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 第2章 祭典惊变 郑国崇神敬天,举国信奉司命天神,宫中祭典更是庄重非凡,凡遇祥瑞或异兆,必以最繁复的仪式请示天意。这年深秋,王府的红墙内格外热闹,又格外暗流涌动——产婆抱着襁褓奔到前厅,萧公正焦躁地踱步,见是两个粉雕玉琢的婴孩,当即抚掌大笑:“上天庇佑我郑国!快,传我命令,按最高规格筹备祭典,三日后请国师入宫,为双生子祈福,告慰天神!”消息传遍王府,黄氏的产房却气氛凝滞,直到辰时,她才诞下一名男婴。听着外间传来的庆贺声,柳氏攥紧了锦被,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同为生产,姚纱却凭双生子独占荣光,自己的儿子日后怕是连立足之地都难有。 黄氏并非出身名门,能入王府全靠几分姿色与萧禹仲一时的新鲜,她深知若没有足够的依仗,自己和儿子迟早会被淹没在深宅大院里。夜里,她抱着熟睡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忽然想起远在国师府当差的竹马聂恒。聂恒与她自幼相识,当年她被迫入府时,聂恒曾暗中许诺,若有难处必当相助。如今,唯有从那场祭典下手,才能扭转局面。 次日清晨,黄氏借着去佛堂祈福的由头,避开耳目,让心腹丫鬟将一封密信递到了国师府。信中,她以旧日情分相求,让聂恒在祭典上偷偷调换国师诵读的祭语——原本的祭语是“双星降世,福泽郑国”,她却在信中写了“双星相冲,必斩后诞之子”。她算准了,双生子中后出生的是儿子,若祭典上天神“降旨”要斩除儿子,姚纱氏必然悲痛欲绝,萧禹仲虽不舍,但在“天意”面前也不敢违抗,届时自己的儿子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王府最受重视的子嗣。 聂恒收到信时,正在国师身边整理祭典用的法器。他展开信纸,看清内容后脸色骤变,手都忍不住发抖。他虽念及旧日情分,却也知晓欺瞒天神、篡改祭语是诛九族的大罪。国师是郑国最受敬重的神职人员,祭典上的每一句祭语都需提前誊写在金箔上,由国师亲自核对,若他贸然调换,一旦被发现,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连远在乡下的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那几日,聂恒坐立难安,一边是黄氏的哀求与旧日情谊,一边是触手可及的杀身之祸。直到祭典前一晚,他终于下定决心——不能拿全族的性命冒险,但也不能完全驳回黄氏的请求,否则以黄氏的性子,怕是会再生事端。趁着整理金箔祭文的间隙,他颤抖着拿起笔,将黄氏写的“必斩后诞之子”改成了“必将两子分离”。他想,“送走”总比“斩杀”好,既应了“双星相冲”的说法,又不至于闹出人命,或许还能为自己留条后路。 祭典当日,内外张灯结彩,却又透着一股肃穆。萧禹仲带着姚纱氏与双生子站在祭台之下,黄氏抱着儿子站在侧方,眼神紧紧盯着祭台上的国师。祭台香雾缭绕,青铜鼎中燃着的松枝噼啪作响,将郑王的身影拉得颀长。他双手捧着鎏金托盘,盘中铺着明黄绸缎,放着两枚镌刻着云纹的玉佩,目光落在乳母怀中的双生子身上,语气庄重如叩击玉磬:“今逢双星降世,承星神庇佑,本王为尔等赐名——” 他先看向被乳母抱在左侧、眉眼更显英气的男婴,指尖轻触婴孩软嫩的脸颊:“长子性刚,当承家国之责,赐名‘萧承煜’,愿尔日后光耀门楣,承先祖之辉。”说罢,将一枚刻着“承煜”二字的玉佩系在男婴襁褓上。 转而看向右侧女婴,她正眨着圆眼,小手攥着乳母的衣襟,郑王语气柔了几分:“次女温婉,宜蕴兰芝之质,赐名‘萧书昀’赐字“长宁”,盼尔一生平安顺遂,长宁无忧。”另一枚“书昀”玉佩亦轻轻落定,与男婴的玉佩在风里相碰,发出细碎的叮当声,似为这对双生子的名字,落下最清脆的注脚。 黄氏稳不住了“承煜?女婴赐字?”没想到萧公竟对那两孩子寄予如此大厚望,不过她一想到马上到来的祭文,就忍不住的窃喜 国师身着绣满星纹的法袍,手持玉圭,缓缓展开金箔祭文。 当读到“双星相冲,必将两子分离”时,祭台下瞬间一片哗然。萧禹仲脸色煞白,姚纱氏更是踉跄着扶住身旁的丫鬟,眼泪当即涌了出来:“国师,这……这是天意吗?” 国师收起祭文,面色凝重地颔首:“此乃天神示下,双生子同降,气运相冲,若留于一处,恐祸及王府,甚至影响国运。唯有送走一子,方能化解灾厄。”黄氏心中暗喜,虽未如预期那般斩除姚纱氏的儿子,但能将其一子送走,也算是断了姚纱氏的臂膀。她故作担忧地走上前,柔声劝道:“王爷,王妃,天意难违,为了王府和孩子们的安危,还是早些做决定吧。” 姚纱氏抱着双生子,泪水滴落在襁褓上,她看着怀中两个稚嫩的脸庞,一个是眉眼如萧禹仲的儿子,一个是粉雕玉琢的女儿,无论送走哪个,都是剜心之痛。萧禹仲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罢了,既是天意,便遵旨吧。”他看向姚纱氏,声音带着几分不忍,“送女儿走吧,女孩子家在外或许能少些纷争。” “那就将长宁封为正四品使君送到西洲去吧”萧公一锤定音,姚纱氏缓缓抬头,她明白了,他们这是想保住承煜所以选择牺牲书昀,她也没办法,至少在西洲能保全她的孩子。 当晚,王府的后门悄悄驶出一辆马车,马车内,奶娘抱着熟睡的女婴,身边放着足够的银两与一封书信,信中写明了女婴的生辰,隐去了前因后果。马车一路驶出京城。奶娘抱着襁褓中的萧长宁,趁夜登上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夜露,将京城的灯火远远抛在身后。一路向西,晓行夜宿,官道旁的枯树在风中呜咽,似在惋惜这被迫离乡的婴孩。 白日里,奶娘用棉布裹紧襁褓,遮挡烈日与尘沙;夜晚便借宿在破败的驿站,就着微弱的油灯,轻轻拍哄哭闹的长宁。马蹄声踏过荒原,越过溪流,远山从模糊的轮廓渐变得清晰,空气中也多了几分西洲特有的干燥气息。十余日后,马车终于驶入西洲地界,奶娘望着前路茫茫,怀中的长宁却不知愁绪,正攥着她的衣角安然熟睡。 奶娘抱着襁褓中的萧长宁,指尖一遍遍摩挲着襁褓里那枚刻着“书昀”的玉佩——这是姚纱桋樾,临行前亲手系上的。 穿过三重哨卡,守兵见了奶娘递上的使君令牌,当即垂首放行。马车驶入王府时,奶娘轻轻拍着长宁,低声哄:“小姐,咱们到了,能见到外祖父了。” 西洲王闻讯赶来,见襁褓中粉团似的婴孩眉眼依稀有女儿模样,再想起女儿为国和亲的模样,眼眶微热。奶娘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哽咽:“王爷。” 黄氏得知女婴被送走,脸色大喜,心里还盘算着怎么才能毁掉她最后的一线希望 而萧禹仲虽表面遵从“天意”,却也舍不得女儿,私下嘱咐心腹,每隔一段时间便去西洲探望,确保女儿平安。 多年后,萧长宁习得一身诗书礼仪,容貌更是出落得倾城倾国,听说骑射也是一绝,西洲几位皇子竟也是不如她的。 第3章 西洲 西洲的春日猎场,风里裹着草木的清香,也藏着猎物奔逃的飒爽。围场边缘的高台上,西洲王捻着胡须远眺,目光落在场中那个骑着矮脚小马的娇小身影上——那是刚满八岁的萧长宁,一身浅绿劲装衬得她像株挺拔的春竹,腰间悬着的小弓箭,箭羽还沾着晨露。 随着号角声起,春猎正式开始。王公贵族家的子弟们纷纷催马奔出,箭羽破空声此起彼伏。萧长宁却不急不躁,勒住马缰观察着林间动静,小眉头微蹙,像极了她母亲当年领兵时的模样。忽然,一只白狐从灌木丛中窜出,直奔远处的溪流,周围几名少年立刻追去,箭矢却都擦着白狐的皮毛落空。 就在此时,萧长宁猛地夹紧马腹,矮脚马虽慢,却被她驯得稳当。她左手拉弓,右手扣箭,小小的臂膀竟将弓拉得满圆,目光如炬锁定白狐。“咻”的一声,箭矢带着风声飞出,不偏不倚射中白狐的后腿。白狐踉跄倒地,她立刻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地扑上前按住猎物,小脸上沾了草屑,却笑得明亮:“抓到你啦!” 日落时分,猎人们陆续返程,众人的猎物多是野兔、山鸡,唯有萧长宁牵着绑着白狐的马绳走来。高台上的西洲王眼前一亮,起身大笑:“好个长宁!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胆识与准头,这春猎魁首,非你莫属!”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惊叹声不绝。萧长宁捧着西洲王赏赐的银质猎章,仰头望着外祖父,眼底满是骄傲——她知道,这不仅是一场春猎的胜利,更是她向母亲当年荣光靠近的第一步 西洲的春猎场总在三月迎来最热闹的时节,今年尤甚——围场中央的空地上,八岁的萧长宁正站在高台下,手里捧着西洲王亲赐的银质猎章,浅绿劲装的衣角还沾着草叶与泥土,却难掩眉宇间的明亮。她脚边,那只被箭矢射中的白狐已被兽医包扎好后腿,正温顺地蜷缩在铺着棉布的竹笼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她,全无初见时的警惕。 “不过是仗着西洲王府的名头,抓了只没什么攻击性的白狐,也配当魁首?”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嗤笑,说话的是镇北侯家的公子赵珩,他比萧长宁年长四岁,此次春猎只猎到两只野兔,本就心有不甘,见一个小姑娘拔得头筹,更是按捺不住妒意,“再说了,春日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对着这么小的生灵下手,半点善心都没有,传出去怕是要让人笑话西洲王室的教养。”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不少人都悄悄点头。西洲虽尚武,却也讲究“春猎不杀幼,秋猎不伤孕”,赵珩这话看似在说萧长宁无善心,实则暗指西洲王教女无方。站在高台上的西洲王脸色微沉,正要开口,却见萧长宁已经抬起头,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目光直直看向赵珩,没有丝毫怯意。 “赵公子说我没善心,敢问善心是什么?”萧长宁的声音清亮,像初春融化的溪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是看着白狐被后面追来的猎犬咬伤,还是任由它闯进布置好的陷阱里,断了腿等死?”她顿了顿,指了指竹笼里的白狐,“我射中它的后腿,用的是特制的钝头箭,只破皮不伤骨,现在兽医已经处理过伤口,等它痊愈,就会放回山林。若是赵公子遇到这种情况,是会像我这样留它一条性命,还是会为了炫耀箭术,直接射穿它的心脏?” 赵珩被问得一噎,涨红了脸反驳:“你强词夺理!春猎本就是为了彰显勇武,哪需要顾及这些小畜生的性命?” “勇武从不是滥杀无辜。”萧长宁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外祖父常说,我们西洲人守着这片土地,既要能弯弓射狼,护得百姓安宁,也要懂得惜护生灵,才配得上‘仁勇’二字。方才猎场上,李将军家的哥哥为了追一只小鹿,差点摔下悬崖;王尚书家的姐姐见了受伤的幼鹿,便放弃了追捕,还让人找了草药给它包扎。赵公子觉得,是王姐姐这样的行为算善心,还是你口中‘不必顾及小畜生性命’的说法算善心?” 她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条理清晰,句句落在实处。众人听了,纷纷看向赵珩,眼神里多了几分不以为然。方才猎场上的情景大家都看在眼里,萧长宁不仅箭法精准,还特意避开了白狐的要害,事后更是第一时间让人找兽医处理,反观赵珩,为了追一只野兔,差点踩坏了农户种在猎场边缘的麦田,此刻却站在这里指责别人没有善心,实在有些可笑。 赵珩还想争辩,却被身边的随从悄悄拉了拉衣袖——再争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堪。他狠狠瞪了萧长宁一眼,悻悻地闭上了嘴。 萧长宁见状,也不再多言,只是弯腰轻轻摸了摸竹笼里白狐的耳朵,动作温柔得不像方才那个弯弓射箭的小猎手。她抬起头,看向高台上的西洲王,眼底带着一丝询问。西洲王看着孙女这般模样,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高声道:“长宁说得好!我西洲的孩子,既要习得一身本领,也要存着一颗仁心。这春猎魁首,她不仅凭箭法赢得当之无愧,更凭这份心,赢得了所有人的敬重!” 话音落下,围场里响起了阵阵掌声。萧长宁捧着银质猎章,轻轻晃了晃,猎章上的纹路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她眼底闪烁的光芒。她知道,自己赢得的不只是一场春猎的胜利,更是对“善心”与“勇武”的理解——真正的强大,从不是征服与毁灭,而是懂得在力量与慈悲之间,找到最恰当的平衡。 掌声未落,西洲王已走下高台,亲手接过萧长宁怀中的银质猎章,又郑重地为她重新佩戴在胸前。猎章冰凉的触感贴着衣襟,萧长宁却觉得心口暖烘烘的,外祖父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带着不容错辨的认可。 “方才长宁说的‘仁勇’,正是我西洲世代相传的根脉。”西洲王的声音传遍围场,目光扫过在场的王公贵族与子弟,“若只懂弯弓射箭,却无悲悯之心,那是匹夫之勇;若只谈善心,却无护己护人的本领,那是愚仁。今日长宁既显箭术,又明仁心,当为所有孩子的榜样。” 人群中,王尚书家的女儿王静宜走上前,对着萧长宁屈膝行礼,眼底满是敬佩:“长宁妹妹今日所言所行,让我明白了何为真正的‘善’,往后我定以你为镜,不做只知怜惜却无作为的人。”李将军家的长子李恪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方才我为了追小鹿险些遇险,确实是太过莽撞,不如长宁妹妹想得周全。” 萧长宁连忙摆手,脸颊微微泛红:“王姐姐和李哥哥太客气了,我也是跟着外祖父学的道理,才明白做事要顾着两头——既要达成目的,也不能伤了不该伤的。”她说着,又蹲下身,打开竹笼的小门,白狐试探着伸出爪子,轻轻蹭了蹭她的指尖,惹得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唯有赵珩站在人群边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方才被萧长宁驳斥得哑口无言,此刻又见众人都围着她称赞,更觉颜面扫地,忍不住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却被西洲王叫住:“镇北侯世子留步。” 赵珩脚步一顿,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躬身行礼:“王爷有何吩咐?” “今日之事,你当好好反省。”西洲王语气平淡,却带着威严,“春猎的意义,是让你们在实战中学会判断、学会取舍,而非争强好胜、颠倒黑白。长宁年纪虽小,却懂‘仁勇’二字,你比她年长四岁,反倒不如她通透。回去后,把《西洲兵训》中的‘仁战篇’抄十遍,明日送到王府来。” 赵珩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应了声“是”,狼狈地离开了围场。 日落时分,萧长宁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上,怀里抱着已经能自由活动的白狐。白狐蜷缩在她膝头,时不时用脑袋蹭蹭她的手,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中闪着温柔的光。奶娘坐在一旁,笑着帮她拂去发间的草屑:“小主子今日可真威风,不仅得了魁首,还把赵世子说得哑口无言,连王爷都夸你呢。” 萧长宁轻轻摸着白狐的背,眼底满是笑意:“我只是说了该说的话。外祖父说,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做事要顾着别人的处境,这样才算真正的厉害。”她顿了顿,看向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等白狐的伤完全好了,我们就把它送回山林,让它去找自己的家人,好不好?” 奶娘笑着点头:“好,都听小主子的。”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碾过铺着落叶的小路,发出沙沙的声响。萧长宁抱着白狐,靠在车窗边,看着天边的晚霞一点点染红河面,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将来她也要像母亲一样,手握兵权,守护百姓,既要让敌人不敢来犯,也要让生灵都能安稳生活——就像今日护着这只白狐一样,用“仁勇”之心,护得一方安宁。 而此刻,西洲王正在王府书房里,对着墙上挂着的西洲地图沉思。他想起萧长宁今日在猎场上的模样,想起她条理清晰的辩驳,眼底满是欣慰。他提笔写下一封信,派人快马送往郑国——信中写道:“吾女之女,已有你当年之风,西洲后继有人矣。” 春风拂过西洲的土地,带着草木的清香,也带着一个八岁女孩对“仁勇”的理解,悄悄融进了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里。往后的许多年里,每当有人提起那场春猎,都会说起那个身着浅绿劲装、抱着白狐、舌战众人的小姑娘,说起她用行动诠释的“仁勇”,也说起西洲未来的希望。 第4章 质子 萧长宁抱着白狐回到王府时,暮色已漫过朱红的宫墙。她没先回自己的寝殿,反倒绕去了王府西侧的梨花园——那里种着一片刚抽芽的梨树,春日里总聚着些不怕人的雀鸟,最是适合生灵。白狐在她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不远处晃动的人影,轻轻“嗷”了一声。 “别怕,那是在浇花的侍卫吗?”萧长宁轻轻拍了拍白狐的背,踮着脚往前走了两步。待看清那身影时,却愣了愣——不是王府的侍卫,而是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的少年。少年约莫十岁,身形单薄得像株被风吹弯的芦苇,正蹲在梨树下,手里拿着个破了口的陶罐,小心翼翼地给新栽的梨树苗浇水。他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白狐似乎察觉到萧长宁的停顿,又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少年听到动静,浇水的动作猛地一顿,像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那一瞬间,萧长宁看清了他的模样——眉眼生得极俊,只是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左脸颊上还带着一块新鲜的淤青,嘴角也破了皮,显然是刚被人打过。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萧长宁走上前,声音里带着几分好奇。王府西侧的梨花园虽不算禁地,却也极少有外男出入,更别提穿着如此朴素的少年了。 少年听到她的声音,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连忙放下陶罐,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垂着头小声道:“回……回使君,我是……燕国质子,燕烁。” “质子?”萧长宁眨了眨眼,她曾听外祖父提起过,去年燕国与西洲达成和议,为表诚意,送了皇子来西洲当质子,只是她一直没见过。她看着燕烁身上的伤,又想起方才他怯懦的模样,心里忽然生出几分疑惑:“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燕烁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蝇:“没……没人打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他这话刚说完,不远处就传来几声戏谑的笑:“哟,这不是燕国来的小皇子吗?怎么,又在装可怜呢?” 萧长宁循声望去,只见三个穿着锦袍的少年正勾肩搭背地走来,为首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周仁礼,另外两个也是京中勋贵子弟。他们脸上带着嘲弄的神色,目光落在燕烁身上,像看什么好玩的物件。 燕烁听到他们的声音,身体瞬间绷紧,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下意识地往萧长宁身后躲了躲。萧长宁皱起眉头,将怀里的白狐抱得更紧了些,往前站了一步,挡在燕烁面前:“周公子,你们想干什么?” 周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萧长宁,愣了一下,随即嬉皮笑脸地说:“使君,我们就是来看看这燕国质子,没别的意思。”他说着,眼神却瞟向燕烁,语气带着轻蔑,“不过这质子也真是没用,连走路都能摔出伤来,难怪燕国要把他送来当人质,怕是在本国也没人待见吧?” 另外两个少年也跟着哄笑起来,其中一个还伸手想去推燕烁:“就是,一个没人要的质子,还敢来王府的梨花园,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住手!”萧长宁厉声喝道,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目光像淬了冰,“燕烁是外祖父请来的客人,你们凭什么欺负他?再说了,质子又怎么了?燕国送他来西洲,是为了两国和平,你们这样羞辱他,要是传去燕国,坏了两国的和议,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周瑞被她喝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不服气地说:“使君,这是我们跟他之间的事,你就别管了。一个外邦质子,也值得使君为他出头?” “只要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萧长宁的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外祖父常说,西洲人要讲礼数、重道义,不能以强凌弱。你们比燕烁年长,却欺负他孤身一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去猎场上跟我比箭术,在这里欺负人,只会让人笑话!” 她说着,悄悄从腰间摸出一枚小巧的银哨——这是外祖父给她的,遇到危险时吹响,侍卫就会赶来。她手指捏着哨子,眼神紧紧盯着周瑞等人,只要他们再敢上前一步,她就立刻吹响哨子。 周瑞看着萧长宁坚定的模样,又想起她今日在春猎场上的威风,心里有些发怵。他知道萧长宁是西洲王最疼爱的外孙女,若是真把她惹恼了,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他咬了咬牙,狠狠瞪了燕烁一眼,对着身边的两个少年使了个眼色:“走,我们不跟这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三人悻悻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瞪了燕烁一眼,眼神里满是不甘。 看着他们走远,萧长宁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还在发抖的燕烁:“他们走了,你别怕了。” 燕烁慢慢抬起头,看向萧长宁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感激,又几分怯懦:“谢……谢谢使君。”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发抖,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萧长宁看着他苍白的脸和身上的伤,心里有些不忍:“他们经常欺负你吗?” 燕烁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嗯……他们说我是……是没人要的质子,还说燕国……燕国打不过西洲,才把我送来当人质。”他说着,眼眶微微泛红,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萧长宁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起自己虽然从小没见过父母亲,却有外祖父和奶娘疼爱着,以前也有人说她是外邦人但她有外祖父疼爱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而燕烁,远离故国,在陌生的西洲孤身一人,还要承受别人的羞辱和欺负,该有多难过啊。 她走上前,将怀里的白狐递到燕烁面前,笑着说:“你看,这是我今天在猎场上抓到的白狐,我用钝头箭射伤了它的后腿,现在已经快好了,等它痊愈了,我就把它送回山林。” 燕烁的目光落在白狐身上,紧绷的神色渐渐缓和了些。白狐似乎也不怕他,伸出小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那柔软的触感让燕烁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那笑容像初春的冰雪融化,瞬间让他苍白的脸有了几分生气。 “它……它很可爱。”燕烁小声说,手指轻轻抚摸着白狐的背,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是啊,它很乖。”萧长宁笑着说,“我叫萧书昀,你可以叫我长宁。以后要是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去找我,我帮你打跑他们!” 燕烁抬起头,看向萧长宁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嘲弄,没有轻蔑,只有真诚的善意。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眼眶又开始发热,他用力点了点头:“嗯,谢谢长宁……使君。” “别叫我使君啦,叫我长宁就好。”萧长宁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地上的陶罐,“你刚才在给梨树浇水吗?这些树苗都是你种的吗?” 提到梨树,燕烁的眼神亮了些:“嗯,去年冬天的时候种的。我家乡也有很多梨树,每到春天就会开满白色的花,很好看。”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怀念,“我想着在这里种些梨树,等它们开花的时候,就像……就像看到家乡一样。” 萧长宁看着他眼底的怀念,心里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个看似怯懦的少年,心里也藏着对故国的思念。她笑着说:“等春天来了,这些梨树开花的时候,我们一起来看好不好?到时候我还带点心来,我们一起在梨树下吃东西,看白狐在林间跑。” 燕烁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更明显了些:“好,一言为定。” 夕阳的余晖透过梨树的枝丫,洒在两个少年身上,也洒在萧长宁怀里的白狐身上。白狐似乎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暖意,轻轻打了个哈欠,蜷缩在萧长宁的怀里睡着了。燕烁看着萧长宁明亮的笑脸,心里忽然觉得,西洲的春天,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 而此刻,不远处的回廊上,奶娘正站在阴影里,看着梨树下的两个身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知道,自家小主子不仅护住了一只白狐,还温暖了一个孤独的少年的心——这份善良与勇敢,正是西洲王一直希望她拥有的品质。 晚风拂过梨花园,带来了草木的清香,也带来了两个少年轻声的交谈。萧长宁抱着白狐,燕烁蹲在一旁,轻轻整理着梨树苗的枝叶,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温暖的画,定格在西洲王府的春日里。燕烁看着身边叽叽喳喳说着猎场趣事的萧长宁,心里悄悄记下了这个名字——萧长宁,是第一个在西洲对他好的人,也是第一个让他感受到温暖的人。他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变得强大,不再让别人欺负自己,也不再让萧长宁为他担心。 而萧长宁还不知道,她今日的一个善举,不仅温暖了一个孤独的质子,更在多年后,为西洲与燕国的和平,埋下了一颗重要的种子。此刻的她,只想着等白狐痊愈后把它送回山林,想着春天梨花开的时候,和燕烁一起在梨树下吃点心,想着以后要一直护着这个可怜又温柔的少年,不让他再受欺负。 夕阳渐渐沉下,夜幕开始笼罩西洲王府。萧长宁抱着白狐,燕烁跟在她身边,两人一起往寝殿的方向走去。月光洒在他们身上,留下两道小小的身影,在寂静的王府里,慢慢走向远方。 第5章 身世 自梨花园一别,萧长宁便常往西侧园子里跑。白狐的伤日渐痊愈,已经能在草地上蹦跳着追逐蝴蝶,而燕烁种的梨树苗,也抽出了更多嫩绿的枝丫,在春风里轻轻摇曳。 这日午后,萧长宁提着食盒,刚走进梨花园,就看见燕烁正蹲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小心翼翼地给梨树松土。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衣衫,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他身上,给那单薄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白狐远远地看见他,立刻摇着尾巴跑过去,用脑袋蹭他的手背。 燕烁抬起头,看到萧长宁,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站起身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长宁,你来了。” “嗯,我带了奶娘做的桂花糕,你尝尝?”萧长宁快步走上前,打开食盒,里面的桂花糕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她想起燕烁平日里总是穿着旧衣服,想必在王府里过得并不宽裕,便特意多带了些点心。 燕烁接过一块桂花糕,小口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他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在西洲的这些日子,他从未吃过这样精致的点心,更从未有人这样记挂着他。“很好吃,谢谢。”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两人坐在梨树下的石凳上,白狐蜷缩在他们脚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萧长宁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问:“燕烁,你的家乡真的有很多梨树吗?春天的时候,是不是整个院子都被白色的梨花盖住?” 提到家乡,燕烁的眼神里满是怀念:“是啊,我家的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梨树,比这梨花园里的树都要粗。每年春天,梨花都会开得特别旺,风吹过的时候,花瓣像雪一样飘下来,落在头发上、衣服上,到处都是香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我离开的时候,梨树还没发芽,不知道今年的梨花开得好不好。” 萧长宁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心里有些不好受。她伸手轻轻摸了摸白狐的头,轻声说:“等这些梨树开花了,一定也会像你家乡的一样好看。到时候,我们就坐在树下,一边吃点心,一边看梨花,就当是回你家乡看了一趟,好不好?” 燕烁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用力点了点头:“好。”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刻意压低的议论:“你看,那小质子又跟使君待在一起了,真是不知好歹。” “哼,肯定是故意巴结郡主,想在王府里站稳脚跟。” 萧长宁皱起眉头,循声望去,只见上次欺负燕烁的周瑞和另外两个少年正躲在树后,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她站起身,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周瑞,你们又来干什么?” 周仁礼没想到会被发现,索性从树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挑衅的笑容:“我们路过不行吗?倒是使君,整天跟一个外邦质子混在一起,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我跟谁在一起,轮不到你管。”萧长宁往前站了一步,挡在燕烁面前,“上次的教训还没记住吗?还敢来这里胡说八道!” 周仁礼身边的一个少年不服气地说:“我们说的是实话!他就是个没人要的质子,根本不配跟郡主你站在一起!” 燕烁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不想再让萧长宁为自己出头,也不想再被人这样羞辱。他慢慢站起身,走到萧长宁身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倔强:“我是燕国的皇子,不是没人要的质子。两国和议,我来西洲是为了百姓免于战争,不是来受你们羞辱的。” 这是燕烁第一次敢这样反驳他们,周仁礼等人都愣了一下。萧长宁看着身边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她笑着拍了拍燕烁的肩膀:“说得好!” 周仁礼反应过来后,更加生气了:“好啊,你个小质子,胆子变大了?看我今天不教训你!”他说着,就伸手想去推燕烁。 萧长宁早有防备,一把抓住周仁礼的手腕,用力一拧。周仁礼疼得叫了起来:“你放开我!萧长宁,你敢动手?” “动手又怎么样?”萧长宁的力气不小,毕竟从小跟着师父练习武艺,“欺负人还有理了?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西洲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 她说着,手腕一用力,周仁礼疼得直咧嘴,连忙求饶:“我错了,使君,我再也不敢了!” 另外两个少年见状,吓得不敢上前。萧长宁松开手,冷冷地说:“滚!以后再让我看到你们欺负燕烁,我就告诉外祖父,让他好好教训你们!” 周仁礼揉着发疼的手腕,狠狠瞪了燕烁一眼,带着两个少年狼狈地跑了。 看着他们走远,燕烁才松了口气,他看向萧长宁,眼神里满是感激:“长宁,谢谢你。” “不用谢,我们是朋友啊。”萧长宁笑着说,“朋友之间,本来就该互相帮忙。” “朋友?”燕烁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是他来到西洲后,第一次笑得这样开心。 夕阳西下,梨花园里的光线渐渐柔和下来。萧长宁抱着已经睡着的白狐,燕烁跟在她身边,两人慢慢往回走。晚风拂过,带来了淡淡的草木清香,也带来了两个少年清脆的笑声。 燕烁看着身边蹦蹦跳跳的萧长宁,心里暗暗想:有这样一个朋友,或许西洲的日子,也并没有那么难熬。而萧长宁也不知道,她此刻的一句“朋友”,竟成了燕烁在异乡最温暖的慰藉,也成了两人日后深厚情谊的开端。 梨花落得正盛时,周仁礼攥着从府中老仆那里听来的消息,像抓着一把能刺穿人心的刀,带着两个跟班直奔梨花园。他远远就看见萧长宁正蹲在地上,帮燕烁整理装梨花的竹篮,白狐温顺地蜷在两人脚边,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那幅和睦景象刺得周瑞眼睛生疼。 “萧长宁!你别在这儿装好人了!”周仁礼的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恶意,打破了梨花园的宁静。 萧长宁和燕烁同时抬头,萧长宁率先开口“放肆,谁准你直呼我名讳”,只见周仁礼快步走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轻蔑。“你以为你是谁?西洲王的宝贝外孙女?”周瑞嗤笑一声,目光扫过萧长宁紧绷的脸,“我可是听说了,你不过是个质子,郑国不要你了,跟燕烁这小子没两样!” “你胡说什么!”萧长宁猛地站起身,浅绿的裙摆扫过地上的梨花,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自小在西洲王府长大,外祖父从未对她提过母亲的过往,只说母亲是为了守护西洲才远赴郑国, 周仁礼笑得更放肆了,“一个郑国质子,你跟燕烁一样,都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还敢来管我的事?” 燕烁脸色骤变,他猛地挡在萧长宁身前,看向周仁礼的眼神里满是怒火:“不许你这么说长宁!她不是可怜虫,你才是!” “哟,现在还学会护着同类了?”周仁礼伸手推了燕烁一把,燕烁本就单薄,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梨树上,枝头上的梨花簌簌落下,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你们两个质子凑在一起,倒是惺惺相惜。可惜啊,就算你们关系再好,也改变不了低人一等的命!” 萧长宁看着燕烁被推倒,又听着周仁礼句句诛心的话,胸腔里的怒火像要烧起来。她想起奶娘偶尔提过,当时在郑国的日子——“小主子当年刚来王府时,才那么点儿大,哭着要找娘亲”。原来那些模糊的记忆不是错觉,原来自己真的是被送来的质子。原来自己真的是被抛弃的孩子 但她没有时间沉溺于震惊,周仁礼的脚已经伸向了地上的白狐,眼看就要踩到白狐的尾巴。萧长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周仁礼的脚踝,用力一掀,周仁礼重心不稳,摔了个四脚朝天,压坏了一地梨花。 “你敢推我?”周仁礼疼得龇牙咧嘴,爬起来就要扑向萧长宁。 “我不仅敢推你,还敢让你为你说的话道歉!”萧长宁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坚定,“就算我不是西洲的孩子,我母亲是手握重兵11部的将军,她远赴郑国,护了西洲十年安稳,我也是使君,我的母亲也是西洲的公主,你也配说,她比你这种只会欺负人的纨绔子弟强一百倍!我是郑国送来的质子又怎样,可我在西洲长大,西洲是我的家!” 她捡起地上的小锄头,紧紧握在手里,虽然手臂还在发抖,却死死盯着周瑞:“你再敢胡说一句,再敢碰燕烁和白狐一下,我就砸破你的头,让外祖父评理!看看是你造谣生事该罚,还是我护着家人该罚!” 周仁礼看着萧长宁眼底的决绝,又想起西洲王对她的宠爱,心里忽然发怵。他恨恨地瞪了两人一眼,撂下一句“你们等着”,就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跑了,连摔倒时沾上的梨花都没来得及拍掉。 梨花园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萧长宁和燕烁,还有满地被踩碎的梨花。萧长宁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蹲下身,抱住膝盖,肩膀微微颤抖。白狐轻轻蹭着她的手背,发出小声的呜咽。 燕烁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声音轻柔得像落在肩头的梨花:“长宁,别难过。质子不是耻辱,我母亲也是为了卫国和燕国的和平,才嫁给我父亲。就像你母亲一样,她们都是为了和平,是大英雄。” 萧长宁抬起头,眼眶通红,却没有掉眼泪。她看着燕烁认真的眼神。 “你说得对。”她擦了擦眼角,捡起地上的竹篮,“质子不是耻辱,寄人篱下也不可怕。只要我们像母亲一样,靠自己的力量守护想守护的人,就没有人能看不起我们。” 燕烁看着她重新振作起来的模样,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他捡起地上的梨花,放进竹篮里:“嗯,我们一起努力。以后我保护你,就像你之前保护我一样。” 风又吹过梨花园,这次的风里没有了恶意,只有梨花的清香和两个少年互相慰藉的轻声细语。萧长宁知道,周仁礼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身份的秘密,但也让她明白了,真正的尊严,从不是靠出身换来的,而是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就像她的母亲,就像她未来要走的路。 第6章 身世迷雾 侍卫押着周瑞离开的脚步声渐远,梨花园里的风却还带着几分未散的紧张。萧长宁松开抱着白狐的手,指尖轻轻拂过石桌上散落的梨花,那些雪白的花瓣被方才的争执碾出了浅痕,像极了她此刻虽有波澜却迅速归稳的心绪。 燕烁蹲下身,帮她把散落的梨花拢到一起,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方才你说的话,我都记着。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是‘质子’两个字能定义的。”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小木牌,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梨花,“这是我用家乡梨树木头刻的,给你。就像你说的,以后我们一起,活得堂堂正正。” 萧长宁接过木牌,指尖触到木头温润的纹理,眼眶忽然一热。她把木牌攥在手心,抬头对上了燕烁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那是燕国人特有的特征,他总爱垂着头,额前那缕软发像层薄云,遮住大半眉眼,只露出线条清瘦的下颌——下颌线不算锋利,带着少年人未脱的柔和,却因常抿着唇,添了几分倔强的冷意。只剩清亮的坚定:“等外祖父处置了周仁礼,我要去问清楚母亲的事。就算我是郑国送来的质子,我也要知道,母亲当年远嫁西洲,到底是为了什么。”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奶娘的呼唤声。两人起身望去,只见奶娘提着食盒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小姐,方才的哨声是你吹的?听说周公子被侍卫带走了,没伤着你吧?” 萧长宁摇了摇头,把方才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奶娘听后,叹了口气,伸手帮她拂去发间的梨花瓣:“有些事,王爷本想等你再大些告诉你。你母亲确实是西洲公主,当年郑国与西洲边境不稳,你母亲主动请嫁,说是‘以公主之身,换两国十年安’。后来你出生,双星相冲,郑国又以‘质子’为名把你送来,其实是想保住你和你的哥哥——你母亲在郑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哥哥?! 萧长宁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奶娘轻笑一声“你不是孤身一人,在郑国,你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名叫萧承煜。” “双胞胎哥哥?”萧长宁瞳孔骤缩,指尖微微发颤——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更不知自己竟有血脉相连的亲人。 奶娘点头,眼底泛起水光:“当年你母亲在郑国生产,诞下的是你和承煜双生子。可那时郑国信奉天神,国师祭典上却说‘双星相冲’,若同留一处,恐祸及王府甚至国运。你父亲无奈,只能将后出生的你送走,托付给远在西洲的王爷——也就是你的外祖父。” “双星相冲……”萧长宁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又闷又疼,“所以,我不是因为‘质子’才来西洲,而是因为这个?那我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承煜公子留在靖王府,听说被悉心教养,如今该是个英气的少年了。”奶娘轻轻擦去萧长宁眼角的泪,声音更柔,“当年送你走时,你母亲偷偷在你襁褓里缝了块玉佩,上面刻着‘长宁’二字” 萧长宁伸手摸向颈间——那里确实挂着一块贴身的玉佩,纹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她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护身符,原来藏着这样深的牵挂。烛火映着她的脸,泪滴落在玉佩上,晕开细小的光。 “奶娘,我哥哥……他知道有我这个妹妹吗?”她声音带着哽咽,心里既盼着哥哥知道,又怕他从未听说过自己。 “应该是知道的。”奶娘回忆着,“当年送你走时,郑国的老嬷嬷偷偷跟我说,承煜公子幼时总问起‘妹妹在哪里’,你父亲虽没明说,却也没否认。只是后来年岁渐长,这事便成了王府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窗外的风轻轻吹着,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萧长宁攥着玉佩,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念头——她想去找哥哥,想看看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想知道他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曾在某个瞬间,好奇过远方是否有个亲人。 奶娘看着她眼底的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小主子别急,如今你也长大了,等将来有机会,王爷定会带你回郑国,与承煜公子相认。只是眼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让王爷和你母亲担心。” 萧长宁点头,将玉佩紧紧贴在胸口。 原来如此。萧长宁心里的疑云瞬间散开,那些关于“质子”的阴霾,也被母亲的风骨悄悄吹散。她握紧手心的木牌,忽然笑了:“奶娘,我知道了。不管是西洲的使君,还是郑国的使君,我都要像母亲一样,靠自己的本事,护着西洲,护着身边的人。” 正说着,西洲王身边的侍卫长匆匆赶来,对着萧长宁躬身行礼:“使君,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说是关于周公子的处置,想听听您的意思。” 萧长宁眼睛一亮,拉着燕烁的手:“走,我们一起去。外祖父说了,要让所有人知道,西洲不欺负弱者,但也容不得人随意造谣生事!” 燕烁被她拉着,脚步轻快地跟上,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风。白狐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用脑袋蹭蹭他们的衣角,尾巴扫过满地梨花,扬起细碎的白,像一场温柔的祝福。 书房里,西洲王看着走进来的两个少年,一个眼神明亮、身姿挺拔,一个虽仍显单薄,却难掩眼底的坚韧,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指着桌上的奏折,对萧长宁说:“周侍郎为儿子求情,说他年少无知。但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萧长宁走到桌前,目光落在奏折上,声音清晰而坚定:“外祖父,周仁礼不仅造谣羞辱我和燕烁,还动手伤人,若是轻饶了他,日后还会有人看不起质子,看不起外邦来的人。我觉得,该罚他去边境军营历练半年,让他看看母亲和将士们是怎么守护西洲的,也让他明白,真正的西洲风骨,从不是靠欺负人得来的。” 西洲王眼中闪过赞赏,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他看向燕烁,语气温和,“燕烁,你在西洲受了委屈,本王有愧。往后若再有人欺负你,不必忍让,只管告诉本王,或是找长宁——西洲虽不是你的故国,却也不会让你再受无妄之灾。” 燕烁躬身行礼,眼底满是感激:“谢王爷。有长宁护着,我已经不觉得委屈了。” 离开书房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王府的红墙上,把两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萧长宁摸着手心的梨花木牌,忽然转头对燕烁说:“等周仁礼从军营回来,说不定就不会再欺负人了。到时候,我们请他来梨花园,一起喝梨花茶好不好?” 燕烁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好啊。” 风穿过回廊,带来了远处传来的军号声,那是边境将士训练的声音,也是萧长宁母亲守护西洲的声音。她握紧燕烁的手,脚步更坚定了——不管未来还有多少风雨,她都知道,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而“质子”这两个字,终将成为她风骨的注脚,而非束缚的枷锁。 那晚的烛火亮了很久,她听奶娘讲了很多关于母亲和哥哥的零碎旧事,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秘密,像一颗颗星星,渐渐在她心里织成了一张名为“牵挂”的网——原来她从不是寄人篱下的质子,而是被无数人爱着、护着的孩子,身后还有一个等着与她相认的哥哥。 第7章 变故 萧长宁十四岁那年,西洲春寒未褪,宫墙下的老梨树却已缀满雪色花团。风过枝桠,花瓣簌簌落在她素色襦裙上,宛若碎玉沾衣。彼时她正随周尚书在梨花坞温书,忽闻宫人闲谈,说郑国使者讥讽西洲“唯有弓马,不闻文墨”,语气里的轻慢如针,刺得她指尖微颤。 她搁下手中狼毫,抬眸望向漫天飞絮,眼底翻涌着少年人不服输的傲气。周尚书见她神色凝重,温声道:“使君可有心事?”她摇头轻笑,取来素笺铺展,砚中墨汁尚带着松烟清香,笔尖落下时,腕间银镯轻响,与花瓣飘落的簌簌声相和。 “郑国轻我西洲,谓我无文,”她笔尖不停,字迹清隽如寒玉,“我欲以梨花为引,赋一曲西洲风骨。” 彼时燕烁恰在坞外练剑,剑光掠过梨花枝,震落满襟香雪。他听闻这话,收剑而来,玄色劲装沾着细碎花影:“我为你护法,谁也不许扰你清思。” 萧长宁颔首,指尖继续在素笺上流转。她写梨花生于塞北寒土,却有傲霜之姿,恰如西洲儿女,虽长于战乱,却怀家国之心;写梨花虽洁,却不避尘俗,正如西洲军民,既能弯弓射虎,亦能煮酒论文;写花开花落皆有节气,恰如西洲风骨,宁折不弯,荣辱不惊。 墨香与花香缠绕,直至暮色四合,星子缀满夜空。她搁笔时,素笺上已洋洋洒洒千余字,题为《梨花赋》。燕烁凑上前来,轻声诵读,读至“雪骨冰姿承塞风,不与江南竞柔容。须知朔漠多豪杰,笔底锋芒胜剑锋”时,不由得击节赞叹:“好一个笔底锋芒胜剑锋!长宁,此赋一出,必能让天下人刮目相看。” 次日,西洲王设宴款待郑国使者,席间谈及文墨,使者再度出言轻慢。周尚书趁机献上《梨花赋》, 使者起初不屑一顾,待读至半途,脸色渐沉;读至文末,已是神色凝重,再无半分轻慢。他放下赋文,起身对西洲王拱手:“西洲有此奇才,不知可否告知汝弟子名讳。《梨花赋》字字珠玑,既有风骨,又含雅韵,不愧是九州难得一见的佳作!” 朗声道:“此乃臣之弟子萧氏长宁所作,幸得使者赏识。” 消息传回郑国,《梨花赋》被抄录传扬,文人墨客争相传诵。有人赞其“少年意气,笔扫千军”,有人叹其“以花喻志,风骨卓然”,更有人说“萧氏女,一赋动九州”。萧长宁的名字,自此传遍了大江南北。 西洲王大喜,赐她“文昭公主”封号,赏金百两,更允许她自由出入藏书阁,博览群书。表兄妹们围着她道贺,眼底满是骄傲;燕烁则将一柄亲手锻造的剑赠予她:“你的笔能安邦,这把剑亦能护你,往后,我们一同守护这天下。” 萧长宁接过剑,剑鞘上雕刻的梨花与枝头繁花相映成趣。她轻抚剑鞘,望向燕炼眼中的灼灼星光,又望向漫天飞舞的梨花,忽然明白,那些年在梨花树下的相伴与磨砺,那些藏在心底的家国情怀,都化作了《梨花赋》中的锋芒,也化作了她前行路上的底气。 自此,萧长宁不仅以才华名动九州,更让天下人知晓,西洲不仅有弯弓射雕的豪杰,更有笔底生花的奇女子。而那棵老梨树,依旧年年花开如雪,见证着她从孤女到传奇的蜕变,也见证着西洲风骨,随《梨花赋》一同,永留青史。 《梨花赋》的余韵尚未散尽,郑国皇室的使者已踏着暮春的细雨抵达西洲。明黄色的圣旨卷轴在殿中展开,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西洲王宫的宁静:“萧氏女长宁,才思敏捷,赋作惊世,特召回郑国,充任文渊阁待诏,即刻启程。” 西洲王接过那道时隔十四年整终究是来到了的旨意,指尖微微泛白。他看向阶下的萧长宁,眼中满是复杂——萧长宁垂眸而立,素色裙裾上的梨花刺绣在殿内烛火下若隐若现,她清楚,这道旨意,她无法拒绝,因为她本就是郑国人。 离宫前夜,燕烁悄然来到梨花坞。月光透过枝桠,在他玄色劲装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将一枚温润的玉佩塞进萧长宁手中,玉佩上刻着一只展翅的雄鹰,正是西洲的象征。“此去中郑国,步步为营,定要多加小心”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这枚鹰佩,”燕烁的指尖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将玉佩稳稳放入她掌心,触感温热而坚定,“鹰护家国,玉守平安。我以燕氏血脉起誓,往后余生,我的剑为你而拔,我的命为你而留。无论你是想留在郑国施展抱负,还是想退回西洲归隐梨花坞,我都陪在你身边,护你不受半分委屈,伴你看遍岁岁梨花。”。” 我知你心有丘壑,志在家国,可我更想护你一世周全。 萧长宁握紧玉佩,暖玉的温度顺着掌心蔓延至心底,驱散了连日来权谋争斗的寒凉。她抬眸望他,只见他眼底星光灼灼,映着她的身影,那般真挚,那般坚定,仿佛无论世间如何风雨飘摇,他都会是她最安稳的港湾。 花雨纷飞中,她忽然想起年少时在梨花树下的相伴——他教她握剑,她为他研墨,花瓣落在两人肩头,宛若最温柔的见证。如今岁月流转,昔日的少年少女已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模样,可那份藏在心底的情谊,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长成了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模样。 “燕烁”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坚定,“我亦愿以余生为诺。”她将玉佩贴身藏好,触到衣襟下温热的玉面,仿佛触到了他滚烫的心,“往后,你的战场,我为你谋划;你的安危,我为你牵挂。梨花年年,我与你共赏;家国万里,我与你同守。” 燕烁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芒。他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梨花落在两人的发间、肩头,沾湿了衣襟,也沾湿了彼此的眼眸。他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此生有你,夫复何求。” 风过梨枝,花雨漫天,仿佛为这对历经风雨的有情人送上最真挚的祝福。那枚鹰佩贴着萧长宁的胸口,随着她的心跳轻轻搏动,见证着一场以梨花为誓、以玉佩为凭的约定,往后余生,风雨同舟,生死与共。 她抬头望向燕烁,月光下,少年的眉眼间满是担忧与不舍。 次日清晨,萧长宁身着淡青色宫装,踏上了前往中洲的马车。车轮滚滚,离西洲越来越远,车窗外的风景从熟悉的草原戈壁,渐渐变成了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她坐在车内,手中紧握着那枚雄鹰玉佩,心中明白,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郑国宫苑等待着她。 郑国宫苑远比西洲王宫繁华,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却也处处透着冰冷的算计。 郑国宫宴的鎏金灯火漫过雕花廊柱,将满殿绫罗锦绣映得愈发璀璨。萧长宁身着淡青色宫装,端坐于席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雄鹰玉佩——暖玉的温度,是燕烁留在她身边唯一的慰藉。殿内丝竹悠扬,觥筹交错,黄氏携其子淮王萧临珩出席,郑王萧禹仲端坐主位,唯独母妃姚纱桋樾与兄长的席位空着,锦垫上落着细碎的灯尘,衬得愈发寂寥。 “阿姊回来了?” 戏谑的声音陡然响起,引得满殿目光齐聚。萧长宁抬眸,只见阶上的萧临珩斜倚栏柱,眉眼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他是黄氏之子,亦是她名义上的弟弟,可这声“阿姊”,听来却并无半分亲近,反倒像是一种嘲弄。 萧长宁脊背挺直,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并未回应,只是淡淡移开视线。可就这一眼,她清隽如寒玉的眉眼,那份身处异乡却不卑不亢的锋芒,竟像一粒石子,在萧临珩心底漾开了微妙的涟漪。他原本只是觉得这突然冒出来的“姐姐”新鲜有趣,可此刻见她这般模样,心中竟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萧禹仲见状,抬手压下殿内的私语,笑道:“长宁既归,便为朕与诸位卿家再作一赋,助兴如何?”他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也藏着几分帝王的审视——这个流落在外十四年的女儿,仅凭一篇《梨花赋》名动九州,他倒要看看,她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奇才。 侍者奉上素笺狼毫,冰凉的笔杆触到指尖时,萧长宁的心跳微促。满殿目光各异,有好奇,有轻蔑,也有算计,像无数根细针,轻轻刺着她的皮肤。她想起燕烁在梨花坞说的“西洲风骨,不卑不亢”,想起周尚书教她的“文可安邦,笔可破辱”,掌心的汗悄然散去。抬眸望向窗外,庭中牡丹开得正盛,雍容华贵,却在晚风中有几分摇曳之姿,忽然撞进脑海。 腕间银镯轻响,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提笔落墨。字迹清劲凌厉,如寒梅傲雪,又如孤松立崖。墨香在殿内弥漫,随着她的笔尖流转,一句“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跃然纸上,直至“牡丹虽贵,亦经风雨,恰如君子,虽处乱世,不改其志”收尾,笔锋陡收,力道千钧。 萧禹仲接过《牡丹赋》,逐字诵读,读到末尾时,不由得拍案叫绝:“好一个‘虽处乱世,不改其志’!长宁,你不仅才华出众,心性更是难得,不愧是朕的女儿!” 满殿附和之声四起,萧临珩望着那篇赋文,又看向阶下神色从容的萧长宁,眼底的戏谑渐渐褪去,多了几分认真。而萧长宁只是敛衽行礼,神色平静无波,唯有指尖摩挲着袖中的鹰佩,才泄露出一丝内心的波澜——她知道,这篇《牡丹赋》,不仅是为了回应帝王的审视,更是为了给自己立威,在这虎狼环伺的郑国宫苑中,站稳脚跟。 宴席过半,萧长宁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牵挂,趁着萧禹仲兴致正高,轻声问道:“父亲,女儿远归,心中甚是挂念母妃与兄长,不知他们为何未曾赴宴?” 萧禹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轻叹一声:“承煜那孩子自幼体弱,近日旧疾复发,缠绵病榻,实在无法前来。你母亲心疼爱子,日夜守在病榻前照料,片刻不敢离身,故而也未能见你。” 萧承煜——这是她第一次知晓兄长的名字。萧长宁心头一震,失落瞬间被心疼取代。她望着那两道空座,仿佛能看到母妃憔悴的眉眼,看到兄长苍白虚弱的面容。“原来如此,”她稳住声音,眼底泛起一丝湿意,“女儿恳请父亲恩准,宴后前往探望母妃与兄长。” 萧禹仲沉吟片刻,点头应允:“准了。只是承煜需静养,你莫要多言扰他。” 宴罢,萧长宁在内侍的指引下前往东宫偏殿。越靠近偏殿,淡淡的药香便愈发浓郁。推开门,只见殿内灯火柔和,一位身着素色宫装的女子正坐在床边,为榻上的少年掖着被角,眉眼间满是疲惫与牵挂——那女子的容貌与她有七分相似,正是她的母妃姚纱桋樾。 而榻上的少年,面色苍白如纸,眉眼却与她生得一般无二,分明就是她的双生兄长萧承煜。 姚纱桋樾回头,见是萧长宁,眼中瞬间涌满泪水,嘴唇嗫嚅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哽咽的呼唤:“长宁,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 萧长宁站在门口,望着那两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眶也红了。她一步步走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母妃……哥哥……” 榻上的萧承煜缓缓睁开眼,看到萧长宁,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化为微弱的笑意,轻声道:“妹妹……” 药香氤氲,灯火摇曳。这是他们一家三口时隔十四年的第一次相见,纵然相逢不识,纵然岁月阻隔,但血脉相连的羁绊,早已将他们紧紧牵在一起。萧长宁握住母妃微凉的手,又轻轻覆上兄长苍白的手背,心中暗暗发誓:往后,她定要守护好这失而复得的亲人,查清当年双生子分离的真相,让这个破碎的家,真正团聚。 第8章 哥哥的病 东宫偏殿的药香缠着陆离灯火,在雕花窗棂间漫成一片温润的雾霭。萧长宁坐在床沿,指尖轻轻覆在萧承煜微凉的手背上,那触感与自己掌心的温度隐隐相契,仿佛是血脉深处跨越十四年的呼应。姚纱桋樾坐在一旁,素色衣袖上还沾着未干的药渍,她凝视着一双儿女,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长宁,这些年……委屈你了。”姚纱桋樾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沙哑,她抬手想触碰女儿的脸颊,指尖在半空微微颤抖,终究是轻轻落在她的发间,“当年你刚出生,就有“双星相冲”的祭语。你父皇虽念及骨肉情分,却架不住朝臣施压,只能将你送走。” 萧长宁垂眸,望着兄长苍白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遗弃的,却不知母妃当年竟是如此无奈。“母妃,我不怪你,也不怪父王。”她轻声道,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能再见到你们,我已心存感激。只是哥哥的病……” 提及萧承煜的病情,姚纱桋樾的神色愈发黯淡:“承煜自小体弱,三岁那年一场高烧后,便落下了心悸的病根,常年汤药不断。这些年我寸步不离地照料,可他的身子还是时好时坏。这次你回来的消息传开,他一时心绪激动,旧疾便又复发了。” 萧承煜缓缓睁开眼,虚弱地笑了笑:“妹妹,别担心我。我知道你在西洲过得很好,还写了《梨花赋》名动九州,哥哥为你骄傲。”他的声音很轻,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却带着真切的暖意,“其实这些年,母妃时常会给我讲你的事,说你在西洲读书练剑,说你聪慧过人,我早就想见见你了。” 萧长宁鼻头一酸,握住兄长的手更紧了些:“哥哥,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调理身体,陪你看遍郑国的风景。西洲有最好的御医,我已写信让他们带着药材赶来,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姚纱桋樾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真的吗?长宁,那太好了。这些年郑国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或许西洲的医术真能创造奇迹。” “会的。”萧长宁坚定地点头,心中却暗自有了盘算。兄长的病来得蹊跷,三岁那年的高烧是否真的只是意外?黄氏当年能借流言逼迫父皇送走自己,会不会也在兄长的病上动了手脚?她抬眸望向母妃,轻声问道:“母妃,哥哥三岁那年的高烧,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纱桋樾回忆起往事,眉头紧锁:“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承煜在御花园玩雪后受了寒,起初只是低烧,可没过几日便烧得昏迷不醒。宫里的御医诊治后,只说是风寒入体,可用药后却毫无起色。后来还是一位云游的道士路过,给了一剂偏方,承煜才捡回一条性命,却落下了病根。” “道士?”萧长宁心中一动,“母妃还记得那位道士的模样吗?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宫中?” 姚纱桋樾摇了摇头:“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穿着一身灰袍,面容普通。当时黄氏说他是上天派来救承煜的,还亲自安排他入宫诊治。现在想来,那道士的出现确实有些蹊跷。” 萧长宁眼底闪过一丝寒芒。黄氏……又是黄氏。当年逼迫自己离宫,如今兄长的病又与她有关,这个女人,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她压下心中的疑虑,柔声道:“母妃,此事我会暗中调查,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在那之前,我们先好好照料哥哥,等西洲的御医来了再说。” 姚纱桋樾点了点头,握住一双儿女的手,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珍视。殿内的药香似乎也变得温暖起来,烛火摇曳,映着三人相依的身影,十四年的分离与隔阂,在这一刻渐渐消融。 与此同时,淮王府内灯火通明。萧临珩坐在书房内,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宫宴上萧长宁的身影。她素衣荆钗,眉眼清隽,面对满殿的目光,不卑不亢,那份独特的气质,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着他的心。 “殿下”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单膝跪地。 萧临珩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去查,萧长宁在西洲的所有过往,事无巨细,都要查清楚。” “是。”暗卫领命,正欲退下。 萧临珩又补充道:“另外,去查一下十四年前,姐姐被送走的真相,还有礼王当年那场高烧的详情。记住,一定要隐秘,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暗卫应声退去,书房内只剩下萧临珩一人。他将玉佩扔在桌上,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的残月,神色复杂。他原本只是觉得萧长宁有趣,可宫宴上她作《牡丹赋》时的决绝与从容,还有她望向自己时那份淡淡的疏离,都让他心中生出了强烈的探究欲。他想知道,这个流落在外十四年的“姐姐”,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三日后,西洲的御医带着药材如期抵达郑国都城。萧长宁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将他们安置在东宫偏殿附近的客房,便于随时为萧承煜诊治。御医们仔细为萧承煜诊脉后,神色凝重地告诉萧长宁:“使君,礼王殿下的病根并非风寒,而是中了一种慢性毒。这种毒无色无味,会慢慢侵蚀人的五脏六腑,导致心悸体弱,若长期服用,后果不堪设想。” 萧长宁闻言,心头一震:“慢性毒?难道哥哥三岁那年的高烧,就是因为中毒?” 御医点头:“极有可能。这种毒发作时的症状与风寒高烧极为相似,寻常御医很难察觉。好在太子殿下中毒不深,且这些年一直服用温和的汤药调理,暂时压制了毒性。只要我们对症下药,慢慢排毒,礼王殿下的身体定能恢复。” 萧长宁松了一口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果然是有人故意为之,而最大的嫌疑人,便是黄氏。她谢过御医,转身回到萧承煜的病房,将中毒的事情告知了姚纱桋樾。 姚纱桋樾如遭雷击,瘫坐在椅子上,泪水直流:“是黄氏……一定是她!当年承煜中毒,就是她安排的道士诊治,一定是她在药里下了毒!” 萧承煜躺在病床上,脸色更加苍白,他轻声道:“母妃,妹妹,此事或许另有隐情,我们没有证据,不能轻易下结论。” “证据?我会找到证据的!”萧长宁沉声道,“哥哥,母妃,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让下毒之人付出代价,还哥哥一个公道。” 就在萧长宁暗中调查下毒真相时,萧临珩派去的暗卫也有了消息。暗卫将一份详细的卷宗呈给萧临珩,上面记载了萧长宁在西洲的所有经历:被西洲王收养,拜周尚书为师,十四岁作《梨花赋》名动九州,与西洲少年将军燕烁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卷宗中还提到,燕烁出身燕洲,武功高强,对萧长宁极为护佑,此次萧长宁前往郑国,燕烁虽未同行,却暗中派了不少人手保护她。 萧临珩看着卷宗,眉头紧锁。他没想到,萧长宁与西洲的关系如此深厚,还与燕洲的皇子关系密切。郑国与西洲虽暂无战事,却也并非盟友,萧长宁带着西洲的烙印回到郑国,对他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更让萧临珩在意的是,暗卫在调查十四年前的事情时,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线索。当年黄氏安排入宫为萧承煜诊治的道士,并非云游四方的高人,而是黄氏娘家的远房亲戚。而那位道士在为萧承煜诊治后不久,便神秘失踪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黄氏……”萧临珩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黄氏是他的生母,他一直知道母亲野心勃勃,想让他取代萧承煜成为世子。可他没想到,母亲竟然会如此狠毒,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对一个三岁的孩子下毒。 就在萧临珩心绪不宁时,暗卫又带来一个消息:“殿下,萧长宁近日频繁与西洲的御医接触,似乎在调查礼王殿下的病情。另外,她还暗中派人打探十四年前那位道士的下落。” 萧临珩心中一动。萧长宁果然不简单,刚回郑国不久,便开始调查当年的旧事。他忽然觉得,这场宫廷之争,因为萧长宁的归来,变得愈发有趣了。他想看看,这个才华横溢、心思缜密的“姐姐”,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萧临珩起身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下一封信,密封好后交给暗卫:“把这封信交给黄氏,告诉她,萧长宁正在调查当年的事情,让她好自为之。” 暗卫领命而去,萧临珩望着窗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他既不想让母亲伤害萧长宁,也不想让萧长宁轻易扳倒母亲。他想做一个旁观者,看着这场博弈如何发展,或许,他还能从中渔利。 萧长宁并不知道萧临珩的心思,她此刻正忙着与御医商议排毒的药方。经过几日的调理,萧承煜的气色好了许多,已经能够勉强下床活动。这日午后,萧长宁陪着萧承煜在东宫的花园中散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姐姐?好兴致啊。” 萧长宁回头,只见萧临珩身着一身月白色锦袍,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萧长宁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与玩味。 萧承煜微微蹙眉,轻声道:“淮王,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哥哥身体好转,特意来探望。”萧临珩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在萧长宁脸上停留片刻,“姐姐,西洲的御医果然名不虚传,竟然能让礼王的身体好转这么多。” 萧长宁淡淡道:“多谢淮王关心,哥哥能好转,全靠御医们的医术和母妃的悉心照料。” “是吗?”萧临珩轻笑一声,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听说,阿姐近日一直在调查十四年前的事情,还在找一位道士的下落。阿姐是觉得,哥哥当年的病,另有隐情?” 萧长宁心中一凛,没想到萧临珩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她的动作。她抬眸望向萧临珩,眼底闪过一丝警惕:“淮王何出此言?我只是觉得哥哥的病有些蹊跷,想查明原因,好让他彻底康复。” “哦?”萧临珩挑眉,“姐姐倒是有心了。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深究的好,免得惹祸上身。”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警告,却又不像纯粹的恶意。 萧长宁心中疑惑,萧临珩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提醒自己,还是在威胁自己?她不动声色地说道:“淮王多虑了,我只是想为哥哥讨一个公道。若是有人故意伤害哥哥,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萧临珩看着萧长宁坚定的眼神,心中那份微妙的感觉又浮现出来。他忽然觉得,这个“姐姐”,比他想象中还要固执,也还要有趣。他轻笑一声:“姐姐既然执意要查,那我便不拦着了。只是希望姐姐凡事小心,不要被人利用了。” 说完,萧临珩转身离去,留下萧长宁和萧承煜面面相觑。 “妹妹,淮王他……”萧承煜有些担忧地看着萧长宁。 萧长宁摇了摇头:“哥哥,别担心。萧临珩的心思虽难猜,但他目前对我们毫无威胁。我们只要专心调查真相,做好自己的事便好。” 话虽如此,萧长宁心中却明白,萧临珩的出现,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黄氏狠毒,萧临珩心思深沉,父皇态度不明,她在郑国宫苑中,可谓是步步维艰。但她不能退缩,为了哥哥,为了母妃,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她必须迎难而上。 接下来的几日,萧长宁一边照料萧承煜,一边暗中调查那位道士的下落。在西洲暗卫的帮助下,她终于查到,那位道士当年并未离开郑国都城,而是被黄氏秘密安置在城郊的一座农庄里。 得知这个消息后,萧长宁决定亲自前往农庄一探究竟。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只带了两名贴身暗卫,乔装成普通百姓,趁着夜色离开了皇宫。 城郊的农庄寂静无声,只有几盏油灯在黑暗中摇曳。萧长宁带着暗卫悄悄潜入农庄,在一间破旧的茅屋内,找到了那位年迈的道士。此时的道士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头发花白,眼神浑浊,看上去十分落魄。 “你是谁?”道士见有人闯入,惊慌失措地问道。 萧长宁走到道士面前,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十四年前,你在皇宫中为礼王萧承煜诊治,是不是受了黄氏的指使,在药中下了毒?” 道士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浑身颤抖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萧长宁冷冷道,“我们已经查到,你是黄氏娘家的远房亲戚。当年你为礼王诊治后,便被黄氏秘密安置在这里。若你老实交代,我可以饶你一命;若你执意隐瞒,休怪我不客气。” 道士看着萧长宁眼中的狠厉,知道自己无法再隐瞒。他瘫坐在地上,泪水直流:“是……是黄氏让我做的。她说只要我在礼王的药中下毒,只有他体弱多病,无法继承皇位,她就会给我荣华富贵。我一时糊涂,便答应了她……” 萧长宁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是什么毒?可有解药?” “是一种慢性毒,名叫‘寒心散’。”道士说道,“这种毒发作缓慢,不易察觉。解药……我当年偷偷留了一份,就藏在茅屋的房梁上。” 暗卫立刻爬上房梁,果然找到了一个小瓷瓶。萧长宁接过瓷瓶,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的粉末。她递给身后的暗卫:“收好,带回宫中让御医查验。” 有没有朋友发现“哥哥”和长宁的身份是反过来了呢?不是我搞错了 这是为了“哥哥”留下所以才会身份倒转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哥哥的病 第9章 燕烁 雁门关的风雪比往年更烈,卷着碎石撞在戍楼的匾额上,发出沉闷的轰鸣。燕烁身披玄色软甲,指尖还残留着刚卸下弓弦的凉意,目光越过漫天风雪,落在南方那片隐于云层后的天际——那是西洲的方向,是他当了八年质子、耗尽半段少年时光的地方,也是他藏着小妹燕霏的牵挂之地。 “殿下,燕国使臣至,说京中局势动荡,陛下急召您即刻回京。”亲卫的声音被风雪揉碎,带着几分难掩的凝重,“使臣还说,此事关乎……乐安公主。” “霏霏?”燕烁周身的气场骤然沉了下来,握着剑柄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垂眸掩去眼底的惊涛骇浪,八年质子生涯如潮水般涌来——当年燕国国力衰微,为求西洲庇护,他作为最不受宠的皇子,被推入西洲为质,唯有年幼的妹妹燕霏是他留在燕国的念想。如今京中动荡,诸王争储,丞相一派把持朝政,他们突然召他回去,哪里是念及亲情,分明是想借他这“质子皇子”的身份做文章,要么拉拢为棋子,要么除之而后快,而霏霏,便是他们攥在手里的筹码。 “知道了。”他淡淡应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唯有眼底翻涌的寒芒,比关外的风雪更甚。转身时,玄色披风扫过阶前的积雪,留下一道利落的弧线,却扫不散他心头的焦灼——他不怕朝堂阴诡,只怕远在京中的小妹,会沦为这场权力博弈的牺牲品。 使臣是丞相的心腹,见他时脸上堆着虚伪的笑意,递上明黄卷轴的手却微微发颤:“殿下劳苦功高,在西洲忍辱负重多年。如今京中局势不稳,陛下念及骨肉亲情,特召您回京安定朝局,也好与乐安公主团聚。” “团聚?”燕烁展开卷轴,目光扫过那些冠冕堂皇的字句,指尖拂过“安定朝局”四字,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抬眼看向使臣,眼神锐利如刀,字字如冰:“大人倒是会说。当年陛下将我送往西洲为质时,怎不见骨肉亲情?如今京中乱了,便想起我这个弃子,想起霏霏这个筹码了?” 使臣脸色一白,强辩道:“殿下此言差矣!当年送您入西洲,实为权宜之计。如今君命如山,且乐安公主在京中……处境艰难,殿下岂能坐视不管?” 这话戳中了燕烁的死穴。他深吸一口气,眼底的戾气稍敛,多了几分决绝,“劳烦大人回复陛下,三日后,我自会回京。” 使臣后退半步,连声应下。燕烁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戍楼之巅,玄色身影在风雪中挺如孤松。他想起在去年,小妹偷偷托人送来一枚玉佩,玉上刻着“兄安”二字,那时她才十岁,却已懂得藏起思念,怕扰了他在西洲的处境。 “备马。”良久,燕烁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 亲卫大惊:“殿下!您明知丞相等人是引您入瓮,京中是龙潭虎穴啊!” “我若不回,乐安必死无疑。”燕烁回头,眼底的寒芒褪去些许,多了几分深谋远虑,“何况,京中动荡,亦是我夺回权力、护住乐安的唯一机会。我当了八年质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燕明了。”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望向南方西洲的方向,那里曾是他的囚笼,却也藏着他最纯粹的时光,“待我稳住朝堂,护好乐安,便再无牵挂。” 玄色的战马踏碎积雪,载着他向关内驶去。风雪渐急,掩去了马蹄印,也掩去了他眼底那份藏在家国重任之下的、对妹妹的极致牵挂。戍楼的铜铃在风中呜咽,像是在为这位身不由己的皇子将军,唱着一首关于救赎、守护与权谋的归歌。 三日后,燕烁抵达燕国都城。城门处并无百官相迎,唯有寒风卷着落叶,显得萧索又诡异。他勒住马缰,望着那座高耸的城门,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枚刻着“燕”字的令牌——这是他当年离开京城时,母亲偷偷塞给他的,如今,他带着这枚令牌回来,既是为了妹妹,也是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更是为了结束这场让燕国动荡、让百姓流离的权力纷争。 刚入城门,便见一名身着青衫的小厮快步跑来,见了燕烁,当即跪地痛哭:“殿下!公主殿下她……她被丞相以‘安抚宗亲’为由,软禁在公主府了!” 燕烁周身的寒气瞬间爆发,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翻身下马,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眼底杀意凛然:“丞相府……很好。” 话音落,他足尖点地,身影如箭般向公主府方向掠去。阳光穿透云层,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却照不进他眼底的寒潭——京中的博弈,从他踏入这座城门的那一刻,便已正式开始。而他的底线,从来都只有一个——护好燕霏,护好这乱世中的一抹软肋。公主府的朱门紧闭,铜环上锈迹斑斑,竟透着几分萧索。燕烁足尖落在门前石阶上,力道之重,让青石板裂开细纹。他抬手欲叩门,指尖尚未触及铜环,门内便传来女子压抑的啜泣,夹杂着侍卫的呵斥:“公主殿下,丞相有令,没有他的手谕,您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我要见我兄长!你们让我出去!”燕霏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倔强 “哼,一个质子回来的弃子而已”侍卫的嘲讽像针一样扎进燕烁耳中,他周身气压骤降,玄色披风无风自动。不等侍卫再说第二句,他掌心聚力,猛地拍在朱门上—— “轰隆”一声巨响,厚重的木门应声而开,木屑飞溅间,几名侍卫被震得倒飞出去,口吐鲜血。燕烁踏过门槛,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庭院,只见假山旁,一身素衣的燕霏正被两名侍卫死死按住,发髻散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那双酷似母亲的杏眼,此刻盛满了惊惧与委屈。 “兄长!”燕霏瞥见玄色身影,眼睛骤然亮起来,泪水却汹涌得更凶,“兄长,你终于回来了!” 燕烁几步掠到她身前,指尖翻飞间,两名侍卫已被点中穴位,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伸手将燕霏揽入怀中,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了易碎的琉璃:“霏霏,兄长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燕霏埋在他肩头放声大哭,泪水浸透了他的玄甲:“兄长,他们欺负我,说你是质子,说你永远不会回来救我……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胡说。”燕烁抬手拭去她的泪水,指腹带着西洲风雪的凉意,语气却温柔得能化冰,“兄长答应过你,定会回来接你,便绝不会食言。”他抬眼看向庭院中闻讯赶来的侍卫,眼底杀意凛然 侍卫们被他周身的煞气震慑,竟无一人敢上前。燕烁拥着燕霏转身,目光扫过府中萧瑟的景象——庭院里的花草无人打理,假山旁的锦鲤池结了薄冰,就连廊下的灯笼,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他心中一紧,低声问:“霏霏,他们待你如何?” 燕霏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惊惧:“他们……他们不让我吃好的,不让我出门,还说若是我不听话,就……就杀了我。”她攥着燕烁的衣袖,声音发颤,“兄长,我们快跑吧,离开京城。” 燕烁心中一痛,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霏霏别怕,兄长回来了,便没人能再伤害你。京城,我也未必不能立足。”他看向府门外,阳光正好,却照不透朝堂的阴霾,“丞相想拿你要挟我,却忘了,我燕烁从西洲质子走回来,从来都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马蹄声,尘土飞扬中,丞相的嫡子赵珩带着一队禁军赶来,勒马停在府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燕烁:“二公子刚回京便如此放肆,擅闯公主府,打伤朝廷命官,难道是想谋反不成?” 燕烁将燕霏护在身后,玄色身影如巍峨山岳,挡住了所有视线:“赵公子此言差矣。我妹妹被软禁多日,受尽委屈,我身为兄长,前来探望,何谈放肆?倒是你们,软禁公主,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赵珩脸色一沉:“丞相此举,乃是为了公主安全。如今京中局势动荡,诸王争储,公主留在府中,才是最稳妥的。” “稳妥?”燕烁冷笑一声,眼底寒芒毕露,“将公主当作筹码,软禁起来,这也叫稳妥?赵公子回去告诉丞相,想要我配合他,便先撤了公主府的守卫,让霏霏恢复自由。否则,别说什么朝堂博弈,便是拼个鱼死网破,我也会让他付出代价。” 他周身的煞气让禁军们不由自主地后退,赵珩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却不敢轻易上前——谁都知道,燕烁在西洲随着军队成长,身手早已出神入化,真要动手,他们这些人根本不够看。 “你……你别太嚣张!”赵珩色厉内荏地喊道,“丞相手握重权,你不过是个刚回京的质子,如何与他抗衡?” “质子又如何?”燕烁抬手,腰间的“燕”字令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身上流着皇家血脉,为了燕国在西洲忍辱走到现在。丞相虽权倾朝野,却也未必能一手遮天。”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传遍整个街巷 “你……”赵珩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好带着禁军狼狈离去。 燕霏看着兄长挺拔的背影,眼中满是崇拜与安心。燕烁回头,揉了揉她的头发,眼底的寒芒化作温柔:“霏霏,从今日起,兄长护着你,没人再能欺负你。” 他扶着燕霏走进内院,目光扫过府中每一个角落,心中已有了盘算。丞相软禁燕霏,无非是想将他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利用他争夺储位。可他们忘了,他燕烁最在乎的便是这唯一的妹妹,若谁敢触碰他的底线,他便敢毁了这京城的秩序,掀翻这动荡的朝堂。 夜幕降临,公主府的灯火次第亮起。燕烁坐在庭院的石桌旁,看着燕霏安静用餐的模样,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他知道,赵珩回去后,丞相定会有新的动作,京中的风浪只会越来越大。但他无所畏惧 忽然,院墙外传来一声轻响,燕烁眸光一凛,身影瞬间掠到墙边。只见墙头坐着一名黑衣蒙面人,见他看来,抬手扔来一个纸团,随即翻身跃下墙头,消失在夜色中。 燕烁展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迹:“丞相欲于三日后宫宴,多加小心” 字迹陌生,却透着善意。燕烁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是谁在暗中帮他?难道是京中隐藏的其他势力,或是……西洲旧人?他想起在西洲的八年,想起那些暗中相助过他的人,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他将纸团烧毁,火星在夜色中明灭。三日后的宫宴,既是丞相设下的陷阱,也是他反击的契机。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郑国,一袭红衣的萧长宁正看着手中的密信,眼底闪过复杂的光芒——她收到消息,燕烁回京,身陷险境。 宫宴的帷幕即将拉开。燕烁握紧了剑柄,眼底闪过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