上得台面的送上,以全心意。 康安送的是一副雪飘松鹤图,此图是他的老师延一先生所做,延一先生乃当今书画大家,此礼文雅却不寒酸,松龄长岁月,鹤语寄春秋,正合适此等场合,只是若是老师知道自己将他赠的画送出,非得气得吹胡子。 康宁送得则是原本打算卖出的蝶戏牡丹屏风,此屏风绣工精湛,惟妙惟肖,在一众奇珍异宝中不显眼,但也不算失礼。 时下京城各家不论是什么宴,正宴之后都总会在院中划出一块地界儿,专门给各家小辈玩耍,名头或是煮酒赏雪,或是谈诗论句,总归不管主题如何变化,其本质都是给各家小年轻一个近距离相看接触的机会,若是看对了眼,后续两家父母也认可,便可寻媒人上门详谈后续。 今日小宴的主题是品茶。 国公府的更大的一片梅园旁,早就布置好了点茶的一应器具,来此参加的公子小姐们都会展示一番自己的点茶手艺,邀人品鉴。 此举不争先后,只为玩乐。 康宁第一次参加这等场合,很不自在。 也很冷。 大冬日的一群人在外赏雪,冻得人端茶杯的手都是抖的,何苦来哉。 康宁今日穿的是萧瑶送的衣裳,淡淡的鹅黄色,衣领和袖口都镶了一圈雪白的貂毛,越发衬得她颜色靓丽。 自她出现,不少目光就隐晦的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周诗研今日一整日都不是很在状态,萧瑶多次和她说话都没得到回应。 “表姐,我看你脸色不对,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先回去歇息?”寿辰正宴已毕,也已向老夫人祝寿请安,这时走并不算失礼。 周诗研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妨事,许是昨夜没睡好,有些乏了。”她嘴上这般说着,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康宁,原有些打退堂鼓的恶念再次萌芽,并越发强烈。 她记得康宁身上的这件衣裳,是萧瑶去岁入冬时做的,当时萧瑶歪在夫人身边蜜言撒娇,说这次做的冬衣颜色不衬她,求娘亲赏些银子重做。 那件被嫌弃的衣裳是极淡雅的鹅黄色,其上布满了白色的栀子花暗纹,衣裳的领口和衣袖镶着一圈柔软又华丽的皮毛,是匆匆离家只穿着单衣的周诗研不可奢想之物。 那时父亲要将她嫁给头发已经花白的绸缎商做不知道第几任填房,母亲宁死不肯,连夜带着她跑出了家,跪倒在姨母身前,求她收留。 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夫人,面对庶妹的请求,只是冷淡的放下茶杯,道了一句,“这于礼不合。” 轻轻的一句话,将母女俩的希望彻底击碎。 但是母亲还是不愿放弃,她跪在嫡姐面前,苦苦哀求,最后终换得了她留在了国公府。 但是在场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 姑娘家长大了总要嫁人,她爹娘亲族俱在,总不能从国公府出嫁,她那位姨母也不会多管闲事到帮庶妹的女儿相看人家。 但是没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么,至少她已经不用再嫁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翁了。 将人送到后,母亲当日就回了周家。 此番回去母亲要面对什么周诗研心知肚明,但是她也无法因担忧而舍掉下半生和母亲一起回家。 她永远记得当时望着母亲单薄背影离去的感受,那是一种无法掌握命运的无力感,好像无形之中有一只大手将她紧紧攥住,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努力,都难以挣脱,母亲用她的尊严和所有努力,将她暂且推上了岸,而她则要独自去面对更加凶恶的狂风巨浪。 从那日后,她就下定决心,永远不要再回那个令她做呕的家,她要留在国公府。 国公府富贵,奢华,每个人都将自己蒙在假面里,即使心中恶意再大,面上也带着虚伪的笑意。她喜欢这份虚伪,和虚伪的笑容周旋,总比直面父亲哪张狰狞横肉的脸来得轻松。 而她留在国公府是唯一机会就是委身国公府的男丁,成为府内真真切切的一员,这样才不会有人可以将她赶走。 周诗研的注意力,理所应当的投到了萧家下一代当家人,萧珏身上。 萧珏身得芝兰玉树又学富五车,乃当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可以助她留在国公府。 为博萧珏目光,她刻意讨好,终和其胞妹萧瑶交好,原以为这样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岂料那人的目光从未落在她身上半分过。 一年来的暗中注视,悄悄在意,纵使初衷掺杂的功利再多,也在一年的时光中酿出许多真真切切的情谊。 如今她是真心喜爱萧珏。 也是因为倾付了情谊,所以在发觉他与那位康小姐亲密之举时,才会更加酸涩难耐,妒火中烧。 既然哪位新来的康小姐,凭着手段,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得萧瑶和府内的承认。 那她周诗研为何不可? 手段脏不要紧,能达成目的就好。 周诗研捏紧了袖中的药包,那是云儿寻她远方表兄花了大价钱得的,据她表兄所说,只要沾染一定点,便会沉溺沦陷。 人群这时传来一阵喧哗声,周诗研循声望去,目光被那道青衣吸引。 他长身玉立的站在雪地之中,周身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气质,此刻正颔首与各家公子闲谈。 与在场许多还未入官场的年轻公子不同,年轻轻轻便官至大理寺少卿的他,身上比旁人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沉稳可靠。 这就是她喜爱的郎君,是她为自己寻的如意郎。 周诗研将眼中的势在必得遮掩, 此时萧瑶刚刚点完茶,众人喝过她的茶,纷纷夸赞。 周诗研借着宽大衣袍的遮掩,将手中的药粉弹入桌上的茶水,她将加了药的茶杯递给萧瑶,温柔的笑意之下裹着砒霜,“表哥正好来了,瑶瑶的好点茶手艺,也当让表哥品尝一番才是。” 萧瑶得意一笑。 “那是自然,他不喝是她损失了。”说着便拿起茶杯朝萧珏的方向而去。 第7章 第 7 章 萧珏必然不会拒绝自己亲生胞妹送上的茶水。 此计不算高明,但是好用。 但周诗研却不知,这中间出了一个小岔子。 萧瑶在朝着萧珏走过去是,忽觉得自己点的茶兄长从小喝到大,此时再教他喝,除了板着张脸,评一句尚可外,再无其余夸赞。 好无趣,好没意思。 萧瑶路过康宁桌上时忽起了捉弄的心思, 她轻巧的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放在康宁案上,转而拿起康宁刚刚点好的茶水朝萧珏的方向行去。 她已经想象到兄长说完尚可后,自己告知此茶是他心上人所点时他变幻的脸色了。 小宴之上人影错落,萧瑶做这个小动作时,周诗研的视线正好被宴上客人遮挡,并未中间的这一小插曲。 周诗研的一双眼睛一直粘在萧珏身上。 看见男人浅抿了一口萧瑶手中的茶水后,她的心激动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周诗研手心出汗,看见萧瑶和萧珏说了什么后,他微微拧眉,神色之中带着一些莫名,还未等回答,长随牧云突然出现,低语说了什么后,萧珏就匆匆离去。 机会已到。 周诗研做出一副难受的模样找到萧瑶,“瑶瑶,我身子有些乏软难受,想先行回院歇息。” 萧瑶成功捉弄自己的兄长,此刻心中正乐着,见表姐此番模样,忙关切让她先回,“表姐,你快些回去吧,晚些我再来看你。” 周诗研走后,萧瑶来到康宁所在的地方,见桌案上的茶水还原封未动,忙热情的推销道,“这是我刚刚亲自点的茶,康姐姐你尝尝。” 看康宁一脸欲言又止,忙解释道,“我刚刚给兄长送茶,走到一半方想起他不饮碧螺春,看姐姐案上所点的是双井白芽,便不问自取,拿了姐姐你的茶,望姐姐你莫要怪罪。” 康宁心中虽觉萧瑶此番不问自取的做法,对她不甚尊重,但知萧瑶本性率真,非有意而为,便微笑摇头,表示并在在意。 “姐姐,你快尝尝我点的茶呀!” 萧瑶不知自己刚刚举动之中的不妥之处,只一昧给康宁推荐自己点的茶。 康宁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入口鲜爽醇厚,回味甘甜,不愧是响彻天下的名茶,康宁夸赞道,“瑶瑶的点茶手艺当世一绝。” 萧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不过她是个坐不住的小姑娘,只在康宁处小坐一会,便与相熟的小娘子打闹玩乐去了。 康宁刚进京,和众人都不熟,自是无人寻她说话玩闹的。 只百般无聊的坐在案前,慢啄康宁端来的茶。 但是喝着喝着,她忽觉不对,腹下好似燃了一团火,阵阵痒意带着酥麻游走在四肢百骸,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康宁深深呼气,稳住心神,放下手中茶杯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 无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康宁的手指死死抠住桌案,努力压抑着体内那股莫名的燥热与冲动,来不及思量是怎么回事,她只知不能再在小宴上待下去。 镇安国公府今日办寿宴,府中宾客众多,小宴上人手不够,她便指使红英帮忙,此刻她人也不知在何处。 不等了。 康宁假装镇定的站起,强撑着保持仪态,颤着身的从小宴退下。 她要回自己的客院,然后让人去寻哥哥帮自己找郎中。 康宁脚步虚浮,眼前好似蒙上了一层白纱,完全凭着本能往前走,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 宴席过半,牧云忽然来禀,暄王登府为老夫人贺寿。 萧珏到时,暄王已在水榭之中等候。 暄王杨辰一袭华服头戴玉冠,风度翩翩,气质如玉,见萧珏前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熟捻打趣道,“萧世子好大的架子,让本王好等。” 萧珏却不吃这一套,他板着脸,敷衍拱手,“让王爷等候多时,萧珏在此请罪。” 暄王收起手中折扇,评价道,“当真无趣。” “王爷不是说不来贺寿?” “嫡亲外祖母六十大寿,便是心中再有天大的怨气,碍于孝道,也总要走个形势不是。” 萧珏自顾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入口时忽想起刚刚在小宴上喝的那杯双井白芽,茶水分离,寡淡无味。 简直不堪入口。 暄王在水榭石桌对面坐下,“君行此番南下查案有功,揪出不少国朝蛀虫,本王特来朝君行贺喜。” 萧珏不为所动,“王爷的喜贺早了,陛下将折子隐而不发,想是觉得此事牵扯过大,不愿深究。” 三皇子冷哼一声,“此番黄河决堤案所涉巨大,万千百姓因此葬身,父皇便是不想查,也不得不查,否则如何应对天下悠悠众口。” “等父皇真开始处理此事时,君行必被推至刀口浪尖,怕是倒是,国公府再无今日宾客如云的之景咯!”话语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取笑之意。 萧珏很是想将对面那张唯恐天下不乱的脸狠狠揍上一拳,可理智让他生生忍住了这股冲动。他冷冷开口,“本世子,无惧于天下。” 紧接着,他想着在国公府暂住的康安,“此案后,朝中定会有大量空缺,我这倒是有一个人想举荐给殿下。” 暄王来了兴趣,萧君行远高于顶,寻常之人轻易难入他眼,“哦?何人?” “元景二十八年新科状元,康安。” “如今在国公府中借住哪位?” “殿下好灵通的消息。” “唉,好说好说,能得君行举荐,必是可靠之人,那依君行所见,此人该安排在何处?” “此人文才卓绝,中书侍郎之职最与之相配。” 中书侍郎主负责诏令草拟和奏折上传下达,官位虽小,确是要职,此空缺暄王原已经有属意之人,但君行举荐之人也该慎重,当下并未直接应下,而是道, “君行何时将那位康状元带来本王瞧瞧,待瞧过了,此事再议。” 萧珏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自无不可。 “殿下该走了,莫忘了王爷现在与国公府乃决裂状态,待久了对王爷和国公府都不好。” 暄王被他明目张胆的赶人气笑了,“好好好,萧君行,这就是你的为客之道?” 却被萧珏一句,“我也是为殿下好,赌了回去。” 暄王说不过他,无奈摇头,起身整理衣衫,“罢了罢了,本王这便走,省得在这儿受你的气。” 待暄王的身影消失,萧珏将冷透的茶盏搁于石桌,正要起身,却见水榭之外,婷婷袅袅走来一个女郎,那道身影径直朝水榭而来。 周诗研隔着很长的距离就看见坐于水榭石桌前的萧珏,那是她心中惦念了一年的郎君,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周诗研心中又羞又喜,脚步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裙摆摇曳,宛如春花。 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嘴边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走到萧珏身旁,轻轻唤道,“表兄。” “有事?”男人的话音中没有半分情绪。 周诗研一愣,云儿表兄说,那药沾上半点便会意志沉沦,怎么看表哥的模样完全不像中了药的样子? 难道是药效还未起来? “诗研远远见表哥独坐水榭,便想着过来陪表哥说说话。”周诗研强压下心中的疑惑,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声音轻柔得如同春风拂面。 “在我面前,不必如此矫揉造作,本世子可不是萧瑶那令人哄骗的蠢货。”男人话音中的讥讽和不耐将周诗研满腔的少女心刺成了筛子。 脸上的笑意僵住,泪水蓄满眼眶,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表兄,诗研没有......” 她想去握男人置于石桌之上的大手,却被一道巨力掀翻,那道天青色袖袍从她手上划过,她想要去抓,却只握住了一手虚无。 头顶之上,她心爱之人的声音如寒冰般冷冽,“周小姐自重。” 这和周诗研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药!肯定是药出了问题。 表兄如此冷静自持的摸样,半分中了药的迹象都没有,肯定是玉儿寻来的药出了问题,事到如今,周诗研依旧坚信萧珏喝下了那杯下了药粉的茶。 她心中知道,自己不能在表兄清醒情况下继续纠缠。 痴缠肖想国公府世子和被世子强迫破身,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她会被马上打包送回周府,并将国公府完全得罪,后者待遇则完全不同,国公府会对她失去的清白做一个交代,若是周家强硬一些,自己入萧珏后院的地位还能再提高一些。 她咬着唇,眼中透着浓浓的不甘,“表兄勿怪,诗研方才...唐突了。” 一双被泪水打湿的眼眸可怜又柔软的看向萧珏的方向,冬日寒风太盛,吹得女郎消瘦的肩膀微微颤抖,一副我见犹怜的摸样。 换了其他男人见此情景,定会把美人轻拥入怀,软声安慰,但在萧珏这,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只冷冷道:“周小姐若无事,便请回吧。”说罢,便起身大步跨出水榭。 徒留周诗研在风中流泪。 他竟心硬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