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竟是女装细作!》 第1章 未见表妹,先闻其哭 大梁建兴十六年,早春。 天欲晚,华灯初上,夜雾开始弥散。 这时间,大街上已没什么人。 定远侯府在这淡淡的雾气中仍显肃穆庄重。 街尽头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很快,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破雾而出,油亮的鬃毛上还沾着夜雾的露珠。 马背上的青年高大挺拔,身着乌色圆领劲装,脚蹬马靴,手臂处戴着略显陈旧的臂鞲,没有戴冠,头发束成个高高的马尾。 他一对剑眉下的双眸明亮如星辰,高挺鼻梁下的唇却微微向下,不怒自威。身上刚染上的夜雾的湿气,无法消弭其下浓郁的血腥味。 来人正是定远侯——裴杉。 他这匹马是从小养大的,叫驰夜。 马如其名,跑得快,连自家近卫的马都甩在后面。 裴杉不等他们,在门前勒了马。 驰夜还未停牢,他便已旋身下马,将缰绳随手递给迎过来的小厮。 大管家严敬也带上笑上前,道:“侯爷回来了,今日一切无碍吧?” “嗯。”裴杉应了一声,便往府里走。 比他矮一个头的严敬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道:“安郡王送来了两个舞姬,我先安置在西院,派人守好了。” “这老匹夫是昏了头了。”裴杉没有回头,只冷声道,“太子刚在北苑猎场被自家男宠刺死,他转头就这样塞人?” 严敬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他家侯爷的性子一向如此直截了当,不留情面。 这不仅是宁远侯三代定中原,平外掳,忠烈骁勇给他的底气,他裴杉自己的威名也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挣回来的。 即使安郡王在他面前,他也照骂不误。 他试探似的问:“那,要原路送回去吗?” 裴杉道:“不必,仔细盯着,过几日原封不动送到永王府上去,就说是他堂叔送的。” 他的声音平静里透着强硬和不容置疑,严敬恭敬地应下。 他家侯爷如今是京城众目睽睽的焦点人物。 一个月前太子在北苑猎场遇刺身亡,圣上盛怒,吊了前禁军统领的职,将刚出孝期的裴杉顶了上去,并命他彻查此案。 这案子落到谁手里都是烫手山芋。 偏他行事凌厉果断,不出一个月便查得七七八八。 今日他刚从诏狱出来,身上的血腥气是从那里带出来的。 此时,他们绕过雕刻万马奔腾的影壁,往正堂的方向走去。 严敬又道:“表小姐这会儿正在老太太屋里说话,太太,二小姐和三小姐都陪着。侯爷先去更衣?” “二姐也回来了?”裴杉问。 严敬道:“是,今早就从国公府赶回来了。” 裴杉没再问下去,只是把臂鞲脱下来放到身后跟着的近卫手中,道:“杜越呢?” 严敬道:“在中堂等着回侯爷话。” “知道了。”裴杉道,“你忙去吧。” 严敬退下了,裴杉继续往中堂的方向走去。 老管家说的这位表小姐,闺名唐望仙,芳年二八,比裴杉足足小了七岁,是裴杉姑苏老家三姑奶奶的小叔的外甥女。 她和裴杉并没有血缘关系。 只是十几年前祖母在姑苏修养时,这位表妹在她膝下承欢,很得祖母喜欢,因此这次她双亲都过世后,祖母就做主把她从老家接了过来。 裴杉从前也随祖母见过一面,但少女究竟是何模样,他早就不记得了。 他其实并不赞成接唐望仙过来。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又在姑苏那么远的地方,经年未见,不知底细。 这样的人,要收买或替换都太容易了。 如今太子去世,京城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在相互试探,他不允许自家也混入细作。 奈何老人家心心念念着这个外孙女,说什么都要接过来养着。 裴杉拗不过老人家,只得派贴身近卫杜越亲自带人去接。 顺便将这位表妹的底细探个清楚。 现在是揭晓答案的时候了。 杜越在中堂门口候着,见到裴杉后便迎了上来。 他自小便是裴杉的近卫,是个精壮敦实的汉子,看上去十分可靠。 “侯爷。”杜越要行礼,被裴杉拉住了。 “情况如何。” 杜越道:“我到姑苏时,先暗中探查了一番。唐姑娘自幼丧母,父亲也确是前段时间去世的。唐家人欺负她孤女无依,把家产瓜分得七七八八,就连留给她的嫁妆,也险些被那些人抢了个干净。这事闹得很大,乡里乡亲几乎人尽皆知。没过多久,她就被三姑奶奶先接回家了。” 这些和裴杉所了解的基本一致。这也是祖母极力要把唐望仙从姑苏接过来的根本原因。 他向祖母的院子方向走去,道:“接着说。” 杜越跟在他身后道:“我在三姑奶奶家接到唐姑娘时,她戴着幂篱,我请她摘了幂篱一见。她原本扭捏不愿,她那贴身丫鬟佩儿也一直阻挠……” 说到这,杜越似乎有些犹豫。 裴杉回头斜了他一眼,“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确可疑。” 杜越点头道:“我原也是这样想,可后来,唐姑娘还是掀了幂篱的轻纱。……额……三姑奶奶说表小姐生得太美,不好抛头露面,恐路上招惹意外,我觉得极是。” 这倒无可厚非。去年江南遭了水患,粮食减收,入了冬便会兴些流寇作乱,带着女眷上路,的确该更谨慎些。 但裴杉仍觉得不太对劲。 “你传信回来说,路上的确遇到流寇了?”他又问。 “是。”杜越道,“江南兴流寇,我以为还是走水路安稳些,不曾想还是遇了水贼。” 裴杉想起信上的内容,道:“那个贴身丫鬟,叫佩儿的,落水身亡了?” 杜越答道:“那些水贼是趁黑泅水摸上船的。当时船上一时乱作一团,那小丫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唐姑娘换了衣裳,又发出声音吸引水贼,最后自己跳进水里,我们救上来时,她已经没了气。” 他突然单膝跪地,道:“侯爷,此事是我没有担好护卫之责。” “你也不知道她们会互换身份,此事不怪你。”裴杉扶他起来,又叹道,“这丫头倒也算是个忠仆了。” 杜越道:“唐姑娘也一直说,到了京城后要做场水陆法事超度她。她为此哭了好几场,还发了热,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 裴杉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怜惜她。” 杜越忙拱手道:“侯爷,您此次让我探查唐姑娘的底细,我仔细查过,确实瞧不出什么问题。这一路上,唐姑娘虽娇生惯养些,坐不惯马车,又生着病,但从来没有一丝怨言,待我们这些下人也是礼让有加。” 裴杉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 这会儿,他们已走到了祖母的院门口。 “我知道了。”虽这样说着,裴杉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松动,“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杜越退下了,其他近卫也不便进女眷的院子,都守在了门口。 裴杉拦下想要前去通报的侍女,独自往院内走去。 定远侯府的老夫人母家是三世公卿的王家,自己是一品诰命夫人,身份已是尊贵非常,她的院落却甚是古朴雅致,曲径幽深。 裴杉边往里走,边欣赏着角落里盛开的二月兰。 就杜越的汇报来看,的确看不出这个唐望仙有什么破绽。 裴杉却不想掉以轻心。 事已至此,先见见这位“表妹”吧。 裴杉忖着,渐渐接近了堂屋,也听见了似有若无的哭声。 他走得越近,那哭声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与其说是哭声,不如说是小声的啜泣。 啜泣声维持在一个恰好的程度,既不过分吵嚷,也并非无声无息。 加上在哭的人声音极其特别,如同清晨的露珠从荷叶上滑落至水中那般轻盈悦耳,不叫人烦躁,反而惹人怜惜。 裴杉的眉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皱作一团。 他又走了两步,听见那哭声的主人说道: “老祖宗,是我扫了大家的兴,可佩儿与我从小一同长大,情同姐妹,若不是她,我差点就见不到您了。我这心里实在是……难以释怀……” 这大概就是唐望仙了。 她说这些时声音并不大,不刻意悲伤,也不刻意娇俏,可每个字都如同落在盘中的珍珠那样揉动心弦。 果然,她刚一说完,便听得祖母道:“天可怜见,我们仙仙真是有情有义。赶明儿祖母给你安排一场水陆法事,好好安了那姑娘的魂,也全了你们主仆一场的情谊。” “多谢祖母。” 屋里一阵兵荒马乱的响声,应是那唐望仙跪下了,众人都起身要去扶。 夹杂着“仙仙快起来”,“妹妹何必”,“哎呀姐姐使不得”的死动静。 仙仙? 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这般熟络,连乳名都叫上了? 裴杉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再也没办法踱步,快走两步直接到了堂屋门口,掀了帘子进去,绕过隔断厅堂的屏风。 眼前是一屋子的人。 他祖母,他母亲,他二姐,他小妹,七七八八的丫头婆子,汇聚一堂。 一屋子的人,全都齐刷刷地回过头看他。 除了他祖母旁边半跪在地上的那个。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八之龄的姑娘,在他富态的祖母旁,显得愈发娇小柔弱。 浅青色的襦裙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段,如同一只羽翼未丰的乳雁,蜷缩在母雁身旁。 她仿佛是有些迟钝,并没有立刻回头,发髻下漆黑的长发遮住了半个身子,只露出小半张侧颜,小巧的鼻梁,露珠般的唇峰,和纤长睫毛上沾着的晶莹泪滴。 裴杉一时语塞。 他在门口沉默,直到他的祖母唤道: “仙仙啊,瞧,你杉表哥回来了!” 那半跪着的姑娘才转过头来,看向裴杉。 柳叶眉,瓜子脸,樱桃小口,她的面容像她的身段一样小巧玲珑。 唯有那双泪迹未干的眼睛不同。 只一抬眸,就叫人顷刻间忽略了其他,视线里只有这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 她只是看着裴杉,却似有千言万语未能说出口,片刻,才轻启樱唇。 “表哥?” 似乎,的确有些熟悉? ~开文大吉~各位请上座~祝各位食用愉快! —— 定远侯日记 今天来了个不知道哪门子亲戚的表妹。 待我观察一下她是不是细作。 看了一眼。 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未见表妹,先闻其哭 第2章 是细作吗?我再看看 当裴杉注视着唐望仙时,这位看起来弱柳扶风的表妹也在注视着他,一时有些恍惚。 裴杉是个高大挺拔、丰神俊逸、神采飞扬的青年,眉宇间却透着坚毅果敢,眼神中也写满不容置疑的威严。 和他的父亲非常像。 那个曾经将劫掠西北的赫穆人赶出中原,智勇无双的定远侯。 与他对视的一瞬,唐望仙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看穿了。 是的,他不是唐望仙,甚至也不是女子。 他是四皇子永王的细作,祝雁归。 但他很快凝神,扮演好“唐望仙”这个角色,温顺地低头。 “表哥。” 与此同时,裴杉也回过神来。 眼前的少女的确让他感到有些熟悉。 或许幼时在姑苏老家见过的那一面,还是在不经意间在他心底留下了点滴印象。 他稍微放下心来,行了一礼。 “给祖母、母亲请安。” “行啦行啦,快过来见见你望仙表妹。”祖母王老夫人笑眯眯地招呼他。 老夫人已近花甲之年,鬓发皆白,着赭石色绣牡丹的衫裙,盘腿坐在榻上,如一尊弥勒。 那边厢,他的母亲沈夫人已经一边叫着“乖乖地上多凉啊”,一边把半跪在地上的表妹扶了起来。 她语气是极致的温和宠溺,是把表妹当小孩子来哄了。 祝雁归顺势起来,转过身面朝裴杉俯下身子。 “见过掠鸿表哥。” 裴杉挑眉,依旧审视着面前的少女。 她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些许哭腔。 却并不矫揉造作,甚至很落落大方。 掠鸿是裴杉的表字。 不过家里人几乎都不会叫这两个字,连他小妹也不例外。 高兴了“阿杉哥哥”,不高兴了“裴阿杉”。 而此刻,面前这个初来乍到的表妹用带着吴音的柔软语调唤他的表字,让他有了种别样的感觉。 但裴杉面上没有丝毫松动,只轻咳一声。 “望仙表妹好。” 王老夫人立刻眼睛弯成了月牙,嘴上却嗔道:“还站在那作甚!过来坐!” 裴杉才意识到回来时急着听杜越汇报,忘记去更换衣裳。 他捡着门口的一张胡凳坐下,道:“身上腌臜,我坐这里就好。” 他母亲沈夫人也瞧出他没换衣裳,掩面笑道:“这样急啊,衣裳都来不及换?” 她这样说,屋子里的女眷都笑了起来。 裴杉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只道:“听杜越说表妹的侍女佩儿在路上出了事。” 王老夫人道:“是了,她是个忠仆,方才我还说要为她做场水陆法事超度一下。” 裴杉道:“祖母不必辛劳,这事还是交由我来办吧。” 他说着,又拿审视的目光看向坐在王老夫人身边的表妹。 “还烦请表妹晚些同我说说那姑娘的事。”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祝雁归身上,如同鹰隼盯着猎物。 祝雁归并不会被他的审视吓到,只是演好自己的角色,面上可怜兮兮地回道:“是,表哥。” 裴杉想要探探这位表妹的底,却不知他这样的行为落在家里人眼里,倒显得对这位新来的表妹格外地关心。 他二姐裴昼暖在一旁打趣道:“知道仙仙天仙一样好看,你也不必一直盯着瞧吧,人家姑娘家的可要不好意思了。” 裴杉后知后觉地收回视线,轻咳一声,道:“知道便好。” 沈夫人也掩面笑道:“阿杉从未对姑娘家的事如此上心,这就是小时候结下的缘分吗?” 裴杉听了沈夫人的话,又努力地思索了一下幼时在姑苏老家见这表妹的情形,得出了一个更加精确的结论。 于是他认真地回道:“小时候的事,我全然不记得了。” 王老夫人惊讶道:“你小时候一见仙仙,就说是仙子一样的妹妹,要娶了回家做媳妇儿的,你都忘了?” 有,有这事吗? 裴杉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那小巧玲珑的表妹轻轻拍了下王老夫人,小声道:“老祖宗……” 王老夫人忙抓过她的手,哄道:“仙仙长大了,知羞了。好了好了,祖母不说了。” 活像沉迷于爱妃美色的昏君。 祝雁归柔顺地往王老夫人臂弯里一倒,又拿余光瞥向裴杉。 定远侯脸色铁青,看起来有些恼怒。 他大概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没来由的恨意…… 兴许是今日在诏狱的审讯不顺利? 祝雁归脑子里转得飞快,又抬头道:“祖母,我这次来,还给您和大伯母、大姐二姐、小妹……还有表哥,带了礼物。” 裴杉铁青的脸出现了一丝松动。 王老夫人更是喜形于色,“仙仙还带了礼物啊,快拿出来我们瞧瞧!” 祝雁归坐直身子,示意她的随行侍女蕊儿拿出两个黄梨木雕花的盒子来。 裴杉盯着那两个盒子,仿佛里面会钻出什么妖魔邪祟。 祝雁归就在这样的紧盯下亲自把盒子打开。 放在最上层的,是一条绣着松鹤的披帛,和一串檀木念珠。 “这串念珠是我临行前去寒山寺求的,与这披帛一同送给祖母,愿祖母平安喜乐,健康长寿。” 祝雁归用沉静的声音娓娓道来,让王老夫人喜上眉梢,立时就把那念珠戴了起来,还试了披帛。 “这披帛是仙仙亲手绣的吧?” “是。”祝雁归羞赧道,“绣工粗糙,还望祖母喜欢。” “喜欢!喜欢得紧!”王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我们家的丫头们啊,都不是做绣活的料,仙仙怕是要在咱们家做刺绣将军咯!” 裴家姐妹三个确实都不擅长女工,王老夫人这话原本也只是个玩笑,可说出来总有点捧高踩低的意思。 裴昼暖面上不显,裴家老幺裴菱华更是坐在角落里剥栗子吃,仿佛对这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但祝雁归可不想因为这点事和她们生了嫌隙,误了正事。 他放软了声音道:“听闻菱华妹妹马球打得很好,昼暖表姐经营铺子也很有一套,更别提溯汐大表姐如今镇守边关,祖母的孙女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将军’,仙仙勉强做个刺绣将军,似乎也未尝不可?” 裴菱华刚剥好一个栗子,拿在手里,好奇地问:“奇怪,表姐怎么知道我打马球的事呢?” 她不过十五岁,梳着双髻,脸圆圆的,瞧着娇憨,一双眼睛却灵动非常。 这也正是裴杉想问的。 这位表妹看着柔柔弱弱,却是心思缜密,话也说得周全,倒和第一印象有些不同。 祝雁归自然早有准备,淡然道:“我想送给大家合心意的礼物,是以在姑苏时问了杜侍卫。” 沈夫人道:“真的吗?仙仙心太细了!” 祝雁归的脸颊似乎因沈夫人的夸赞而染上了红晕。 他又示意红芍将盖子翻开,拿出下一层的物事来,边道:“我还求了另一串佛珠,给大伯母。此外,听闻伯母喜爱绘画,所以还准备了泥金笺和紫砂砚。” 这是送到沈夫人心坎里了,她笑道:“早就听说江南的紫砂砚很有名,还不曾用过,仙仙真是有心了。” 裴昼暖搓了搓手,“好期待仙仙给我带了什么!” 祝雁归羞怯地笑笑,又打开了青梅手里的盒子。 给裴昼暖的是一枚螺钿蝴蝶坠珍珠簪子,和一盒螺钿花鸟盒子装着的胭脂。 “早听闻二表姐在东市大街有间胭脂铺子,很是火热,对脂粉首饰也颇有研究,这是我们那时兴的款式,不知能不能入表姐的眼。” 裴昼暖接过簪子,道:“京城还没兴过螺钿做的首饰脂粉,真漂亮,仙仙给我戴戴看!” 她喜气洋洋地试了,在铜镜前左看右看。 王老夫人嗔道:“这么喜欢呀。” 沈夫人道:“我也没怎么见过这种样式,真是新奇。” 裴昼暖回头道:“可不是,仙仙在哪里买的,说给我,我让掌柜的派人去姑苏一趟,看看能不能进些货到京城来卖。” 她算盘打多了,脑子转得很快,两步走到祝雁归身边,搂着他的肩膀,“若是卖得好了,可得给你包个大红包!” 祝雁归笑盈盈道:“表姐喜欢便好。” 他又打开一层盖子,下面只放了一本旧书。 原本只是在一旁剥栗子的裴菱华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是《曲陵杂俎》吗?”她兴奋地问。 “是。”唐望仙把书拿出来,双手递给她,“听闻表妹喜欢看传奇杂俎,便在姑苏寻了这本来。” 裴菱华接过就迫不及待地翻开,才翻了两页就雀跃不已,“我找这本很久了,京城的书行都寻不到,这么偏门的书,也亏你找得到!” 她还是小女儿心性,欢喜一下子全写在脸上,恨不得冲上去抱着她这位新表姐转上两圈,现下只是抓着祝雁归的双手晃了两下。 “表姐你真好!最喜欢你啦!” 祝雁归在裴菱华晃他手时抬眼注视着她,眼神是极致的温柔。 真像是宠爱自家妹妹的长姐。 等裴菱华晃完了,他又从盒子里拿出一副护膝,道:“还给大表姐准备了一双护膝,还要劳烦大伯母差人送过去了。” 沈夫人接过护膝,叹道:“仙仙真是心细又周到,给咱们每个人的礼物都这么合心意。” 侍女青梅在一旁搭腔道:“可不是,表小姐进门时,给我们这些下人也备了苏绣的帕子,漂亮得紧呢。” 裴杉在胡凳上坐着,虽然面上不显,内心却疑窦骤起。 这位唐望仙表妹,用几件礼物就把家人全都哄得服服帖帖。 连一开始没什么兴致的小妹都开开心心。 正因如此,才格外令人起疑。 他正在思虑,那边厢沈夫人道:“对了,仙仙也给表哥准备了礼物吧?” 裴杉的耳朵竖了起来。 —— 定远侯日记 唐望仙。 我会一直,一直,注视着你。 …… 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你说说。 有我的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是细作吗?我再看看 第3章 表哥,是不是不喜欢我? 祝雁归将盒子的最后一层拿出来,放在自己的腿上,道:“不知表哥会不会喜欢。” 裴杉倒是面无表情,“看看。” 祝雁归掀开了盖子后,不仅裴杉面色凝重,其他人也露出讶异之色。 那是一条用灰色的鸟羽制成的护身符,看起来非常简陋粗糙,比裴菱华那本旧书还要寒碜些。 沈夫人疑惑道:“仙仙……是不是拿错了?” 祝雁归摇了摇头,还未开口,裴杉却先道:“这是鸿雁的尾羽,阿勒西山下的鸿雁特有的夹杂着白线的灰色羽毛,你从哪儿得的?” 祝雁归迎着他变得复杂的眼神,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阿勒西山的鸿雁,秋日里会迁徙到姑苏,落在寒山寺的松树枝头。我听闻收复阿勒西山失地是老侯爷的夙愿,想必也是表哥的夙愿,况且表哥的字里有一个‘鸿’,便私心做了这件礼物,若表哥觉得简陋……” 裴杉打断他,“是听杜越说的?” 祝雁归一愣,答道:“是。” 裴杉沉默了片刻,走上前拿起那片鸟羽。 这不是一片简单的羽毛,南迁的鸿雁也不会那么恰好落在松树枝头被找到。 不知道杜越跟这位表妹说得有多详细,才能让她精准地知道侯府每个人的喜好,她又是花了多少功夫,才寻得、制作了这些礼物。 这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能有的周全和妥帖吗? “往后大可不必花心思送这些。”裴杉把鸟羽丢回盒中。 听到裴杉的话,祝雁归抬起头,看见了他眸中警告的意味。 他靠近后,那身上带着的血腥味也窜入祝雁归的鼻息。 果然是刚从诏狱出来的吗? 作为整个侯府里最难嚼的一块骨头,祝雁归当然不指望很快取得裴杉的信任。 甚至,他也明白这样做会让裴杉起疑。 但眼下,一定要先抓住最容易抓住的物事。 祝雁归只抬头看了一眼,眼泪便迅速地在眼眶蓄积。 他很快低下头,颤抖着小声问:“我是不是……不该送这个的……” 裴杉说那句话的语气很冷漠,祝雁归再这样一哭,王老夫人当即不愿意了。 她再度把祝雁归揽进怀里,冲着裴杉道:“阿杉,就算仙仙的礼物不合你心意,你也不用这般伤仙仙的心吧。” 好一招以退为进! 裴杉就是顾忌老太太,才没把话说得更狠,没想到在这位表妹的推波助澜下还是让她生起气来。 但此时辩解已毫无意义,他也只能退一步,再度拿起那片鸟羽。 “没有不喜欢。”他说着,随手把这护符挂在腰际。 老太太脸上的愠怒才散去了一些,揉着祝雁归的肩膀哄道:“你表哥就是这样,面冷心热的,多相处相处就好啦。” 祝雁归温顺地点头,像是当真被吓坏了,眼角还擒着泪,却没有再哭出声来。 他这副隐忍的模样让屋里的女眷无不动容,王老夫人更是勾起了愁绪。 “唉,我们仙仙小小年纪如此敏慧心细,是好也不好,思虑太深,可是要出心病的。” 她已是迟暮的年纪,看遍了人间各种各样的人,因此,才会愈发疼惜这个她从小看大又“姗姗来迟”的格外懂事的“孙女”。 沈夫人也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道:“仙仙既来了侯府,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都是一家人,可不许老是胡思乱想。” 裴昼暖附和道:“母亲特地请了珍烩坊的江南厨子,做了地道的姑苏菜给仙仙接风,一会儿吃到了家乡菜,仙仙也就不难过了。” 王老夫人喜道:“哎哟,那还不快叫他们赶紧上菜!今日就在我屋里吃,大家伙儿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她们讨论得热络,祝雁归缩在老祖宗怀里,眼眶也跟着发起了热。 家的温暖,无论何时都还是会渴求的吧。 但他终究没有落下泪,只是红着眼眶,露出了微笑。 裴杉正在热闹的边缘头疼欲裂。 小妮子不知何方神圣,总之不是省油的灯。 早知如此,不如不要应承祖母把她接到京城来这件事。 他正想着,一抬头却看到了祝雁归的笑容。 那是个很淡的笑,可不知为何,裴杉怔住了思绪也断在那里。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晚膳的确都是姑苏菜,味道过于甜腻,裴杉吃不惯,只略用了两箸,其余时间都在用余光盯着那便宜表妹唐望仙。 少女似乎吃得很顺心,每道菜都做了夸赞,就是吃什么都一小口一小口,连米粒都是几粒几粒夹着吃,看得裴杉心累,索性移开视线。 晚膳过后,老祖宗点名要留下祝雁归陪着说话,其他人也就早早离开了。 裴杉原本要留下,被王老夫人一句“身上都是血味,还不赶紧去梳洗下”给赶走了。 老人家絮絮叨叨地问仙仙这些年在姑苏的琐事,祝雁归早有准备,从容应对。 夜渐渐深了,祝雁归哄得王老夫人入睡,走出古朴的院落。 侯府给他分了两个侍女,名为青梅和红芍,已经先行一步去他的屋子收拾床铺点灯。 这会儿跟在他身边的只有自己带过来的侍女蕊儿。 白日里沈夫人和裴昼暖已经带他逛过侯府,此时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朝后院的花园走去。 定远侯府在京城的宅子是御赐的,有一片不大不小的花园。 花园格局方正,中心有一座立于假山上的亭台,面对着一汪绿水和满园花草,景致极好。 祝雁归提起裙摆,走过鹅卵石堆砌的小路,踏上青竹环绕的石阶,绕过层叠的假山和黄花的遮蔽,视线就会骤然开阔。 眼前是雅致的亭台,和高悬于其上的一轮满月。 满月,团圆。 祝雁归在亭台的围栏前驻足,裹紧出来前王老夫人给他披上的赭石色披帛,仰起头,任皎洁的月光洒在身上。 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一天是必须哭几回吗?” 是裴杉。 祝雁归让眼泪滑落在脸颊恰到好处的位置,转过身看向出现在亭子口的裴杉。 从老夫人的院子里一出来,祝雁归就察觉到裴杉在后面跟着了。 这位定远侯也丝毫没有隐藏自己气息的意思。 但祝雁归还是做出惊讶的样子,随后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拿手背轻点脸颊拭去水渍。 “抱歉,望仙在这瞧了一会儿月亮,有些触景生情。” 裴杉才注意到那悬在天上的是一轮满月。 满月意味着归家团圆,可唐望仙刚失去了所有的至亲,又背井离乡,来到千里之外的京城。 连裴杉看到了满月都有些感伤,何况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 但裴杉不为所动,只冷冷道:“给你安排的院子在另一边吧,院子里不能赏月,要大半夜跑到这里来?” 祝雁归的眼神流露出讶异,嘴唇微张,像是被裴杉问住了。 裴杉又道:“就算是刚陪完祖母,来花园也是绕路了,你是来赏月?”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还是……有别的目的?” 被怀疑,是意料之中的事。 祝雁归没有逃避裴杉的视线,选择直视他。 片刻的沉默,他看着裴杉眸中的耐性在逐渐消失。 在完全消失前,祝雁归开口道: “表哥,是不是不喜欢我?” 裴杉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嗤笑道:“我以为你憋了这么久,是有什么高深的辩解。” 祝雁归摇了摇头,“无论我怎么辩解,表哥都认定了我来侯府,是别有所图,不是吗?” 这倒是实话。 只是这话从这位表妹嘴里说出来,让裴杉有些意外。 她看起来就像在祖母屋子里那样淡然平静。 平静得似乎无懈可击。 裴杉向前几步,走到亭中,与祝雁归相对而立。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望仙表妹有多娇小。 勉强只到他的肩膀。 裴杉不得不低着头,任由他巨大的阴影笼罩在祝雁归身上。 “祖母把你从姑苏接来是她的好意,你最好因此安分守己些。若有一丝邪念……” 他的声音像是蓄积了内力,砸进祝雁归的脑海里。 “我有的是办法,叫你生不如死。” 裴杉仍没有换衣服,他身上那来自诏狱的血腥味直窜进祝雁归的五脏六腑。 这是令人想要呕吐的味道。 可祝雁归抬起头时,裴杉没有在那双眼眸中看到一丝犹疑或胆怯。 那双眼睛是如此干净透明,仿佛没有夹带一丝杂念。 “看样子表哥是真的不喜欢我。”他说道,“没关系,我也可以立誓。” 他也朝裴杉走了一步,仰起头看向他。 “我唐望仙,只想陪着祖母颐养天年,绝无其他非分之想。 “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他眼角的泪光还没有消散,更多的泪水又在眼眶逐渐蓄积起来,随时都会滑落,像充盈的琉璃。 可他看向裴杉的目光却坚定又倔强,不闪不避。 嘶,怎么像我在欺负她一样。 裴杉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但他依旧面沉似水,目光如炬。 “你最好说到做到。” 话罢,也不等祝雁归回应,扭头径自走了。 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鹅卵石路的尽头,祝雁归才后退一步,倚靠在栏杆上。 裴杉方才没有留情,是用了不至于造成内伤的内息。 但那威压连同那血腥气还是让祝雁归窒息。 他也不再逗留,朝相反方向的石阶走去。 下了假山,他的贴身丫鬟蕊儿正在连翘花的阴影下等他。 她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是掉进人堆里就不会有人在意的相貌,但此刻,她的眼神是冷酷的。 “你临时换了礼物,没有按预定的流程走。” 她声音并不大,用的却是质问的口气。 “今日的情况,我会如实回报给王爷。” 祝雁归眯起眼睛,看起来和方才在亭台上和裴杉倔强对峙的像是全然两副模样。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调侃似的说道:“莫姐姐,何必这么较真呢?” “少油嘴滑舌。”蕊儿的眼神森冷,言语亦是毫不留情,“当初是你主动请缨来侯府的,若是有丝毫差池坏了王爷的事……” 她的目光如刀锋割喉,落在祝雁归身上。 “你很清楚,杀了再换一个,对王爷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文案回收进度1% —— 定远侯日记。 不是,她就拿一羽毛糊弄我? “老师说了礼物应该有意义,而不是只注重金钱。” 哪个老师说的!放学到我办公室来! …… 还有那几个喊“无妻徒刑”的给我出去站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表哥,是不是不喜欢我? 第4章 哥,那是仙仙表姐喝过的! 祝雁归当然知道,永王府的细作是消耗品,即使像他这样有特殊能力的上等细作也不例外。 可他依旧状似无所谓地笑道:“若我当真坏了王爷的事,自会任王爷处置。可王爷也说了,细作要见机行事,如今才第一日……” 他凑近一步,笑得灿然,“姐姐又是着什么急呢?” 不知为何,虽然祝雁归笑得欢,蕊儿却似是有些慌张,额角落了汗。 “你最好安分些。”她最后咬着压根道。 “好——”祝雁归说这个字的时候,尾音拖得很长,“我自然安分,我也不想死嘛,莫姐姐也不想吧。”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飘进蕊儿耳朵里。 “毕竟,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蕊儿僵直在原地,颤抖了一下,那滴汗终于顺着脸颊淌下。 祝雁归却忽地向后退去,又裹紧了身上那件赭石色的披帛。 “夜深露重,我们回去吧,蕊儿。” 他的语气又变回属于“唐望仙”的温柔恬淡来,仿佛刚才那一会儿出现的只是个不该存在的幽灵。 他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蕊儿抿紧了嘴,紧随其后。 一夜无话。 —— 祝雁归住的院子,从前是裴家大姐裴溯汐的居所。 如今裴溯汐嫁了边关名将谢彬,自己也做了女将镇守边关,常年不着家,这院子就空了下来。 如今,院子里还摆放着兵器架,陈设也十分简洁干练。 因为祝雁归住了进来,侯府特地添置了许多物事,凡衣物、被褥、花灯、摆件、小玩意……昨日青梅和红芍收拾了半天,才叫这屋子里有了些闺中女子的气息。 天未亮,祝雁归就起了。 他刚起身,外间守着的青梅和红芍也起了,隔着门问小姐要不要梳洗更衣。 祝雁归礼貌地叫她们去备水,说更衣的事让蕊儿一个人伺候就行,两人也不疑有他,没有进门来。 祝雁归自己熟练地把衣裳换好。 他今日换了件藕粉色的襦裙,将头发梳成羊角髻,看起来比昨日活泼许多。 一番梳洗后,她准备出门去给祖母请安。 “天寒,姑娘披件氅衣吧。”青梅说着,给他披上了件雪白镶绒毛的氅衣。 他垂头道谢,一出门,发现院子里多出个人来。 那人看起来和裴杉年纪相仿,是个舞剑弄枪、英姿飒爽的青年。 看到祝雁归出门来,他似乎是愣了一下,接着裂开嘴露出个灿烂的笑来。 “是表小姐吗,我是侯爷的近卫陈星洲,侯爷叫我来照看着你点,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他不是要你照看我,是要你看着我吧。 祝雁归暗自腹诽,脸上却挂上客气的微笑。 “辛苦你了,陈……侍卫。” “不辛苦!”陈星洲真跟他客气上了,摇了摇手,“如非必要,我不会出现在姑娘前碍你的眼,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冲着天喊我便是!” 他叽里咕噜一通说完,又朝祝雁归身后的青梅和红芍摆了摆手,就往天上一窜,消失不见了。 祝雁归这会子已经很清楚了,这陈星洲就是昨天晚上在花园里偷偷靠近的人。 这人掩息功夫了得,若不是他一贯警惕心很高,一有风吹草动就能发现,及时收了声,昨日怕不是就要露馅了。 看来昨夜裴杉跟他说完话回去就派了近卫来盯。 真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不知道裴杉还用了什么法子来看着他,至少祖母拨给他的这两个侍女,是没有武功傍身的。 祝雁归出了院子,沿着漫长的回廊往祖母的院落走去。 早春的天亮得晚,此时仍只是泛鱼肚白。 祝雁归将袖子笼在氅衣里,慢慢走着,青梅在一旁给他打着灯笼。 回廊经过定远侯府的中庭,那里被老侯爷改做小型演武场,放置着十八般兵器。 此时,一个身形正在场中上下舞动,手里一杆长枪被他耍出锥形的残影。 他身形如猛禽般流畅,力道却穹劲非常,这一套太祖长枪被他舞得行云流水,又干净利落。 那自然是定远侯裴杉。 祝雁归顿了一下,紧接着加快了脚步。 他刚踏上紧挨着中庭的回廊,还没走两步,便听裴杉道:“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祝雁归装作被发现的模样,停下脚步,回过身来,走到回廊边。 “不知表哥在此,失礼了。” 裴杉把刚耍的那根亮银枪往地上一杵,冷声问:“做什么去?” 祝雁归像是惊弓之鸟,瑟缩道:“望仙正要去向祖母请安。” 这样说着,他的眼角又泛起了红。 裴杉的脸更黑了,似乎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还不快去。” 祝雁归飞快道:“是,那我先去了。” 他垂下眼睑,旋即转过身去,快步离开,氅衣的尾部随着步伐扬起。 活像只仓皇逃窜的兔子。 直到那兔子尾巴一样摇曳的氅衣一角消失在长廊尽头,裴杉才收回视线,喊道:“平安!备衣!准备去上朝!” 他喊得过于大声,惊起檐角打盹的鸟雀。 他的贴身小厮平安原就在角落里等着伺候,这会儿大梦初醒一样跳起来,伺候他家侯爷去了。 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家侯爷耍完一套枪后心情似乎变差了。 见了表小姐那般标致的美人,也会心情不好吗? 祝雁归一路小跑似的穿过回廊,等彻底离开演武场的范围才放慢脚步。 青梅见他蹙着眉,眼角也红彤彤的,忙劝道:“姑娘别放在心上,侯爷他带兵打仗惯了,说话就是冲了些,其实他没什么坏心。” 祝雁归边拭着泪,边柔声道:“谢谢青梅姐姐。” 没什么坏心个鬼,他就是故意的。 他咽下腹诽,接着往祖母院子去了。 王老夫人刚起身没多久,对他这么早来请安感到十分惊讶,揽着他问是不是昨夜睡得不好。 祝雁归自然是回没有的事,大姐的院子住着很不错。老太太便放了心。 没过多久,沈夫人、裴昼暖和裴菱华也陆陆续续地来了。 几人在祖母的屋子里用过早膳,便又坐在一块儿喝茶闲聊。 裴菱华一改前日的沉默寡言,兴奋地跟祝雁归说起那本杂俎上的志怪故事。 裴昼暖也聊着她那家胭脂铺子遇到的奇闻异事。 祝雁归并不多话,只做个安静的倾听者。 很快便到了半上午,侍女们端来几道甜点。 其中有一道每人一碗的,是王老夫人最爱吃的梅花酥酪。 祝雁归看着眼前这一碗点缀着梅花花瓣的酥酪,一时有些恍惚。 旁边的沈夫人见他迟迟未动勺子,问:“怎么了仙仙?不合胃口?” 祝雁归才回过神来,连忙道:“没,在姑苏没用过,有些好奇。” 沈夫人笑道:“这是羊奶制的甜点,快尝尝吧。” 祝雁归点点头,用两指夹起勺子吃了一口。 只一口,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从他的两颊滚落到那精致的瓷碗里。 众人都被他这猝不及防的落泪给吓了一跳,又是一顿“乖乖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又落了泪?” 王老夫人更是心疼得不行,“哎哟,天可怜见的,还不快给她擦擦泪。” 蕊儿忙给祝雁归递帕子,他只接过来垂着头兀自哭泣,却说不出话来。 裴菱华倒是机灵,道:“这酥酪膻味重,表姐从江南来,是不是用不惯?” 沈夫人讶异道:“是这样吗,仙仙?” 祝雁归从帕子里露出两只通红的眼睛来,脸颊也泛起了红晕。 “这是祖母爱吃的,我不想……扫祖母的兴。” 王老夫人连忙将他搂进怀里,道:“我的心肝儿,往后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只管跟老祖宗说,总憋在心里可怎么行。” 祝雁归在她怀里小声答应着“好”。 裴菱华已经将酥酪喝光了,俏皮道:“还想叫表姐跟我一起去打马球呢,这一看,表姐不会没骑过马吧?” 祝雁归自然是不能放过这个和裴菱华搞好关系的机会,他从王老夫人怀里出来,道:“我是没有骑过,不过,菱华……可以教我骑马吗?或是我去场边,看菱华打马球。” 他说“菱华”两字时,咬字带着吴音的柔软,如流水潺潺般悦耳动听。 裴菱华从脸颊红到耳朵尖,撅着嘴道:“唔,也可以吧。” 裴昼暖佯装哭天抢地道:“菱华有了新姐姐,我这个旧姐姐要式微咯!” 祝雁归道:“怎么会,还想去昼暖表姐的店里试试时兴的胭脂,让表姐教我打算盘呢。” 裴昼暖立刻喜上眉梢,“那感情好啊,我跟你说哈……” 她一絮叨起来就没完没了,连沈夫人都在一旁凑着王老夫人笑。 “哎哟,仙仙来了咱家,往后可有得热闹了。” 话到这,忽听门口的侍女翠烟道:“侯爷回来了。” 旋即门帘掀开,裴杉走了进来。 “给祖母、母亲请安。” 他脸色不太好,差不多和锅底一样黑了。 沈夫人忧心道:“怎么了,身子不爽利吗?” “无事。”裴杉说着,走到桌前坐下。 其实并非无事。 下朝后,建兴帝召他去南书房,并听了他太子一案目前的调查结果。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睿王——八皇子萧璟。 建兴帝在听完他的陈述之后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道:“此事,就到此为止吧,朕可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了。” 裴杉不是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毕竟,建兴帝钟情于已故去的董贵妃,连带偏爱她所出的睿王,这是满朝皆知的事。 只是建兴帝在说出这句话时,裴杉忽地想起那一年,他跪在一门之隔的地方,乞求建兴帝让他去西北驻守时,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亦是用几乎如出一辙的口吻,将他囚在了京城。 “掠鸿,如今定远侯一脉只余你一人,朕可舍不得放你出去啊。” 原来威胁的话,也可以语重心长地说出口。 他十四岁上战场,两年后带兵,从父辈和沙场上学来的从来都是军纪严明,说一不二。 但在皇帝那里,真相是不重要的,沉冤是不重要的,人命也是不重要的。 “那个……刺客,找个理由,凌迟处死吧。” 建兴帝就这样宣判了这件事的结果。 裴杉已经不会像那一年一般犟着骨头,去向皇帝求一个公正。 但他还是感到憋闷,比诏狱里浓厚刺鼻的血腥还要令人窒息。 他把事情办妥后就回了府,掀开门帘,屋子里的近乎全都是他的软肋。 可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只顺手拿起桌上仅剩的一碗看起来没动过的酥酪,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放下碗时,他发现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那个昨天刚来的疑点颇多的表妹更是拿帕子捂着嘴,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眼角怎么好像还红红的。 这酥酪怎么了? 不会是被下药了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裴杉就听见他小妹叫道: “哥,那是仙仙表姐喝过的!” —— 定远侯日记。 很烦。 她怎么一见到我就跑。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什么叫你让他离你远点的。 她一向这么听话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哥,那是仙仙表姐喝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