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事无谈》 第1章 麒麟血 1 “啊!!!救命啊!!”葛云的尖叫穿透力十足,人也从远处像阵风一样飞了过来。 萧从之侧身避了避,莫焕则好心地拉住了葛云的胳膊。 葛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喊:“救命!公子,我看到昨晚被你砍死的那个村民了。” “……” “……” 萧从之和莫焕的沉默让葛云脸色越来越差,一个悚然的猜测闪过,他小心翼翼地问:“您之前说的那个最好别让我知道的消息…” 萧从之点了点头,直言:“这村里大抵每个人都是昨夜出现的那些。” 葛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太好的样子,莫焕没什么同情心,只问:“那你有打探到什么吗?” 葛云没搭理莫焕,只哭哭啼啼对着萧从之嚷:“公子,我们要不速速离开此地吧,实在太危险了。” 萧从之拍了拍葛云的肩膀以示安慰,却说:“昨晚一无所获,今夜又怎么能走。等天黑了,你就藏到昨晚你藏的地方。” “公子…这…” “我们今夜要去村子后头那片空地守着,你跟着也行。” 村子后头那空地不就是昨夜遭遇村民的地方!葛云一听就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个死而复生的男子,一时鸡皮疙瘩都起了,犹犹豫豫地说:“那公子,今晚我就待在山林边上。” 莫焕被无视了一次也不恼,待主仆二人商量妥当,又凑上去问:“喂,你们到底是怎么得到麒麟村线索的?你家公子说了,我可以来问你。” 葛云闻言看向萧从之,萧从之无奈地看了眼莫焕,又眼神示意葛云可以说。 “我和我家公子前阵子在峄都晏楼向一个情报贩子买的。” 莫焕在心里‘啧‘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真没想到皇城脚下酒楼的情报贩子能力这么强。” 时近夏日,日头较长,三人既不敢吃村里的东西,又不能真饿着肚子等下去,傍晚时分又回了趟山林,采了些野果填肚子,再出山林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了。 葛云虽还是很踌躇,但黑沉下去的村子勾起他的恐惧,他最终留在了山林边缘。 萧从之和莫焕则一步一步再一次回到麒麟村,此时,村民都已经熄灯入睡,村里再一次静默如一片死地,白天那些热闹仿佛一场梦般。 “咔咔”莫焕从长靴中再次将长刀拿出装好,递给萧从之。 “谢了。” “只希望今晚它别派上用场了。” 两人在昨晚看到黑色建筑的地方站定,身后是静谧到诡异的村庄,身前是一片空地,风声忽大忽小,月色时有时无,时间在这一刻难耐而漫长地流过。 突然,一阵极强的风吹起,随之空中响起铃声,和前一晚一样。 “叮铃~~铃~~” 萧从之和莫焕转身背对着背,警惕地打量四周。 铃声骤停之时,地面又涌起雾,不同于昨夜的是,这只是薄雾,朦胧而不至于遮挡视线。 在雾气腾起后,空中突兀地亮起了灯笼,一盏接着一盏,尽头是一扇门。 那庞大的黑色建筑出现了。 “进去吗?” “当然。” 两人收了武器,缓着步子,沿着灯笼照亮的路,走进了这黑色的庞然大物。 里头一片漆黑。 门在身后“砰”的一声,猝不及防地关上了。 莫焕上前推了推:“不出所料,是打不开的。” “那往前走吧。” 话音刚落,漆黑里开始亮起火光,一簇一簇的蓝色火苗,没有依托,就这么亮在半空。 这建筑的内部结构非常简单,四壁空空荡荡,只在中心,有个螺旋向上看不到尽头的阶梯,蓝色的火苗就亮在这阶梯的两侧。 “从外面看,这建筑并没有这么高。”萧从之说。 莫焕往前走了几步去观察那火苗,说:“这火是真的窜在半空。” 萧从之也走近了些,还探手试了试:“没有温度。” “我看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我们不如就向上走吧。” 萧从之点头表示认可,并率先踏上了阶梯。 “什么感觉?”莫焕问。 萧从之笑了:“莫兄难道是怕了。” “哪会。”莫焕说着也踏上了阶梯,并一把抓住了萧从之的手腕。 “嗯?” “这地方太奇怪了,我们最好是不要分开。” 萧从之感受了下手腕处传来的温度,调侃道:“应该不是昨晚抓上瘾了吧?” 莫焕笑了笑:“那我白天就该想办法来抓你。” 氛围稍稍轻快了些,毕竟就算是见多识广如莫焕和萧从之,到底是弱冠年纪的少年,骤然遭遇这一桩接着一桩怪异诡谲的事,还是会生些无措。 两人就这样一人拽着一人地往上走,越往上地面就越模糊,直至完全看不到。 就在这上下一片黑的当口,蓝色的火苗骤然熄灭,四周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黑暗。太过浓重的黑暗会让人什么都看不见,如同闭上了双眼。 “萧从之?” 没有回音,莫焕感受了手指下的触感,依旧是细腻微凉,但就算莫焕收拢手指捏了捏,也没有得到萧从之的回应。 一时间,毛骨悚然,手心握着的究竟是什么?莫焕放也不是,继续握着也不是。纠结片刻,莫焕决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向上走。 可是,台阶也没有了。 莫焕的身前,是一片平地。 如此,莫焕也不徒劳睁眼了,索性闭上双眼,感受着四周的声音、温度、湿度,感受着手指处依旧不变的触感,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莫焕?”陷入黑暗的萧从之第一反应也是叫人,同样的没有得到回应。 感受了下手腕处的触感,还是烫烫的,带着薄茧的粗糙,萧从之尝试动了动,发现并不能轻易挣开。 萧从之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去想到底是什么东西抓着自己的手,继续往前走。 然后,萧从之也发现台阶消失了。 那么……是刚刚是幻觉还是现在是幻觉?萧从之一边想着一边步伐不停地向前走去。 终于…空气中的温度发生了变化。 朦朦胧胧的也可以视物… 他们赶忙向身侧看去,猝不及防,撞进了对方的眼里。 同时松了口气,又同时向手腕处看去。 “有些红了。” “你抓得太紧了。” 听到对方声音的那刻,双方吊起的那颗心终于都落了下来。 此处还是没有灯火光亮,但黑暗不那么浓重后,他们可以在朦胧间看清周围的环境。他们站在一处圆形平台,无壁无栏,身后是他们走来的小道,小道两侧一片昏暗,看上去像是深渊。 有些后怕的两人,悄悄地、又朝彼此凑近了些。 “叮铃~~铃~~”熟悉的铃声再次响起,昏暗之中亮起了一盏接着一盏的灯笼…… 灯笼照亮了这片昏暗之地,不同于刚进黑色建筑时看到的空荡,这处平台中央立着八根等身高圆柱,圆柱简陋并无雕花彩绘,呈环绕状,正中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正悬浮在半空。 平台的地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好似古老的阵法。 萧从之和莫焕还没来得及对此交流两句,他们正前方的对面缓缓走过来一个身影。 白发、佝偻、赤瞳,是昨晚他们遭遇村民前遇到的那个老人。 只见那老人迈着迟缓的步子,走到萧从之和莫焕跟前,无视两人戒备的神情,用着沙哑的嗓音问:“二位是为麒麟血来的?” 萧从之和莫焕能听出眼前这人语气中并无恶意,但昨晚遭遇村民的经历还是让他们无法放下警惕,莫焕先开了口:“可有指教?” 老人用着像抹了沙子般的粗哑嗓子笑了几声,接着平淡地说:“任何能来到此处的人,我都可以给他们麒麟血。只不过……” 说着老人挥了下手,萧从之和莫焕根本来不及反应,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 古怪的圆台和老人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条繁华的街市,道路宽敞,两边房屋鳞次栉比,还有不少商贩推着车在叫卖,人来人往,热闹可比峄都。 “这是…幻境?”萧从之不大确定地问了句。 “试试就知道了。”莫焕说着走到一商铺前头,向摆着的商品伸出手。 穿手而过,萧从之和莫焕在这里没有实体。 萧从之走近碰了碰莫焕的胳膊,指着一个方向说:“那个人。” 几丈远处卖馄饨的店里坐着个衣着格外与众不同的男子,青灰色的纱制长袍,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目测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架势。 只见那人动作间也透着几分仙气,放下碗后,理了理袖口起身,步履轻盈地离开了。 萧从之和莫焕匆匆对视一眼,赶忙跟上。 年轻的男子穿过繁华的街市,在将将要出城时,脚步一转,绕进一条幽深的小道,走到尽头时,前边是个气派的大宅子,门口还站着两个同样着青灰色长袍的男子。 “师兄。” “嗯,师父回来了吗?” “还未。” 简短的对话结束后,这位“师兄”便走进了宅院。 “韩诫师兄,你回来啦!” 斜里跑出了个约莫双八年龄的女孩儿,身着鹅黄长裙,梳着两个髻子,灵动可爱,边跑边喊。 原来那男子名叫韩诫。 韩诫神情淡淡,抬手扶了把女孩,并不温柔地说:“灵儿,你下半年就及笄了,该稳重些。” “好…好吧。”名为灵儿的女孩随即又扭扭捏捏地邀请韩诫去后花园喝茶,被韩诫以刚回不久需要休息为由拒绝了。 这之后的几天,萧从之和莫焕被迫观看灵儿和韩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 “算日升月落,我们在这里待了整整七天了。” 说这话的时候,莫焕正翘着腿,倚靠在树下,懒洋洋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睡着。 通过短短七天相处,萧从之算是彻底看清了莫焕,那些看似彬彬有礼的行为和略有造作的措辞,都是假的,这人并不是个内里有正行的人。 “也不算一无所获。”萧从之掀开衣袍,端坐到莫焕身侧,接着说,“至少我们知道了这宅邸的主人姓傅,他女儿傅灵儿爱慕他的二徒弟韩诫,而他的大徒弟林觉喜欢傅灵儿,为此林觉会有意无意地给韩诫难堪。” 莫焕抽了抽嘴角,吐槽道:“你七天就看了些儿女情长?!” 萧从之不愉快了,扶着额骂道:“七天里就发生了这些,莫兄难道能看出别的?” “萧兄难道没发现这不是寻常的江湖门派吗?” 并不知道寻常江湖门派是怎样的萧从之默然片刻,又说:“还请莫兄赐教。”最后两个字不可避免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莫焕也不藏掖,分析到:“寻常江湖门派,或剑或刀或赤手空拳,总会花大功夫练武,而这里门派子弟天天闭门不出,就算那大徒弟二徒弟的,每天也就清晨傍晚练两把剑,其余时候都在屋子里打坐。不知道,萧兄可曾听过,千年前…人间是有修仙一说的?” 称不上博览全书,但也确实涉猎极广的萧从之,自然是听说过的,只不过那些称得上传说的故事虚无缥缈至极。 “我本是从未相信过。” “那恐怕你现在也是不得不信。” 萧从之承认莫焕没有说错,经历这一遭乱七八糟的事,再无神论的人,也会敬畏天地神灵的存在。 “那你的意思是,这是个修仙门派?他们打坐是悟道?” “然也。”莫焕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着。 “也就是说,这里发生的事情,至少是千年前的了。”萧从之感叹道。 “虽然看上去和盛朝极像,但恐怕是这样。” “就是不知道,这儿女情长的戏份我们得看到什么时候。”看到傅灵儿又一次跑到了韩诫屋里,萧从之不免感到头疼。 “哦?我还以为,萧兄看得非常得趣呢。” 萧从之瞥了眼莫焕,也就随便这人调侃了,毕竟这一天天的,身边只有个莫焕算是活人。 “韩诫师兄!爹爹回来了,唤你过去,说是有要紧东西。” 韩诫不紧不慢地睁开眼,朝着傅灵儿皱了皱眉,遂道:“我这就去。” 萧从之和莫焕跟着韩诫来到正厅,正中央坐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这宅邸的主人、门派的掌门,傅深。 “诫儿,你来了。” “师父。”韩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傅深随意一抬手,房门和窗户“啪”得一齐关上了,屋外的傅灵儿很有眼力见地转身离开,而萧从之和莫焕则施施然像幽灵一样穿门而入。 屋内傅深一脸严肃地向韩诫递出一个锦盒,并说:“人间末法,修士灵力枯竭,如今我门下也就只有你顺利结丹,有望元婴。” 韩诫打开锦盒,里面躺在丝绒绣花锦布上的是一块血红色的石头,通体透亮,泛着奇异的光泽。 “这是!”韩诫终日平淡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些惊讶。 “百年前最后一位飞升的大能,雷劫之前曾言,东海尽头,常山之巅,幽冥与人间交汇之处,或藏有拯救人间末法之物。” “麒麟血,古籍有记载,是沟通地府和人间之物,师父,你?” “为师困在结丹期太久,恐怕再无可能精进,这是为师友人临死前托付,交予你了。” 韩诫闻言立时跪下,俯身一拜,再抬头时,神情坚毅:“徒儿必将参透此物奥秘,拯救这末法的人间。” 说完,韩诫被略显倦意的傅深赶出了房间。 “你还真没猜错。”萧从之说,“千年前真有修仙一说。” 莫焕看着韩诫离开的背影,有些出神,问:“你没觉得不对劲吗?” 萧从之笑了笑,直言:“如果你是说这人的表演痕迹,那确实很重。” “……” 只可惜,虽然关键的麒麟血已经出场,之后几天萧从之和莫焕还是只能看无聊的三角关系度日。 直到有一天深夜,月色格外清冷,甚至透着微微血色。 韩诫拿着装有麒麟血的盒子,离开了傅宅。 萧从之和莫焕悠悠闲闲地跟在韩诫后头。 离开傅宅后,韩诫脚步不停出了城,此时已过宵禁,韩诫是御剑飞过城墙的,这也是萧从之和莫焕第一次在幻境中看到修仙者的法术。 出城后,韩诫继续御剑,直直飞出十里地,才在一处高山的峰顶停下。也不知这山怎么长的,这处山顶并无树木,平坦开阔,居然是个正圆。 韩诫从怀里掏出那装有麒麟血的锦盒,放到山顶正中的位置。随即,干脆利落地用佩剑往自己手掌划了一道,鲜血立刻涌出。 韩诫仿佛没有痛感,动作迅速地用自己的鲜血在地上画阵。 “萧从之,我没看错吧?”莫焕不确定地问。 萧从之皱着眉,缓缓开口:“这花纹和那圆台上的一样。” 萧从之所说的圆台,自然是他们进入这幻境前,脚下踩的那块。 山顶的风越来越大,清冷月色竟不知不觉沾染上了血色,韩诫仿佛浑然不知,只自顾自继续画着阵法。 “这麒麟血并非生死人,肉白骨之物。”萧从之突然说。 虽然这话没头没尾,但莫焕倒是听懂了:“沟通地府和人间之物,能修复天地衰落灵气,韩诫是想借力吧。” 萧从之点了点头,此时韩诫的阵法已几乎画好,山间狂风呼啸而过,腥红漫上黑夜。 韩诫终于直起身,站立正中,沉着脸,透出丝丝恨意。 与此同时,萧从之听到身后传来声响,转身一看,竟是傅深。 傅深面色慌张地从佩剑上下来,急迫地问眼前的韩诫:“你在干什么?” 韩诫神色不变,语气淡漠:“如你所见,借麒麟血倾覆天地之力,报我血海深仇。” “什么…血海深仇?” “南山黄家,二十年前,屠门之仇。” 这下傅深的脸色彻底变了,语气不免有些抖:“你是…” 韩诫懒得多言,就要发动阵法,岂料傅深也知这阵法一旦发动,后果不堪设想,动作丝毫不犹豫,也举起佩剑,往自己手心划了一刀。 鲜血四溅,污了韩诫的阵。 韩诫脸色更沉,森森然看着傅深,开口道:“二十年前,你们为了黄家手上开启‘境’的钥匙,不惜血洗黄家上下二十口人,你们早该想到,会有今日。” 傅深此刻也面浮阴狠:“真没想到,那日还有漏网之鱼。” 当年韩诫因逃学离家出走而躲过一劫,想起那日惨烈,韩诫死死攥紧了拳头,他嘴角一勾,说出的话仿佛来自地府般阴冷:“傅深,你为何不想想,我为何会让你察觉到这里的动静。” 说完也不管傅深脸色如何变幻,韩诫瞬间启动了阵法。 大地轰鸣,那处傅深的血,竟是毫无影响。 随着地面的振动,阵法中心泛起血色之光,越来越亮、越来越高,最终和天边红月浑然为一体,刹那间,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一片红色里。 莫焕下意识握住萧从之的手腕,萧从之一翻,反手握住了莫焕的手掌。 他们不知这诡异的红光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但最危险的就是未知。 TBC 第2章 麒麟血 2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声音从村里传出,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终于...... "啊!!!"葛云看清了眼前的东西,顿时吓出尖叫。 只见刚刚三人穿行而过的那条漆黑小路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挤着一群人,都是一身粗布短衣,大抵就是这村里的村民。 他们面色发青,举止僵硬,双目赤红,正一步一步向萧从之三人逼近。 "这可真是..."莫焕看着眼前这堪称惊悚的一幕,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眯起双眼,伸手探向自己腰侧的匕首。 萧从之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莫焕,指腹轻轻推开了扇面。 "公子,公子,我们快逃吧,趁着他们还没过来。" 葛云嘴巴可能开过光,他话才说完,村民的速度陡然加快,只眨眼的功夫,瞬移般逼到了三人近前。 萧从之以扇面为刃,一个侧切,砍落葛云身前一个村民的头,紧接着拎起葛云的衣领,往后一甩,沉声喊:"往后头跑。" 说完,萧从之旋身踢飞他身后正朝他露出血盆大口的村民。 葛云本在犹豫,岂料一个村民毫无预兆地从不明方向飞扑而来,张开嘴就要往葛云脖颈处咬,葛云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才躲开这攻击。眼见着这村民要再次出击,莫焕正巧过来,踢飞了葛云身上的村民。 再次站起身的葛云,不再犹豫,深深看了眼萧从之的背影后,往反方向的山林深处跑去。 萧从之似有所感,转头看了眼葛云跑远的方向,对着身侧的莫焕随口道:"谢了。" 莫焕手起刀落,劈开了一个村民的头颅,笑着说:"言谢不如等我们逃出去。" 萧从之紧抿着唇,沉眸看着前方,谈不上紧张,但也笑不出来。目之所及之处,密密麻麻全是村民,约莫近百,一个个动作灵敏,力大无穷,虽不知是生是死,但要停住其行动,得彻彻底底地切下头颅或劈碎身躯。 "你还有兵刃吗?"萧从之扫了眼染血的扇面,他此行带的只是普通折扇,已近破损临界。 莫焕轻笑出声,在这危急时刻还有心思调侃:“那这救命之恩,萧兄可记得报啊。”说着蹲下身,从靴中抽出一把折叠长刀,“咔咔“组装好,递给萧从之。 萧从之接过,也不多言应和,只抬手割下一颗脑袋试刀。 "不错。" "江湖排得上号的,别给我弄坏了。" 说话间更多村民扑向两人,萧从之和莫焕再无闲心交谈,专心应对眼前的危机。 村民除了动作快力气大,并不存在所谓的武功和招式,对攻击也几乎不躲闪。萧从之和莫焕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动作利落干净,应对并不困难,只是这群村民看起来过于不正常,萧从之和莫焕不敢受伤,因此略显左支右绌。 又一次,萧从之的背撞上莫焕的。此时,他们眼前的村民已经少了大半,莫焕又有闲心说上两句:"没想到,才刚认识几个时辰,我就敢把后背交给你。" "彼此彼此。"萧从之抬手随意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和旗鼓相当的高手并肩作战的感觉让他甚至有些兴奋,难得真心实意地笑了笑。 余光捕捉到萧从之的表情,莫焕撞了撞身后人的肩,心里难免腹诽,原来这人也不是永远戴着面具。 “刷!”萧从之一刀砍飞悄无声息迫近莫焕的村民,皱着眉问:“莫兄在这时候分心,是当自己有好几条命?” 莫焕举起匕首敲了下萧从之的刀,权当道谢,随即闪身再一次迎上要命的村民。 他们一人用匕首,动作轻而快,直取咽喉,一人用长刀,动作干脆利落,或劈或砍。终于在天色渐明时分,他们解决了所有的村民。 一地的鲜血和碎尸,几乎没有干净能落脚的空地,萧从之甩下长刀上的鲜血,将刀递还给莫焕。 莫焕正用衣服擦他的匕首,见状笑了:“且慢着还吧,当务之急我只想找个地方洗洗衣服。” 萧从之同样难以忍受沾满鲜血的衣服和空气里弥漫的浓重血腥味,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应道:“莫兄所言极是,我们找处水流吧。” 莫焕嫌弃地将匕首插入腰侧的刀鞘,望向不远处的山林,没大有所谓地说:“那就进林子吧。” 麒麟村位处盛朝首都峄都和邻县硖城中间的未尧山中心,村子附近山林环绕,山林遍布致命的机关、毒虫和草木。是九死一生的危险之地,一般无人敢进山。 当然萧从之和莫焕是例外,机关和阵法他们能解,毒虫草木他们能辨,身上还携带着解百毒的药丸药水,因此非常没有负担地、单纯为了清理下血迹进了山林。 “说起来,你那个跟班昨夜逃了进来,你不怕出事?”莫焕说着用树枝挑飞了一只毒虫。 萧从之绕过地上的食人藤蔓,冷淡地回道:“生死有命。” “……” 在山林里走了约莫一刻钟,他们听到了水流声,是一处溪水的泉眼,正中还冒着泡呢。 两人在四周探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危险后,迫不及待地脱下衣服往溪水里扔,溪水瞬间被染红,可见这衣物早被鲜血浸染透了。 只可惜两人都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典范,此刻除了简单揉搓两下,也不可能真的正儿八经洗干净衣服。 “萧兄这手法…想见平日里锦衣玉食。”莫焕揶揄道。 萧从之甩了甩手上的水,斜了眼莫焕,淡淡道:“莫兄从昨晚就明里暗里试探,是真有那么好奇?” 莫焕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们也算半个生死之交,萧兄,不瞒你说,我确实好奇啊,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高手,我都有所耳闻,唯独没听过萧从之这名字。” “只有这个?”萧从之反问道。 虽然萧从之语气平淡,无波无澜,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莫焕就是莫名其妙感觉自己被压制了,这种体验对莫焕而言也有些奇妙,遂扯开了嘴角,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但就是不回话。 莫焕当然不是真的好奇萧从之什么身份,再是什么身份他也无所谓,左右他也不是真的要麒麟血。只是萧从之这人从头到尾都戴着副假面,假着寒暄假着笑,让莫焕略感烦躁,恨不得逼出这人真面目一探究竟。 这不,莫焕看着眼前的萧从之,不笑也不平易近人了,疏离、冷淡又神秘,感觉顺眼多了。 萧从之也不是真在乎莫焕的回答,既然莫焕不乐意说,他也懒得追问,靠着溪边的石头闭上眼,打算休息片刻。 莫焕挪过去,提起萧从之放在一侧的长刀,收回长靴中,也闭上了眼。 日头渐渐上来时,莫焕和萧从之陆续睁眼。 “这……”莫焕看向萧从之,有些不确定。 萧从之看着眼前的景象,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他们的眼前,哪还有溪水?! 那泉眼处如今是层层叠叠的灌木,而两人根本没洗干净的衣服上居然没有一丝血迹。 萧从之自嘲道:“这么大的动静,我居然真睡着了。” 莫焕轻笑了下,表示认可。 萧从之和莫焕方才自然不是意图睡觉,只是打算闭目养神,但过去的几个时辰,他们是真的失去了意识。 “算了,先出去吧,我有预感,那座村庄也有奇怪的事情等着呢。”莫焕边说边推了推萧从之。 萧从之无有不可,跟着莫焕往外走,他们本以为整个山林的地貌都会变,但实际上除了那处溪水变成了灌木,别的地方并无改变,他们顺着记号原路返回,没多久就到了山林边缘处。 “公子!!”不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葛云大叫着奔向萧从之。 萧从之先是淡漠地看了一眼葛云,紧接着换上和煦的微笑。莫焕见状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探究。 “公子!你没事吧!呜呜!”葛云哭着扑到萧从之跟前,关切地问。 “如你所见,并无大碍。” 莫焕看着这对主仆,略感好奇:“我还当你昨夜跑进了山里。” 葛云腼腆地笑了笑:“山里危险,我就蹲在这山林边缘。” “倒是聪明,村民被我和萧兄挡着,你躲这里确实最安全。” “我们还是先去村里吧。” 于是三人又一次走向麒麟村,这次他们是从村庄后头过去的,也就是前一晚和村民发生激烈打斗的那处。 不出意外的。 “这里看不出任何痕迹。” “本来有什么痕迹?”葛云看着整洁干净的地面,有点好奇。 “鲜血、尸体、残肢。”莫焕好心地回答了葛云。 吓得葛云抖了抖,看向自家公子。 萧从之沉着脸往村子里看去,现在是大白天,正午时分,村庄不再是夜晚的死寂,而是热闹非凡,颇有人烟。 男女老少来来去去,吆喝声和谈笑声不绝于耳。 葛云看着感觉很是舒心,不懂自家公子的脸色为何如此严肃。 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莫焕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萧兄……” “看来你也看到了,莫兄。” “你们在说什么?”葛云一头雾水地问。 萧从之说:“你还是不知道为好,葛云,你查查这村里有没有人知道麒麟血。” “什么?我去!”葛云震惊脸。 “嗯,我们分头行动。莫兄没有意见吧?” “自然没有。” 于是三人分开在村里走访起来,这麒麟村的白天当真十分热闹,家家户户房门大开,孩子在小路上奔跑玩耍,女人有洗衣服洗菜的,也有热火朝天聊天的,男人则在屋子后的农田里干活,也有挑着担卖东西的。 他们民风淳朴、热情好客,看到外来人,完全不排斥,反而主动打招呼问好。 萧从之走近一个正在做女工的女子,温柔地笑着问:“夫人下午好啊,这日头晒吧?” 那女子大抵三十出头,还很年轻,抬起头温婉地笑了笑:“是有点。” 萧从之注视着女子的眼睛,压下胃里翻起的恶心,继续问:“这村里难道经常来人?” “怎么这么问?” “我看你们都很习惯的样子。” “倒也不经常来人,但偶尔会有人过来,因为这里风景好,产的番薯也是有名的好吃。” 萧从之疑惑地皱了皱眉,开门见山地问:“那他们可有为了麒麟血来的?” 女子歪了歪头,不太理解的样子问:“什么是麒麟血?” 萧从之可以确定这表情绝非作伪,于是随意又寒暄了几句,就别过了这个女子。 如果他没有记忆混乱,那这个女子就是昨夜,被他拦腰砍成两半的村民。 而这个村子,这些生龙活虎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他在昨晚都见过。 忍着毛骨悚然的恶心,萧从之又问了几个人,答案都是大差不差。 “萧兄?”莫焕从一个屋子里走出,正巧遇到了萧从之。 “莫兄。” “脸色那么差,可是问出什么了?” 萧从之确实脸色有些白,闻言摆了摆手:“恐怕和莫兄一样。” “这村子里没人知道麒麟血。” “而且他们似乎活在别的村子里。” “我问了好多人,逻辑自成一体,没有漏洞,如果是演的,演技当真自然流畅。” “不是演的。” “萧兄真是十分自信,不过我也是这样的判断。” “对对信息吧。”萧从之略带疲倦地说。 莫焕注意到萧从之的脸色越来越差,遂揽过人的肩膀往僻静无人处带,寻到了一处阴凉地才停步,说:“倒是没想到,你昨晚动手时,干脆利落,还当你并不在意。” “动手是一回事,第二天看到人活生生站自己面前是另一回事。” 莫焕搭上萧从之的手腕想把一把脉,萧从之反手甩开,白着脸催促道:“先对信息吧。” 莫焕从善如流,收回手,看向眼前喧闹的村子,平静地开口:“他们生活在一个风景优美的村子里,依山傍水、自给自足、自得其乐,但并不与世隔绝,常有人来他们的村子,或是观光或是为了特产。据他们所说,他们并不生活在盛朝,而是前朝。他们既不知道麒麟血,也不知道未尧山。我特意问了他们前一天的事情,只是很平常的一天。” “你有问他们晚上吗?” “问了好几个人,都说这里烛火珍贵,太阳下山就会睡觉,晚上不会做什么。” “这本来该是个诡异的事情,但和他们的死而复生比起来,又好像没什么。” 闻言,莫焕仿佛抓住了什么,沉吟道:“死而复生…麒麟血…” 萧从之眼睛亮了亮:“确实,这一切恐怕都和麒麟血脱不开干系。” “早该想到的,一整村的死而复生倒是让我们思考慢了。” 萧从之沉思片刻,问:“那接下来…” “先不说这个。”莫焕抬手打断萧从之的话,问道,“这不是试探,你之前说你是机缘巧合下知道的麒麟村?” 萧从之看了两眼莫焕,回道:“当日我和葛云在峄都的酒肆吃饭,正巧有江湖人士在聊麒麟血,我留了心眼,过了几天在那酒肆撞见了一个江湖的情报贩子,买来了麒麟村的消息。此事绝无作假,你问葛云即可。” 听罢,莫焕猛得一个凑近,贴着萧从之看向他的眼睛,见这人一脸坦荡,颇感无奈,只好说:“罢了,我只问你,那个情报贩子可是告诉你要晚上来麒麟村?” “嗯哼?”萧从之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哼着拉开和莫焕的距离。 “你昨夜催促赶路的时候有说,再不走就要天亮了。” “……好吧,确实有这个情报。” “那我们等到晚上呗,昨夜突然出现的那个老头,说子时已过,那我们就今晚子时前去。” 萧从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这谜面会不会太浅了?” 莫焕古怪地看了一眼萧从之,随即轻讽:“萧兄何时能不编故事了,也许就能知道了。” “……” 第3章 麒麟血 3 “啊!!!救命啊!!”葛云的尖叫穿透力十足,人也从远处像阵风一样飞了过来。 萧从之侧身避了避,莫焕则好心地拉住了葛云的胳膊。 葛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喊:“救命!公子,我看到昨晚被你砍死的那个村民了。” “……” “……” 萧从之和莫焕的沉默让葛云脸色越来越差,一个悚然的猜测闪过,他小心翼翼地问:“您之前说的那个最好别让我知道的消息…” 萧从之点了点头,直言:“这村里大抵每个人都是昨夜出现的那些。” 葛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太好的样子,莫焕没什么同情心,只问:“那你有打探到什么吗?” 葛云没搭理莫焕,只哭哭啼啼对着萧从之嚷:“公子,我们要不速速离开此地吧,实在太危险了。” 萧从之拍了拍葛云的肩膀以示安慰,却说:“昨晚一无所获,今夜又怎么能走。等天黑了,你就藏到昨晚你藏的地方。” “公子…这…” “我们今夜要去村子后头那片空地守着,你跟着也行。” 村子后头那空地不就是昨夜遭遇村民的地方!葛云一听就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个死而复生的男子,一时鸡皮疙瘩都起了,犹犹豫豫地说:“那公子,今晚我就待在山林边上。” 莫焕被无视了一次也不恼,待主仆二人商量妥当,又凑上去问:“喂,你们到底是怎么得到麒麟村线索的?你家公子说了,我可以来问你。” 葛云闻言看向萧从之,萧从之无奈地看了眼莫焕,又眼神示意葛云可以说。 “我和我家公子前阵子在峄都晏楼向一个情报贩子买的。” 莫焕在心里‘啧‘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真没想到皇城脚下酒楼的情报贩子能力这么强。” 时近夏日,日头较长,三人既不敢吃村里的东西,又不能真饿着肚子等下去,傍晚时分又回了趟山林,采了些野果填肚子,再出山林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了。 葛云虽还是很踌躇,但黑沉下去的村子勾起他的恐惧,他最终留在了山林边缘。 萧从之和莫焕则一步一步再一次回到麒麟村,此时,村民都已经熄灯入睡,村里再一次静默如一片死地,白天那些热闹仿佛一场梦般。 “咔咔”莫焕从长靴中再次将长刀拿出装好,递给萧从之。 “谢了。” “只希望今晚它别派上用场了。” 两人在昨晚看到黑色建筑的地方站定,身后是静谧到诡异的村庄,身前是一片空地,风声忽大忽小,月色时有时无,时间在这一刻难耐而漫长地流过。 突然,一阵极强的风吹起,随之空中响起铃声,和前一晚一样。 “叮铃~~铃~~” 萧从之和莫焕转身背对着背,警惕地打量四周。 铃声骤停之时,地面又涌起雾,不同于昨夜的是,这只是薄雾,朦胧而不至于遮挡视线。 在雾气腾起后,空中突兀地亮起了灯笼,一盏接着一盏,尽头是一扇门。 那庞大的黑色建筑出现了。 “进去吗?” “当然。” 两人收了武器,缓着步子,沿着灯笼照亮的路,走进了这黑色的庞然大物。 里头一片漆黑。 门在身后“砰”的一声,猝不及防地关上了。 莫焕上前推了推:“不出所料,是打不开的。” “那往前走吧。” 话音刚落,漆黑里开始亮起火光,一簇一簇的蓝色火苗,没有依托,就这么亮在半空。 这建筑的内部结构非常简单,四壁空空荡荡,只在中心,有个螺旋向上看不到尽头的阶梯,蓝色的火苗就亮在这阶梯的两侧。 “从外面看,这建筑并没有这么高。”萧从之说。 莫焕往前走了几步去观察那火苗,说:“这火是真的窜在半空。” 萧从之也走近了些,还探手试了试:“没有温度。” “我看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我们不如就向上走吧。” 萧从之点头表示认可,并率先踏上了阶梯。 “什么感觉?”莫焕问。 萧从之笑了:“莫兄难道是怕了。” “哪会。”莫焕说着也踏上了阶梯,并一把抓住了萧从之的手腕。 “嗯?” “这地方太奇怪了,我们最好是不要分开。” 萧从之感受了下手腕处传来的温度,调侃道:“应该不是昨晚抓上瘾了吧?” 莫焕笑了笑:“那我白天就该想办法来抓你。” 氛围稍稍轻快了些,毕竟就算是见多识广如莫焕和萧从之,到底是弱冠年纪的少年,骤然遭遇这一桩接着一桩怪异诡谲的事,还是会生些无措。 两人就这样一人拽着一人地往上走,越往上地面就越模糊,直至完全看不到。 就在这上下一片黑的当口,蓝色的火苗骤然熄灭,四周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黑暗。太过浓重的黑暗会让人什么都看不见,如同闭上了双眼。 “萧从之?” 没有回音,莫焕感受了手指下的触感,依旧是细腻微凉,但就算莫焕收拢手指捏了捏,也没有得到萧从之的回应。 一时间,毛骨悚然,手心握着的究竟是什么?莫焕放也不是,继续握着也不是。纠结片刻,莫焕决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向上走。 可是,台阶也没有了。 莫焕的身前,是一片平地。 如此,莫焕也不徒劳睁眼了,索性闭上双眼,感受着四周的声音、温度、湿度,感受着手指处依旧不变的触感,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莫焕?”陷入黑暗的萧从之第一反应也是叫人,同样的没有得到回应。 感受了下手腕处的触感,还是烫烫的,带着薄茧的粗糙,萧从之尝试动了动,发现并不能轻易挣开。 萧从之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去想到底是什么东西抓着自己的手,继续往前走。 然后,萧从之也发现台阶消失了。 那么……是刚刚是幻觉还是现在是幻觉?萧从之一边想着一边步伐不停地向前走去。 终于…空气中的温度发生了变化。 朦朦胧胧的也可以视物… 他们赶忙向身侧看去,猝不及防,撞进了对方的眼里。 同时松了口气,又同时向手腕处看去。 “有些红了。” “你抓得太紧了。” 听到对方声音的那刻,双方吊起的那颗心终于都落了下来。 此处还是没有灯火光亮,但黑暗不那么浓重后,他们可以在朦胧间看清周围的环境。他们站在一处圆形平台,无壁无栏,身后是他们走来的小道,小道两侧一片昏暗,看上去像是深渊。 有些后怕的两人,悄悄地、又朝彼此凑近了些。 “叮铃~~铃~~”熟悉的铃声再次响起,昏暗之中亮起了一盏接着一盏的灯笼…… 灯笼照亮了这片昏暗之地,不同于刚进黑色建筑时看到的空荡,这处平台中央立着八根等身高圆柱,圆柱简陋并无雕花彩绘,呈环绕状,正中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正悬浮在半空。 平台的地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好似古老的阵法。 萧从之和莫焕还没来得及对此交流两句,他们正前方的对面缓缓走过来一个身影。 白发、佝偻、赤瞳,是昨晚他们遭遇村民前遇到的那个老人。 只见那老人迈着迟缓的步子,走到萧从之和莫焕跟前,无视两人戒备的神情,用着沙哑的嗓音问:“二位是为麒麟血来的?” 萧从之和莫焕能听出眼前这人语气中并无恶意,但昨晚遭遇村民的经历还是让他们无法放下警惕,莫焕先开了口:“可有指教?” 老人用着像抹了沙子般的粗哑嗓子笑了几声,接着平淡地说:“任何能来到此处的人,我都可以给他们麒麟血。只不过……” 说着老人挥了下手,萧从之和莫焕根本来不及反应,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 古怪的圆台和老人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条繁华的街市,道路宽敞,两边房屋鳞次栉比,还有不少商贩推着车在叫卖,人来人往,热闹可比峄都。 “这是…幻境?”萧从之不大确定地问了句。 “试试就知道了。”莫焕说着走到一商铺前头,向摆着的商品伸出手。 穿手而过,萧从之和莫焕在这里没有实体。 萧从之走近碰了碰莫焕的胳膊,指着一个方向说:“那个人。” 几丈远处卖馄饨的店里坐着个衣着格外与众不同的男子,青灰色的纱制长袍,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目测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架势。 只见那人动作间也透着几分仙气,放下碗后,理了理袖口起身,步履轻盈地离开了。 萧从之和莫焕匆匆对视一眼,赶忙跟上。 年轻的男子穿过繁华的街市,在将将要出城时,脚步一转,绕进一条幽深的小道,走到尽头时,前边是个气派的大宅子,门口还站着两个同样着青灰色长袍的男子。 “师兄。” “嗯,师父回来了吗?” “还未。” 简短的对话结束后,这位“师兄”便走进了宅院。 “韩诫师兄,你回来啦!” 斜里跑出了个约莫双八年龄的女孩儿,身着鹅黄长裙,梳着两个髻子,灵动可爱,边跑边喊。 原来那男子名叫韩诫。 韩诫神情淡淡,抬手扶了把女孩,并不温柔地说:“灵儿,你下半年就及笄了,该稳重些。” “好…好吧。”名为灵儿的女孩随即又扭扭捏捏地邀请韩诫去后花园喝茶,被韩诫以刚回不久需要休息为由拒绝了。 这之后的几天,萧从之和莫焕被迫观看灵儿和韩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 “算日升月落,我们在这里待了整整七天了。” 说这话的时候,莫焕正翘着腿,倚靠在树下,懒洋洋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睡着。 通过短短七天相处,萧从之算是彻底看清了莫焕,那些看似彬彬有礼的行为和略有造作的措辞,都是假的,这人并不是个内里有正行的人。 “也不算一无所获。”萧从之掀开衣袍,端坐到莫焕身侧,接着说,“至少我们知道了这宅邸的主人姓傅,他女儿傅灵儿爱慕他的二徒弟韩诫,而他的大徒弟林觉喜欢傅灵儿,为此林觉会有意无意地给韩诫难堪。” 莫焕抽了抽嘴角,吐槽道:“你七天就看了些儿女情长?!” 萧从之不愉快了,扶着额骂道:“七天里就发生了这些,莫兄难道能看出别的?” “萧兄难道没发现这不是寻常的江湖门派吗?” 并不知道寻常江湖门派是怎样的萧从之默然片刻,又说:“还请莫兄赐教。”最后两个字不可避免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莫焕也不藏掖,分析到:“寻常江湖门派,或剑或刀或赤手空拳,总会花大功夫练武,而这里门派子弟天天闭门不出,就算那大徒弟二徒弟的,每天也就清晨傍晚练两把剑,其余时候都在屋子里打坐。不知道,萧兄可曾听过,千年前…人间是有修仙一说的?” 称不上博览全书,但也确实涉猎极广的萧从之,自然是听说过的,只不过那些称得上传说的故事虚无缥缈至极。 “我本是从未相信过。” “那恐怕你现在也是不得不信。” 萧从之承认莫焕没有说错,经历这一遭乱七八糟的事,再无神论的人,也会敬畏天地神灵的存在。 “那你的意思是,这是个修仙门派?他们打坐是悟道?” “然也。”莫焕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着。 “也就是说,这里发生的事情,至少是千年前的了。”萧从之感叹道。 “虽然看上去和盛朝极像,但恐怕是这样。” “就是不知道,这儿女情长的戏份我们得看到什么时候。”看到傅灵儿又一次跑到了韩诫屋里,萧从之不免感到头疼。 “哦?我还以为,萧兄看得非常得趣呢。” 萧从之瞥了眼莫焕,也就随便这人调侃了,毕竟这一天天的,身边只有个莫焕算是活人。 “韩诫师兄!爹爹回来了,唤你过去,说是有要紧东西。” 韩诫不紧不慢地睁开眼,朝着傅灵儿皱了皱眉,遂道:“我这就去。” 萧从之和莫焕跟着韩诫来到正厅,正中央坐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这宅邸的主人、门派的掌门,傅深。 “诫儿,你来了。” “师父。”韩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傅深随意一抬手,房门和窗户“啪”得一齐关上了,屋外的傅灵儿很有眼力见地转身离开,而萧从之和莫焕则施施然像幽灵一样穿门而入。 屋内傅深一脸严肃地向韩诫递出一个锦盒,并说:“人间末法,修士灵力枯竭,如今我门下也就只有你顺利结丹,有望元婴。” 韩诫打开锦盒,里面躺在丝绒绣花锦布上的是一块血红色的石头,通体透亮,泛着奇异的光泽。 “这是!”韩诫终日平淡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些惊讶。 “百年前最后一位飞升的大能,雷劫之前曾言,东海尽头,常山之巅,幽冥与人间交汇之处,或藏有拯救人间末法之物。” “麒麟血,古籍有记载,是沟通地府和人间之物,师父,你?” “为师困在结丹期太久,恐怕再无可能精进,这是为师友人临死前托付,交予你了。” 韩诫闻言立时跪下,俯身一拜,再抬头时,神情坚毅:“徒儿必将参透此物奥秘,拯救这末法的人间。” 说完,韩诫被略显倦意的傅深赶出了房间。 “你还真没猜错。”萧从之说,“千年前真有修仙一说。” 莫焕看着韩诫离开的背影,有些出神,问:“你没觉得不对劲吗?” 萧从之笑了笑,直言:“如果你是说这人的表演痕迹,那确实很重。” “……” 只可惜,虽然关键的麒麟血已经出场,之后几天萧从之和莫焕还是只能看无聊的三角关系度日。 直到有一天深夜,月色格外清冷,甚至透着微微血色。 韩诫拿着装有麒麟血的盒子,离开了傅宅。 萧从之和莫焕悠悠闲闲地跟在韩诫后头。 离开傅宅后,韩诫脚步不停出了城,此时已过宵禁,韩诫是御剑飞过城墙的,这也是萧从之和莫焕第一次在幻境中看到修仙者的法术。 出城后,韩诫继续御剑,直直飞出十里地,才在一处高山的峰顶停下。也不知这山怎么长的,这处山顶并无树木,平坦开阔,居然是个正圆。 韩诫从怀里掏出那装有麒麟血的锦盒,放到山顶正中的位置。随即,干脆利落地用佩剑往自己手掌划了一道,鲜血立刻涌出。 韩诫仿佛没有痛感,动作迅速地用自己的鲜血在地上画阵。 “萧从之,我没看错吧?”莫焕不确定地问。 萧从之皱着眉,缓缓开口:“这花纹和那圆台上的一样。” 萧从之所说的圆台,自然是他们进入这幻境前,脚下踩的那块。 山顶的风越来越大,清冷月色竟不知不觉沾染上了血色,韩诫仿佛浑然不知,只自顾自继续画着阵法。 “这麒麟血并非生死人,肉白骨之物。”萧从之突然说。 虽然这话没头没尾,但莫焕倒是听懂了:“沟通地府和人间之物,能修复天地衰落灵气,韩诫是想借力吧。” 萧从之点了点头,此时韩诫的阵法已几乎画好,山间狂风呼啸而过,腥红漫上黑夜。 韩诫终于直起身,站立正中,沉着脸,透出丝丝恨意。 与此同时,萧从之听到身后传来声响,转身一看,竟是傅深。 傅深面色慌张地从佩剑上下来,急迫地问眼前的韩诫:“你在干什么?” 韩诫神色不变,语气淡漠:“如你所见,借麒麟血倾覆天地之力,报我血海深仇。” “什么…血海深仇?” “南山黄家,二十年前,屠门之仇。” 这下傅深的脸色彻底变了,语气不免有些抖:“你是…” 韩诫懒得多言,就要发动阵法,岂料傅深也知这阵法一旦发动,后果不堪设想,动作丝毫不犹豫,也举起佩剑,往自己手心划了一刀。 鲜血四溅,污了韩诫的阵。 韩诫脸色更沉,森森然看着傅深,开口道:“二十年前,你们为了黄家手上开启‘境’的钥匙,不惜血洗黄家上下二十口人,你们早该想到,会有今日。” 傅深此刻也面浮阴狠:“真没想到,那日还有漏网之鱼。” 当年韩诫因逃学离家出走而躲过一劫,想起那日惨烈,韩诫死死攥紧了拳头,他嘴角一勾,说出的话仿佛来自地府般阴冷:“傅深,你为何不想想,我为何会让你察觉到这里的动静。” 说完也不管傅深脸色如何变幻,韩诫瞬间启动了阵法。 大地轰鸣,那处傅深的血,竟是毫无影响。 随着地面的振动,阵法中心泛起血色之光,越来越亮、越来越高,最终和天边红月浑然为一体,刹那间,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一片红色里。 莫焕下意识握住萧从之的手腕,萧从之一翻,反手握住了莫焕的手掌。 他们不知这诡异的红光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但最危险的就是未知。 TBC 第4章 麒麟血 4 事态却不容萧从之和莫焕多想,下一刻他们就像被吸入了漩涡般,急速疯狂后撤,眼前画面旋转变幻,浴血的傅深、惨叫的傅灵儿、从地府幽冥向上爬的白骨……最终归于虚无。 “就是这样,阵法启动,再无可能逆转。”是韩诫的声音,无波无澜,在虚空中响起。 萧从之和莫焕勉勉强强在这片幽黑的虚空隧道内站直身,听那声音继续。 “传闻麒麟血藏有天地浩瀚灵气,内法高深,我曾以为可以借此改天换地,逆转阴阳,将我族人带回人间,将傅深满门拖入地狱。” “但神灵已弃凡人,人间已然末法,救无可救。麒麟血,只是留在人间的,为凡人沟通阴阳之物。我强行催动阵法,耗尽麒麟血法力,大道垂怜,那一刻散落人间本就不多的灵气,均被麒麟血吞没,世人仙途尽毁,以换凡人身死后的幽冥路。” “而我,则带着麒麟血永困东海尽头,以己之身,护万千亡灵轮回之路。” 韩诫说到这里,不再开口,莫焕问:“当日若麒麟血因你的阵法被毁…” “凡人将再无轮回,百年之后,人间不存。” 萧从之未料他此行竟能知道千年前关乎人间存亡之事,正要追问,那不可抗拒的力量再次涌来,他和莫焕又一次陷入漩涡。 等视野再次清明,血色山林和虚无隧道均已消失,眼前是充满生机,鸟语花香之地,阳光洒下,清风徐徐,不远处海浪拍打着沙滩,此地如世外桃源般安宁。 萧从之微叹了口气:“这恐怕就是东海尽头,刚才就想问为何麒麟血会出现在未尧山。” 莫焕看了眼萧从之,边说:“江湖出现麒麟血的传闻是两三百年前,并非流传千年。” “那江湖可有东海尽头的传闻?” “哈哈哈,萧兄,你既能查到麒麟村,就必然有星罗棋布的消息网。你没听过,江湖自然也没有。” “……”萧从之无奈,看来莫焕是真没信他和葛云那番说辞,又问:“那你可听过东海尽头?” “和你一起从傅深那人嘴里听到算吗?”莫焕随意开了个玩笑,转而又认真分析到,“这恐怕是千年前修仙人士间流传的地方,我确实闻所未闻。” 萧从之观察了下莫焕的神态,算是勉强信了这人说辞,继而将目光转到了这座小岛。 这岛极小,一眼就能看清全貌,沙滩、海浪、花草,唯一可疑的就是岛正中的洞穴。 “这洞穴,让人想不去都不行。”莫焕叼了根不知从哪来的狗尾巴草,含糊地说:“这里我们好像是实体了,可以触碰。” 萧从之闻言也去碰那地上的花草,发自内心地感叹:“十几天来,第一次碰到除你以外的东西,真是让人欣喜若狂。” 萧从之的话过于夸张,还带着不轻的嘲讽之色,莫焕笑了,不怀好意地抓上萧从之的手,说:“怎么,这触碰你不喜欢?” 萧从之嫌弃地甩开莫焕的手,正要说些什么,不远处的沙滩那儿传来了些动静。 萧从之和莫焕赶忙掩了气息走上前去。 只见那沙滩上,横七竖八趟着几个男子,他们周围还散着些破碎的木板。 “看样子,他们是在海上遇难被冲过来的。” “看衣着,应当是江湖人士。” 萧从之推测莫焕大抵是个混江湖的老手,此刻相信了这人的判断,只是迟疑地开口:“他们穿得还挺有特色,我听闻江湖有一教派,盘踞深山,门人均穿黑色暗纹滚红边长袍……” “萧兄虽不在江湖,情报倒是准。”莫焕笑着恭维,并解惑,“魔教。居关外攸恒山深处,绵延百年,看衣着,这群人确实是魔教子弟。” “听闻百年前魔教在江湖极为嚣张,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却不知从何时起,退居关外,隐于攸恒山,避世不出。现在看,可能和麒麟血有关系?” “萧兄听闻的事情还是很多的嘛~眼下倒是不藏了?”莫焕虽是笑着在说话,眼底却不乏思索之色。 萧从之看向莫焕眼底的探究,没甚所谓地说:“从小的兴趣罢了,再说,莫兄对我身份恐怕早有猜测。” 莫焕不可置否地笑了笑,确实,他有大致猜测,一个非出身江湖刚入江湖的年轻人,武功高强,倒是寻常,但能查出麒麟村就绝非普通人了,萧从之这人恐怕非富即贵。 萧从之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确实没想到麒麟村的情报如此难寻,甫一撞面就藏无可藏,好在推己及人,他对莫焕也有了几分猜测。 “言归正传。”莫焕收了笑,看着沙滩上的五六七八个人说:“近百年,魔教在江湖几无身影,但中原武林依旧慑于其百年前阴影,明面上并不多提及魔教存在。但是早些时候,江湖上广为流传的说法是,三百年前魔教教主邢风被正道武林围攻,身受重伤,被迫携全教退居攸恒山,不久魔教名存实亡。” “这很奇怪,魔教并非正道武林门派,教主既重伤,新教主上位就好,何必全教退居深山。” 莫焕耸耸肩,表示这他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沙滩上零零散散的人慢慢转醒,一阵互相唤醒后,众人隐隐以一个身姿挺拔年近中年的男子为首,往岛中的洞穴走去。 萧从之和莫焕悄悄缀在后头。 那洞穴走近了看也不大,非常简陋,但萧从之直觉里面不同寻常,想必和麒麟村的黑色建筑一样,内里又是一片新的空间。 待魔教众人一个接一个走进洞穴,萧从之和莫焕又等了片刻,才敛了动静往里走。 洞穴内部并不昏暗,石壁上缀着无数闪着光的东西,如星辰般照亮了这处洞穴。 莫焕凑近看了看那发光的物什,如此前看到的悬浮于半空的蓝色火苗一般,这光就是光,并无载物。 萧从之也注意到了这个,决定不去深究这又是什么,转而探查起这洞穴来。 果然,和外部看到的不一样,洞穴内部非常大,肉眼可见有极多的分岔路,早一步走进来的魔教几人早已不见踪影,恐怕正走在某条小道上。 “我们一起走还是分开走?”萧从之转头问还在观察‘光’的莫焕。 “一起吧。”说着莫焕走上前揽过萧从之的肩膀就往一个岔路口带。 萧从之也并不反抗,对他们来说,选哪条路都一样。 “这儿的石壁上有壁画。” 莫焕随意扫了几眼,道:“是那韩诫发动阵法后发生的事。” 尽管韩诫已经大体说过,但这里的壁画显然更加生动具体。 阵法发动后,最先波及的便是傅家满门,傅深用毕生修为亦只抵抗了数秒,便爆体而亡。紧接着,傅灵儿七窍流出鲜血,在刻骨的疼痛之下,她似乎知道了是谁在做什么,无助地望向远处,迎来了生命的终结。 傅深的大徒弟眼睁睁地看着,抱起傅灵儿的尸身,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 但疼痛自他体内蔓延,他和傅深座下弟子,一个接一个均七窍流血而死。 画面调转,感应到这一切的韩诫在高山之顶放肆大笑。 接下来,他便施法企图复活黄家上下二十口人,自幽冥之底,一具具白骨开始往上攀爬,边爬边长出血肉。韩诫笑着看向爬的最快的,他可爱的妹妹,伸出手,想领她回到人间。 突然,一切都停了。 阵法中心的麒麟血骤然失去光泽,将将就要破碎。恍惚间,天地震动,绵延万里,无数光晕从大地之上、从每个人的头顶浮出,汇于麒麟血。 韩诫吐出一口鲜血,修为尽失的那刻,他终于知道了麒麟血是什么。 这是神灵抛弃人间时,为人间留下的往生之路。 天地有灵,凡人皆有灵,他韩诫穷尽的麒麟血的灵力,最终由天地和凡人补足。 时光流转,韩诫得不死之身,困守东海尽头,以护麒麟血。 有一日,沙滩上冲来一个年轻男子,男子好奇地走进这岛上唯一的洞穴,穿过壁画,来到韩诫身前。 彼时韩诫已经满头白发,佝偻苍老,蹲坐在麒麟血的旁边。 那男子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似乎在祈求什么。 韩诫起身,手掌拂过麒麟血,再抬手时,手上出现了一个珍珠般大小的红色珠子。韩诫将珠子递给男子,男子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岛屿。 男子飘洋过海回到家中,喂自己母亲吃下麒麟血,重病的母亲瞬间康复…… 看到这里壁画断了,萧从之也走到了长道的尽头,再往前,似乎更亮了,一片白茫茫。 萧从之忍不住和莫焕对视一眼,看到那人眼中同样盛有好奇,便笑着踏入了那片光亮。 下一刻,来路消失,萧从之和莫焕站到了一个圆台上,圆台上是熟悉的花纹,不同处只在这里亮如白昼。 “恭喜诸位来到麒麟台。”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这空旷明亮之处响起。 萧从之抬眼看去,那中心处站着白发的韩诫,他身前是那几个魔教子弟。 莫焕的声音响起:“原来这里叫麒麟台。麒麟村、麒麟台、麒麟血,这韩诫还真是不会取名字。” 萧从之转头看了看莫焕又看了看那群魔教之人,发现并无人注意他们的存在:“看来,我们只能碰到物体,但依旧不能被他们看到。” “算我们之前多虑了。”莫焕指的是两人刻意隐藏踪迹的举动。 既然如此,萧从之和莫焕就往前走近了些,好听到这些人都在说些什么。 “那壁画上画的,可都是真的?”魔教为首的那人问道,还算识礼数。 韩诫点头,平平淡淡地说:“任何可以来到麒麟台求取的人,我都可以给他们麒麟血。” “有何代价?” “没有代价。” “那我们求取麒麟血。” “没有们,你们中只有一人可以得到。” “那就是我。” “你姓甚名谁?” “邢风。” “好。”说着韩诫的手掌在麒麟血上拂过,紧接着一颗珍珠大小的红色珠子被递给邢风,一切都和那壁画上的一样。 韩诫的声音带着回声响起:“邢风,今日于麒麟台赠予你麒麟血,此物可救凡人于水火。” 这时,跟在邢风后的子弟有点按捺不住地问:“这东西只能救人?” “然也,重伤或重病皆可。”说完,韩诫挥了挥手,再看,这七八个魔教中人已无踪影。 “好奇怪,就这么把麒麟血给出去了。”萧从之不免发出疑惑。 “当年确实是我不曾多想。”回答萧从之的居然是站在麒麟台中央的韩诫。 莫焕上前一步问:“你能看到我们?” “你们在我创造的幻境里,当然看得到。” “所以当初……” “真正的麒麟血已经因我毁了,如同你们看到的,现在的麒麟血依托的是当时散落于天地间的灵气,以及万万凡人的一点灵气。” “我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什么,直到那男子意外来到东海尽头,又用麒麟血救回了他的母亲。我才意识到,既然借了凡人之灵,那么当凡人有求之时,麒麟血自然需要帮。” “可是……”萧从之问:“麒麟血灵力不会因此耗尽吗?” “用过麒麟血的人,身死入轮回时,灵力会回到麒麟血上。” 莫焕闻言喃喃:“毕竟是沟通阴阳之物。”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看下去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萧从之和莫焕眼前的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这次,他们不再能悠闲地看故事,而是半浮于空中,以百倍的速度,过完了邢风回到魔教后,江湖百年发生的事情。 可谓腥风血雨,那百年里,魔教高手如云、手段残忍,正道武林苦不堪言。也难怪后来魔教都避出中原武林,其名依旧令人胆颤。 而其原因则和麒麟血脱不开干系。 邢风得到麒麟血回到魔教后,并不相信麒麟血只能用于救人,这人心思敏捷,闭门不出数月,竟然参透了麒麟血的奥秘。 利用麒麟血上的灵力,可以让邢风有接近千年前修士的实力,其本心又残忍嗜血,实力大增后,通过血洗多个正道门派震慑武林。 同时麒麟血让邢风延年益寿,当年上麒麟台时邢风就已年过半百,后来在江湖作威作福,却有百年之久。 倒不是一颗麒麟血就能延长这么多寿命,而是那时候邢风在江湖传播麒麟血的传闻,用生死人肉白骨之说,诱惑天下高手。 告诉他们在东海上沿着常山山脉的方向,一直往前,可见一座小岛,进入岛上洞穴,即可得到麒麟血。 而邢风本人则守在东海岸边,待这些人上岸就杀人越货。 陆陆续续,邢风可能吸收了近十颗麒麟血的灵气,直到麒麟台上的韩诫发现不对。 “这人发现不对是不是有点太晚了…”莫焕看到此处实在忍不住吐槽。 萧从之非常认可莫焕,这韩诫对事态的敏感性属实太低,他附和:“一个百年无人能及的岛屿,突然在几十年光景里来了十来个人,才发现问题,太慢了。” “不过,他后来做的补救,也是令人唏嘘。” 韩诫在意识到邢风之事后,当机立断,前往邢风当时所在之处,其意图就是杀死邢风。 可是当时邢风已如修仙之人般拥有修为,而且作为贪心之辈,他甚至悟出了从凡人身上吸取灵气的邪法。 凡人之灵,天然有之,麒麟血当时只从每个凡人身上借了一点点,若被抽取的多了,凡人将身死魂灭,从此消散于天地,无往生可言。 邢风自然无所谓凡人的往生路,和韩诫激斗到酣处,直接将一个村的人的灵气抽取殆尽。 而那个村庄,就是后来的麒麟村。 韩诫毕竟曾经是结丹期有望元婴的大能,苦战数日终是将邢风打败。 邢风身死后,生前吸取的麒麟血灵气回归麒麟血,但那一村村民的灵气则无归处。 围观了韩诫和邢风大战的萧从之冷哼一声:“无勇无谋,目光短浅,韩诫这人和千年前一样。” “千年前,他因恨冲动,毁了麒麟血,千年后,他又因冲动,毁了一个村。” 萧从之和莫焕全然不顾,自己当下就在这韩诫的幻境里,肆意地做出评价,在他们眼里,韩诫该是谋定后动,而不是随意和邢风开战。 韩诫在大战后,也悔恨不已,他将全村村民逸散的灵气收于麒麟血,再以麒麟血为媒介,将整座村和东海尽头的麒麟台一起转移到了未尧山的中央。 从此江湖再无人能在东海尽头找到麒麟台,麒麟血的传闻虽在,东海尽头的谣言却逸散于时间。 在那之后,只有一个人,穿过未尧山,来到韩诫跟前。 韩诫给了他麒麟血,却耳提面命,不让此人向外透露半点。 那人走后,韩诫犹不放心,设了漫山的机关和毒虫草木拦截凡人,又以麒麟村做幌子,让麒麟台只于子时出现,从此麒麟村白日人声鼎沸,夜晚萧索空寂。 “子时过后,无生无死。”萧从之看到这里,不由说到。 “韩诫这么做,无非想无限降低凡人求取麒麟血的可能。” “并非什么高明之举。”萧从之犀利地评价。 两人眼前景色再次变幻,带着罡风阵阵迫使他们只能紧闭双眼,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最初那个昏暗的麒麟台上,眼前就是抬着赤红瞳孔看着他们的韩诫,此刻脸上似乎挂着几丝尴尬。 莫焕先开的口:“为什么要给我们看幻境里的内容?” 韩诫没有直接回答莫焕的问题,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来到这之前,你们走过了无法感受到彼此的路,在那里你们看到了什么?” 只感受到一片黑暗的萧从之和莫焕不知为何有所一问。 看出两人面上的疑惑,韩诫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那条路,越希望得到麒麟血的人越能看到恐怖之物,以失分寸,掉下深渊。你们当时没什么阻碍地走了过来,想必并不渴求麒麟血。” “我确实如你们所言,并非多聪明的人,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后。我也只能竭尽我所想,设置关卡和阻碍。未尧山的机关和毒虫草木是屏障,杜绝了误入的可能。麒麟台只在子时出现,一旦错过,非生非死的村民会将徘徊之人尽除。而就算在子时,没有魂灯引路,也找不到进入的大门。” “魂灯?”萧从之想起进来前,那一盏一盏亮起的灯笼,那些灯笼此时也漂浮在此处,他只是不知,为何会被叫做魂灯。 韩诫指着盘旋在此处的昏黄灯笼:“就是这些,他们的光来自那些村民的灵气,唯有心智良善之人可以唤来他们。” “这样,你们最后也需要通过那条两侧深渊的路,才能到达这里。而既然你们来到了这里,即将得到麒麟血,幻境里的内容,是来告诉你们麒麟血意味着什么的。” 莫焕好奇:“那你过来这两百余年,除了我们还有人来过这里吗?” 韩诫此刻算得上有问必答,说:“除了最初那误入的,就只有你们二位了。” 莫焕虚情假意:“萧兄,看来这就是我们的缘分了,两百年都无人问津的地方,我们居然能够偶遇。” 萧从之摆摆手,也假笑着回道:“莫兄客气,想来也是武林翘楚,才能通过这重重关卡,等出了这未尧山,我必然打听打听,上门结交。” “萧兄才是客气,我们都是托付生死的关系了,怎会需要如此麻烦,你若想结交,出了未尧山,我就找个地方,我们结拜如何?” 根本不想和莫焕结拜的萧从之:…… 随口一说的莫焕就看着萧从之笑。 萧从之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转头朝韩诫问了他在意的事情:“为何后来魔教会避世攸恒山?” 韩诫仿佛没听到眼前两人的斗嘴,只回答说:“邢风当时为壮大魔教,魔教上下的高手都和他换过灵气。” 莫焕忍不住出口打断:“换灵气?” 韩诫点头,继续说:“邢风会将他炼化后的麒麟血灵气传给教众,同时抽取教众的灵气。邢风死后,灵气被麒麟血收回,那些散落在教众身上的也会被一并收回。导致教众灵气不足,在那之后几年陆续惨死。这些都是当时魔教核心力量,失去他们后,魔教本就大不如前。再加上,这些教众的死亡过于离奇,魔教认为是诅咒,一度人心惶惶。后来好像是个姓谢的边缘人物,在那个当口率残党退居攸恒山深处。” 萧从之听着暗自点了点头,魔教自三百年前兴风作浪,于两百年前渐渐销声匿迹,近百年武林再不见其踪迹,时间上是对上的。 萧从之兀自思考,只听身旁莫焕并不关心地催道:“行了,可以给我们麒麟血了吧。” “那二位给谁呢?” “我们并不算一起的,也只能给一颗吗?”萧从之不太理解。 韩诫点头,并不多言。 莫焕凑近到萧从之耳边低语:“他就是不想多给,怎么?你很想要吗?” 其实无论是萧从之还是莫焕都没多想要麒麟血,那一路的黑暗已经证明了这个,只是来都来了,让给对方总有些不甘心。 萧从之把莫焕从自己耳边推开,思索片刻后势在必得地说:“我确实很想要。” 莫焕盯着萧从之的眼睛看了会儿,然后勾起嘴角,挺随意地说:“那就先给你吧。” 萧从之正打算这么告诉韩诫,就看到莫焕从长靴中抽出长刀,拇指抵着轻轻抚摸着。 萧从之:…… “刚又一思索,我似乎也没有那么想要。”这一字一顿,说得堪称咬牙切齿。 这般,莫焕便笑着收回了长刀,并底气很足地朝韩诫伸出了手。 韩诫活了千年,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路数,顿了片刻,才起身去取麒麟血。 血红色的珠子,比之前幻境里看到的要更小一些。韩诫也不解释,把麒麟血放到莫焕手上,就挥了挥衣袖。 眨眼,麒麟台已然消失,萧从之和莫焕回到了麒麟村后侧空地,远处天边,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 第5章 人皮灯笼 1 “还好天快亮了,不然就怕我们要再杀一次村民。”莫焕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色,心情很好地感叹。 听到这人提起杀村民,就想起那把长刀,也就想起被迫谦让出去的麒麟血,萧从之眯了眯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莫焕盯了会儿萧从之的背影差点笑出声,脚步一转跟了上去。 “你不会恼了吧,我只是开个玩笑。” 萧从之停下脚步看着莫焕,说:“那麒麟血?” 莫焕斩钉截铁:“不如就交由我保管。” 萧从之就知道他多余停下,冷哼一声继续往山林边缘走去,他得去把葛云接了。 “萧兄,这麒麟血比之曾经的,小了许多,估计也就个治病的功效,你若之后需要我必双手奉上。” 萧从之脚步不停,只浅淡地说:“那不知该如何找到你呢,莫兄?” “峄都不醉归酒庄,找掌柜给我捎封信就行,我必定快马加鞭赶到。” 萧从之没想到莫焕真会给他的联系方式,他早有猜测这人在江湖的身份不一般,如今暴露出一个酒庄,还愁查不出蛛丝马迹吗?这么想着,萧从之的心情倒也好了些,任由莫焕跟着去寻葛云。 萧从之找到葛云的时候,葛云正窝在山林边缘睡大觉。 “你这跟班也是心大。” 萧从之倒是习惯了,蹲下身敲了敲葛云的脑袋。 “啊!谁!”葛云翻身坐起,待看清来人,又恭敬道:“公子!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下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萧从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莫焕就问:“你怎么不问收获?” 葛云自行撑着地站起来,抬眸时往莫焕的方向瞥了下,却不答话,只对着萧从之问:“公子可有收获?” 萧从之淡淡地看了看莫焕,又转向葛云,回道:“本是有的,这人给抢了去。” “这哪能算抢……” 莫焕的辩驳被葛云打断:“什么!那,公子,我们!” “算了,昨夜也算经历颇多,结果并不重要,现如今还是离开未尧山重要。” 听到能离开这鬼地方,葛云差点跳起来欢呼,一下子就把莫焕抢东西的行为抛在了脑后。 能进未尧山,自然也能出未尧山,日头快落下前,三人回到了未尧山的山脚,前后均是宽敞的官道。 “那就此一别,有缘江湖再见。”临别,萧从之倒是客气,还行了个君子礼,虽然心里想着的是赶紧去查查这人祖宗十八代。 莫焕眸光一转,也装出副翩翩君子的模样,行了个礼后客套道:“不知萧兄要去往何处?” 他们站的地方,往南是峄都,往北是硖城。 萧从之虽不想说,但脚步一转就能知道要往哪去,瞒也是欲盖弥彰,于是坦诚道:“峄都。” 莫焕笑起来,语气夸张:“那真是巧了,我也要去峄都,不如同路?” “……” 从未尧山脚到峄都得走一个白天,峄都又是皇城所在,门禁严格,过了傍晚是如何也不能进入的。 于是三人在山脚歇息了一晚,第二天起大早赶路,就算这样,进峄都时,太阳也快下山了。 “萧兄!”莫焕非常爽朗地叫了萧从之一声。 萧从之眼皮跳了跳,只听莫焕继续说:“相逢即是缘,赶路辛苦,不如就由我做东,城东晏楼好酒好菜招待。” 晏楼,也就是萧从之和葛云的故事里,向情报贩子买下麒麟村消息的地方。 萧从之本想拒绝,但看了眼葛云,还是同意了。 东有晏楼,西有华庭,是峄都两大酒楼,区别只在于,晏楼江湖人士和富贵闲人更多些,去华庭的多是达官显贵和皇亲国戚。 萧从之和莫焕到晏楼的时候,正是一天里最繁忙的时刻,三楼的包房和二楼的雅座自然已经没有了,只有一楼大堂,还有零星一个空位。 坐下后,莫焕忙致歉:“真是招待不周,还望萧兄不会介意,来日,来日我必再请一起。” 萧从之听得出莫焕的虚情假意,却也给面子地顺着往下说:“莫兄不必客气。” “是萧兄不必客气才对。”莫焕笑着为萧从之添了一杯茶。 坦白说莫焕拿腔的样子,配上那张俊朗的脸,还真很有迷惑性,萧从之差点就要忘了这人没正形时是什么样子。 店小二在这时跑过来,打断了两人浮于表面的客气。 “三位客官来点什么?” 莫焕大手一挥:“先来两壶好酒,再上些招牌的菜即可。” “好嘞,那我们就看着上了。”遇到这么个爽气的客官,小二开心地应着跑开了。 “莫兄,是没怎么来过晏楼?” “也不瞒萧兄,在下也初入江湖不久,此前一直被关在家里,如今是第一次进峄都。” 萧从之知道这是莫焕在铺垫,毕竟可以想见,莫焕之名在江湖就如同萧从之,闻所未闻,莫焕自然要趁早编点理由。 “记得莫兄曾说,可以去不醉归酒庄找掌柜联系到你?” “唉,这不是打算一会儿过去和掌柜打个招呼吗?不醉归酒庄声名远扬,我也只知道这些了。” 萧从之闻言就盯着莫焕笑,闹得莫焕也跟着笑。 一旁的葛云完全听不懂各中机锋,只能傻笑着等上菜。 酒菜齐后,萧从之和莫焕也不端着了,若不算幻境中的时间,两人也过了几天野人日子,若算上幻境里历经的时间,两人快月余未进食了。 故而,虽动作斯文,但两人都速度极快地喝酒吃肉,话是顾不得说了,试探和阴阳也被暂且搁置。 酒到酣处,两人还能偶尔交换个真心实意的笑,实属难得。 “听说了吗?那事!” “你是说……武林盟那事?” “对对对,那可真是可怕啊,武林盟竟然还敢隐瞒此事。” 旁桌这两人虽是偷偷摸摸说秘密的姿态,但声音实在是响,萧从之没忍住问了句:“两位,在说什么事啊?” 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压低声音说:“这事吧,你可别说出去。” 萧从之能感觉到这两人是喝大了,好脾气地笑着点了点头。 喝大的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武林盟所在的硖城近日传出一事,说是城内年轻的男男女女离奇失踪,本来这事是瞒着的。但两三天前,其中一个男子的尸体在城外荒郊被发现,事态至此无法隐瞒,江湖人士私下已传开。 “传闻,失踪一事已经发生有月余。” “月余?” “肯定,传得有鼻子有眼。” 萧从之眼睛闪了闪,似乎对此颇感兴趣,莫焕注意到了萧从之的神情,抓住机会问:“萧兄可是想去硖城一探究竟?” 萧从之正要点头,就被葛云抓住了衣袖,低头一看,葛云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缓慢地摇着头,明显是不认同的意思。 萧从之只好宽心道:“硖城与峄都来回只要三日,我只是去看看,五六天也就回来了。” 葛云见萧从之不像会放弃的样子,当下恨极了带他们来宴楼的莫焕,瞪了眼莫焕后,轻声道:“那公子,我也一同前往。 第6章 人皮灯笼 2 从峄都到硖城可以走陆路也可以走水路,水路更快些。峄都北边的巛河连着硖城,一路向北,一日便可到硖城。 在葛云催促的眼神下,萧从之自然选择了水路,莫焕也跟着上了萧从之租的船。 葛云为此有些不满,避着人朝萧从之道:“公子,这人来路不明,行事粗鲁,何必让他跟着?” 耳力极佳能听到的莫焕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想不到葛云眼力如此毒辣,自己装得像模像样,也能被说是行事粗鲁。 萧从之倒是很认可葛云的说法,压低声音道:“倒是不想让他跟,你看甩得掉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看他什么目的吧。” 莫焕:…… 他们是在峄都休息了一晚,大早上出发的,出发时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行到半途却突然起了乌云。 萧从之还未意识到什么,船工掀了帘子从甲板上进来,有些着急地说:“公子,这天色不妙啊!” 葛云是个怕事的,抢着问:“如何不妙?” “正午时分起那么连片的乌云,恐怕是暴风雨,且我看这天色不会小啊。” 巛河河面宽广,两侧山脉都离得远,若是不快些动作,暴风雨起,必然会被卷进骇浪,九死一生。 萧从之明白了严重性,此刻却也能冷静地命令船工尽快将船向一侧岸边驶。 船工领了命赶忙跑去撑船,葛云心里着急也跟着出去了。 “真没想到,这万里无云的日子,也能遇上暴风雨。”莫焕斜靠在软榻上,吃着矮桌上放着的葡萄,语气轻快。 “时也命也,只是我曾经也并非没出过家门,从未接连遭遇危机。”萧从之意有所指。 莫焕听到这话就不满意了,坐起身反驳:“那我曾经也是顺风顺水。” “莫兄,你看这不就说明了问题,我们实该一别两宽,别再同行了。” “……”莫焕沉默片刻才说,“萧兄真是好口才,只是今日已坐上了这艘船,恐怕暂时是下不去了。” “这……” 萧从之刚想说些什么,船猛得震了一下,大抵是遇到了大浪。随即,“滴滴答答”的雨珠拍打在船舱上,又重又急。 在疯狂颠簸中,萧从之走出船舱,正遇上淋了满头雨,浑身湿透的葛云。 葛云叫唤道:“公子别出来了,雨已经下了,太大了,我们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 “咔…咔…”仅一句话的功夫,电闪雷鸣,天色骤然变暗,雨下得更大了。 船工惊慌地喊起来:“三位,找个东西抓紧了,到不了岸边了!” 莫焕蹙着眉,走到萧从之身侧,问:“这浪太大,船迟早会翻,你可会水?” 萧从之闻言沉了脸,他并不会水。 这时葛云自告奋勇:“公子莫慌,我会水,若真掉到河里,我自然会救您。” 早前就提过,葛云的嘴开过光,他刚一说完,船就猛得被海浪掀了起来,飞到了高处,然后“哗”的一下,被更高的海浪打落。 一船四人只来得及从船上跳下,游进河里。 水流湍急,四人立刻就被冲散了,视线又极浑浊,萧从之根本看不清周围,那刚刚下了保票的葛云早就不知所踪。 萧从之虽不会水,但理论知识有,当下勉力屏住呼吸,静下心神,自上而下划着手臂,希冀能浮到水面。 只是憋的气渐渐到了极限,缺氧让萧从之开始昏沉,划动的手也开始使不上力…… 如此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猛地抓住了萧从之的手腕,用力地把人往上拎。 萧从之从来不知,原来他那么熟悉莫焕握住他手腕的触感,在这意识模糊之际,依旧清晰地知道是谁抓住了他,故而生了些许安心。 “咳!咳咳!”一浮出水面,萧从之就开始疯狂咳嗽。 一旁的莫焕撑着萧从之的身体,并不轻松,他一言不发,只在萧从之有所缓和后,带着人往岸边游。 只是河岸离他们还是太远,水流又急,莫焕为了救萧从之已然废了太多力气,此刻非常勉强,也渐显力不从心。 萧从之伸手抵住莫焕的背,打算输些内力过去,莫焕侧头顶了下萧从之的额头,轻声说:“别费力气,你我武功不同源。” 闻言,萧从之睁大了双眼,虽然眼下二人正值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他也未曾料到莫焕会直言至此。 莫焕没错过萧从之眼中的深意,不太在意地说:“实不相瞒,我是真没力气了,萧兄,恐怕今日你我都得葬身于此,什么秘密都只能带进棺材了,你要不也别瞒了。” “莫兄还是省着力气别说话吧,要是你我葬身于此,哪里来的棺材?” 莫焕没想到萧从之到此刻还能开玩笑,又紧了紧手臂,正想说些什么,不远处的河面似乎有人的身影。 “?” 萧从之凑到莫焕耳边,湿漉漉的唇贴着,轻声说:“那些是我的人,我们不会葬身于此。” 下一刻,莫焕竭力,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莫焕能感觉到自己正趟在茅草堆上,四周有些昏暗,他撑坐起来,左右看了看,这里应当是个破庙,因为他身侧就是佛像。 萧从之坐在不远处,看人醒了,就凑过来:“你大概昏迷了三个时辰,如今天色已晚,我们明日再赶路。” 莫焕点点头,目光落在萧从之身后,那儿站着一男一女,都是一身劲装,这就是萧从之的人吗?这么想着,莫焕眯起了眼。 “你为了寻我,耗费了不少内力。”萧从之此刻说得平淡,但上岸时,他把了莫焕的脉,着实惊诧这人居然会为他耗尽内力。 莫焕闻言笑了,靠到萧从之肩膀上耳语道:“要早知道你留了这般人手,我倒也不必多事了。” 萧从之陈述事实:“若非有你,我撑不到他们来。” 莫焕不多废话客套,把脑袋往萧从之肩膀上一倒便闭上了眼睛,他确实有些疲惫。 莫焕筋骨极佳,内力如海,从未有过耗尽内力的时候,实在是河水湍急,逆流而上,太过耗费。当时愿做到这步,是因这几天的相处,莫焕确实认可萧从之为人,不忍人折戟。 不远处站着的一男一女似乎不太能接受自家主子被一个江湖散人靠着,走上前来,硬是要做自我介绍。 “二位侠士,我名为沈嫣,这是兄长沈酌,我们正游历此地,看到二位在河面挣扎,故出手相助。” 莫焕闻言睁开了眼睛,好笑地看了眼萧从之。 萧从之嘴角抽抽,被自己属下的拙劣演技搞得略显尴尬,也怪他自己没有串词,正要开口,却被莫焕扯住了衣角。 知道莫焕是想借误会再试探试探,萧从之想了想也就默许了,装腔作势地抱了抱拳,说:“大恩不言谢,来日必当报答。在下萧从之,这是莫焕,此番是要去硖城。” 沈嫣是个健谈的,抱拳一笑:“顺手罢了,江湖儿女不拘于此。这雨估计明早就停,我与兄长也是要去硖城,正好同路。” “也好。” 莫焕在这时插了句嘴:“二位去硖城也是为了那武林盟的事吗?” 沈嫣看了眼沈酌,斟酌不知如何回答,沈酌上前一步,沉声道:“听闻硖城离奇失踪事件,舍妹一时好奇,确实是为此而去。” 莫焕打量了沈酌两眼,这人明显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再看他步伐、眼神、吐息,内功深厚,是个高手。 记得当时河面上不止两人,恐怕暗处还有不少萧从之的人,现下没有哪里比萧从之身侧更安全了,莫焕这么想着便闭上眼睛假寐,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和内力。 第二日行至硖城时,能明显察觉到城门口在严查来往,进城相对还好,只是多盘问些问题,出城则基本会被拒绝。 “他们这是想封城?”进城后,莫焕看着又一个被拒折返的百姓,喃喃道。 萧从之敛了神情,轻嘲道:“区区江湖势力,怎可以封城,无非是勾结当地父母官,做些饮鸩止渴的蠢招罢了。” 一旁的沈嫣听了便附和:“因为武林盟设在硖城,官府在硖城向来形同虚设,且唯武林盟马首是瞻,上头迟早要派人来整治!” “沈姑娘虽身在江湖,却心系朝堂,真是令人敬佩。”莫焕恭维得意味深长。 萧从之在心里叹了口气,沈嫣还是太年轻,要是一起行动,估计瞒不过莫焕三天。他企图及时止损:“莫兄,我们已经到了硖城,不如就此别过?” 此刻莫焕也爽快了,一拱手:“多谢萧兄照拂,我们有缘再见。” 和莫焕分开后,萧从之带着沈嫣和沈酌七拐八绕,进了个隐蔽处的宅邸,是他在硖城安排的落脚地。 “主上!”进了院落,沈嫣和沈酌立马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萧从之敛了表情,视线拂过跪下的两人,缓缓开口:“莫焕对我的身份已有猜测,你们小心不要说错话。” 沈嫣立刻跪伏到地上,惶恐地说:“主上……” 萧从之打断:“之前的就莫要提了。”话是这么说,但萧从之也没让两人起身,只是沉默地看着前方。 过了片刻萧从之才说:“起来吧。” 说完转身进屋,在主位坐下,浅淡地问:“硖城的失踪事件,你们可有探查?” 沈嫣此刻不敢多言,沈酌上前一步,回答道:“是,失踪发生在一个月前,开始时频率不高,并未引起重视,大约半月前,突然严重起来。” “硖城这里的官府,是一点动作都没有吗?”萧从之说得很慢,看似只是抛出了一个问题,但仍让稳重的沈酌落了滴冷汗。 “…武林盟主许谈亲自去找过当地知府,要隐瞒此事。” 萧从之搭在座椅把手上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示意沈酌继续。 “前几日,城外发现了一具男尸,正是那一个月里失踪的其中一位。” “今日进城,并不感觉官府开始着手调查这事,更像是想继续隐瞒。”萧从之沉吟道,接着说,“罢了,今晚,你们随我去个地方。” “是。” 是夜,萧从之和沈酌沈嫣均穿上夜行服,趁着月色深沉,来到了硖城西边的义庄。那具城外发现的男尸就停在这个义庄里。 夜晚的义庄格外阴森,白色的灯笼挂在梁上,并没有烛火,房子各处还飘着白色的飘带。 在萧从之的示意下,沈嫣上前点燃了一个白灯笼,并递给萧从之。其实她不知道主上为何要亲自来这种地方,但白天刚被提点过的沈嫣,一句多余的都不敢说。 萧从之来硖城本是好奇,但现下却是想查明真相,并管管硖城这江湖人士当家的风气。 “仵作可有验过尸?”萧从之看着眼前盖上白布的尸体问道。 沈酌回话:“验过,仵作判断死于失血过多。” “主上!还是不看为好。”看到萧从之伸手要去掀那白布,沈嫣忍不住提醒。 “无妨。”说着,萧从之掀开了盖住尸体的白布。 这具尸体确实…极为凄惨。 这男子竟是被挖走了双眼,又被扒下了全身的皮肤,如今血肉模糊,五官早已辨无可辨。 这几日天气回暖,还潮湿,故而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怪异气味,让人不敢多想。萧从之勉力忍耐,仔细看过了尸体才盖回白布,随即后退几步,问沈酌:“可有人认领他的身份?” “当日,他母亲认出来了。”沈酌这话回得有些艰难。 也是,就算是如此地步的面目全非,身为母亲也能一眼认出,只是这对白发人过于残忍了。 萧从之本想从死因做些推测,但尸体并无其他明显伤口,此行只好无功而返。 回到小院,萧从之让沈酌和沈嫣这几天不必跟着他,去四处细细探查下每个失踪人口的细节,越详细越好。 “主上,如今硖城江湖门派齐聚,恐怕并不安全。” “江湖门派为何会齐聚硖城?” 除了武林盟,九大门派中只有点苍、崆峒、青城总舵在硖城,其余皆散在五湖四海,平日并不会随意踏足硖城。 “是半月前,大约失踪案愈演愈烈时,许谈召来的。” 沈嫣说出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是许谈想要召集江湖能人调查失踪案?” 萧从之摇头,并道:“不会,此事也有点奇怪,若是合适,你们一并查了。” “是!” “注意安全。” 话说到此,萧从之的脸上才有了些生动的表情,他不做伪装时,气质极冷,不怒自威。但到底沈嫣沈酌有和同他一起长大的情分。 同一个夜晚,莫焕也算无功而返。 他也穿上了夜行衣,目的地却是武林盟。 彼时,莫焕正趴在武林盟主许谈屋子的房檐上,且不论他本来目的是探听些什么,如今…… “爹爹!我不同意!” “胡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你任性!” “可是,女儿真的不喜欢那个蒋旭啊……” 女儿委屈巴巴的模样还是让许谈心软了,他缓了语气问:“那点苍派大弟子华南州呢?他总是来找你。” “总是追着我说话,但无趣得要命。爹爹,我还不想嫁人。” “不行,为了你的及笄礼和订婚之事,才去求知府瞒下失踪案一事。若是没成,那真是得不偿失。” “爹爹!你不能为此就决定了女儿的终身大事。” “好了!这几日九大门派都会派人来武林盟,其中不乏青年才俊,你也可以在那里选。只要合适,爹都可以接受。” 没错,莫焕漏夜冒险前来,听得却是这一出家长里短的闲事,无聊至极。 望着许谈女儿生气离开的背影,莫焕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翌日。 “真是没想到,如此巧,能在这里再遇上萧兄!” 萧从之感觉自己眼皮开始跳了,打发沈嫣沈酌去做事后,他不想住在那处什么都没有的院落,便跑到硖城最有名的客栈,悦来客栈。 只是一大早的,他刚来,就遇到了从楼上走下来的莫焕。 也是,悦来客栈名声在外,这人会选择此处也是情理之中。 萧从之扯出一个假笑,迎上去,道:“莫兄该想到的,你我孽缘深重。” “……”莫焕暗道萧从之这嘴皮子功夫见长,却也愿意见招拆招,问得意有所指,“倒是不知道萧兄昨日住在哪里,难道是硖城的宅邸住不惯?” “莫兄说笑,昨夜住在另一头的天涯客栈,条件简陋,今日换个地方罢了。”萧从之边应和边在心里骂莫焕这无穷无尽的试探。 “那你真是来对地方了,悦来客栈除了房间宽敞干净,服务体贴周到外,还有远近闻名的设计。” “哦?”萧从之稍稍来了些兴致。 莫焕揽过萧从之的肩膀往里带,边说:“你可知硖城什么最有特色?” “武林盟?” “……”莫焕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寡淡地揭晓,“是灯笼。” 话说到此,两人转了个弯,萧从之看到眼前之景,倒是能理解为何是灯笼。 他们身前是条长廊,一侧是一间间房门,一侧是从顶到底的水幕,整个空间的光线很暗,以此衬托此处数不清的灯笼。 水幕上,是方形的灯笼,一面贴着石壁,杂乱地排布着,上刻随意图景的水墨画,透出昏黄的微光,与水幕交相辉映。 每个房门口都挂着一个圆灯笼,上面或是山川之景,或是花鸟之色,下面缀着流苏,光晕仅能照亮房门口那方寸之地。 莫焕给了萧从之片刻欣赏的时间,继而解释到:“灯笼的纸,以及之上的绘图,均是硖城特色,每年中秋,这里还会有花灯节。而这座客栈则用着这样的设计,展现灯笼之美。” 萧从之倒不是完全不知硖城的灯笼,逢年过节他也会收到几盏,只是单一的灯笼再美,看久了也寡淡无趣。他走上前,细看了看灯笼上的绘图,确实精致不凡,灯笼纸极薄易碎,一般不能画太过复杂的工笔画,而眼前的花鸟图,却是栩栩如生。 莫焕拉起萧从之的手往灯笼上碰,萧从之才发觉这纸张虽薄却柔韧,只是…… 萧从之蓦然转头看向身侧的莫焕,又看了看那被牵着的手,不解这人何时如此熟练,自己又何时如此习惯? 莫焕本是无意之举,留意到萧从之微睁的双眸,才意识到不妥,他的手指捻着萧从之的,四指交缠、肌肤相贴,此时也非危急时刻,便不免有些暧昧。莫焕欲盖弥彰般嗖得松开了那两截修长白皙的手指,却情不自禁地轻轻摩挲下自己的手指。 萧从之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忽觉氛围的暧昧,眨了眨眼,不知如何动作。 灯笼朦胧的光晕衬着萧从之,添了几分柔和。莫焕自照见萧从之的第一面,就暗道这人好相貌,只是此刻在氛围和光线的衬托下,似乎更带了三分诱惑,一时心跳漏了半拍。 萧从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闭上嘴,难得找不着话说。 “砰!” 不远处传来巨响,打搅了这暧昧的气氛,也救了萧从之和莫焕的无措。 两人故作自然地探身去看,只见是有人摔进了水幕底部的水池,水池不深,那人没多久又挣扎着爬了上来,对着一处破口大骂,看样子是两人在水池旁的大堂吃饭时,发生了口角。 有这么一番打扰,萧从之和莫焕心照不宣地掀过方才的尴尬,难得沉默地各自回了房间。 入夜,白天无所事事的萧从之,晚上也无处可去,本打算来壶好酒换个好梦,结果越喝想得越多。 必然是又一次想起了白天他和莫焕之间奇奇怪怪的氛围。 萧从之从来不否认莫焕的美色,若不是那张脸,为防后患,当初麒麟村试探过后,萧从之必想办法下杀手。 只是莫焕的俊朗是凌厉的,可在那烛火透过灯笼纸的微光下,却能让人生出温柔的错觉。 是他喜欢的类型,这么想着,萧从之又灌了口酒,要不自古有云,美色误事,他从不耽于美色,原来是未遇到心动的。 正这么想着,屋顶传来些响动,不明显,但瞒不过萧从之,萧从之放下酒杯,手搭上折扇,若有所思。 须臾,他也没换行头,开窗一翻,与那屋顶上的人正正对上,不出所料,眼前一身黑的正是莫焕。 莫焕无语,他知道萧从之在,故而已经够轻了! “萧兄。” 萧从之带了些许酒气靠近莫焕,也懒得和人再客套,直言:“夜深无趣,你去哪里,不如一道?” 萧从之过于直白,莫焕只好点头答应,只是他今晚本是要去许谈处,眼下只能换个地方。 月色明亮,风也很柔和,夜色宁静,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在房檐之上,起起伏伏…… 莫焕带着萧从之去了那男尸的家里,城东的郭氏米行。 落至郭宅后院,莫焕悄声对萧从之说:“那男尸姓郭名少宇,是城东郭氏米行的二少爷。” 萧从之大概能猜到这不是莫焕最初的目的地,但既然莫焕能如此熟门熟路来到郭宅,难道是有什么格外值得留心的?萧从之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 莫焕此刻不敢牵萧从之的手或揽肩,于是只是保持着距离招了招手,示意萧从之跟上。 莫焕带着萧从之绕进了前宅,那儿有一处院落,大晚上的依旧灯火通明,凑近一看,里面也并无人在活动,主人家已经在床上睡着了,虽是辗转反侧并不安宁。 萧从之压低声音凑到莫焕耳边轻语:“我倒是不知莫兄有大半夜看人睡觉的爱好,知道你今晚另有打算,别装了。” 靠得太近,吐息都喷在莫焕耳边,痒就不说了,还极为挑逗,莫焕深以为保持距离该是心照不宣,却不想萧从之并不那么认为。莫焕只好主动拉开距离,扯着萧从之的衣袖,两人又退回了后院。 郭宅很大,后院很偏又静,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刚才那人是郭家大少爷郭少天,资质平平,若非郭少宇惨死,他家这米行怎么都落不到他头上。” “你是说郭少宇的死可能和失踪案并非一案,而是另有凶手?”萧从之想着郭少天深夜点灯入睡的行径,也确实可疑。 莫焕点头,并施展轻功飞上屋檐,看样子是想边走边说。 “郭少宇从失踪到发现尸体也就两日,按理说失踪案的案主作案已有一月,手法日渐娴熟,是不太可能突然多了郭少宇这个漏网之鱼。” “若是郭少天所为,那就是为了郭家米行?” “郭少宇天资聪颖,且和郭少天关系不佳。” “我昨夜去看了郭少宇的尸首,全身皮肤被剥下,手段残忍,他们毕竟是手足兄弟,何至于此?” 莫焕停在一处屋檐上方,等着萧从之站定,便说:“等个数日,你的人也能将这些告诉你,若是想现在知道,不知萧兄有什么能交换的?” 萧从之知道莫焕是有想从他身上了解的事,却不跟着话向下说,而是道:“莫兄也是厉害,来这硖城也就两日,能知道这么多事。”言下也是在试探莫焕的手段。 “确实来往奔走,不像萧兄,大白天只在客栈饮茶。” “……”萧从之无法,只得说:“那莫兄想知道什么?” “要不我们来聊聊葛云?” 萧从之的脸色立时沉了下去,只听莫焕那人还在说。 “巛河之上,若是没有那暴风雨,你当如何?” “沈嫣和沈酌自会想办法制造意外。”萧从之的脸上已敛了多余的神色,声音在月色衬托下极冷,他收在衣袍里的手指用力地抵着扇柄。 莫焕的视线扫过萧从之的衣袍,对眼前人透出的杀意视若无睹,只说:“倒是不难看出来,葛云喊你公子,却对你没有多少恭敬,人又机警,眼光毒辣,不像是随行伺候的仆从,倒像是来监视你的。” 萧从之并不多言,静静等着莫焕的后话,莫焕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并无大碍,但葛云身份特殊,若是被莫焕想通了其中关窍,后患无穷……他并不那么愿意杀了莫焕。 莫焕向萧从之靠近了些,笑着说:“不必如此紧张,你我旗鼓相当,你杀不了我。” “……” “若是葛云在场,你便会挂起一脸的假笑,装出副言笑君子极好说话的样子,明明本性偏冷。” 萧从之暗暗自省是他们进入幻境时,他掉以轻心了。 “葛云是在监视你,你又在他面前装,那你想甩掉他,也是情理之中。故而那日在晏楼,江湖人随意的三两句话,你就决定要来硖城。只不过人为的意外,不如天然的暴风雨。” “莫焕…” 莫焕抬了抬手阻止萧从之继续说下去,脑袋还凑得更近了些,吐着热气说:“本只是想来场大雨,没想到成了暴风雨,麒麟血果然厉害。” “!!!” 萧从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向莫焕,距离太近,有什么东西轻轻拂过了什么… 这下莫焕也淡定不下去了,急忙后撤,手不由自主地搭上自己的唇,又欲盖弥彰地匆匆放下。 萧从之看到这动作,脑子一片混乱,他从不曾这般,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厘不清一丁点的细节,他只是真切地意识到莫焕这身皮囊在月光下更好看。 先镇定下来的是莫焕,干巴巴地说:“掉河里后,我顺势把他推远了。” 萧从之应得也干巴巴:“怪不得你内力消耗如此多。罢了,这算是你帮了我的忙。” 两人不再往下细说了,莫焕如何会用麒麟血的,巛河里他救他救他的,还有萧从之甩开葛云意味着什么……还未到深聊的契机。 和来时一样,莫焕施展轻功飞在前头,萧从之跟着,两人之间安静得很。 直到耳边听到了不远处暗巷传来的奇怪动静,莫焕转头看了眼萧从之,萧从之轻轻点头,他们齐齐向那暗巷赶去。 第7章 人皮灯笼 3 许舒颜此刻有些心慌,她实在不愿在及笄礼上被迫订婚,一时冲动,女扮男装偷溜出了武林盟。 这段时间,硖城失踪案闹得沸沸扬扬,许舒颜有所耳闻,自然是慌张的。看着残月之下两排树影,被风吹得“唰唰”作响,许舒颜的心跳越来越快… 突然,风停了,极静,许舒颜左右看了看,似有所感地屏住了呼吸。 “唰!”黑暗处急速飞出一条白色飘带,直直往许舒颜胳膊上绕。 许舒颜到底出身武林盟,练过些拳脚功夫,当下虽害怕,也能及时掏出武器,将飘带割开。 紧接着,许舒颜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她知道后面有人在追她,慌不择路间,她跑进了一条暗巷。 许舒颜几乎是使出了全身力气在跑,身后的动静却越来越近,“窸窸窣窣“的,听上去像是更多更快的飘带。 “啪“的一声,许舒颜被什么打在地上,那细碎的声音近在耳边,如在催命,许舒颜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下一刻,戛然而止,似乎有切割飘带的声音。许舒颜缓缓睁开眼,暗巷之中,借着长刀的刀光,许舒颜看到了救她之人,是她此生所见最好看的男子。 莫焕瞥了眼倒在地上的许舒颜,将那把长刀折了折又收回长靴,问跟在身后的萧从之:“没离开,要追吗?” 萧从之没回话,他提着那把普通折扇,直直冲了出去。 扇柄如刃,裹挟内劲打出,接下这招的却不是飘带,而是闪着血光的弯刀。 萧从之将折扇使出花来,时而展开,时而收拢,短短片刻,便和那隐在暗处的人过了百招。 使弯刀的人,带着个白色面具,身量很高,也是个高手,弯刀被玩得格外灵活,萧从之在兵刃上不占优,就算用上了内力,纸面还是容易破损,眼下倒没占上风。 莫焕心底有了估算,便从腰间抽出匕首,打算加入战局。对面那人却动作迅速地往地上扔了个烟雾弹,火星炸开时,萧从之和莫焕不得不收手捂住口鼻。 “那个,谢谢二位少侠,救我一命。”烟雾散去后,许舒颜犹有些发抖,却强撑着道了谢。 萧从之不知许舒颜何许人,但莫焕知道,当下笑得格外温柔,语气也柔和:“不必言谢,不知姑娘家住哪里,在下愿意送姑娘回去。” 许舒颜顿时被迷得不要不要的,但眼下危机已解除,她又不想回武林盟了,就说:“小女早已无家可归。” “可如今这硖城实在危险……”莫焕做出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知…不知少侠可否收留小女几日?”许舒颜说着说着偷偷抬头看了眼莫焕。 “这……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在下莫焕,这是萧从之,我们这几日都会在硖城,不知姑娘姓名?” “我叫…叫舒颜。” “好,那舒颜姑娘,接下来几日就多加关照了。” “嗯..嗯,嘶…” “舒颜姑娘可是刚刚崴到了脚?不如在下扶着姑娘走吧?” 许舒颜被忽悠得迷迷糊糊、神智不清,被莫焕无比自然地扶着胳膊走了。 萧从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虽然莫焕一开口他就知道这女子身份不简单,但莫焕这么演,他自己真的不别扭吗?! 第二日一早,萧从之主动敲了莫焕房间的房门。 “那女子什么身份?”萧从之开门见山,他是真好奇了,昨晚回到客栈,莫焕竟殷勤地帮人开了房间,直直送到房门口才道别。 “武林盟主许谈之女,许舒颜。” “想来也是。”萧从之冷哼一声。 “萧兄,你的人水平有点问题啊,怎么什么情报都没有。” “……”萧从之冷笑,“倒是不知道莫兄对武林盟如此在意,废了那么大功夫演戏。” “舒颜姑娘风姿卓越,倾国倾城,我一见倾心,哪里有演戏。”莫焕开始胡扯,他现在只想萧从之快快套了情报就走。 萧从之闻言静了静,就在莫焕以为他转身要走时,萧从之身形一动,走到了莫焕身前,手撑着莫焕座椅两边的扶手,一点点靠近,他轻轻地说:“一见倾心到,看不出那崴脚是装的?” 莫焕注视着咫尺距离的萧从之,一时哑然。莫焕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在萧从之身上越陷越深,他相信萧从之也是这么想的,有个台阶,两人顺坡下了就当事情了结了。但…… 莫焕缓缓抬起手,又轻又柔地划过萧从之的脸颊,一点一点向下,落在那微微抿起的嘴角。 呼吸交缠,空气灼热。 萧从之勾了勾唇,缓缓直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莫焕说:“你有何打算?” 莫焕移开了目光,游离般看着旁侧,应到:“这几日就将许舒颜送回去,我得找个理由接近武林盟。” 萧从之看穿了莫焕是在给他透底,便不再深究,往旁边的座椅上一坐,继续昨晚他们聊了一半的话题:“郭少宇的死还有什么疑点?” 此刻的莫焕也没心思勾心斗角一样地瞒来瞒去了,他伸出两根手指并说:“还有两处,一是一个月以来硖城失踪男女共26名,除了郭少宇,都是平民之家。二是第一个被发现尸体的死者并非郭少宇,而是一铁匠之女,名吕伊。“ “这事…“ “这事你的手下一查便知,那是最初失踪几人中的一个,尸体发现也在大半个月前,只是尸体一被发现就被瞒了下来。“ “那具尸体也是全身皮肤被剥?” 莫焕点了点头。 “可这和郭少宇的牵连是?“ “郭少天和硖城知府算莫逆之交。“ 萧从之猛地看向莫焕:“你是说,郭少宇的死甚至可能和硖城知府脱不开干系?” “这是必然的,只是我对其中曲折并不关心。” 萧从之站起身,他面色微沉,语气不善道:“我倒是对此颇有兴趣。” “你待如何?” 硖城知府周正其,年约三十有四,早些年也是一届探花郎,当年派至硖城,一时风头无两,只是硖城江湖势力猖獗,知府衙门形同虚设,周正其存在感极弱。 萧从之回忆了番他对周正其的印象,发现几无印象,听到莫焕的问题,只说:“我去趟知府衙门探探。” 如此,莫焕来了兴致,也站起身表示:“那我和你一道去。” 萧从之朝莫焕瞥去一眼,语气微妙地说:“你不如先解决下那一见倾心的倾国女子,省的顾此失彼。” “……” 不待莫焕想出应对之词,萧从之甩了甩手,径自离开了。 走出房门后,萧从之轻轻地叹了口气。莫焕在想什么又是在做什么,他心里清楚,本也是要顺水推舟的。像他们这样的人,各藏心事不说,又囿于杂事,不该去生出多余的、太深的牵挂。 只是那一刻,他没控制住,莫焕也没有。 美色误人啊,萧从之扼腕,他们两人连对方真实姓名都未交换过呢。 为了去知府衙门,萧从之特地回房换了件衣服,临出门时,又很巧地在客栈门口遇上了同样打算出门的莫焕和许舒颜。 “这是?”萧从之笑着问。 莫焕装模作样地正色道:“我刚刚得知舒颜姑娘竟是武林盟主的女儿,正打算送她回武林盟。” 萧从之只觉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莫焕很有趣,也不知这人怎么一番巧舌如簧,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就让许舒颜暴露身份,又同意回武林盟。不过看着许舒颜红扑扑的脸蛋以及羞涩的样子,萧从之又有所猜测。 当下调侃道:“那莫兄别误了时辰才好。” 完全不知道送人需要什么时辰的莫焕:…… 许舒颜暂时顾不上思考萧从之和莫焕之间的一来一往,待萧从之走后,就催着莫焕前往武林盟。 萧从之站在知府衙门门口,看到门庭冷清的样子,淡了神情。他在外围探查了一圈,随意寻了个地,直接从侧墙翻了进去。 知府衙门内也是极静。 萧从之目的还算明确,无论是和武林盟同流合污,还是和郭少天狼狈为奸,知府总是为了谋求自身利益的,那这账面就很会说明问题。 萧从之在府中随意走了走,大约摸清了周正其书房的位置,在路过一庭院时,听到了些说话声,萧从之敛声,探了过去。 “正其兄,你这说得容易,我哪有那么容易做到。”颇有些苦恼的叫喊,说话人居然是郭少天。 坐在他身前的必然就是硖城知府周正其,周正其略带严肃地说:“你再这样下去迟早被发现端倪。” “这都是我府里头的事,能被什么人发现?” “少天老弟啊,那尸体被人发现后,牵出了硖城的失踪案,武林盟想瞒都瞒不下了,江湖早就传开了,朝廷能不得到消息吗?” “朝廷?今年是那傀儡皇帝及冠之年,峄都乱得不得了,哪有闲工夫管硖城的事!” “慎言!”周正其指责到并左右看了看,才又开口:“朝廷不管,武林盟现在骑虎难下难道也不管?许谈早就派人查过来了,你夜晚不熄灯,又赶了妻子去别屋睡,实在太可疑。” “可我现在不掌灯根本没法睡……夜夜都能梦到少宇临死前….” 那头周正其还要再劝,这边萧从之已没了再听下去的心思,如今郭少天杀害郭少宇已是板上钉钉,而周正其不出意料也牵扯其中。 萧从之脚步一转,绕去了书房。 周正其的书房不大,布置也很简洁,桌上甚至没堆放多少东西,一看就是平日公务极少。 萧从之到处搜了搜,突然一个身影从窗户翻进来,正要攻击…… “莫焕?” “猜你就在这里,可有翻到什么?” “翻不翻到也只是多份证据罢了。” “周正其和郭少天说了什么?” “嗯…你撞见他们了?” “过来的时候,正巧周正其在送郭少天出门。” “差不多什么都说了,郭少天每夜点灯才睡,就是因为杀害了郭少宇心神不宁,而这一切周正其早就知情。” “到底是知情还是掺了一手,就难说了。” 萧从之闭了闭眼算是默认这话,又翻找了会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你可有人安插在武林盟里?” “……”莫焕无奈地笑了笑,道:“你现在试探得如此直接了?” “周正其说目前武林盟主有派人查过郭少天。” “算是有吧。” 说着,莫焕走到萧从之跟前,递过去一样东西。 萧从之本是头也不抬地接过了,一上手却惊讶地朝莫焕看过去。 是把折扇,大小和萧从之总是用的差不多,但份量很重,扇面并非是纸,而是玄铁,这把扇子是真正能削铁如泥的。 “我也不知你趁手什么武器,这把扇子昨日就想给你,没找着机会。” 萧从之捻着扇柄,又想起方才自己的试探,颇有些不好意思,难得客气:“多谢,扇子是趁手的。” “嗯……” 莫焕还想说些什么,屋外传来些许动静,看样子是周正其过来了。 本是随意一躲就解决的小事,因着送扇一事,萧从之和莫焕莫名有点慌乱,不知手碰了哪里,居然阴差阳错触发了机关。 乘着机关滑动的声音,书架向两侧滑开,一扇门出现在眼前。 萧从之和莫焕自然没有什么犹豫地走了进去,里面居然还别有洞天。 是个很长的弯弯绕绕的,像洞穴一样的隧道,两边挂着硖城特色的灯笼,透出昏黄的灯光。 萧从之摸着一侧的石壁往前走,这里越走越窄,一开始还是三人并排能走的宽度,走了几丈后就只能过一人了。 石壁还有些粗糙,看着是未打磨过的样子。 “这里到底是藏东西的,还是?”莫焕走在萧从之后面,不由问到。 “我想是都有。”萧从之绕过了一个弯,看到眼前的东西,轻声回到。 莫焕凑上前来,半攀着萧从之的肩,看到了前方的石壁,两侧被砸了洞出来,里面安置了一个书架,上面放着不少东西。 萧从之走上前,翻看了两眼就说:“账本,他藏这里了。” “那拿走吗?” “有些太打草惊蛇了。”萧从之越翻眉头皱得越紧,这硖城知府平日不声不响,暗地里谋求的好处却数不胜数。 莫焕观萧从之的脸色不太好,凑过去看了看,一看也是吃了一惊,除了瞒下失踪案和纵容郭少天的罪行,周正其可以说是借着硖城是江湖人聚集之地,疯狂敛金。说简单点,就是江湖人在硖城犯点什么事,周正其都能收笔钱。 萧从之轻嘲道:“本以为硖城官府薄弱是武林盟的缘由,却是知府一手造成。” 说完萧从之从账本上随手撕下两页揣进怀里,就扶着石壁继续往前走了。 这隧道极长,萧从之感觉走了有一个时辰,若是自己方位感知没有错,估计已经到了硖城外。 莫焕也是同样的感觉,扯了把萧从之的衣服问:“这周正其估计是给自己挖了条逃跑的地道,我们还往前走吗?” “还是去看看通往哪里吧。” 又走了一刻钟,才终于看到了些光亮,确认洞外无人后,萧从之先走了出去。 紧跟其后的莫焕:“这竟然是……” “硖城城外的荒山,也就是郭少宇尸体被发现的地方。”萧从之补足了莫焕的未竟之言。 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眼看着天色将要暗下去,再晚就进不了城了,两人也不多话,匆匆往城门口赶。 “等下。”站在排队进城的队伍里,莫焕拉了下萧从之的胳膊。 萧从之转身疑惑地看向莫焕。 莫焕抬手,四指抵着萧从之的脸颊,用指腹轻轻擦了擦。 “都是些污泥,别让守门的怀疑。”莫焕说得正气凛然,只是手指却停在那处,也不见拿下,这感觉有些上瘾。 萧从之懵到忘了动作,只喃喃道:“确定不是占便宜?” 莫焕被点穿,悻悻想要收回手,却被萧从之一把按住。 纯粹是下意识的,萧从之就紧着这个动作,反搭上莫焕的脸,边说着“你也得擦擦”边控制着莫焕的手指随意划动起来。 莫焕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萧从之,他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太烫了,又感觉自己的手指有些麻,又觉得萧从之的呼吸有些热,关键是,他感觉自己想吻萧从之。这实在太过了…… 莫焕也不管自己的手在哪里,脸又在哪里,往前一倒,把头埋进萧从之的肩窝,贴着他微凉的肌肤,含糊地问着:“萧从之,你……你叫什么?“ 萧从之并未立刻回答莫焕,莫焕微烫的吐息扑在他颈侧,他甚至分不出心神去思考别的,这有些太亲密了。 “从之,是我的字。” 第8章 人皮灯笼 4 进城后,萧从之和莫焕没有再回悦来客栈,而是直接去了武林盟。 莫焕送回许舒颜时,担心了一夜的许谈在许舒颜的任性坚持下,同意了莫焕住进武林盟。 “你可小心别让许谈认真,可不好脱身。”萧从之瞅瞅武林盟给莫焕安排的住处,淡淡嘲讽。 莫焕则是欠欠地问:“从之,可是吃味了?” “……” “别这么叫我!还有,你就不礼尚往来一下?”要知道一路上,因**熏心暴露表字而懊悔不已的萧从之一直在问莫焕的真实名姓。 可莫焕就是不说! “该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别急于一时啊。” “……”萧从之落了下风,语气不佳,“你眼下是要去前厅?” “嗯,少林、武当和雪山派的掌门到了,今晚许谈在前厅设宴。” “许谈为何会召九大门派掌门前来?”这是这几日萧从之未想通的,便想听听莫焕的想法。 谁知莫焕表情略有些古怪,吞吞吐吐地说:“这我怎么会知道?” “你知道?!” “咳咳……” “我忽感自己有些吃味,为防止你在前厅和貌美红颜眉来眼去,我打算和你一起去。” “……” 走去前厅的路上,莫焕还是没忍住,拆穿到:“许舒颜压根就不会去前厅。” “这可很难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 萧从之和莫焕到前厅的时候,晚宴还未开始,宾客却都到得差不多了,一个个脸上均挂着笑,正在拉话寒暄。 莫焕整了整衣摆,潇洒从容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许谈跟前。 “许盟主,晚辈有些事耽搁了,还好没误了。” 许谈本是在和人攀谈,见莫焕前来,露出个笑脸,朗声道:“不晚,来得正好。这是雪山派掌门纪不予。” “晚辈见过。” 不失礼数,许谈有些满意,遂朝着纪不予介绍莫焕:“这是昨夜救了小女的江湖侠士。” 纪不予其实和莫焕差不多年纪,却一头白发,看着仙风道骨,倒也是个从善如流之辈,闻言便夸到:“年轻有为,气宇不凡,后生可畏啊。” 萧从之跟在莫焕身后,默默观察着许谈,这人虽已中年,习武之人却显年轻,身姿挺拔,谈笑间眉眼透着身居高位的威严。萧从之不知道许谈瞒下失踪案的本因,眼下仍是十分怀疑许谈。 “这位是?”许谈到底算武林高手,对看向他的眼神较为敏感,不难注意到萧从之。 “这是晚辈的朋友。”莫焕借机开始引荐,“萧从之,昨夜也曾出手和那歹人对上过几招。” 萧从之上前一步,敛去眼底的怀疑试探,换上谦逊可亲的笑容,行了个晚辈礼:“见过许盟主。” 这副翩翩君子,礼数周全又不卑不亢的样子,许谈立刻消了七分戒备,笑着应了这礼,并招待萧从之一道入席。 月色朦胧,华灯初上,丝竹管弦乐之间,美酒歌舞齐欢,许盟主这意义未明的宴席正式开始了。 萧从之和莫焕既是晚辈又无门无派,此刻被安排坐在了外侧角落。 萧从之端着酒杯,倒也不喝,有意无意间打量坐于上首的一干江湖人士。 “这青城派掌门和许谈关系很好。” 莫焕也瞅过去一眼,应和:“许谈有意将独女许给青城派掌门之子蒋旭,两家当是关系不错。” 萧从之点了点莫焕的酒杯,揶揄到:“你连许了亲的人都撩?” 莫焕一看萧从之满脸“看错你了”的表情,大喊冤枉:“许舒颜并未同意,这才昨夜出府,只是许谈似乎一意孤行,硬要许舒颜在及笄之时定好亲事。他也是为此托知府瞒下了失踪案。” 萧从之早猜到莫焕在武林盟里有安插人手,一听倒是明白了许谈按下失踪案的原委,只是依旧不理解,问:“许舒颜容貌秀丽,当得上倾国倾城,许谈急什么?” “嗯……”莫焕犹豫了下,又觉得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就回到:“听说是诅咒。” “诅咒?” “我知道得并不清楚,听说当年许夫人孕期,被人下了诅咒无法顺利诞下孩子,许谈和许夫人废了大功夫请了个道士解咒,但那道士只能解一半,以许夫人之命,换孩子十五年光阴,这之后则需要许配他人,冠了别家的姓,才算是彻底逃脱被诅咒的命运。” “如此荒诞之事?” “因为后来许夫人确实难产而亡,许谈便不得不深信此事,一直在为许舒颜找合适的亲事。”顿了顿,莫焕续到,“坦白说,得知麒麟血的存在后,这些事倒也不算多荒诞了。” 这话倒勾起了萧从之在意的点,说起这麒麟血,有一个问题他一直忘了问:“你如何会用麒麟血的?” “莫少侠!你怎么坐在此处?” 莫焕还未来得及回答,女子清脆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这人当然是许舒颜。 知道前厅在办宴席,且莫焕在受邀之列,春心萌动的许舒颜自然不可能忍得住不出来,精心打扮了一番又挑了件新裁的衣裳,迫不及待跑来了前厅。 真是没令许舒颜失望,虽是坐在角落,但是莫焕的光芒完全无法忽视,墨蓝色绣金边长袍,繁复的暗纹在月色下熠熠生辉,如瀑的长发落了满肩,只随意用发带扎起了一半。 许舒颜红着脸走近,看到莫焕那骨节分明的手,正捻着白玉做的酒盏,往嘴边送,莫焕的唇峰很明显也很漂亮,被酒浸润时,格外令人心动。 听到动静,莫焕只好偏过头,带些惊讶,客气地问:“许姑娘怎会在此?” “我…” “舒颜!你怎么会过来,成何体统!”坐在主位的许谈自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女儿,当下沉了脸,很是不快,不等许舒颜解释,许谈紧接着说,“过来这里,不要到处乱跑!” 许舒颜看自家爹爹表情严肃,也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落武林盟主的面子,向莫焕道了抱歉,便走到许谈身侧站定。 萧从之看看许舒颜脸上羞涩的表情,又看看端坐一旁的莫焕,暗骂这人太能惹事。 “嗯?不是说许舒颜不会过来。” 莫焕眨了眨眼,仍旧淡定:“你根本也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谁说的?我怎么会不在意心仪之人有红颜知己。”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放到明面上,莫焕难免意动,耳朵尖偷偷红了,难得坦诚:“且不说她不是红颜知己,我也不会辜负心仪之人。”说着莫焕悄悄伸手搭上了萧从之垂在身旁的手。 萧从之只觉脸热,却还能勉强应付,边将手抽回,边阴阳道:“话是说得好听,连个名姓都不透露,谁知真假,这心里恐怕还想着坐享齐人之福。” 莫焕狠狠握住企图逃窜的手,低呵道:“萧从之,你!” 萧从之淡然地说:“从之是我的字,但不巧我并不姓萧,你这个全名叫得可没有威慑力。” “……” 莫焕当然不可能上当被激,说出自己的名姓,只紧紧拉住萧从之的手,不再说话了。 “不知莫少侠意下如何?” “???”莫焕刚刚的心思全扑在萧从之身上,完全没留意许谈那里发生了什么,不解这话题怎么就到了自己身上? 萧从之倒是一直留了心眼在许谈处,见莫焕懵懵的表情,好心地凑过去,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答疑解惑:“许谈问你愿不愿意和点苍派大弟子华南州过过招。” “???” 萧从之弯着眉眼笑意盈盈地看着莫焕。 “莫少侠该不是怕了吧?”坐在不远处的华南州耐不住性子,语气不佳地催促起来。 莫焕飞速转动脑子,凭借他对这些人关系的情报,大概能拼凑出一个可能性。 许舒颜既然到了许谈身侧,许谈必然会借着青城派掌门在,提两句成亲的事。按照许舒颜的性子恐怕会当场直言不愿意,顺势说了心有所属,如此,一直在朝许舒颜献殷勤的华南州便开口说要过上两招。 事实上,莫焕推测得大差不差,许舒颜倒没有明说心有所属,但她方才直奔莫焕而去的行为,已能说明不少事。青城派掌门是个随性的人,儿子蒋旭又是武痴,本也对这门婚事可有可无,闻言就顺水推舟。 但华南州则不太乐意,若是蒋旭退出,那就该轮到他,遂主动提出要和莫焕过上两招。在华南州看来,他作为江湖九大门派点苍派的嫡传大弟子,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在江湖上完全没有名气的年轻人。他不仅要打败莫焕,还要让莫焕在许舒颜面前丑态百出。 “自然不会。”莫焕应,“只是今日我并未带趁手的武器,你我是赤手空拳比划吗?” 点苍派擅剑法,若是赤手空拳则是限制了华南州,莫焕这话一出,便是怯了,还未比,已经输了半成。 华南州爽朗一笑,将佩剑往矮桌上一放,站起身来,道:“自然可以!” 华南州身量极高,目测比莫焕高一个头,往两米上窜了。萧从之随意打量了一眼,也知为何许舒颜看不上此人,华南州身材健硕,面目黝黑,五官也并不精致好看。 莫焕心里烦躁,他不愿在此处出手,更别提萧从之还在一旁轻声调侃:“这就是桃花债嚒?” 莫焕瞥开脑袋,看向华南州,“也好,那就讨教了。” 说完,莫焕站起来,往台中央走。 华南州和莫焕相对而立时,更显出两人身量身形上的差异,一阵对视后,华南州先出一掌,莫焕侧身避过。 紧接着,华南州又上一侧踢,直攻莫焕膝侧,莫焕游走两步,再次避开。 就这样,莫焕以守为主,甚少出招,华南州则攻势猛烈,动作极快又重。 “这莫焕主要是在躲啊。” “他刚刚攻上去那两下,不仅被华少侠化解,还被反推回来,受了伤,估计也是不敢再攻。” “点苍派内功心法并不出彩,这许千金看上的,不怎么样啊。” 随着场上莫焕和华南州的过招,场下诸人也是议论纷纷,虽说在场无人觉得师出无名的莫焕能胜过华南州,但被如此压制着打,也是不曾料到的。 这些话传到许舒颜耳里,也让人不太愉悦,细想前一晚,动手的其实是莫焕身边那个朋友,而非莫焕本人… 华南州见目的达到,心下大快,运转内劲,集于手心,打算一掌结束这没什么乐趣的比武。 莫焕看到了然于心,也调转内力,护住心房,打算将此处送到华南州掌下,也好借此断了许舒颜的心思,省的萧从之总是有话说。 “啪!” 一掌击出,莫焕直接飞了出去,华南州看着自己手掌有些怔愣,他本没打算攻击心房,他这一掌太重,万一失了分寸…… “华南州,你太过分了!”许舒颜看到莫焕飞出去,也顾不上别的,当下就骂了句华南州,接着就要往莫焕处跑。 莫焕被击飞后,倒是没狼狈地倒在地上,正巧被一个匆匆跑来的男子接住了。 本是赶过来赴宴,却顺手接住斜里飞来的莫焕的云少澄也是懵了。 莫焕“哇”得吐出一口血,装昏迷前,还撑着力气对接住自己的人说:“多谢。” 云少澄犹在状况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莫焕就被第一时间赶到的萧从之抱了过去。 萧从之视线冷冷地扫过全场,继而对端坐主位的许谈说:“许盟主,我们以为这是点到为止的切磋。” 许谈也有些抱歉,但莫焕被华南州击败,是他乐见其成的,如今只是客气地说:“比武总有意外,我这就请人医治莫少侠,放心,武林盟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话说到这里,莫焕又吐了口血出来,半睁着眼,很是虚弱的样子。 “那就请盟主快些请郎中来吧。”说完萧从之抱着莫焕转身就走,全然不给慢他一步的许舒颜任何说话的机会。 萧从之和莫焕离开后,有人指责了几句萧从之言语间的失礼,但很快这个话题就过去了。江湖无名小辈罢了,甚至不会有人为此提一句华南州失分寸。 “可以睁眼了吧?” 莫焕闭着眼窝在萧从之怀里,说:“万一这里有许谈眼线…” 凭他们两人的内功,不可能察觉不出这附近根本没人,再说许谈为何要莫名其妙安排眼线看顾两个江湖浪客? 萧从之一时都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好另起一个话题:“你那功夫就那么见不得人?” “你不是都猜得七七八八了吗?”莫焕顿了会儿又说,“不日九大门派的掌门都会在硖城,我不想冒险。” “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装装重伤,别让许谈把我们赶出去了。” “………” “十日后,就是许舒颜的及笄礼,我猜那之后,许谈就会有动作。” 萧从之暗自想,是那之后你要有动作吧,嘴上却说:“那行,这几日我再查查失踪案。” 他们两人来硖城几日,查到的是郭少宇案的真相,对失踪案却是毫无进展。 “你难道不该留下来照顾我?” “……”半响,萧从之憋出一句,“若你是用内劲逼血,我倒是能理解你受内伤。可你是咬破了舌头吐的血!” “……”莫焕默默收紧了抱着萧从之腰的手臂。 “……”罢了。 第9章 人皮灯笼 5 萧从之当然不可能留下来照顾只是舌头破了的莫焕,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徒留莫焕在床上无病呻吟。 萧从之倒不是没有目的地,如果许谈压下失踪案事出有因,那武林盟的嫌疑便可以降一降,如此一来,原先没被注意的,同样驻守硖城的点苍派、崆峒派、青城派,就值得好好探查一番了。 前一晚莫焕是和点苍派的大弟子发生的冲突,因此萧从之先登门拜访了点苍派。 姿态并不客气,只说要找华南州讨教一二。 门派弟子本是想赶萧从之走,但华南州心情不好,他昨夜明明赢了,却没受许舒颜好脸色,正窝着火,知道萧从之是为莫焕而来,便想教训下萧从之发发火。 按华南州的想法,萧从之和莫焕大抵一路货色,都是没什么真本事的江湖鼠辈,故而他仰着头应下了这场比试。 点苍派比武场上,萧从之没什么表情,对华南州直言:“点苍派以剑术闻名,你不必卸刃。” 华南州的剑术在点苍派这一辈中是最强的,当下也不推脱,只问:“那你也亮兵刃吧。” 不是面对莫焕的时候,萧从之话很少,听到也不回,只举起手里的折扇,打开扇了扇。 华南州轻蔑地笑了下,说着:“无知小儿!”便攻了上去。 点苍派剑术朴实无华,却招招凌厉,华南州盯住了萧从之周身的破绽,还当自己稳操胜券。 可就那电光火石之间,二人甚至没对上一招,萧从之随意拿扇尖点了两点,又一推,华南州就飞了出去。 倒在地上的华南州,还未来得及起身,飞身而来的萧从之就一脚把他摁了回去。 萧从之表情很浅,语气也很淡,说:“莫兄轻功见长,不善拳脚功夫,若不是盟主和你诚心相邀,他并不会和你过招。你却做不到点到即止,实在是欺人太甚。” 说着脚下用力一踹,华南州又朝另一个方向飞了出去。 门派其余弟子:…… 有个机灵的小师弟,匆匆跑开了,萧从之清楚这是去请掌门了。 这当然是萧从之的目的,传闻点苍派掌门钱霖深居浅出,若是他上门直接求见,铁定是见不着的。 但揍一顿华南州,就不难引出钱霖了。 当然萧从之是万万不会承认,打那么狠是在替莫焕出气。虽然莫焕是装的,萧从之还是在意那人在众人面前落下的面子,更不要说,舌头破了那也是受伤。 钱霖没让萧从之等太久,步履匆忙地从后院赶来,一面招呼弟子把华南州抬下去治伤,一面笑着看向萧从之,眼里倒没什么责难之意。 钱霖和许谈年龄相仿,但微微有些发福,眼下笑着,十分可亲。 但萧从之二话不说攻了上去,他和面具人交过手,虽然那晚夜色太深,面具人带着白色面具,穿着宽松长袍,无法看清脸和身形,但武功路数,萧从之已略有数。 钱霖没想到萧从之身为江湖后辈如此不好说话,当下出掌化解了萧从之一击,又在萧从之展开玄铁扇直朝咽喉攻来时,抽出腰间佩剑“噌”得抵住。两人内力相撞,僵持在原地。 点苍派虽是江湖九大门派之一,但掌门钱霖非常低调,萧从之不曾料到钱霖内力如此强劲,一时生了些疑虑。 钱霖自然也没有想到一个未及弱冠的江湖晚辈能有这般内力,开口道:“后生可畏,老夫替南州道个歉,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这话摆的姿态低了,萧从之不得不见好就收:“承让。” 两人同时收了内力,各退三步拉开距离。 钱霖想招待萧从之留个便饭,但萧从之已满足目的,并不愿多留,随意说了声告辞,就离开了。 钱霖虽内力强大,但和那晚的面具人并不太一样。 离开点苍派的萧从之本打算回武林盟,至于崆峒派和青城派,他没有借口过去,须得等夜深人静,但半路遇到了沈酌。 而躺在床上假模假式的莫焕这儿也有不速之客。 许舒颜离席后,想了又想,她爹爹铁了心要议亲,比起蒋旭和华南州,她还是觉得莫焕好,毕竟她并不在意对象的武学造诣。 如此下定决心后,许舒颜起了个大早跑去厨房督促下人把莫焕的药煎好,然后端着来到了莫焕下榻的房间。 莫焕:…… 莫焕此时是真有些后悔当初招惹许舒颜,他趴在床上虚弱地说:“许姑娘怎么过来了?” “我来给你送药。”许舒颜笑得很温柔,端着药碗坐到了莫焕床旁的矮凳上。 “多谢。”莫焕撑起身,接过药碗。 许舒颜本是想照顾一二,但到底男女授受不亲,没敢。 “昨夜之事,是华南州的不是,我之后让他来给你赔不是。” “不必。”莫焕被迫喝了苦药,言简意赅。 “我爹爹也有不好之处。” “许盟主也是为了你好。” “莫少侠,其实…其实是我爹爹硬要在我及笄那日说门亲事,但我…” 莫焕赶忙抬手阻止许舒颜继续说下去,他说:“许姑娘,为何不去仔细问问令尊为何如此匆忙?” “这……” “世上没有为人父母不为子女考虑的,许盟主像是有苦衷,不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许姑娘觉得呢?” 许舒颜心思细,莫焕话递到这里,就是委婉拒绝的意思,虽心底闪过难过但她并不强求,再者,莫焕说得也有道理,许舒颜道了谢,向莫焕告了辞。 莫焕看着许舒颜离开的背影,缓缓摇了摇头,许谈有苦衷不假,但事情恐怕是没有转圜余地的。 萧从之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了许舒颜,等进了屋就问莫焕:“你如此狼狈,她竟还没死心?” 莫焕正在屋里找有味的东西冲嘴里的药味儿,头也不会地应:“估计这下是死心了。你探查出什么结果了?” 萧从之在莫焕身旁坐下,说:“我去会了会钱霖。” “点苍派掌门?” “是,他行事风格有些奇怪,不惜压低姿态规避冲突。” 莫焕皱起了眉。 萧从之续到:“不过武功路数和那晚戴面具的人不一样,只是内劲极为强大,今日他有意收敛,但若使出全力,估计在我之上。” “钱霖在江湖向来排不上号,虽说是前辈,但内功要比你高……他何必藏拙?” 莫焕和萧从之交过手,知道萧从之内家功夫极其到位,虽未弱冠,但这江湖上单论内功出其右者少。 “而且钱霖却是是用长剑,那晚面具人是用弯刀。” 莫焕摇头,说:“内家功夫到位了,武器只是身外物,这个你该是清楚。” 萧从之倒是同意,点了点头又说:“今晚我打算潜进青城派和崆峒派试试。” “不妥。青城派掌门是个武痴,虽说内家功夫不如你,但外家功夫堪称登峰造极,他若不留手,有些危险。崆峒则以机关见长,他们的宅院很难进。” “也罢,许舒颜的及笄礼上这些人都会在,我那时候再探探。” “嗯。那你刚才可还见了什么人?” “嗯?” “对付华南州和钱霖应该不至于花那么多时间。” 萧从之从怀里掏出一沓纸,说:“遇到了沈酌,这几日他们查了点东西。” 莫焕勾唇一笑,对萧从之的回答很满意,捻起那沓纸开始看。 “倒也不是多新鲜的资料。”莫焕犀利锐评。 “要早知道你情报那么全,我也省的让他们再查一次。” 莫焕本想顺着聊两句,忽得皱了眉,严肃起来:“我早先对失踪案并不关心,知道得并没有沈酌他们查得这般细。” “哦?” “无论男女都未嫁娶。” 萧从之不解。 “若说挑选没背景家世的人,是为了减少碰上铁钉的风险。那未嫁娶,极有可能是为了童男童女。” 萧从之明白了,应到:“童男童女就有可能和玄而又玄的事情扯上关系。” “然也,这样看来,扒皮挖眼也可能是具有特殊仪式感的行为。” “又会和麒麟血扯上关系吗?” 莫焕低头想了想,说:“大概率不会,麒麟村百年无人进去过了,但是你还记得那幻境中,邢风曾利用过人的灵气。” “若是有人参悟使用人灵气的法门……” “虽说是有些想得远了,但我们不妨有这个方向。另外,这些人的共通之处会显得一个人格格不入。” “许舒颜…” “郭少宇是另案,那许舒颜呢?” “若不是另案,许舒颜就是失踪案幕后之人下的手,那…” “那这幕后之人和许舒颜或者许谈就有关系,极有可能是有仇。” 萧从之厘清了思路,打算出门让沈酌再查查许谈的人际关系,脚步才刚转,莫焕这儿又来了访客。 是昨夜姗姗来迟却正好接住被击飞莫焕的云少澄。 这位也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瘦高身材,五官精致,此刻着墨绿劲装,踏着轻快的脚步进了屋,笑着问好后,一撩衣摆坐到了正对着莫焕的矮凳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十分优雅。若非皮肤黝黑,恐怕许舒颜早会芳心暗许,哪还轮得到莫焕? 莫焕赶忙躺回床上,半撑起身子,吃力地问:“不知云少侠所来为何?” 云少澄是个擅于左右逢源的性子,听到只说:“盟主大人牵挂莫少侠重伤,托区区过来看看。” “多谢挂怀…” 萧从之插话问:“既然如此,不知许盟主有什么表示?” 莫焕:…… 这难不倒云少澄,只见他转头看向萧从之,客气地回到:“盟主大人嘱咐从库房里取两支百年人参,估摸着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 萧从之意味深长地笑着点头,又问:“云少侠真是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怎不曾听闻许盟主有如此弟子?” “当不得当不得,区区并非许盟主门下弟子,只是投入武林盟混口饭吃的。” “云少侠真是谦虚。萧某确实听闻武林盟主爱广罗江湖能人,能被许盟主欣赏,足见云少侠之才能。” “萧少侠言重了。” “只是不知要如何得许盟主的青睐才能投入武林盟?” “萧少侠的意思是?” “你我也算同辈,不必如此客气,叫我从之即可。我闯荡江湖早已习惯,对武林盟并无兴趣。只是我这兄弟莫焕,爱慕许盟主独女良久,想入武林盟求娶许姑娘。” “咳咳。”莫焕在床上咳得震天响。 细看那淡然言笑的云少澄,却能看到一双微微睁大的眼眸。 云少澄一时不知要怎么应对,萧从之再接再厉:“你也知道点苍派大弟子也爱慕许姑娘,昨夜说是点到即止,却出手狠厉,莫兄昨夜吐血三升,险些没了性命。” 云少澄实在很难继续维持得体的微笑,干巴巴地说:“没想到莫…莫少侠如此情根深种。” 萧从之掩着脸走到莫焕床旁,给咳得停不下来的莫焕拍背,实则是捂住莫焕的嘴不让他搞破坏。 背对着云少澄的萧从之继续说:“可不是么,昨夜已经这样了,莫兄依旧不言弃,刚刚一边吐血还一边要去找许姑娘。” 云少澄:…… “萧兄。”云少澄“噌”地站起身,忙说,“我去库房看看人参取得怎么样了,不可耽搁了莫少侠养伤。” 萧从之朝云少澄的方向转了半个脸,正要说些什么,捂住莫焕口鼻的手被生生扯下,莫焕急促地吸了口气,冲着云少澄喊:“站住!” 这话除了有点喘,中气十足,这是不装了?萧从之讶异地看向莫焕。 “萧从之,我倒是不知你于演戏一道如此纯熟!” 萧从之闻言愣了愣,转而又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显然还挺开心。 莫焕顺手揉了把萧从之的脸,掀袍起身,走到云少澄身侧,冷着脸问:“你来做什么?” 云少澄称得上七窍玲珑心,此刻也发懵,看着莫焕一言不发。 莫焕指了指萧从之,对着云少澄说:“他刚刚在试你。” 云少澄眨眨眼,终于反应过来,凑到莫焕耳边,耳语了几句。 莫焕皱了眉,说:“知道了,先一切如常,我再想想。” 云少澄:“那百年人参还要吗?” “有就拿来。”莫焕有些不耐烦。 “都是我私藏,你得按市价来买。” 莫焕直接踹向云少澄的屁股,把人踹出了屋,嫌弃道:“滚。” 云少澄走后,萧从之问:“他说了什么?” 彼时萧从之还坐在床上没起来,莫焕眯着眼走过去,摁着萧从之的肩膀重重地压了下去。 萧从之顺势躺下,淡然地看着眼前人,问:“怎么如此心虚?”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昨夜你被他接住时就有所怀疑,今日他又一个人过来,试探了两句就确认了。” “只是接住了我…” “若非你二人熟识,你昨夜会往我的方向飞。” “……”莫焕不得不承认萧从之是对的,叹了口气,从萧从之身上起来,靠坐在一旁。 萧从之有些乏了,躺着懒得动,只换了个问题问:“云少澄在武林盟什么地位?” 莫焕瞥了眼萧从之,回答道:“算是许谈左膀右臂吧。” “怪不得你也才来硖城几日,就知道那么多。” “嗯。许谈这些年借着武林盟的威势到处网罗英雄豪杰,往他身边插人,并不难。” 萧从之猜测到:“云少澄武功高强,人缘又好,长得也招人喜欢,被许谈器重几乎就是时间的问题。我今日随意听到了几句,说是昨夜后来,许谈极其高调地向众人介绍了云少澄。从此江湖有云少澄一席之地。” 莫焕张了张口,不知要接什么,只听萧从之继续道:“也就是说,你安排了一个深入中原武林核心的桩子……” “萧从之,点到为止,不然我们就好好再聊一聊葛云。” “那他刚刚和你说了什么?”萧从之一点不怵,拐了个弯问。 “……”莫焕分不清这是不是萧从之的又一个套,只好坦白:“他刚刚和我说,峨眉派掌门在来硖城的途中遇刺身亡。” “!!”萧从之立刻一个打挺坐起身来,不可思议地说:“峨眉掌门寥鹤芸是当代排得上前十的高手,武学造诣之高,胜过武林盟主许谈,怎会…” “昨夜云少澄到的晚了就是去打探这件事。” “是为许谈打探还是…” “为我。寥鹤芸身死之事今日刚刚传入硖城,云少澄是来告诉我,许谈要提前办许舒颜的及笄礼。” “峨眉掌门身死,他居然还要办及笄礼。” “毕竟不办下一个身死的就是许舒颜。一切从简,不奏乐不娱乐,仅是聚在一处,把礼办了,亲定了。” “许谈看样子是想早早了结及笄一事,未免夜长梦多,他在害怕什么?” 莫焕纠结了下,分析道:“也不一定,江湖正道看上去都是人模狗样,实则一个个利己得很,此前只是失踪案,没人催武林盟主查明真相,如今峨眉掌门出事,恐怕人人都会催着许谈交出个说法。许舒颜的及笄一事终了,许谈也好专心去给武林一个交代。” 第10章 人皮灯笼 6 峨眉掌门身死一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江湖,中原武林,无一人不知寥鹤芸武功之高,因而无一人不震惊寥鹤芸竟是和一个面具人对招时不敌而亡。 据峨眉幸存子弟所言,那晚他们在硖城邻县落脚,半夜听到房顶传来巨响,赶忙前去查看,那时自家掌门正和一个戴白色面具的男子战得难舍难分。 峨眉派子弟本是丝毫不慌,诺大江湖上就没几人能打得过他们掌门,这些人都和掌门关系匪浅,绝对不可能深夜来讨教。 但…… “他们内力撞上的那一刻,眼前白茫茫一片,我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师父已经倒下了。”一个峨眉弟子说。 另一个峨眉弟子带着哽咽接着说:“几个师兄弟看到就冲了上去,那面具人只是挥了挥衣摆,只是挥了挥衣摆…我那些师兄弟也…” “这…这真是像极了当年魔教…”最后一个幸存峨眉弟子话音一落,全场寂静,所有人在蔓延的恐惧里感到了寒凉。 时隔两百年,中原武林依旧在当年魔教的阴影之下。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流言不胫而走,江湖人人自危。 “寥鹤芸和遇害峨眉弟子的尸身都比较血腥,被割千刀,血肉模糊。” 云少澄正在莫焕的房间给莫焕通消息,萧从之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 云少澄说完看了看萧从之,又看了看莫焕,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莫焕喝了口茶,平淡地发表看法:“怪不得现在江湖上人人说得有鼻子有眼,都说是百年前的魔教教主复活了…” 萧从之说:“千刀万剐是当年魔教教主威慑武林时血洗门派的方式。” “哦~萧兄真是见多识广。”莫焕不走心地吹捧到。 “……” “许谈还是要明日就办及笄礼?”莫焕问云少澄。 “是,峨眉的消息一传来,许谈就急着要办及笄礼。” 萧从之有点好奇:“那亲是定了哪一家?” 云少澄见萧从之都快坐莫焕怀里了,只好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回答:“点苍派大弟子华南州。” “许姑娘居然不介意了?” “许舒颜现在被关在房中,许谈还派了一队人看守。说起这个,前些日子,萧少侠可是去点苍派把华南州打了一顿?” 闻言莫焕看向萧从之,有些吃惊。 萧从之下意识搓了搓手指,语气微妙地应:“嗯,为了过去试试钱霖的武功。” 莫焕意味深长地“哦~”了声,继而心情很好地表示:“许谈此举,峨眉派必然是不满的,但是如今的江湖也只有武林盟有能力会会那股疑似魔教的势力。” “那…我们的计划?”云少澄揣度着不知能在萧从之跟前说到什么程度。 莫焕乐于当个谜语人:“就明天吧,江湖各路人马齐聚,适合为我们开幕。” “可如今寥鹤芸一事…” “无妨。” 云少澄走后,萧从之问莫焕:“你明天要做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保证让你看出好戏。” 萧从之险些翻了个白眼,无奈地问:“寥鹤芸的死被嫁祸给魔教,你觉得…” “等等。”莫焕打断,问:“你怎么确认这是嫁祸。” 萧从之莫名地看向莫焕,他不懂莫焕什么意思。 却见莫焕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魔教之所以被称作魔教,并不是因为百年前邢风的所作所为,而是魔教武功心法有别于中原武林正道,行事作风也不被正道规则束缚。” 萧从之默不作声看了会儿莫焕,随即淡淡道:“我知道了,那么不知莫兄对寥鹤芸之死有何见解?” 萧从之是揶揄,于是莫焕就反问了萧从之。 萧从之好脾气地回:“寥鹤芸武功高强,这几年几乎不问江湖事,按理,很难是被寻仇。” 莫焕说:“寥鹤芸早些年也是与人为善,广结好友。据说当年许谈当上武林盟主,还是因为她没有参与进来。” “所以我会推测,并不是魔教所为,而是失踪案的始作俑者想要嫁祸魔教。” “那就跟着你的思路想想,为何会选峨眉派?” 萧从之早有成熟的想法:“恐怕盯上的不是峨眉,而是寥鹤芸本人。一个几乎隐退江湖的绝世高手深夜被血腥杀害,这才可能造成眼下对魔教的联想和恐惧。” “嗯,同样的道理,对魔教也是一样的,若是魔教想要重新入主中原,向寥鹤芸下手绝对是最好的震慑。” 萧从之并没有否认,寥鹤芸的死无疑让本就一团乱麻的江湖,卷入了更深的漩涡。失踪案还没有头绪,峨眉派掌门就身死途中,还牵出百年前消失在中原的魔教…… 第二天,许舒颜的及笄礼将于傍晚举行,江湖各个门派都被邀请,虽说峨眉派掌门身死一事,让此礼不可张扬,但许谈迫于诅咒,也不敢轻忽了仪式。九大门派除了略有微词的峨眉,都会到场,更不要说那些不敢不给许谈面子的小门小派。 目前借住在武林盟的萧从之和莫焕自然被一并邀请,只是莫焕目前还“重伤未愈”,只能由好友萧从之代为观礼。 出门前,萧从之看着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装病的莫焕,思考着把人薅出来套出计划的可能性,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放弃了事。 听着萧从之走远,莫焕才从被窝里探出头,若有所思地静静看着前方良久,才掀开被子,起身做起了准备。 萧从之到了宴会场后,不像上次那般礼貌客气地去和许谈打招呼,径直选了个视野不错的位置坐下了。 站在高处的许谈余光瞥到了萧从之,他皱起了眉。萧从之前往点苍派重伤华南州一事,许谈当然知道,不然如今华南州也不会躺在后院,只等定亲之时勉强出场片刻。 许谈自是不满,也不愿把萧从之请来,只是这位身份不明,行事乖张,如今就在武林盟住着,若是不请来,万一在仪式上添乱反倒得不偿失。 萧从之不知道也不会在意许谈是怎么想的,他坐在中游偏上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寒暄的武林正道们。 许谈正一脸笑意地把云少澄引荐给各家掌门,云少澄一脸的谦卑,和在莫焕身旁时狡黠又常有算计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萧从之看得有趣,身旁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你是何人?” 这道声音极不客气,萧从之只得把目光从已经开始和雪山派掌门纪不予攀谈起来的云少澄身上挪开。 站在萧从之身前的是三个人,穿着都很考究,两人配剑,一人配刀,从衣着武器上,萧从之并不难判断他们所处门派。 好在那唯一配刀的男子开口做了介绍:“这是华山派二弟子和昆仑派大弟子,你坐的应当是他们的位置。” 这男子年纪不大,语气倒是十足十的狐假虎威。 其实江湖人办宴,为显洒脱,都是不明着排位置的,但是每个应邀的人,都会根据门派势力和来人名号,算好大致的位置,坐下前还会互相推诿两下。 萧从之对这种可笑的形式主义略有耳闻,往日他愿意玩一玩,今日却不想了,他不知道莫焕到底在筹谋什么,他得留心看着。 因此,萧从之语气有些冷硬:“今日并未排座。” 还不等那华山派和昆仑派的弟子说话,狐假虎威的男子又说:“你不会是第一次来这种规模的宴会吧?虽说没有明确排座,但你无门无派,哪能坐这里,这里前后都是九大门派的子弟坐的。” 这人说完,华山派的二弟子觉出了不妥,拉着男子的衣摆扯了扯,轻声说:“不可这么说。” 但昆仑派大弟子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皱紧了眉盯着萧从之,显然很不满萧从之坐在此处。 萧从之余光瞥到云少澄正在递给纪不予什么东西,莫名有些烦躁,冷下脸说:“不知你什么门派,那么乐意给人当狗?” “你!”那人“刷”得抽出自己的配刀,动作没什么停顿地往萧从之的肩膀处砍。 萧从之轻而易举地拿扇柄抵住了长刀,长刀出鞘,刀光尽显,萧从之倒是有了些印象,这应当是江湖断水门的弟子。 虽是小门小派,但锻造刀剑的手法精妙,早先在麒麟村,莫焕拿来给萧从之防身的折叠长刀便是出自断水门。 只是那把刀,如果萧从之没有看错,是百年来,断水门最出彩的作品,蘅霜。 而眼前这把刀,对比之下能称一句粗制滥造,怪不得这几年断水门都快从江湖上消失了。 萧从之手下一个用力,那男子只感觉虎口发麻,刀不可控地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唤醒了一旁华山派二弟子的理智。 他赶忙作揖道:“兄台,是我们失礼了。” 虽是歉词却无歉意。 这时,本在各处周旋的云少澄走了过来,他脸色微黑:“何人在此喧哗?今日是盟主大人独女许小姐的及笄礼,不可出任何差错!” 断水门的弟子本想开口抱怨,话头却被昆仑派大弟子抢了过去。 这人说得客气,却暗藏玄机:“惊扰云少侠了,我们只是在此处看到生面孔,想说两句体己话,只不过这位少侠似乎并不善言辞。” 云少澄皱眉看向依旧坦然端坐的萧从之,脸色更黑了。昆仑派大弟子心里暗笑,他盘算的就是由云少澄亲自将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年轻人赶走。 但云少澄怎么敢惹萧从之,当下只说:“既然不善言辞,那就不要攀谈了。请诸位快些落座吧,仪式很快就要开始了。” 说完,云少澄急着步子离开了,留下一脸目瞪口呆的昆仑派弟子。 在武林盟的地界,云少澄都亲自开口了,这几位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放弃,坐去了萧从之的下首。 萧从之注意到断水门弟子离开时愤愤的样子,以及昆仑派大弟子坐下时怨毒的表情,但他并不在乎。他现在更想知道,在这个仪式上,莫焕要做什么,还有那面具人是否会做些什么。 ……. 夜幕降临,再多的插曲也撼动不了许谈要办及笄礼的决心。 许谈穿得极精神,在台上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紧接着,盛装的许舒颜被一队人护送到了台中央。 不过,说是护送,其实“押送”更合适。 许舒颜一脸不情愿,双眼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但许谈视若无睹,朗声对诸位来宾道:“今日既是小女及笄礼,亦是她与点苍派大弟子华南州华少侠定亲之日。” 话音落下,全场掌声雷动,各个门派的掌门和子弟轮番说着祝贺的话,人人脸上笑意盈盈。 突然一个声音十分突兀地问:“明日就是峨眉掌门头七,今日议亲真的好吗?” 是雪山派掌门纪不予,这话在此时此刻显出了几分天真的残忍。 场子一下子静了,转而传出窃窃私语。 “听闻峨眉掌门是魔教动的手?” “**不离十…” “魔教难道又要….” “嘘!慎言!” “许盟主究竟怎么想的?这个档口又是及笄又是定亲。” “谁知道啊,魔教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许谈站在台上,一脸肃穆,完全控不住场下众人碎语。本来华南州该在这时候上台,全了整个仪式,如今却不是个合适的时机了。 在这当口,一枚飞镖蓦地破风而来,带着摧枯拉朽般的力道,直接劈开了最上首的矮桌,刻进了桌后的石壁。 一时之间,全场静默,众人连呼吸都不自主地放轻了。 许谈瞪大了双眼,缓缓转头,看向那枚飞镖。 能射出这飞镖之人必然内力无穷,没人敢细想,会是谁? 许谈身为武林盟主,此刻不得不上前取下那飞镖。 只见那飞镖是猩红的颜色,上面竟还钉了一张白纸。许谈飞速扫了一眼,神情更加震惊了,第一反应就是要将这纸藏下。 可虚空之中传来声音:“许盟主,你看到了什么该告诉大家,免得拂了我一番心意。” 这声音虽是做了些伪装,萧从之还是立刻就认了出来。 如今场面上唯一还敢说话的也就纪不予,他自以为很轻地感叹:“虚空传音,这人内力好高。” 萧从之瞥了纪不予一眼,有些摸不准这人和莫焕的关系。 许谈望向虚空,出声沉稳:“不知阁下何人,为何不现身?” “许盟主,不如先读出纸上内容。” “……” “这纸上究竟什么内容?” 好奇心到底是压过了恐惧,宾客又开始窃窃私语。青城派的掌门甚至主动问:“许兄,究竟是什么?” 许谈仍在犹豫,一旁的许舒颜一把夺过,此刻能破环她定亲的事情,她都愿意冒着险去做。 “一直未收到许盟主回音,不如就中秋月圆之夜,安陵城静候莅临。魔教教主…谢莫闻。” 许舒颜念完,才猛地反应过来,惊恐地看向许谈。 许谈一脸无可奈何,任由全场一片哗然。 “!!!” “我没听错吧。” “魔教教主…什么来着?” “谢…” “谢……” “真是魔教?” “刚刚那是魔教教主?” “我天,那个内力?那峨眉掌门?” “不是,什么叫未收到许盟主回音啊?” 萧从之皱起眉看向云少澄的方向,他不觉得莫焕只抛出个惊雷就会走,毕竟云少澄表面装得融入了众人的交谈,手却一直隐在袖中。 “!” 猛然起了阵大风,夹杂着威迫力极强的内力威压,望向那风的来处…… 黑色暗纹滚红边长袍,百年前魔教最具辨识度的穿着。 只见来人戴着黑色斗笠,面容在黑夜里看不清轮廓,衣袍被风吹起肆意的弧度,在风里猎猎作响。他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向最前方的许谈,每走一步,风就猛烈一分。 众人从震撼和恐惧中堪堪回落三分心神时,魔教教主谢莫闻,已经走到了近处。 许谈拿拇指抵住剑柄,还算镇定地问:“阁下前来,所欲为何?” 谢莫闻笑了,在风里渗出了些阴森感,他回:“半月前,我曾修书一封送与许盟主,未得回信,故亲自来看看。” “阁下不必挑拨离间,今日过后,我必会将那物告知众人。” “许盟主误会。”说着谢莫闻停下脚步。 “你是魔教教主?”青城派掌门站起身,也按上了自己的武器。 “诚然。” “魔教恶贯满盈,被正道逐出中原,如今又是想……”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飞了出去,没人看清谢莫闻是如何出手的,只看到那出言之人口吐鲜血,瞬间没了意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那飞出去的,正是方才狐假虎威的断水门弟子,萧从之不得不疑惑这个门派的人是否脑子不太好。 但这般一来,九大门派的掌门已被激得全部站起了身,纷纷对谢莫闻放出内力威压。 “谢教主,这里毕竟是中原武林。”武当派掌门沉声道。 谢莫闻又笑了,仿佛九大门派掌门的内力威压他也可谈笑处之。 突然,谢莫闻身形一闪,竟是直接攻向了武当掌门。武当掌门一掌拍出,两人转瞬间过了三招,华山派掌门见状赶忙持剑迎上,谢莫闻一矮身,抽出腰间短刀,竟是震飞了华山派掌门。 如此,其余掌门不再保留,一齐攻了上去。 百年前魔教教主邢风,可以以一人之力屠戮当时正道武林无数高手,如今九大门派掌门必不可能掉以轻心,他们怕的是,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的魔教教主,会血洗武林盟。 谢莫闻动作极快地穿梭在各掌门之间,出招断招,极为利落,须臾就过了百招。 “魔教。”一道声音从虚空落下,谢莫闻边过着招,边说:“将于中秋月圆之夜,再次入主中原,还望各大掌门莅临观礼。” 说完,风停了,人也消失了。 第11章 人皮灯笼 7 人影消失后,萧从之匆匆起身往莫焕住的别院跑,留下一干武林人士陷入混乱。 他们二人旗鼓相当,莫焕,哦,不,是谢莫闻,绝对不可能抵得住九大门派掌门的内力威压,也不可能和九大门派掌门过招,还不落下风。 萧从之一脚踹开房门,正撞见还在换衣服的谢莫闻。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你先…” 萧从之箭步上前一把揽过谢莫闻的腰,急着问:“可有受伤,内伤呢?”说着手还探过去要把谢莫闻的脉。 脉搏上看虽是有内伤,但并无大碍,萧从之缓了一口气,转而又问:“你又用了麒麟血?” “没有。” “那怎么可能…” “就不能是我内力强大、武功高强…” 萧从之打断:“你再武功高强,如今也才二十出头,九大门派掌门除了雪山派的纪不予,都是四五十的年纪,内力正是鼎盛时期。” 谢莫闻没想过萧从之会这么担心他,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今日的计划里本没有萧从之,他是想着让萧从之当个看戏的人,欣赏他精心策划编排的好戏。却未曾料到,对方并没有安心看戏的心情。 其实,萧从之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担心谢莫闻,从昨晚知道谢莫闻有所筹谋后,萧从之一直很烦躁,心仿佛悬在半空,迟迟难以落下。刚才谢莫闻在那么多武林高手面前现身,实在危险,也是那一刻,萧从之终于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烦躁,是担心。 一时相顾无言,过了很久,谢莫闻才说:“少澄给他们下了点药。” “?” “少澄擅草药一道,今日的酒水里下了量不少的致幻之物。” 萧从之眨眨眼,问:“这药的作用是?” “可以让他们感知下降,动作迟缓,且无法察觉。” “世间竟有这种草药?!” “是少澄研制出来的。” “如此,你今日也是冒险了。” 谢莫闻没答话,嬉皮笑脸地抱住了萧从之。 萧从之起先是不反抗的,默默琢磨了会儿后,眯着眼问:“谢莫闻?” “嗯…嗯?” “套了那么久的话,就是不愿意告诉我,我还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字。” “……那这名字可还入得了萧兄的耳?” “呵~”萧从之冷哼,“莫焕又是什么名字?” “随口编的。我当日真没想到会在麒麟村村口看到人,并未提前准备假名。” “……” 萧从之默默收紧了抱着谢莫闻的手臂,谢莫闻的体温微高,却让萧从之生出了些许后怕。 谢莫闻轻轻揉起萧从之的额发,两人之间,一时非常安静宁和。 “说起来,你打飞了那个断水门弟子,是怎么出手的?”萧从之自觉自己没有被下药,但那个动作,他都没有看清。 “……那是少澄打的。” “……” “这个人也是刻意安排的。” 萧从之不解:“这个人也可以刻意安排?” “少澄于蛊虫也有研究,给那个人下了个子蛊,让他按着母蛊的指令做。” 萧从之万万没想到,云少澄竟会这么多东西,不由问:“云少澄作为你的人,应是不会叛变的吧?” “……”谢莫闻木木地回,“那是我魔教左护法,应当不会。” 谢莫闻松开萧从之,拿额头碰了碰萧从之的,问:“现在许谈和九大掌门估计在谈话,要去听吗?” 闲来无事,萧从之答应了。 此刻,许谈和九大门派掌门,以及几位年少有为的后辈,正在武林盟的正厅里。萧从之和谢莫闻爬上屋顶时,许谈正在给诸位展示一封书信。 “这就是那魔教教主所说的,此前寄给你的信?”青城派掌门蒋皑问。 许谈点了点头,说:“此前诸事繁忙,本想着小女及笄之后再拿出来的。” 在场给着面子,没人打算戳破这话,就当是信了。 蒋皑展开信,轻声读了出来,内容倒是不多。 “展信佳,曾闻百年来中原武林休养生息、能人辈出,均以武林盟主许谈为首,心生敬佩、有益结交。望许盟主择一良辰吉日、风水宝地,率江湖群雄,为我魔教重入中原贺礼。魔教教主谢莫闻上。” 蒋皑念完,气氛一时寂静,最先出言的是纪不予:“这人说话倒是挺客气的。” “简直目中无人,太嚣张了。”少林派掌门像没听见纪不予说了什么,愤愤然骂道。 蒋皑沉吟:“对方倒确实有嚣张的本钱。” 说起这个,在场和谢莫闻交过手的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评价起来。 “内力深不可测,可看上去年纪并不大?” “武功路数和中原的很不一样,恐怕是一些邪术。” “和我们九人交手,竟能不落下风,我曾只是听我师父提起过百年前魔教的强大,如今一见…” “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被人一招就击飞了出去,有什么好说的?” “你又好到哪里去了?” “行了,现在是内讧的时候吗?” “这么一看,峨眉掌门之死还有这一月来的失踪都和魔教脱不开关系。” 这话是点苍派掌门钱霖说的,在场众人几乎是都默认了。 纪不予突兀地问:“这信是什么时候送到的?” “半月前。”许谈回答。 “可失踪案是从一月前开始的。” 许谈又说:“虽然并不清楚这个时间差的用意,但失踪频率陡然上升是从半月前。” “这就对上了。”昆仑派掌门下了定论,又问:“如今该怎么做?” 少林派和武当派极为传统,当下就说:“自然是讨伐魔教。” 纪不予不太同意:“我们九人合力尚且拦不住那谢莫闻,如何讨伐?” “那难道真在中秋节去安陵给他们庆贺?”华山派掌门反驳到。 纪不予冷笑一声,嘲讽道:“不知华山掌门对讨伐魔教一事有何章程?” “你!” “好了。”许谈脸色一沉,阻止众人在明面上吵起来,说:“我们不可能中秋去安陵庆贺,也需要给中原武林一个交代。” 蒋皑问:“许兄的意思是?” 许谈相较少林武当的掌门是晚辈,故而先向二位掌门行了一礼,说:“如今魔教在暗,我们在明,贸然讨伐魔教,可能损失惨重,江湖刚刚平静了两百年,才恢复生息,不可在此时功亏一篑。” 说完许谈看向在场其他人,正气凛然地表示:“但失踪案在前,峨眉掌门身死在后,我们武林盟不可能任由魔教在江湖胡作非为。半月后,待我安顿好硖城诸事,我当亲自前往攸恒山探路。” “许兄!这太冒险了,我和你一起去。”蒋皑忙说。 许谈摆摆手,拒绝道:“此事重在隐秘,人多容易暴露。” 少林派掌门颔首,说:“既然许盟主有此意,也好,若是魔教在唱空城计,我们正好灭了魔教。” “单凭那谢莫闻,就唱不了空城计吧。”反驳的还是记不予。 少林派掌门仗着在江湖的资历,已经很少被驳了,如今挂了面子,正想说几句,屋外传来一阵喧闹。 许谈皱着眉喊:“这里有要事在商量,不可…” “不好了!”来人着急忙慌地喊:“大小姐不见了!” 许谈:“!!!你说什么?” 那人急喘着回:“送大小姐回房后,还是按照原先的布置守门的,但刚刚丫鬟去送甜汤,里面已经没有了人。” “那还不快点去找?!”许谈这下是真的急了,许舒颜的及笄礼不能算是办妥了,亲更是没有正式定下,本想着离生辰还有五六天功夫,找个日子给补了,如今这般,万一找不回来…… 其余人等,见这情形,都十分识趣地道了别。 隐于屋顶的萧从之和谢莫闻悄悄地回到了别院。 “如今失踪案和峨眉掌门一案,都推给你了。”萧从之坐下后喝了口水,才缓缓开口。 “我早有布置,问题不大。” 萧从之是信的,况且他也有些安排,如今更重要的是另一事:“这群人虽然面和心不和,但都是想铲除魔教的。” “非也。”谢莫闻伸出手指摇了摇,续道:“少林武当确实这么想,但原因也不一样,少林派在百年前差点因为邢风传承断绝,现任少林掌门的师父的师父,死于邢风刀下,自然会主张讨伐魔教。武当却是因为传统,一派正气,拿讨伐魔教当作己任。” 萧从之对江湖各个门派的认知没有如此细节,点着头示意谢莫闻继续说。 “华山派掌门纯粹是今晚被我一刀击飞,心生怨恨罢了。” “昆仑、崆峒、点苍、青城、雪山,均没有太大意愿讨伐魔教。” 萧从之说:“峨眉掌门一事若能澄清,峨眉和魔教也无怨无仇。” “邢风率领魔教在中原武林作威作福的时代已经过去两百余年,如今江湖几乎没有门派真的和魔教有积怨。这些人虽不想魔教重回中原,但让他们费人费力去讨伐魔教,估计推诿扯皮就能花几年功夫。” “我大概知道你要做什么了。也罢,许谈今晚那些话必然只是说说,半个月后,他大抵会找理由推诿。” 谢莫闻耸耸肩表示认可,随即拉了把椅子在萧从之身旁坐下,说:“我有让我的人注意许舒颜的动向,你能去把人带回来吗?” 萧从之默了片刻,说:“现如今我就算带回许舒颜,也很难扭转在许谈眼里的形象。” 谢莫闻笑着问:“若是在那面具人手下九死一生间救回他女儿呢?” 萧从之皱了皱眉,问:“你要让许舒颜当饵?” “少澄这几日都在留心,但从许谈的关系网去排查面具人的身份,恐怕几个月都不见得能有结论。”谢莫闻顿了顿,接了句残忍的话:“几个月后,许舒颜就不知是生是死了。” 谢莫闻指的是许舒颜身上解了一半的诅咒,若是亲定不下来,许舒颜就只有五六天日子了,到那之后,再想用饵引人也不成了。 萧从之明白谢莫闻说得在理,他本以为谢莫闻是想让自己凭借寻回许舒颜得到许谈的赏识,从而在中秋时,得以和武林盟一道去往安陵,但现在看来谢莫闻是想一箭双雕。 “我可以,但那之后就不能住在武林盟了,你去城东白府找我。” “不急,明日出发就好。面具人大概率就在九大门派中,今晚肯定是没有心情的。” “说起这个,面具人杀峨眉掌门的一个目的肯定是为了嫁祸魔教,而魔教又正好在这个当口出现,会不会是知晓你那封信的人?” 谢莫闻垂眸想了片刻,迟疑道:“很难说,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封信许谈谁也没有告诉,但许谈不可能是面具人。” “若是巧合就真的很巧,他在一个月前开始掳人,半月后频率上升,正好对上你寄出信,后来失踪案瞒不住了,多方势力下场探查,这人为转移视线,杀死峨眉掌门嫁祸魔教,魔教教主却在几日后现身。” 越分析,萧从之越觉不妙,发生在硖城的事千丝万缕,可偏偏他抓不住能串联一切的那根。 “好啦,不想了,今晚事情够多了,再想天都要亮了。”说着谢莫闻揽过萧从之的肩往床的方向推。 萧从之莫名其妙:“今晚你要和我同塌?” “嗯……”谢莫闻掏出另一只手揉了揉鼻子。 萧从之看着前方的床,眯起了眼睛:“今晚你还要做什么?” “咳咳,毕竟时间紧张,我们须得争分夺秒。” “……”罢了,萧从之任由谢莫闻拉着自己上了床,两人和衣躺下。 两人本是朝天躺着,不知是谁的呼吸声渐沉时,谢莫闻翻了个身,揽着萧从之的腰抱住了。 这晚注定是个喧嚣多事的夜晚,也不知两人睡了多久,屋外突然灯火通明,烛火旺得很,听声音,似乎有好多人跑来跑去,吵闹异常。 萧从之被吵醒的时候,正侧身躺在谢莫闻怀里,是一睁眼就能看清眼前人睫毛长度的距离。 萧从之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谢莫闻的眉毛,谢莫闻并未睁眼,他只是皱紧了眉峰,并收紧了抱着萧从之的手臂。 萧从之觉得这副样子好笑,正想说什么,谢莫闻猛地把头埋进了萧从之的颈窝,深深吸了口气后,又忽地后撤,翻身下床,动作利索,眸中丝毫不见睡意。 谢莫闻随意披上外衣,就往外走,萧从之紧随其后。 “可是发生了什么?”也是很巧,谢莫闻出门时,雪山派掌门纪不予正路过,脸上还挂着兴奋的神情。 “哦,是莫少侠,萧少侠啊!莫少侠可是伤好了?” “多谢挂怀,好得七七八八了,是发生了什么?”谢莫闻又问了一遍。 “哈哈。”纪不予笑了一下说,“知府衙门出事了,大半夜的,听说地塌了,屋子被烧了。” 说完纪不予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看这方向是去找许谈了。 等纪不予走远,云少澄又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不是沈酌又是谁? “这人说要见萧少侠。”云少澄笑着解释。 沈酌冷着脸,沉默不语,走上前两步到萧从之跟前站定。 谢莫闻识趣地拉着云少澄寻了个角落聊事。 谢莫闻问:“怎么回事?” 萧从之亦问:“发生了什么?” “阿岚他们奉命去知府衙门放火,不巧有人在挖地道,地塌了。” “沈嫣带了人按主上说的,去知府衙门挖地道,但有人放了把火。” “受了点轻伤问题是不大,但之前说想趁火势偷账本出来是不行了。” “还是有人受了伤,且因为有人纵火,提前准备好的仿本没寻到机会放进去。” 萧从之:“……” 谢莫闻:“……” 深吸一口气,两人同时转身,走向对方,脱口而出。 “那个让人放火的疯子是你?” “想必就是你下令挖的地道的?” “……” “……” 谢莫闻不太服气:“放火怎么疯了,几盆水就灭了,挖的地道把整个知府衙门都搞塌了。” 萧从之避而不谈如今几为废墟的知府衙门,说:“所以你今晚要缠着我一起睡,走水确实能弄得沸沸扬扬。” “你居然还当成无事发生,地都塌了,难道你还妄想风平浪静到太阳升起来?” 沈酌和云少澄听着顿时觉得自己不该在此处,对视一眼,默默退了。一个要出府去散播言论,一个要去见许谈。 留下谢莫闻和萧从之看着彼此,久久无言,良久,谢莫闻憋出一句:“那现在是回去睡觉?” “天都要亮了。” 谢莫闻走近几步,看着萧从之。 萧从之败下阵来,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说:“我本是打算让沈酌在硖城传知府周正其收受贿赂引朝廷派钦差过来,挖地道是为了让这个流言顺理成章。” 谢莫闻小跑两步跟在萧从之身旁,说:“我本是想去把地道里的账本偷出来,放火也是为了让失窃看起来有章可循。”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继而黏黏糊糊地又滚到了床上。 这个漫长的夜晚,缓缓归于平静。 第12章 人皮灯笼 8 天亮后,萧从之先起的床,他离开时谢莫闻还在睡。 待出了武林盟,萧从之先找沈酌同步了消息,接着又去找谢莫闻在硖城留意许舒颜行踪的属下,没到正午,就在城郊找到了许舒颜。 萧从之观察了许舒颜约莫半个时辰,许舒颜基本是在原地打转,故而萧从之也不再藏,直接走了过去。 “许姑娘。” 许舒颜转头时那表情堪称惊恐,看清是萧从之后,有些慌张地说:“我记得你叫…” “萧,萧从之。”萧从之握拳行了个平礼,说,“如今硖城局势复杂,许姑娘实在不该在此时离开武林盟。” “我知道你们人人都觉得我任性,但婚姻大事,我实在不想将就。” 萧从之身为男子,又与心仪之人两情相悦,很难说出太多安慰,只道:“萧某也算得了许盟主几日照拂,若是许姑娘不介意,这几日,萧某愿意随行保护。” 听到这话,许舒颜眉头舒展了不少,问:“萧少侠可否帮我出城?” 如今要出硖城需得经过层层盘查,许舒颜仅凭自己是出不去的。 萧从之应:“许姑娘不如再想几日,若三日后,许姑娘想法不变,萧某就想办法送你出城。” “好,萧少侠也不必如此客气了,叫我舒颜就行。” 萧从之带许舒颜到了城东白府,将人交给沈嫣,沈嫣则旁敲侧击地问了些关于武林盟的事。 “她有说什么吗?” 沈嫣安置完许舒颜,来给萧从之复命时,萧从之正在喝茶。 “许舒颜几乎不会过问武林盟的事情,对她父亲许谈也不甚关心。” “她出身武林盟,却只会些三脚猫功夫,足以看出她对江湖武林没什么兴趣。”萧从之拿杯盖拂着茶叶,问:“只是对许谈也知之甚少吗?” “听下来是的,不过有一个点,许舒颜说许谈和崆峒派、青城派的掌门关系都很近,唯独和点苍派不太来往。” “许谈和青城掌门蒋皑兄弟相称,在江湖倒是人人皆知。只是…他和崆峒掌门也关系很好吗?” “说是崆峒掌门时常会来武林盟走动,两人私下也是兄弟相称。” “嗯…” 萧从之心想,青城、崆峒、点苍和武林盟同在硖城,明面上许谈只同蒋皑交好,秉着崆峒、点苍掌门都是深居简出的低调性子,也不算奇怪。但若许谈和崆峒掌门也私交甚笃,却唯独不和钱霖过多接触,是有些可疑的。 但人与人的交往,实在有太多影响因素,这委实算不上什么有用的情报。 “罢了,你这几日留意着许舒颜,知府衙门那里让沈酌操心即可。” 说完,萧从之放下茶盏,出门找谢莫闻去了。 谢莫闻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还是被云少澄摇醒的。 “教主,我们忙前忙后,你居然在此处睡觉!” “……不是和你说知府衙门的事暂时搁置吗?还有什么好忙活的。”谢莫闻半眯着眼,甩着脑袋烦躁地回应云少澄。 “???少林武当摩拳擦掌,华山点苍煽风点火,青城派父子二人也很积极,峨眉更是认准了魔教要复仇,也就雪山和昆仑稍稍安分些。我周旋其中容易吗!”云少澄越说越气,看向谢莫闻的眼眸里仿佛在冒火。 “点苍?钱霖?他凑什么热闹?” “那不知道,昨晚还好,今早和华山派掌门一起过来,说要和许谈商议去攸恒山的事。” “许谈真要去攸恒山?” “现在是这个说法,若半月里,失踪案没任何进展,恐怕他不得不去。” 谢莫闻站起身,从衣柜里随便抓了件衣服,边穿边说:“许谈有让你做什么?” “他让我去安抚下峨眉派。” “老奸巨猾,他根本不想惹魔教。” “没人想惹魔教。”云少澄冷笑着应和。 “你这几天留意下钱霖,许谈估计会把心思放许舒颜身上。” “阿岚那里看着许舒颜呢,教主要靠许舒颜做什么?” “我让萧从之去把许舒颜接走了,失踪案和峨眉掌门之死,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我需要把这个幕后之人先解决了。” 云少澄犹豫之下还是问:“那位萧少侠,是何人?” “若说身份,尊贵至极远在天边,但你只需要知道,他是你家教主夫人。” “……”云少澄只觉这话自家教主是不敢对着那人说的。 虽说接连的事,让硖城笼了层阴云,白天的街市却仍十分热闹,游人如织,充满了烟火气。 萧从之穿了一身白,时而展开折扇扇动两下,像个闲散的公子哥。 午后暖阳落下,萧从之隔着熙攘的人群,看到谢莫闻向他走来,光影流转,微风渐起。 “不是让我去城东白府找你吗?”谢莫闻问。 “闲来无事,出来走走。” “既然如此,不如和我去个地方吧。” 谢莫闻拉过萧从之的胳膊,把人往悦来客栈的方向拉。 这地方除了此前谢莫闻和萧从之住过,特殊的点只在于,如今峨眉派幸存的三名弟子住在此处。 谢莫闻拉着萧从之穿过大堂,在一个邻水的位置坐下。当日,他们在楼上,曾看到过有人摔进这水池,想起这茬,又不免想到,那日,他们被惊扰前在做的事。 情不知所起,但若是说他们二人,那缕昏黄的光晕,也许就是他们的开始。 谢莫闻叫来小二,要了菜和酒。 “大白天就要喝酒了?”萧从之笑着问。 他们来的时间并非饭点,申时过半。 “先点着,我们得坐到晚上。” “你是来这里蹲峨眉派弟子的?” 萧从之知道这几日一过申时,悦来客栈大堂人山人海,都是来这里蹲峨眉弟子讲故事的。 “寥鹤芸遇害那晚,他们离得最近,这几天他们讲得最多的却是魔教。” “那你要如何和他们搭上话?” “哦,我还约了一个人。” 说曹操曹操到,谢莫闻刚说完,纪不予就穿过大堂走了过来,十分自然地坐到了谢莫闻和萧从之中间。 “纪掌门。”萧从之反应很快,行了个礼。 “欸,不必多礼,我们当是同岁人。” 谢莫闻十分客观地说:“我与从之还未及冠,纪掌门当是要大两三岁的。” “……” 萧从之忍着笑,帮着接话:“倒是没想到莫兄竟然请了纪掌门过来。” “害。”纪不予应,“我觉得寥掌门被杀一事疑点重重,正巧莫少侠说要来打探消息,想请我帮个忙。” 谢莫闻顺势恭维:“纪掌门真是心思敏捷,洞若观火。” “两位少侠也是人中龙凤,少年有为。” 萧从之:……… 萧从之确实觉得纪不予和其他掌门的行事作风很不一样,既可以说是随性也可以说是乖张。如今谢莫闻选上纪不予,也算情理之中。 萧从之问:“纪掌门,是觉得峨眉掌门之死并非魔教下的手?” 纪不予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确实。魔教教主在许盟主独女及笄礼时,亲自前来,当是威慑。” 萧从之点头,谢莫闻喝了口茶。 “劫杀峨眉掌门,当也是威慑。几日之内,何必威慑两次?” 谢莫闻说:“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是确实多此一举。” “然也。”纪不予看上去特别欣赏谢莫闻,“所以今日过来,我们细细问问峨眉弟子。” “纪掌门果然缜密,晚辈佩服。” 只比谢莫闻大了两岁的纪不予:…… “莫少侠也不必谦虚,那日你故意输给点苍派华南州,也是行事周密。” 谢莫闻没想到纪不予居然看穿了他那晚的演技,忙应:“纪掌门好眼力。” “哎,我知道你是为了许姑娘,只不过落花流水的,还是情投意合重要。” 谢莫闻:……. 萧从之:……. 他们看向彼此,都看到了对方茫然的眼神。 萧从之问:“纪掌门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莫少侠觉得自己高攀不上许姑娘,要成全许姑娘和华少侠,因此刻意输了比招吗?” 谢莫闻:…… 萧从之不曾料到纪不予脑回路如此轻奇,当下有些怀疑他套话的水平。 说话间,菜上了,酒也上了,日头渐渐西沉,悦来客栈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伙都是来蹲峨眉弟子的,这三人每晚都会结伴在悦来客栈一层的大堂用餐。 弟子甲:“诸位真的不要再日日来问了,我们三人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 一江湖人士问:“那招式你们当真没看清?” 又有一江湖人士紧接着问:“真的是魔教吗?” 弟子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纪不予瞅准时机走上前打招呼,把三个峨眉弟子拐到了他们占的桌子,那群江湖人见是雪山派掌门,也不敢再围上来问东问西了。 “纪掌门。”峨眉弟子自然认得雪山派掌门,当下十分客气。 弟子甲有些抱歉地说:“难为纪掌门亲自过来,可也是来问师父遇害那晚的事?” 纪不予点头。 “我们三人胆子小,离得远,知道的真不多,这几日都和大家说完了。” 谢莫闻摆了个笑脸,和煦如春风般地问:“这次你们来硖城,一共是多少人?” 弟子乙看了眼谢莫闻,是生面孔,他便以为是雪山派的弟子,寻着礼数回:“除了掌门师父,还带了十个弟子。” “都是嫡传弟子吗?” “是。” “此次入硖城,峨眉大弟子廖霏可有过来?” 廖霏是寥鹤芸养女,在江湖年轻一辈中,声望实力均高,是铁板钉钉的下任峨眉派掌门。 “并未。”弟子甲有些奇怪这个问题,但还是答了。 谢莫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和萧从之交换了个眼神。峨眉派掌门寥鹤芸嫡传弟子约莫二十余,最出名的当属廖霏,如此一遭,虽是廖霏没事,但嫡传弟子也是去了大半。 纪不予客气地给三名峨眉弟子布上碗筷,边招呼着他们吃喝,边问:“那晚的事,可否再说一遍?” 那晚的经过三位峨眉弟子已经说了无数遍,如今已能说得十分顺畅。 “那晚,师父住一间房,我们三三两两住在不同房里。晚上听到动静后,我们一起开了门,却没见到师父,就去她房门口敲门,迟迟没有回应,我们便推门进去了。” “屋里窗户大开,我们便也从窗户出去,到了屋顶上。当时,师父正和一个面具人战在一处。” 萧从之问:“你们和他们距离远吗?” “有点远,他们在另一侧的屋顶,得有几丈远。” “我们一开始只留在原处,想等师父打完再问。没过多久,突然起了阵风,带着沙尘,我们一时不备,被迷了眼睛。” “再睁眼时,眼前一阵白光,当是刀光,待醒过神来,师父已经倒下了。” 谢莫闻问:“从你们上屋顶到起风,是只有一会会儿吗?” “是的,几乎就是下一刻。” “当你们看到两人战在远处时,寥掌门身形可有苦战之象?” “离得有些远,但似乎是没有。” 弟子丙补充:“感觉没有,我记得师父当时还挽了剑花,攻上前去。” 纪不予问:“我记得你们之前提过寥掌门全身多处刀伤,是这时候就中了吗?” 弟子甲摇了摇头,说:“我们并不知道,看到师父倒下后,几个师姐冲了过去,紧接着又是一阵白光,他们都倒下了。我们三人是师父最小的徒弟,胆子也小,就没有冲上去,这才躲过一劫。” “然后呢?”谢莫闻催促。 “然后那个面具人离开了,我们赶忙上前查看,师父和师姐们都已经没了气息。” “面具人离开前,可有看向你们或者做什么?” “没有。” 萧从之看向谢莫闻,谢莫闻看着纪不予,状似虚心地问:“关于百年前魔教教主邢风血洗武林门派的招式,纪掌门知道多少?” 纪不予的目光扫过眼前诸人,深吸一口气后轻声道:“我是听我师父说的,我师父也是听他师父说的,可能有些失真。据说那时的魔教教主一共血洗了五个门派,都是提出讨伐魔教的大门派。均是子夜时分,邢风挟着风而来,抬手一阵白光,光散后,全门派上下已无活人,且人人身中数刃,乃失血过多而死。” 峨眉弟子惊呼:“这不是就一模一样!” 纪不予颔首:“是,但在当年最恐怖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这是无法被参透的武功路数。没有人知道,要怎样的内力和招式可以实现这样的效果。因此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夸大后的传说。” 谢莫闻开口:“不算一模一样,寥掌门和贵门派弟子,并非失血过多而死吧?” “遗体我们运回了峨眉,等大师姐找仵作验尸才能…” 萧从之礼貌地打断:“你们上前探查时他们已没了呼吸,若说是失血过多,就有些太快了。” 纪不予同意这种说法,问:“二位是不是觉得,这是在模仿魔教行事?” “这般得出结论有些武断。”谢莫闻说,“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的大师姐廖霏,为什么没有来?” 弟子甲回答道:“本是要来的,但前阵子峨眉出了些事,师姐去处理了。” “嗯…”谢莫闻托着下巴开始思考。 纪不予见状,朝峨眉弟子道了谢,还亲自把人送到隔壁桌,安排了一桌酒席。 峨眉弟子的心绪一时难以平复,这几日他们一直说像魔教所为,但并不知道在细节处像到了这般程度。显然,纪不予提供的情报,值得他们花点时间消化。 安顿好峨眉弟子,纪不予回到座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有点奇怪。” 谢莫闻笑着应:“哪里是有点奇怪?处处都是疑点。” 萧从之尝试梳理疑点:“首先,面具人在故意拖延时间,目的是让峨眉弟子看到手法。” 纪不予点头表示赞同:“这群峨眉弟子从听到声响,到来到屋顶,花了很长时间,那段时间寥掌门大概率是毫发无伤的状态。” 萧从之:“面具人离开时,剩下的三个弟子他看都不看一眼。” 谢莫闻:“总要留几个人把这事传开,不然光是多处伤口,要联想到魔教还需要点时间。” 纪不予接着说:“其次,是致命伤,百年前是失血过多,但这次必然是有致命伤的。” “因为留了活口在现场。”谢莫闻说,“若不能当场毙命,是有可能救活的。” 萧从之沉吟:“也就是说,面具人一定要让峨眉的这些人死。” 纪不予有点困惑,问谢莫闻:“莫少侠刚刚一直在问廖霏和其他遇害弟子的身份,是何用意?” 谢莫闻抬眼看了看纪不予,曲起指节轻轻敲了下桌子,似是而非地说:“如今寥掌门嫡传弟子去了大半,廖霏继任下任掌门就不再铁板钉钉,更不要说,她本来也是要来硖城的。” “莫少侠的意思是说?!”纪不予一惊。 谢莫闻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萧从之默默看了眼谢莫闻。 “最后,风和白光。”萧从之说。 谢莫闻点头:“先不论面具人的身份,他此行无非两个目的,杀死峨眉掌门,并让江湖流传是魔教所为。” 纪不予却说:“但这风和白光,却不是想模仿就能模仿的。风是峨眉弟子一上屋顶就起的,怎么看都像是面具人操控所致,白光则能在瞬间造成那么多处伤。” “内力为刃。”谢莫闻言简意赅。 强大的内力可以凝聚成实体,比如萧从之曾经用纸做的折扇出招时,会在扇面之上裹一层内力。 江湖上,内力稍稍高些的,都能将内劲化为实体裹到武器上,并不罕见。 但内力为刃,顾名思义,这股内力凝聚成的实体,会像刀刃般锋利。 “若真有人能将内力凝成刀锋,还是如此密集的刀锋,足以让旁人从视觉上仿佛看到白光,那这人的内力深不可测啊。”纪不予说着说着又想起什么,急忙道,“那日魔教教主谢莫闻出场前,曾用内力传声,后又和我们过招过百,其内力确实深不可测。” 萧从之默默看了眼谢莫闻,并为纪不予斟了杯酒。 谢莫闻下意识拿手背碰了下鼻尖,再次开口:“总之,这是一种可能的合理解释。” “嗯。”纪不予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说,“今日正事就聊到这里,莫兄,我觉得我们合得来,以后也不要客气了,交个朋友吧。” 纪不予的这副样子明显是带了醉意,萧从之没想到纪不予酒量如此差,无奈地抬手揉了揉眉角,另一只手摁住了纪不予给自己斟酒的动作。 “也好,其实我早就觉得和纪兄一见如故,只是苦于辈份拦着,不敢深交。”谢莫闻拍开萧从之的手,亲自给纪不予倒上了第二杯酒。 萧从之:…… 纪不予立刻干下第二杯酒,眼神迷离地哭诉:“这都怪我师父啊,他不想当掌门了,就传位给我。我和那武林盟主,还有其余八个门派的掌门,年纪差了好几轮,根本说不到一处。但辈份又高,同龄的都不愿与我交心。” “没事没事。”谢莫闻往纪不予手里塞酒,豪气地说,“我莫某愿当纪兄的朋友。” 萧从之:…… “万一他明日酒醒全忘了?”萧从之挪到谢莫闻身旁,悄声问。 “我没什么目的,神经绷了好几天,有机会便喝两杯罢了。”说着,谢莫闻给萧从之也递了杯酒。 萧从之双手端着酒盏,看着眼前谢莫闻和纪不予天南海北地胡扯,靠着谢莫闻的肩,默默把酒喝了。 后来夜深时,雪山派的弟子把他们醉得不省人事的掌门抬走了。 萧从之和谢莫闻只是微醺,但懒洋洋的,叫来掌柜开了间房,今晚就不回城东白府了,在悦来客栈暂歇一晚。 悦来客栈的房间都暗暗的,灯笼里的烛光,透过薄薄一层纸,又柔又朦胧地散开。 谢莫闻拉着萧从之的手走到床沿坐下,先是揽过人的肩膀让萧从之靠进他怀里。慢慢的,谢莫闻的手臂慢慢地向下滑,萧从之静静地看着谢莫闻,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红红的。 谢莫闻抬手碰了碰萧从之微烫的脸颊。 有点软。 “你喝醉了吗?”谢莫闻轻声问。 萧从之勾起嘴角,问:“若是醉了,你要怎么占便宜?” 谢莫闻很敢耍嘴上功夫,回:“把能占的都占了。” 萧从之笑出了声,抬手搭上谢莫闻的脖颈后侧,又轻又缓地揉捏着。 喝了酒的谢莫闻眸中藏有水汽,能诱着向来冷静理性的萧从之生出欺负人的冲动。 最好能把人欺负哭。 萧从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腾的冲动,用力摁过谢莫闻的脖颈,把人摁进自己怀里。 谢莫闻顺势收紧了抱着萧从之腰的手臂,脸还在萧从之胸前蹭了蹭。 第13章 人皮灯笼 9 是夜,谢莫闻和萧从之双双未能抵住酒意,稀里糊涂间抱在一起睡着了,醒来时,不幸都有些落枕。 揉着酸疼的脖子,谢莫闻问萧从之:“今天你有安排吧?” “怎么这么问?”萧从之边扭着脖子边问。 “从峄都快马加鞭一日可达硖城,前天晚上知府衙门出的事,今天你的人也该到了。” 萧从之笑笑,欲盖弥彰地说:“怎么能算我的人。” 谢莫闻走上前,凑到萧从之耳边,吹着热气揶揄:“还装呢?萧从之。” 萧从之和谢莫闻收拾停当走上大街的时候,朝廷派来的钦差队伍正浩浩荡荡地往知府衙门的方向赶。 街边看热闹的百姓见到这阵仗议论纷纷。 “钦差大人是来干什么的?” “啥?你还不知道?前天晚上知府衙门不是又被火烧又塌地吗?就有人趁乱找出了知府大人收受贿赂的账本,这不,朝廷派人来了。” “峄都离这儿要整整一日路程,怎么来得这般快?” “快马加鞭呗,听说这次是那位亲自下的令。” “那位,哪位?太后娘娘?” “你猪头啊,当然是坐在御座上那位。” “???”听的人露出惊讶的表情,愣了半晌才说,“当今天子?这怎么可能。” 第三个人加入了他们的对话:“这怎么不可能,今年是帝王及冠之年,本就要亲政了。” “嘘!这话你也敢说那么响!” 说起这些朝堂事,来兴趣的人更多了,一个个的纷纷发表自己的真知灼见。 “当今圣上八岁登基,十二年来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傀儡皇帝当得如此惬意,还能亲政?” “太后和丞相也不会坐以待毙,今年这峄都可有的是戏看咯。” “那怎么硖城的事,峄都能反应如此快?” 站在一旁的萧从之凑过去,清了清嗓子说:“我听说,当今天子爱四处游历,这段时间正巧在硖城,听说了府衙门的事,就命钦差大人速速过来。” 谢莫闻:…… “天呐,你是说?” “消息准不准啊?” “我只是听说啊。不过这就合理了,不然怎么动作这般快?” 萧从之说完便退到一旁的角落,收敛了脸上生动的表情,默默听这群人继续讨论。 “此举可不就是在挑衅太后和丞相?” “怎么说?” “你想啊,动作那么快,显然是绕过了太后丞相,这便是在立威了。” 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很有道理。 须臾,有人疑惑起来:“可那位哪有自己的势力?” “这我知道,刚刚钦差大人来的时候说了,是奉荣亲王的令。” “荣亲王是先帝的九弟,和当今天子年龄相仿,估计关系很好。” …… 任由这群人高谈阔论,萧从之带着谢莫闻继续往知府衙门的方向走。 谢莫闻问:“来的是什么人?” “当是刑部侍郎孙让,荣亲王的朋友,过来治治周正其和硖城这股风气。” 谢莫闻笑着伸手去揽萧从之的腰,调戏道:“哟~不装啦?” “我何曾装过?”萧从之看着离自己过近的脸,反驳道。 “行,你最是坦诚,那么今日你这般派人过来,可有风险?” 萧从之听出了谢莫闻的嘲讽,也听出担心,严肃了神色回:“我游历江湖,见了些江湖事,去拜托我的叔叔派个人来管管,哪里会有问题?太后只会觉得我果然醉心江湖,无意朝堂。” “你和荣亲王关系很好?” “他只大我五岁,自小一起长大,确实关系很好。” 谢莫闻点点头,转而说起周正其:“周正其这两日没逃?” “能逃到哪里去?沈酌当晚就控制住他了。” “沈酌竟然是明面上的势力吗?” “沈酌明面上是御林军左统领,太后的人,用于保护和监视我。” “……那暗处?” “这个下次再说,我们到了。” “我们偷看还是….?” “光明正大进去啊,这里头的人,我有什么好偷偷摸摸的?”萧从之说得义正严辞,大跨步走了进去。 谢莫闻跟在后头,做足了看戏的准备。 两人到的时候,堂已经升了,钦差大人孙让坐在衙门正中,旁边站着沈酌,两排衙役左右站着,堂下跪着周正其和郭少天。 孙让看到萧从之进来,忙起身迎上,走近了又不知该称呼什么。 萧从之快步走上前,虚扶了下孙让的胳膊,笑着说:“孙大人不必多礼,我只是来看看。” 孙让一听就明白这位还不想把身份放到明面上,就安排人抬来椅子,让萧从之坐到一旁,自己继续坐回正中。 此刻的周正其顾不上打量新走进来的人,忙喊冤枉。 孙让一敲惊堂木,也不过多废话,命人呈上罪证,一桩一件,逼得周正其百口莫辩。 主案乃郭少宇一案,周正其为郭少天杀害郭少宇出谋划策,甚至协助抛尸,证据确凿。 光这一案,依照当朝律法就是死罪。 第二案则是收受许谈贿赂,瞒下失踪案一事,先是在发现吕伊尸体后,按下不发,后又限制百姓出城,当属公器私用。 其余则是小案,在硖城这地界,江湖人士斗殴伤了死了,都需要给周正其一笔钱,不然就得去知府衙门的大牢住上几天。 孙让下完判决后,萧从之看向面如死灰的周正其,摇着手中折扇,带了三分好奇问:“当时,吕伊的尸体被你瞒下后,你为何会将这个手法建议给郭少宇?” 听到判决的周正其瞬间憔悴了万分,眸中半点光都不剩,听到询问也只是循着本能木木地答:“我以为许谈就是失踪案幕后主使,想用郭少宇的尸体威胁他。” 萧从之“啪”地合上扇子,评道:“贪得无厌,终至祸端。” 正是因周正其为贪欲所累,妄图变本加厉威胁许谈,郭少宇那可怖的尸体才会被发现,引来江湖人议论纷纷,自此失踪案再无法隐瞒。 只可惜,幕后黑手为转移视线杀害峨眉掌门,嫁祸给魔教,至今仍隐于暗处。 周正其被判斩立决,人被拉下去后,犯案的郭少天被判了秋后问斩,至于那些给周正其塞过钱的,如许谈之流,明日起自会有人一一清算,按律惩罚。 此事了了大半,萧从之心情大好,笑着夸了孙让几句,随即带着谢莫闻离开了。 离开衙门后,谢莫闻再也忍不住了,找了个墙角笑得惊天动地。 萧从之:…… “有这么好笑吗?”萧从之不太开心。 “咳咳。”谢莫闻好不容易止了笑,摆出副严肃脸,颇有那江湖上年轻侠客伸张正义时意气风发的样子,“这周正其之罪当真罄竹难书,多亏孙大人明察秋毫。” 这模样这话,学得简直和萧从之一模一样。 萧从之:…… “萧从之,你进去前还说有什么好偷偷摸摸的。” “……”萧从之猛地扑到谢莫闻身上,捂着人的嘴巴不让这混蛋再笑,气道,“合着是让你看了出好戏。” 谢莫闻被捂着发不出声音,但眼睛亮亮的,显然心里还在笑。他倒是知道了萧从之在人前装的是副什么样子了。 不谙世事的言笑君子,行走江湖,嫉恶如仇,荡世间不平之事。 一看就不是乐于参与朝堂尔虞我诈的性格。 只是谢莫闻看得出,萧从之的笑里藏着算计和筹谋,亲和温柔的表象背后是独属于帝王的威严。行走江湖是保护色,这人生来就适合端坐朝堂。只因他早就看透了这世间,并不真正拥有少年嫉恶如仇的侠气。 谢莫闻忽然有些心疼,但看着眼前这个捂着他嘴巴,气得脸都红了的萧从之,谢莫闻又觉得是如此鲜活,如此生动,近在咫尺、不掺虚假。 谢莫闻眨了眨眼,抬手摸上了萧从之的眼睛。 萧从之见人不笑了,就放下手,眯着眼睛有些疑惑。 “萧从之。” “嗯。” 萧从之和谢莫闻回到城东白府的时候,已近傍晚,两人先去了许舒颜所在的院落。 沈嫣正在同许舒颜一起用晚膳。 “主上。” “莫少侠!”许舒颜虽知道萧少侠和莫少侠是朋友,却没想过能在这里遇到莫少侠,忙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已然痊愈,并无大碍了。”谢莫闻在许舒颜面前维持着温柔体贴的形象,说完才觉不对,忙看了眼萧从之,果不其然,这人眼里涌起了不浅的笑意。 现世报,真快啊。 “莫少侠怎么会过来?” “我与萧兄是朋友,听萧兄说你在这里,许盟主那边都快急疯了。” 许舒颜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衣角,说出的话倒是坚定:“若莫少侠是劝我回武林盟的,那就不必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并不,萧兄答应了送许姑娘出城,若明天你想法不变,我会同萧兄一起帮你出去。” “当真?”许舒颜有些开心,虽说莫少侠已明确拒绝了她,但她实在无法抵挡这样的温柔模样。 “今日朝廷派了钦差处理知府衙门的事。”萧从之边说边找了个地坐下,“明日城门口不会查太严。” 谢莫闻说:“但估计许盟主会派人守在城门口。” “说起这个,若我没猜错许盟主这几年和知府有不少接触?” 两人一唱一和,把许舒颜说懵了,她问:“父亲的这些事我都不太清楚,会有影响吗?” 萧从之摇摇头:“很难说。若许盟主有贿赂之实,按律是要入狱的。” 听到这话,许舒颜紧张起来,拉着萧从之问了不少律法上的事,最后还是沈嫣招呼才用完了这顿晚餐。 饭后,谢莫闻问:“许姑娘,后来可有问过许盟主为何着急定亲?” “问了,他不说。” 谢莫闻给萧从之使眼色,萧从之装作吞吞吐吐的样子开口:“其实这几日我倒是听到了些许说法。” 许舒颜着急:“是什么?” 萧从之看着许舒颜,欲言又止,在许舒颜的再三催促下才说:“具体的也不清楚,只听说你中了诅咒,若及笄之时不议亲,就会身死。” 闻言许舒颜笑了,道:“这神神鬼鬼,是说笑吧?” “只是这般听到了。” “父亲不会是信了这个才….这太荒谬了。” 从许舒颜那儿离开后,萧从之问谢莫闻:“为何要提诅咒的事?” “本以为许舒颜能从许谈那儿知道什么,比如许谈和什么人交恶。” “你怀疑当年诅咒许舒颜的和如今失踪案背后的主使有关?” “我怀疑是同一个人。” 萧从之也早有这个猜测,许谈虽然不是什么心怀正义的大侠,但这么多年惯会长袖善舞,并不怎么和人结怨。 十六年前有人针对未出世的许舒颜,十六年后许舒颜又成为目标,很难不联想到一起,只是这一猜测算是一点证据都没有。 萧从之说:“这么一来,我们需要想的便是,为何会时隔十六年,以及为什么这段时间不动手。” “都是猜测堆猜测。” “我总觉得这个失踪案的幕后之人,得到了和麒麟血类似的东西。说起这个,上次你没来得及回答,你为什么能用麒麟血?” 谢莫闻偏头看了眼萧从之,搭着人的肩把人推进屋,然后关好门,仔细检查了一番才说:“我之前提过我的内力和你们的不同源。” 萧从之回了谢莫闻一个不解的神情。 “如果说武林正道的内力核心是运转气,那魔教便是运转灵。” 萧从之不免想起在麒麟村幻境看到的事,缓缓开口:“人皆有灵?魔教难道是在修仙?” “并非。”谢莫闻向萧从之抬起手掌,萧从之顺势将自己的手掌搭上去,谢莫闻的内力顺着相连的手掌传到了萧从之的身上。 谢莫闻解释道:“并不如邢风当年那般,直接用人的灵气。” 萧从之细细感受,说:“更像是和我驱动内力的方向相反。” “是。”谢莫闻收回手,继续说,“所以我得到麒麟血后,能比较快察觉到该怎么用。” “当年的魔教教主邢风恐怕也是因为这个便利,参透了如何利用麒麟血中的人之灵气。” “所以相对来说,我也觉得面具人是得到了类似麒麟血的东西,只是世间不可能再有麒麟血。” 作为机缘巧合下得知千年前人间修真道如何没落的两人,并不认为当世存在如麒麟血一般的东西。 萧从之:“我们假设有这么一样东西的存在,那么这个幕后之人十六年不出手,大概率就是还没有得到这样东西,而本身的实力又不足以攻进武林盟。至于如今迟迟不朝许舒颜下手,恐怕也是因为这样东西,并不稳定。” “与其说不稳定,不如说……稀少。” “也是。毕竟若是没有把握,这人并不会向峨眉掌门下手。” “分析了半天,最终还是要靠许舒颜当诱饵。”谢莫闻叹了口气。 “我原本的计划是,明日先出城。在城外,面具人也许会觉得场合时机正好而出手。” 谢莫闻调侃般笑着看向萧从之,耸耸肩道:“只可惜,明日你唤来的钦差大人上武林盟把许谈一抓,许舒颜根本出不了硖城。” 萧从之微微皱起眉,不太乐观地说:“如此,面具人极有可能动用那个东西。” 萧从之想的是,若是城外荒郊野岭,幕后人可能并不会用那类似麒麟血的东西动手,毕竟稀少,恐怕十分珍惜。但若是在城中,能人辈出,幕后人为求稳妥,极有可能动用那东西。 那东西用了后,当世高手峨眉掌门寥鹤芸都难逃一劫,他和谢莫闻若是对上,并不乐观。 谢莫闻也不太乐观,看着萧从之想了片刻,最终轻佻地说:“算了,穿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今日还是早点就寝,休息休息攒攒体力。” “……” 萧从之虽是很自然地和谢莫闻躺到了一张床上,却还是在谢莫闻翻身抱住他的时候问:“你这几天还没休息够啊?” “……” 说着要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人,第二天却醒了个大早,在萧从之还陷在梦中时,已经洗完冷水澡,并吃好早餐,前去街上探查了。 萧从之:…… 萧从之出门前,让沈嫣将许舒颜叫上,三个人一起出府,说是找谢莫闻,实际是悄摸晃去武林盟。 此刻,谢莫闻也蹲在武林盟附近,他倒无所谓许谈被钦差治罪一事,而是在暗中观察武林盟周围和他一样在暗中观察的人。 若他没想错,面具人对武林盟的动向知道得一清二楚,当日许舒颜独自一人出府,没过多久就被面具人追上,但三天前许舒颜出门时有他的人在后头跟着,就生生过了一整晚,还能安然无恙地待在城郊等萧从之去找。 这几日硖城发生的事委实多,谢莫闻察觉到有好多双眼睛在盯着武林盟,粗粗一看,江湖九大门派,除了峨眉派,都有人在此处, 不同在于,少林武当是结伴而行,派了门下耿直的小弟子过来,探查得光明正大。 华山派是掌门和二弟子亲自在武林盟不远处的茶坊包了雅间,喝着茶吃着点心,看样子更像在看戏。 昆仑派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在附近,并没在仔细探查,充其量就是留了双眼睛。雪山派也是,当日扶醉酒的纪不予回去的门派弟子,正沿街坐着,随意打量着武林盟。 这些门派总舵不在硖城,本就嫌疑不大,谢莫闻溜达了一圈,便不再留心了。至于那些更小的门派,谢莫闻暂时也不打算过多关注。 “怎么样了?” 是萧从之。 谢莫闻转头,嘴角立刻就挂上了笑,一瞬亮起的眼眸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萧从之的身后。 萧从之压低了声音道:“许舒颜不愿意太靠近武林盟,我让沈嫣陪着她上茶楼歇歇。” “估计怕我们骗她回武林盟吧?” 萧从之浅笑着耸了耸肩。 谢莫闻无奈地摆摆手,回答起萧从之方才的问题:“除了峨眉,其余八大门派都派了人。青城蒋旭,点苍钱霖,崆峒杨砚书。” 崆峒派杨砚书是崆峒这一代唯一的嫡传弟子。 萧从之往谢莫闻的方向靠了靠,两人挨着肩膀继续交谈。 谢莫闻瞥了眼萧从之的肩膀,压着上翘的嘴角企图正经地科普:“蒋旭是青城掌门之子,平日醉心武学,根本不管外头的事。” 萧从之点头:“钱霖也是深居简出的典范,我怎么不记得给华南州下了这般重手?” 谢莫闻轻咳一下,不应萧从之这话,而是说:“杨砚书,传闻他几乎不出崆峒派的门。” 萧从之偏头往武林盟的方向看,淡淡道:“虽说因昨日知府衙门一事,他们过来一趟也正常,但我直觉面具人就在他们之中。” 谢莫闻:“那要打个赌吗?” 萧从之轻笑出声,问:“可有彩头?” “彩头再议,那…” “钱霖。” 两人异口同声,语毕不约而同看向对方。 这三个人都可以,但钱霖是唯一和许谈同辈的人。除非面具人将探查一事假手于人,只不过萧从之和谢莫闻都不觉得以面具人隐蔽的行事风格,会把要事外包。 这般交谈的功夫,孙让带着一队人马已经快到武林盟门口了。 衙役官吏站了两排,孙让走在最前面,正红官袍鲜艳明亮。 这么多年,硖城官吏式微,武林人士横行,街上难得能看见几个穿官袍的人,更不要说在武林盟的门口。 武林盟门口站岗的,见状有些懵,但朝廷钦差昨日斩立决了前知府周正其,这事还是略知一二,当下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在官爷面前拿捏,客气地迎上去问。 孙让却不是个客气的,说得又直接又严厉:“本官乃巡抚钦差,奉命捉拿许谈。” 说完,手一挥,身后衙役训练有素地往武林盟里跑。 民不与官斗,武林盟就算再武功高强,也不敢在明面上反抗,没多久许谈就被押着走了出来。 孙让又一挥手,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地往知府衙门的方向走,后头还跟着无数想看热闹的人。 在不远处的茶楼上看到一切的许舒颜,顿时又慌又懵,在沈嫣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直身,语无伦次地说要去找萧少侠和莫少侠。 沈嫣不知自家主子有什么打算,不敢拿主意带人去找,只好一味宽慰。 好在萧从之和谢莫闻很快找过来,也不多说什么,陪着许舒颜一起去了知府衙门。 到的时候,还未升堂,但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无数百姓和江湖人士,他们中有些识得许舒颜,看人过来便私语纷纷,没一会儿就给许舒颜让出了条道。 许舒颜有些害怕,来自四面八方的、带着各种意味的眼神让她难受,但此刻对父亲的担心显然占了上风,深吸几口气后,许舒颜走到了最前面,后面跟着谢莫闻,萧从之和沈嫣则留在人群外。 “莫少侠,真的不会有事吗?”许舒颜无措地问。 这一路走来,谢莫闻说了不止一遍,许盟主吉人自有天相,许舒颜像抓最后一根稻草般信了。 很快,穿红色官袍的钦差大人出现了,他一撩衣摆,端坐堂上,两排衙役碎步跑出,喊着“威武”升堂。 “带许谈。” 许谈被两个衙役押上来,又被狠狠一按重重地跪到了地上,但从神色上看,许谈还算镇定。 整个升堂过程不做赘述,大体来说,这么些年,许谈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压下了这一个月来的失踪案,理由还是心系小女,考虑到在硖城,许谈或多或少救助过许多穷人流民,功过相抵,最终罚了白银三千,免了牢狱之灾。 堂下的许舒颜听到自己父亲说,贿赂知府衙门按下失踪案是不想影响她的及笄礼时,突然想起了前一晚萧从之同她提的诅咒,顿时眼泪盈满了眼眶,哽咽着对一旁的谢莫闻说:“莫少侠,我…我不想出城了。” 谢莫闻对此毫不意外,和人群后的萧从之交换了一个眼神,朝许舒颜说:“那我送你回武林盟吧。” “不用,我想等父亲出来一起回去。” 许谈还需在衙门走些流程,全部结束估摸着得傍晚后。 谢莫闻劝道:“如今硖城太乱,许姑娘还是先回武林盟较为妥当。” 许舒颜想了想,再麻烦两位少侠陪着她等人也不太合适,但她一个人,又确实不太安全,也就不再拒绝。 于是,谢莫闻陪着许舒颜一起往武林盟走,而萧从之则说还有旁事,没有一起。 行至大半时,他们路过了一条小巷,有些冷清,目之所及没什么人。 “也就几天前,也是在这样的小巷,你救了我。”许舒颜突然有些感慨。 谢莫闻没应声,被衣袖遮住的手指正轻轻揉搓着。 许舒颜疑惑地看向谢莫闻,却见这人神情严肃,一时心跳漏了一拍,极轻地问:“是有什么吗?” 谢莫闻自然是察觉到了埋伏在暗处的人,装作强自镇定的样子,向虚空问:“阁下何人?” 空气陡然转冷,寒风渐起,桀桀笑声莫名传来,由远及近,谢莫闻的脸色愈加难看,抬手抽出腰间匕首。 忽然,一把弯刀破风而来,刀光极快极重,兵刃相接的那一刻,谢莫闻直接双膝跪了下去,地砖碎裂四溅。 许舒颜一声尖叫,随之而来,却被迫戛然而止,从暗处袭来的人,一把掐住了许舒颜的脖子。 谢莫闻勉强转头,眼前是一袭黑衣的面具人,正掐着许舒颜的脖子,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 谢莫闻装作手骨骨折的样子,将匕首转到左手,作势要起身,面具人把许舒颜往地上一掷,弯刀又起,毫不留情地一刀劈下,谢莫闻直接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许舒颜哭得泣不成声,她总算明白过来,面具人的目标就是她,因为她的任性,她害死了救过她一命的莫少侠。 面具人转身,一甩刀上流着的血,把许舒颜拦腰一扛,直接带走了。 下一瞬,谢莫闻利落起身,尽全力收敛声息,朝面具人离开的方向疾速追了上去。 第14章 人皮灯笼 10 这条小巷重归安静后不久,萧从之出现了,他看了看地上凝成一滩的血迹,也敛好气息,往谢莫闻追去的方向赶。 就在两人同时将怀疑落到钱霖身上时,他们也意识到,许谈被孙让治罪后,许舒颜大概率会选择回到武林盟,到那时若许谈不再逼婚,许舒颜就会安安心心呆在武林盟。 那面具人再想下手,就不容易了。 所以许舒颜从衙门回武林盟的路上,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为了不让面具人使用那与麒麟血相似的东西,萧从之没有和谢莫闻一同送许舒颜。 因为若面具人就是钱霖,钱霖知道许舒颜倾心的莫少侠武功一般,也知道萧从之武功很高,回程途中若无萧从之,钱霖大概率会选择直接动手。 谢莫闻便顺理成章演了场戏,并用假血浆一路留下标记。 萧从之一路跟着标记,竟是从一个隐蔽之处出了城,直往城外荒山去。 标记最终在荒山腹地消失,萧从之隐在树上,左右张望,看到熟悉的身影后,悄悄靠近,微微放出了点动静。 谢莫闻藏在草丛堆里,察觉到萧从之的气息后,猛地抬头。 两人相视一笑,谢莫闻一个用力飞到了树上。 “怎么样?”萧从之问。 谢莫闻往前一指:“这个方向再往前一里,有个山洞,面具人进去了。” 再往前一里,那就是大山深处。 “你觉得他是钱霖吗?” “大概率是,身形很像,轻功也不像年轻人。” 萧从之点头,身形一动往山洞的方向掠去,面具人的目的还不清楚,但时间拖得越久,情况就越凶险。 谢莫闻并不多言,默默跟在了萧从之的身后。 如今依旧疑点颇多,面具人到底是谁?与十六年前给许舒颜下诅咒的是否为同一人?若是钱霖,动机是什么?为何十六年来并无动作?又为何会掌有类似麒麟血的东西? 只不过眼下并非悠哉悠哉分析前因后果的时候。 须臾,萧从之和谢莫闻已经来到了山洞前,里头黑黢黢的,阵阵寒气混着冷风飘出,透着幽森恐怖。 谢莫闻无意识间握住了萧从之的手腕,如同在麒麟村时一样。萧从之只飘过去一眼,没有说什么。 在一片极静里,两人走进山洞,最开始是一段很长很窄很暗的洞道,将将可以横着过两人。 萧从之和谢莫闻一人摸着一侧的石壁,缓慢地向前挪步,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些许光亮,并非白光,而是黄澄澄的,昏暗调的光晕。 两人换成一前一后,由谢莫闻走在前头,去探那有光亮之处。 片刻,谢莫闻握着萧从之手腕的手向前扯了扯,表示前方无人。 于是两人一起走进那片有光亮的地方。 是一处一室大小的空旷之地,发出光亮的是数不清的灯笼里的烛火。 光滑的石壁上,一盏接着一盏,挂着最传统的圆形灯笼,灯笼纸上没有图案,是简单的黄色,因此透过灯笼纸的光,才是这般朦胧的黄色。 此处非常安静,除了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一点声响都没有。 忽然另一边的洞口传来一阵风,先急后徐,吹得满室的灯笼轻微摇晃,烛光微动,似乎暗了些许。 萧从之靠近谢莫闻,咬着耳朵轻语:“这里一共有二十五盏灯笼。” 硖城失踪案共二十六名受害者,除去郭少宇便是二十五。 很难让人相信这只是巧合。 谢莫闻脸色微沉,望着眼前的灯笼不语。 灯笼纸看上去极薄极透,让人不免思考,这又是什么工艺做的灯笼纸? 是什么在燃烧? 风里隐隐透着的又是什么味道? 萧从之压了压手中的折扇,动了下被握着的手腕,示意继续往前走。 两人钻进另一边的洞口,又是狭长的洞道,不同的是,这里更加昏暗,却让人感觉在被窥探。 这种感觉让人不舒服,两人不约而同加快了速度。 突然,谢莫闻收住了脚步,萧从之也立刻反应过来,微屏了呼吸。 他们察觉到了前方有人。 再前面,是有光亮的,只是比方才那处要暗上一大截。 这回是萧从之走在了前头,走出洞口,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非常大的空间,被无规律散落的巨石分割开,光从最深处传出,那里有人,能听到许舒颜抽抽噎噎的哭声。 这样的空旷之处,回音很厉害,萧从之便在谢莫闻的手心比划了下,随即挣开谢莫闻的手往前走。谢莫闻会了意,用内力包裹自身,收敛到呼吸声都无法被察觉,才跟着萧从之走出洞口。 散落的巨石约有一人半高,每块都能毫无负担地藏下两三个人。 萧从之和谢莫闻借着微弱的光和巨石的遮蔽,一点一点接近最深处。 “是你!钱掌门!!”许舒颜的惊呼在猝不及防间传来,带来重磅消息,验证了萧从之和谢莫闻的猜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钱霖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 可能是太高兴了,也没人问,钱霖自顾自地发泄起来:“十六年前我就咒你死,没想到被没眼力见的东西破环了,十六年来,许谈把你保护得滴水不漏,好在上天待我不薄,让你今日落在我手上。” 许舒颜虽是惊恐交加,但也反应过来,眼前这人不仅是一个月来将硖城搅得一团乱的幕后主谋,也是十六年前给自己设下诅咒之人。 暗处的萧从之二人已经离得很近,能看到许舒颜和钱霖。钱霖正背对着他们,站在一个铁桌子前,在缓慢地磨着他的弯刀,而许舒颜则被绑在钱霖身旁的椅子上。 “你…为何要?”许舒颜艰难地问。 钱霖抬头随意瞥了一眼,哼笑一声,显然不想回答许舒颜的问题。 许舒颜对钱霖的印象并不深,这位点苍派掌门只在年节时候会来武林盟,他们之间只有几面之缘,但就那点记忆来说,钱霖和她父亲,关系并没有不好。 “你究竟为何恨我父亲?”想到不久前父亲跪在堂前的样子,颜面尽失,落魄难堪,许舒颜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 钱霖怪笑起来,轻蔑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恨许谈,我是恨你!” “十六年,十六年,我每次见到你都想一把掐死你。”钱霖又自顾自地倾诉起来,“南州追求你的时候,我就盘算着等你入了我点苍派的门,脱离了许谈的保护,我想怎么下手就怎么下手!可惜被那青城派的蒋旭抢了先机。 “青城派上下都是武痴,我本以为再没有机会了,结果上古古书从天而降,让我得知这炼灵之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上天助我啊!哈哈哈哈哈,你莫要慌张,你很快就会成为我的力量,供我驱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躲在巨石后的萧从之拉过谢莫闻的手,在人手心写字。 「钱霖不知道许舒颜身上的诅咒只解了一半?」 谢莫闻也有样学样地在萧从之手心回复:「恐怕是的,这是少澄从许谈那里知道的。」 「所以钱霖这几年不是毫无动作,而是无法有动作。」 「若是他没有藏拙,那他的武功不如许谈。」 「你对炼灵之法可知道?」 「从未听过,但…」 谢莫闻写到这里抬头和萧从之交换了个眼神,接下来的话,他们不必说也知道。这炼灵之法,从名字上看,就是利用人生而有之的灵气,和麒麟血异曲同工。 至于如何炼灵,两人也不约而同想到了刚刚看到的满室灯笼。 转眼间,钱霖那头磨刀的速度渐渐加快,显然已经快要磨好。 许舒颜再顾不上震惊钱霖透露出的内容,抖着身子,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弯刀将要用来做什么。 “很快的哈哈哈哈哈。我很有经验了。” 说完,钱霖提着磨得锋利无比的弯刀,缓缓走向许舒颜…… 无法遏制的尖叫声震耳欲聋,在山洞激起回响,层层叠叠。 突然,一块碎石猛然被劈碎,斜里飞出一个身影,以极快地速度踢飞钱霖,将许舒颜保护在身后。 是许谈。 跟在许谈身后赶过来的,还有云少澄,纪不予,蒋皑和杨砚书。 许舒颜的尖叫声响起时,他们已经进了山洞,萧从之二人感受到了这行人的靠近,故而没有动身去救许舒颜。 「?」萧从之在谢莫闻的手心轻轻一划。 「我通知的少澄。」 「?」 「魔教有用虫子传信的法门。」谢莫闻知道萧从之在问什么。 「那如今你要以什么身份出去?」 谢莫闻从怀里掏出一个黑纱斗笠,就是在许舒颜及笄礼上他戴的那顶。 显而易见,谢莫闻要以魔教教主的身份现身于此。 不远处,被踢飞的钱霖缓缓站起了身,眼神阴骛地盯着眼前的一干人等,这些人的出现并不在他意料之内。 许谈认出是钱霖时也愣了愣,这个交情虽浅,但相处客气的人,居然就是一系列失踪案的始作俑者。 “是你!为何是你?” 钱霖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没大所谓地提起弯刀,盯着许谈,并不答话。 许舒颜看到父亲,心中松了半口气,轻声对许谈说:“十六年前下诅咒之人也是他。” 许谈先是震惊地看了眼女儿,不明白为何女儿知道了诅咒一事,又诧异地看向钱霖,如果他没有记错,十几年前,还年轻时,他和钱霖关系并不差。 “钱霖,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居然如此害我!”许谈举起手中长剑,直指钱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钱霖控制不住地仰天长笑,在阵阵回声中,道出惊人秘密,“当年我心悦与你,若非那个女人怀了你的孩子,我不至于毫无希望!” 语出惊人,指的是惊住了在场所有人,包括还躲着的萧从之和谢莫闻。 这二十多条人命的背后,竟然不是血海深仇,是儿女情长吗!? 饶是沉稳如蒋皑,也有些控不住表情,向来跳脱的纪不予更是脱口而出:“人家许盟主和许夫人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当年成亲也是全武林都知道的好姻缘,就算没有孩子,难道你会有希望?” 纪不予说的,钱霖在十几年前,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有些执念过了近二十年,就演变得面目全非,将灵魂都出卖的人,早就陷在自己可笑的逻辑里了。 钱霖转头看向纪不予,眼神里透着些令人胆寒的东西,众人也警觉起来,毕竟峨眉掌门寥鹤芸很可能是被钱霖所杀,那钱霖的武功已不容小觑。 “炼灵之法是什么?” 另一侧的暗处,传来声音。 一干人等戒备地看过去,从巨石后走出来的,是萧从之。 “萧少侠…” “萧从之?你怎么会在这里?”钱霖显然还记得萧从之上门把他爱徒华南州狠揍一顿的事。 萧从之没往许谈的方向给眼神,而是又朝钱霖走了两步,站定后,沉声又问了一次:“炼灵之法是什么?” 钱霖本是不想回答,但看到众人狐疑的眼神,又忍不住说了个畅快:“古书有云,人皆有灵,炼灵己用,超凡而仙。” 萧从之盯着钱霖,缓缓摩挲起手中折扇的扇柄,钱霖所言不出所料,炼灵就是炼出人生而有之的灵气,以得到千年前修仙人士那高于凡人的力量。 不远处的许谈等人对凡人灵气一说毫无涉猎,听得云里雾里,正要发问,萧从之身后的黑暗处又传出声音。 “如何炼灵?剥皮挖眼,把人做成灯笼吗?” 谢莫闻的声音透过薄纱,荡在这诺大的山洞之中,显得有些空灵。 他并未完全现身,又有斗笠,许谈等人并未认出他身份,却被他的话提醒,想起了刚刚来时路过的、挂满灯笼的洞穴。 正正好好二十五盏灯笼,微黄极薄的灯笼纸,透出昏暗的光,穿堂风过,空中弥漫的奇怪气味一阵接一阵。 众人顿时感到胆寒,不敢细思,要如何炼灵?那些失踪的人如今在何处? 但钱霖极享受当下众人的反应,语调幽幽的透着股兴奋:“眼通灵,皮载气,做灯以燃,我就可获得无上力量。” 说着钱霖从怀里掏出什么,借着昏暗的光线,不难看出是人的眼珠子。 虽说许谈等人仍然一知半解,却也能从这对话里分析出,钱霖的武功并非一日千里,而是通过某种邪术得到了力量,现在这架势就是要发动邪术。 众人纷纷举起武器,此时还隐在暗处的谢莫闻又说话了。 “说得轻飘,那二十五条人命,你成功炼了几个灵?” 钱霖嚣张的气焰一滞,问:“你怎么知道?” 萧从之替谢莫闻回答了这个问题:“若是每盏灯都能成功,你拥有二十五盏灯,这江湖岂不是任你所为,直接杀上武林盟截杀许舒颜即可,乃至于暗中抓人都要等时机?” 萧从之和谢莫闻最初就猜测这借力之物有次数限制,只是没想到这限制是累的人命。 纪不予从萧从之的话里琢磨出了意思,问:“萧少侠的意思是说,这厮并没有太多…太多….力量?”纪不予还是没法平常心地提起那些拿人命做的灯笼。 钱霖红着眼瞪向纪不予,被拆穿底牌让他有些气愤,确实,炼灵极难成功,他统共就只有两盏,一直谨慎算计,至今只在对付峨眉掌门时用了一盏。 “哈哈哈哈,你们就算知道这个又能怎样?我手头还有多少灯你们可猜不透,足以让你们今日命丧于此。”钱霖唱起了他的空城计。 但被谢莫闻一语拆穿:“恐怕你现在想发动的,就是唯一一盏。” 说着谢莫闻从阴影里缓缓走出。 第15章 人皮灯笼 11 “魔教教主!”蒋皑惊呼。 杨砚书看着来人缓缓眯起眼,那日许谈独女及笄礼,他没有去,听师父转述,说魔教教主是个内力深不可测的年轻人,如今得见真人,若非时机不对,他必亲自探探深浅。 许谈把剑指向谢莫闻,呵道:“魔教教主为何会在此处?” “难道是同伙?!”云少澄在一旁搭腔。 谢莫闻没看许谈,无波无澜:“诸位既然把此人所做之事安我魔教头上,我自然是要来斩杀真凶的。” 钱霖脸色十分难看,他紧握双拳,不懂为何魔教教主会在此,那日及笄礼上,这位展现的实力极强…如此变数,他就不能确定一盏灯笼能否对付得了在场所有人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一起对付了钱霖吧。”萧从之往前走了几步,隐隐和谢莫闻站在了一处。 纪不予迟疑地开口:“萧少侠…” “我在来的路上偶遇的谢教主,既然大家目标一致,没必要内讧。” 蒋皑不太赞同:“可我们怎么确定对付完钱霖,他不会来对付我们?” 谢莫闻笑着回答:“就算我会,如今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 “蒋掌门莫慌。”杨砚书说得不疾不徐,“此时该由许盟主做主。” 许谈皱着眉看了谢莫闻良久,又看向一脸怨毒的钱霖,泄气道:“虽可能是与虎谋皮,但我们确实别无选择。” 一锤定音,两方人马暂时合作,对面钱霖的表情更糟糕了。 钱霖不再犹豫,一把捏碎手中眼珠,手一挥,第一击率先攻向谢莫闻。 一片白光朝萧从之和谢莫闻袭来,峨眉弟子口中的白光,在他们眼里是无数内力凝结而成的刀刃。 “纪掌门!”萧从之边喊,边拍出内力。 纪不予反应极快,运转着内力向萧从之和谢莫闻跑来。 这两位也在运转周身内力,尝试凝结成刃,企图接住那铺天盖地的一击。 纪不予有样学样,朝钱霖的攻击拍出内力。 站到萧从之身侧,纪不予意味深长地问:“萧少侠,你和谢教主关系匪浅吧。” 萧从之没空分眼神给纪不予,只回:“眼下纪掌门还有闲心聊天?” 这道白光着实难以应对,纪不予很快就左支右绌,无法回答萧从之的问题了。 就在三人拦住钱霖第一击的当口,钱霖的第二击挥向许谈,同样是一道晃眼白光,铺天盖地般袭来,只是细看稍稍逊色于第一击。 许谈率先打出内劲,紧接着蒋皑和杨砚书补上许谈的空。 许谈先对着许舒颜喊:“舒颜,躲到巨石后头!” 许舒颜虽带着泪,但动作十分麻利地躲了起来,不给在场众人添麻烦。 接着许谈朝云少澄说:“少澄,你抓住时机。” 云少澄点头,盯准了内力和内力碰撞形成的空当,一个闪身出现在钱霖近前,长刀直劈而下,刀锋凌厉,内劲逼人,竟是不输九大掌门的一击。 钱霖本以为云少澄是个跟在许谈身后耍嘴皮子功夫的年轻人,一时轻敌,拿弯刀随意一拦,没想到竟被劈飞出去,狠狠摔在了石壁上。 “砰!”巨响在山洞里回转。 萧从之三人堪堪化解了钱霖的第一击,内力一时周转不畅,三人都有些微喘。 纪不予低声问:“谢教主,你在及笄礼上用的什么把戏?” 共同作战一番,纪不予自然能察觉到谢莫闻的内力,远没有及笄礼那日展现出来的强大。 先一步平复体内内力震荡的谢莫闻冷淡地嘲讽:“纪掌门还是先把气喘匀吧。” 纪不予莫名从这话里琢磨出了点东西,往萧从之那儿凑过去问:“怎么不见莫兄?” 萧从之听到这问题就知道是纪不予觉出端倪了,正琢磨怎么回答,就见谢莫闻走上前几步,手臂一挥搭到纪不予肩上,轻佻地说:“认出来了,就别试探了。纪~兄~” 纪不予震惊,他没有认出来!他只是猜测!所以莫焕真是魔教教主?哦!那他当下该做什么,拆穿么? 百种思绪混乱地涌出,纪不予一团乱麻,双眸瞪得老大,恍惚地问萧从之:“现在这时机,该告诉我此事吗?” 萧从之也有些无奈,走过去把谢莫闻的爪子从纪不予肩上拉下来,然后对着纪不予温柔地笑着威胁:“时机确实不太恰当,但相信纪掌门不会做出令自己悔恨莫及的决定。” 纪不予惊恐地瞪向萧从之,显然很难相信这般恐吓的言论会从一贯风度翩翩的萧从之嘴里说出。 话说到这里,另一侧许谈三人也终于化解了钱霖的攻击,状态和这头一样,有些微喘。 见状,纪不予就想往那儿挪步,远离这边两只看不清真实面目的坏人。 “对付峨眉掌门时,钱霖用了两次刚才的攻击,但后续还有多少力量,我们不得而知。”谢莫闻凑到纪不予耳边,悄声提醒道。 纪不予皱了皱眉,往许谈那里走的时候,不由思考起接下来该如何对付钱霖。 钱霖的状态深浅难测,而他们都接近内力耗尽,若刚才的攻击再来一次…… “你怎么会跑去帮魔教教主?”蒋皑一脸不认同地看着纪不予。 “单靠我们,无法拦住那两击。” “可是……”蒋皑还要再说,把钱霖劈飞的云少澄打断了他。 “钱霖身上还有力量。” 众人立时看向石壁,钱霖正在缓缓起身,身上一滴血都没有留。 许谈压低声音,不让谢莫闻那儿听到:“我内力几近耗尽。” “我也是。”蒋皑不情愿地承认。 杨砚书点头表示默认。 许谈点了点头,安排到:“一会儿少澄打头,我们一起攻上去,或许能重伤钱霖。” 蒋皑问:“那魔教教主那里?” “我们无法真的和他们达成合作,我想的是,若我们消耗钱霖之力,他们不可能放弃补上最后一击,而那之后,他们也会力竭。” 不远处的钱霖已经完全站起,举着弯刀,神色莫测,这边实在没有更多时间商讨,只好如许谈所言般行事。 钱霖一步一步向许谈靠近,一盏灯笼的力量快要被他耗尽了,所以他的目的只有被许谈保护在后头的许舒颜。 只要许舒颜死了,他钱霖不枉此生! “现在!”许谈一声令下。 云少澄举着长刀迎面而上。 吃过一次亏的钱霖不再轻心,弯刀混着磅礴内力砍出,云少澄运转内力转攻为守,依旧被震得呕出一口心头血,跪在地上,无法再动作。 许谈等人紧接而上,在钱霖挥刀之时,攻向钱霖周身要害,使出残存的全力。 钱霖一挥衣袖,那被攻击之处,皆有白光接住攻势,他刀锋一转,弯刀抵着许谈的剑身一顶,四人齐齐飞了出去。 钱霖脚步不停,往许舒颜藏身之处走去。 许谈倒在谢莫闻不远处,边吐着血,边勉力求:“救…救小女…” 谢莫闻没应也没不应,只轻轻把手搭在萧从之的手腕上,低声说:“他快没有力量了。” 萧从之点头,刚刚钱霖抵住众人攻击时,白光已明显衰弱。只是钱霖本身也是九大门派掌门,而他们二人已经耗费了不少内力。 不过他们不可能眼看着钱霖去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谢莫闻从长靴中抽出长刀,“咔咔”两下组装好,紧接着脚尖点地蓄力,“呼”地往钱霖的方向飞掠而去,萧从之紧随其后。 “砰!” 谢莫闻的刀直直对上钱霖的弯刀,内力轰然碰撞! 斜里,玄铁的折扇朝钱霖的脖颈旋转而来,钱霖猛地发力,顶开谢莫闻的刀,弯刀一转,对上萧从之的折扇。 萧从之立刻收扇,扇柄绕弯刀一转,化解了这招。 同一时刻,谢莫闻的长刀从上方劈下,钱霖一个矮身躲过,腿向下一划一转,攻向谢莫闻下方。 谢莫闻双腿后撤,又瞬间抽出腰间匕首,对着钱霖咽喉狠狠刺去,与此同时,萧从之的扇面已到。 钱霖怨恨地看了眼谢莫闻,手一挥,又是一道白光,夹杂着内力凝成的刀光,虽较之前弱了不少,但依旧裹着难以招架的劲风,朝谢莫闻的面门袭来。 萧从之一把拽过谢莫闻,收扇合掌,用周身所有力量接住钱霖炼灵而得的最后一招。 谢莫闻借着萧从之的力量,翻到钱霖后侧,长刀凌厉,直接往钱霖后腰猛地一砍。 萧从之被白光掀飞出去的那一刻,钱霖被砍得差点上下半身分离。 谢莫闻提着滴血的长刀,抿着唇,脸色阴沉地看着钱霖,眼神晦暗不明。 钱霖已经说不出话,他的腰部被砍断了三分之二,内脏全部掉在了外头,鲜血喷涌而出,剧痛之下已然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 死期将至,钱霖盯着谢莫闻身后探出身子的许舒颜,他想甩出弯刀,但他已经连动下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谢莫闻眸光很淡,他抬起手,长刀划过黑暗而落下,钱霖的眼球飞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疼痛和瞬间袭来的黑暗让钱霖再无法控制地惨叫出声,而他也在这惨叫声里,再无声息。 谢莫闻收了刀,快步跑到萧从之跟前,力气尽失的他,一个踉跄跪在了萧从之跟前。 “萧从之!” “萧从之!” “萧从之!” 萧从之双眼紧闭,气息很轻。 谢莫闻颤着探手去把脉,脉搏如丝,可见萧从之内伤之重。 谢莫闻顿时慌了,他匆忙从怀里掏出麒麟血,正想让萧从之吃下时,这人动了,萧从之勉强掀开眼皮露出一条缝,轻声说:“谢莫闻,别慌。” …….. 后来,在场没死的一干人等,都陆陆续续从昏迷中醒来。 谢莫闻给萧从之输了仅剩的内力,却始终睁着眼守在萧从之身旁。 在许谈等人醒来时,盯着人一个个老实离开。 当然这群人也不可能不老实,他们中伤得最轻的云少澄,也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大半。 纪不予在走前,偷偷摸摸凑到谢莫闻身侧,做贼般丢下一句:“雪山派有药,你们出来了可去寻我。” 谢莫闻赏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并不多言。 人都走完后,又过了挺久,萧从之才醒来。他刚要运转内力,就被谢莫闻抬手拦住了。 谢莫闻带着不浅的疲倦说:“你内伤太重,这几日先不要运功了。” 说完,两人互相扶着站起了身,气氛有点沉闷和古怪,但没谁开口说些什么,他们心照不宣地在一片静默里走出了山洞。 洞外天色将亮未亮,正是日出时分,空气中还透着清晨的寒凉。 谢莫闻望着远处渐渐泛红的地平线,有些冷地说:“我并不需要你赌命来救我。” 萧从之瞥了眼谢莫闻,没有立刻应声,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语气比谢莫闻还要冷上一分:“我也不需要你用麒麟血来救我。” 谢莫闻也没有应声。 远边的天色更亮了,层叠的山林被笼上了一层金光,不似凡尘。 无言的静默里,他们在想的恐怕也是同一件事。 见色起意也好,互相欣赏也罢,有个谈情说爱的人,对他们不算什么。 冒险去救人也好,拿出麒麟血也罢,对他们来说,情之所至,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像他们这样的人,身居高位,各有背负,让一个人成为他们甘愿放弃自身利益甚至生命的存在,实在有些冒险,带着少年冲动。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朝阳只剩最后一点红晕,谢莫闻侧过身,伸手轻轻抚上萧从之的眉眼,眼周的肌肤很细腻,摩挲的时候,睫毛会轻轻打在指腹。 萧从之睁大了双眼看向身前的谢莫闻,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近到呼吸交缠,能感受到对方灼烫又紧张的吐息。 萧从之抬起手搭上了谢莫闻的胳膊,和他一样,他眼前的人,也在微颤。 “萧…从之。” “嗯。” “再正式介绍一下,谢莫闻,攸恒山魔教教主。” 谢莫闻屈服于他的少年冲动,在清晨柔和的光晕和风里,不顾混杂太多的权衡和算计,将弱点和主动权一起交给了萧从之。 萧从之轻扯了下嘴角,搭着谢莫闻的手向下按了按,认真又严肃地回应:“赵昇,字从之,盛朝的皇帝。” 谢莫闻轻快地笑起来:“幸会,皇帝陛下。” “幸会,教主大人。” 萧从之也恣意地笑了,风拂过树林,吹起唰唰的声响,山林之外的那些事,在这一刻,都短暂的失去了踪影。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反应过来时,已经唇舌交织,难舍难分。 第16章 夜明珠 1 硖城闹了一个月的失踪案,最终以钱霖的死作为结局。 许谈离开荒山后,立刻就将此事告知了还没有离开硖城的钦差孙让,也算是学乖了,没再越俎代庖或隐瞒不报,只是瞒下了炼灵这超脱常理的东西。 孙让知道后,立马命人前去荒山寻回那二十五名遇害人的尸身,接着以官府的名义向硖城百姓公布了此事真相,并让那些受害者的家人前来认领尸体。 至于那些尸体的惨状,孙让没有逼问许谈细节,因为萧从之暗中传了消息,吩咐孙让不必深究。 这一来一回,硖城那股江湖势力高过衙门的风气也算是止住了。 许舒颜身上的诅咒随着施术者钱霖的死亡,也被化解了,没有了诅咒,许谈便不再急着催许舒颜定亲,父女两人的关系有所和缓。 只不过,先是没有提前察觉钱霖所为,后又被官府抓捕治罪,许谈身为武林盟主的地位和信誉在江湖一落再落,现如今已是焦头烂额之状。 而在山洞里把谢莫闻身份认出来的纪不予,回到雪山派后闭门不出,甚至在萧从之和谢莫闻上门讨药的时候,也没有露面,只是打发了弟子招待。 谢莫闻抛着手上的药边玩边说:“他让我们过来,却连露个面都不愿意哦~” 萧从之颇感好笑,骂道:“他能给你药已经算不错了。” 雪山派治疗内伤的药可谓天下闻名。 “我们也算帮他们武林盟除患,赠个药理所应当吧?” “除患…”萧从之思索了一会儿,问,“此事你觉得还有疑点吗?” “你是指钱霖怎么既能行诅咒之道,又能知晓如何炼灵?” “没错,还有那解咒解一半的人,出现的时机也很巧。” 谢莫闻想着想着,不慎把药袋抛得高了些,险些没接住。 萧从之抢过谢莫闻再次往上抛的药,不让人玩了,正色道:“算了,这些不算重要。那纪不予,你真放心让他知道你身份?” 谢莫闻停下脚步,望向远边午后的暖阳,回:“他现在是没想好要怎么和我们相处,但肯定是想好了不把我的身份说出去,那就行了。” “山洞里你的存在,他们不约而同都没提。” 许谈那群人出来后,只说了有萧少侠帮忙,半句话没提魔教教主才是最终杀死钱霖之人。 谢莫闻冷笑:“自然不可能提,钱霖一事,许谈已经受到牵连,累了名声,若是再让江湖人知道,让钱霖正法是和魔教合作,那他还当什么武林盟主,正道领袖?” 萧从之无奈地摇摇头:“好在这样一来,之前甩你身上的脏水倒是洗干净了。” “那些真的假的,都是无所谓的。” “你想要做的,我大概有猜测,九大门派加武林盟是现在武林的核心力量,如今武林盟势微,点苍派形同虚设,峨眉估计会一蹶不振一段时间,少林武当向来守旧,剩下的五个门派,你最好是能握有三家……” …… 谢莫闻太久不应声,萧从之抬手碰了碰谢莫闻的胳膊,问:“怎么不说话?” 谢莫闻就这么安静地站着,看了萧从之好一会,才一个上前,把人轻轻地揽过来抱住了。他从未和萧从之说过他的打算,但萧从之猜得真真切切。 谢莫闻的拥抱很轻,没什么旖旎的意味,更像是朋友之间的。萧从之也伸手揽了上去,还拍了拍。 “纪不予思想开明,行事从心,嫉恶如仇,早就不太满武林盟行事作风,只要魔教不做违背他底线的事,他是九大门派中最可能倒戈的。” “嗯。”萧从之推了推谢莫闻,他们虽然没站在大马路上,但也是会有人经过的小巷,不能一直抱着。 谢莫闻松开抱着萧从之的手,转而搭住人的腰,微微倾身,抵着萧从之的额头问:“你能和我一起去安陵吗?” “恐怕不能。”萧从之摇摇头,“我本想问你能不能和我去峄都。” 谢莫闻站直了身,却未松手,他略带歉意:“有些布置得去做,但中秋之前,我能去趟峄都。” 也就是说,他们二人才刚交心没多久,就要面临分别了。 萧从之调侃道:“你一个人去,恐怕是见不到我的。” 谢莫闻拉过萧从之的胳膊,扯着往城东白府走,嚣张地说:“那到时候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回到城东白府时,沈嫣不在,但沈酌在,明面上,沈酌是太后的势力,来监视萧从之的。 见萧从之进屋,沈酌先冷漠地瞥了眼谢莫闻,接着苦着脸朝萧从之道:“主上,那边再催。” “料到了,我们明天就启程。” “那您的内伤?” “无妨,让沈嫣把这个药煎了。”说着递过去雪山派的药,并催着沈酌快些离开。 沈酌离开后,谢莫闻问:“这么急?” “嗯。” 萧从之走到桌前给自己和谢莫闻倒水,忽然谢莫闻从身后拦腰抱住了萧从之。 “嗯?”萧从之举着茶盏回头,面露不解。 谢莫闻力气不松,一个低头,抵着萧从之的唇吻了下去。 吻得很急很重,萧从之手一软,满水的茶盏落到了桌上。 清水滴滴答答落下…… 结束的时候,萧从之只觉自己的腰要断了,气也喘不匀,脸热到不行,转身想说谢莫闻两句,却见眼前这人脸通红一片,眼睛也红,还带着水汽。 萧从之一个没忍住,伸手按下谢莫闻的脖颈,又吻了上去。 萧从之的吻就不凶,和缓清浅,却更细腻缠绵。 “注意安全,萧从之。” “你也是。” 第17章 夜明珠 2 “说起这大盛朝啊,就得说姜家。 往上再数五代,姜家是开国元勋,到先帝时,那是有从龙之功。姜丞相更是三朝元老,两朝太傅。 当年姜丞相将老来得的幼女送入宫,姜家嫡女,入宫封后,天资聪颖、贤良淑德,母仪天下。 十二年前,先帝骤然驾崩,若非有姜家里外撑着,哪会有这十几年的和平日子!” 峄都最热闹的茶馆,说书人应茶客的要求,说起盛朝最有权势的姜家。 听说书的人问:“你这说的,盛朝哪个人不知道,就没些有趣的?” “害,我这不是才说了背景。”说书人往桌上一敲折扇,切入重头戏,“众所周知今上并非姜太后亲生。” 话音落下,人群中传出一阵抽气声,饶是盛朝不禁民言,这话说得也太过大胆。 但这确实是众所周知的,先帝当年骤然离世,留下的独子并非当时还是皇后的姜氏所出。 说书人十分满意听客的反应,接着道:“可知为何?明明当年的姜皇后为后整整八年,却无一子半女。” 众听客不语,面露好奇。 “其实当年不单皇后膝下无子,整个后宫八年,也只出了一位皇嗣,就是今上。 话得说回先帝登基时,姜丞相当年是先帝老师,辅佐先帝登基后,就将幼女送入宫,登基大典之后紧接着就是封后大典,万分隆重。但那时帝后感情并不好。” 茶客笑了,说:“这你又知道?先帝与姜皇后可算得上青梅竹马。” “哎!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但婚后二人吵过一次,先帝少年意气,颇向往牛郎织女般的爱情传奇,但姜皇后不喜儿女情长,恪守国母本责。先帝恼姜皇后这般不知冷热,却又对姜皇后一往情深,因此别别扭扭了好些年。” 这话说的,像是藏在先帝龙床底下知道的一般,茶客们一下子笑得开心。 先帝和当时的姜皇后为何膝下无子,为何那些年后宫子息凋零,盛朝传的版本不下百,每个都在变着法子编帝后的爱情故事。 “那今上又是怎么来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茶客开始挑拨。 “先帝为讨姜皇后开心,自然不会临幸其他女子,但耐不过酒醉,幸了一个伺候的宫女,便有了今上。” “皇家就该开枝散叶,先帝此举有失妥当啊。”有茶客锐评。 也有茶客反驳:“话怎能这么说,当年先帝十分年轻,谁能预料得到意外。先帝希望长子为嫡子,也是情理之中。” 茶客们一言两语似乎要吵起来,说书人忙引开话题:“要说这姜太后,也是真的端正贤良,如同生母般尽心抚育宫女所出,培养今上至今。” “按你这么说,今上乃宫女所出?” 当今圣上的生母究竟是谁,是没有正统说法的,但在各种民间故事里,不是宫女,就是民间女子,甚至有说是烟花之地的女子,总之没一个好身份。 萧从之喝着茶,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楼下这些茶客,这群人似乎又要吵起来了。 他生母是先帝淑妃,江南百年书香门第萧家的嫡女,是当年先帝和姜皇后争斗的牺牲品。 哪有什么爱情故事? 先帝是在血雨腥风里夺嫡上位的,靠的就是姜家,登基后,姜家送一个皇后进宫,意图牵制先帝。 先帝是怎样的人?牵制已不能忍,更别提姜家的手越伸越长。 那八年里,后宫无所出,自然是姜皇后一手促成,淑妃的孩子能出来,还是因为淑妃是先帝登基前就服侍在旁的,先帝登基时,已经将要临盆,姜皇后来不及下手。 就算如此,淑妃在产子后不久,也撒手人寰了,其中曲折,可不难猜。 这一切的一切,如今的姜太后,断不会让萧从之知道,也以为瞒得天衣无缝。 萧从之自襁褓时,便由姜氏抚育,五岁起,由姜丞相为师。先帝驾崩后,姜氏力保年仅八岁的萧从之即位,这么多年,母慈子孝。 在姜氏心里,当年那些龌龊,萧从之半点不知。 因为姜氏不知道,皇家背后有一影部,完全独立于前朝后宫种种,仅效忠于帝王。 萧从之八岁登基后,影部就成为了他的力量,为他搜罗各种情报。 所以,这些年,萧从之什么都知道,包括当年先帝突然驾崩,也并非意外…… 姜太后以为的母慈子孝,只是萧从之日日夜夜在和自己的杀母仇人虚与委蛇罢了。 楼下说书人的故事告一段落,萧从之也起身打算回宫。 他上月从硖城回宫后,一直在养伤,如今好了不少,便迫不及待出宫走动,毕竟在那位太后的眼里,他萧从之,是个向往江湖,无心朝政之人。 将要离开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至今年年底,今上及冠,合该亲政了吧?” “这可不好说,今上自幼体弱多病,也无心朝堂。” 萧从之随意瞥过去一眼,没错,这就是他在盛朝百姓眼中的形象。十二年来,他时常逃宫不去上朝,太后只好对外宣称皇帝体弱多病。 “不亲政,难道这朝堂继续由姜氏把持?”最初出口那人又问。 “不好么?这十几年风调雨顺,民泰安康。” “这怎么好?那今上不真成傀儡皇帝了!” 一片哗然。 在盛朝说什么都行,说九五至尊的当今圣上是勾栏女子所出都行,但万万不可说他是傀儡皇帝。 姜氏,是辅佐幼帝处理朝政,功在社稷,绝无私心。 “你怎么说这话,不要命啦?” “本朝没有百姓闲言治罪的律法。” “你?我记得你,你是前年落榜的秀才。” “什么,什么落榜的秀才?” “就前年秋试,我忘了叫什么名字,反正名气很大,从江南过来的,结果什么都没中。” “哦!我想起来了,说是江南才子,博学多才、文笔斐然。呵~” 众人又热闹地讨论起来,不乏嘲讽取笑,那落榜的秀才年纪极轻,脸立刻就红了,直接甩了袖子跑出了屋。 萧从之望着这人离开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人他知道。 霄思昭,或者说萧思昭,是他表弟。 萧家从二十年前,或者更早,于先帝夺嫡时,就开始沉寂,这么多年,一直在降低存在感,最开始是为了女儿,后来是为了外孙。 萧思昭,是萧从之生母弟弟的儿子,只比萧从之小几个月。两年前,不顾家里阻拦,改了姓,孤身来峄都参加科举。 他的文章萧从之看到了,他是来峄都,让帝王亲政的。 那样的文章一出,哪有机会中举,姜丞相看到后甚至往下查了查,是萧从之暗中拦了,才没牵扯到江南萧家。 回宫后,萧从之认真想了想萧家的事,此前他的布置里没有萧家,如今也不想把他们牵扯进来,只是霄思昭已经入了峄都,行事张扬… “陛下,荣亲王在殿外求见。”葛云站在大殿门口的位置,轻声通传。 萧从之随即绽开了个爽朗的笑,起身道:“请他进来。” 待葛云转身离开,萧从之敛了笑,深重的目光落在葛云的背影上,若有所思。那日暴雨,巛河水急,葛云被谢莫闻在水里推远,却能毫发无伤地上岸回峄都,属实有点本事。 硖城回峄都的路上,沈酌告诉萧从之,葛云回宫后,同太后说了在麒麟村的经过,内容左不过是今上乐于江湖冒险,想要行侠仗义,是萧从之计划里想让太后知道,用来消除太后戒心的。 荣亲王很快进来,朗声笑着,大步流星。 荣亲王林烁,字予淮,只比萧从之大了五岁,二十多的年纪,浑身都是朝气,明眸皓齿,英俊潇洒,总是笑着,看着非常随和好相处。 “今日那么晚了怎么还入宫?”萧从之迎着林烁坐到矮塌上,边挥手屏退了左右。 葛云领着当值的太监宫女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前几日就想来了,碍于礼部这几日太忙,没抽出空来。”林烁一掀衣袍,和萧从之隔桌而坐。 萧从之浅笑着问:“这几日礼部在忙什么?” “陛下真是贵人多忘事,再过几日属国的使臣就要来朝贺了,礼部这几日真是忙得脚不沾地。”林烁端起矮桌上沏好的龙井,掀开盖儿闻了闻。 “皇叔知道的,我一向来不过问这些。” “再过几月就要开始操办陛下的及冠礼了,可不能一直不过问呐。”林烁低头抿了口茶,余光悄悄瞥向萧从之,口中却说,“这茶不错啊。” 萧从之笑着摸上杯沿,垂着眼:“雨前龙井,杭州那儿今年新采的茶。” “还得是这儿有好东西。” 萧从之端起茶盏,拿杯沿抚过茶叶,眸光隔着氤氲的热气看不清明,他语气也微妙:“太后给的。” “……”林烁放下茶盏,表情带了分难以察觉的僵硬看向萧从之。 林烁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看懂过他这个皇侄,此时此刻这抹透过雾气的笑,到底藏没藏算计,藏了多少,一概不知,这句看似精心设计的话,到底有没有言下之意,品不出来。 早几年,皇室宗亲里有些不安分的,撺掇林烁生些不臣之思,林烁被说的有些心动,频繁来萧从之跟前试探。没试探出什么定论,但林烁确定了自己不是高居高位的料。 于是这几年,他一直想方设法地委婉表忠心,可惜萧从之这儿一如既往,看不出到底是意在江湖,还是意在朝堂。 也看不出他是真的言笑君子,风度翩翩,还是笑里藏刀,筹谋算计。 萧从之盖上杯盖,磕碰出了声响,盖住了朦胧的热气,也扰了这微沉的气氛。 “不说这个,皇叔这几日都想来找我?” 林烁收了思绪,笑着应:“可不是吗?陛下向臣要了人去硖城,臣可是好奇了很久。硖城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孙爱卿没同皇叔说吗?” “孙让昨日才从硖城回来,马不停蹄回了刑部,还没钻出来呢。” “孙爱卿真是兢兢业业。” “孙让确实是为国为民,行事负责,此行能让陛下满意也是臣之幸。” “皇叔放心,之后一定会赏赐孙爱卿的。” “这无妨,还是快些说说硖城的事,竟能让陛下如此上心?” “说来话长…”萧从之想了想,便从那硖城知府周正其伙同郭少天杀害郭少宇一案说起。 此案没说几句,又说起那峨眉掌门、魔教教主、武林盟主、雪山派掌门,以及一系列失踪案背后的点苍派掌门钱霖。 林烁被一个接着一个的名字,以及错综复杂的江湖门派关系搞得头大,一时感叹:“陛下在宫外可真是经历丰富。” 萧从之附和:“江湖多有趣事,人与人相处,也比这宫中多了分侠气,少了分计较。” “那是自然,要不是囿于满身俗事,臣也想去江湖中走一遭。” 闻言,萧从之奇怪地看了眼林烁,犹豫片刻后认真地说:“皇叔从小不爱习武,武功太差,恐有危险。” “……” 话至此,夜也深了,萧从之想让林烁索性在宫中住一晚,但林烁坚持出宫,萧从之也不挽留。 走前,林烁趁着夜深人静,灯影幢幢,别有深意地问:“陛下,月前收到您飞鸽来信,以为硖城有什么重要布置,当真只是为了郭少宇一案?” “皇叔。”萧从之走到近前,意味不明地看了会儿林烁,回,“当真只是为了郭少宇一案,辛苦皇叔和孙爱卿了。” 第18章 夜明珠 3 这群人又在吵。 萧从之撑着额头倚靠在龙椅扶手上,戴着的冕旒遮住了他不耐烦的神情。 龙椅的斜后方,是垂帘听政的姜太后,姜氏坐得端正,轻声咳嗽了一下。 萧从之闻声终于坐直了身,并开口制止吵闹的双方。 “齐将军,冯爱卿,不必如此激动。” 齐将军,也就是手握盛朝重军的镇西将军,齐鸣,直接掀起衣摆跪下,中气十足:“陛下,西部匈奴年年来犯,边境不堪其扰,臣请出兵,攻其不备一劳永逸。” 户部尚书冯觉赶忙跪下,对着萧从之诉苦:“陛下,国库空虚实在撑不起一场战事。” “这几年风调雨顺,国库为何空虚至此?”齐鸣质疑。 冯觉找补:“这几年风调雨顺不假,为百姓修桥补路,又减免赋税也是真。” 工部尚书在这时出列,附和:“冯大人所言极是,这些年皇恩浩荡,多次减免赋税,又为百姓修缮道路,确实没剩多少银两。” 兵部尚书并不认可,出列道:“税赋也不能一直减免下去,花钱花到国库空虚难道不是你冯觉规划有误?” “这是当年陛下的旨意!你是在质疑陛下的决断吗?” 三言两语,这几人又吵了起来。 萧从之似乎烦不胜烦地开口:“朕觉得,夏日驱逐匈奴确实是一劳永逸的好时机,不如冯爱卿,你拟个章程出来,如何增加今年税赋,补国库空虚。” 齐鸣大喜,一个俯身,大喊:“陛下英明,臣必当将匈奴打退三十里地,保准十年内,不敢犯我中原!” “万万不可!!”姜丞相出列,表情严肃,语气严厉,“增加赋税,必须有个充足的理由,不然必然招致百姓反感。何况,匈奴如今只在冬日来犯边境,若是我们主动出击,名义上也是不好听的。再说,今年朝贺,匈奴皇室亦要来献礼,乃求和之意,怎可在此时任由镇西将军前去掀起战乱!” 萧从之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沉默半晌,客气地问姜太后:“太后何意?” “此时事关重大,不如容后再议。” 齐鸣抬头有些着急,忙追着说:“陛下,这……” “罢了。”萧从之抬起手止住齐鸣的话头,“朕乏了,今日先退朝,此事容后再议。” 萧从之是揉着额头回到御书房的,坐下还没一刻钟,姜丞相一行人就来求见了。 说是求见,这御书房对姜相来说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萧从之挂上不多不少正好的笑意,客气地请进了姜丞相。 丞相姜阳泽身后跟着户部尚书冯觉和工部尚书陶然,这两是明面上的姜相一派。 他们此行无非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左一句国库空虚,右一句打仗劳命伤财。似乎情真意切地害怕萧从之一意孤行。 萧从之表面随和得很,内心冷笑,这些年国库的钱早被这些人拿着修桥补路的名义,落入自己囊中,眼下自然不舍得放弃这笔巨款。 见萧从之已经被劝得七七八八,冯觉和陶然先行告退。 萧从之却没想到姜丞相会单独留下,笑着问:“丞相可还有旁事?” “陛下,老臣不知陛下是否还认我这个老师。” “爱卿言重,朕自然不会忘记丞相谆谆教诲。” “臣知道,陛下已至及冠之年,峄都中也是人言沸沸,但就算陛下希望早日亲政,也不该意图掀起战乱增加税赋,以示皇威。” 萧从之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瞬,忍着怒气,依旧客气谦卑地应:“丞相所言甚是,此事是朕想少了。” “陛下这些年染了不少江湖意气,但朝堂毕竟不是江湖,再恨匈奴,也不能冲动之下一举歼灭。” “是。” 姜阳泽走后,萧从之瞬间冷下了脸,暗骂不愧是敢弑帝之人,气焰就是嚣张。 这群人前来一通的引经据典,无非是过个明面,他们哪里真的怕他萧从之一意孤行? 就算他已经下了圣旨,姜阳泽都有的是办法让他收回成命。朝上开口时,萧从之就料到了这糟。 只是萧从之没想到姜阳泽居然趁机敲打自己。 前一句是告诫他别听了百姓闲言碎语就想亲政。 后一句是教导他别把江湖那套拉到朝堂上来。 姜阳泽和姜太后不一样,姜太后几乎是信了萧从之没有旁的心思,姜阳泽则是半信半疑。 灌了两口凉茶缓了心绪,门外又来了齐鸣求见。 齐鸣是和兵部尚书聊了半晌才来的。 他们一致觉得今上是主战的,因为这些年来,他们也知道今上向往江湖,有些侠客的意气,是不会任由匈奴欺负到头上。 但姜相一党太过强势,户部又完全在姜氏掌控下。 “齐爱卿,朕知道你为何而来。只是丞相刚刚来过,如今盛朝确实不能如此劳民伤财。” 齐鸣跪在萧从之身前,正色道:“陛下,姜相确实不会同意打匈奴,因为姜氏一直和匈奴有来往,匈奴每年给姜氏无数金银财宝,以保我镇西大军无力打上草原。” 萧从之抬手想制止齐鸣继续说下去。 但齐鸣只看了萧从之一眼,便低下头,很坚定地续道:“今年匈奴来朝贺,也是姜氏促成,至于他们想做什么,微臣此前并没有深究。” 说完,齐鸣俯身贴到地上,他并非突发奇想要攻打匈奴,而是姜相所为愈加让他忍无可忍,今年匈奴皇室甚至还要踏足峄都,他怎么可能听之任之? 萧从之沉声道:“齐鸣,造谣当朝丞相与外敌有来往,是重罪。” 齐鸣却没听出言下之意。 “陛下,臣的爷爷、父亲均死于战场,他们毕生所愿亦是臣毕生所愿,剿灭匈奴,令西北边境的百姓不再年年受战乱之苦。” 萧从之从上至下注视着跪俯在地的齐鸣,无声地叹了口气,齐氏满门忠烈,从开国起便手握军权,却从不像姜氏那般,生出不臣之心。 这些年来,齐鸣为人,萧从之看在眼里,虽时有冲动,却有勇有谋,性格率直,他本是想利用匈奴之乱,让齐鸣去对付姜氏。 没想到…… “陛下,臣愿辅佐陛下,肝脑涂地,只求陛下掌势之日,许臣奔赴沙场。” 没想到这人把衣服扒了,把自己**裸地送到他跟前。 “齐爱卿,朕知道你的心了,齐老将军所愿亦是朕之所愿,只是朝中是非曲折,朕实在……” 齐鸣清楚当今圣上无意朝堂,百姓以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因为今上体弱多病,他们为人臣子的,当然知道那是因为陛下根本无意于此。 “您是九五至尊,先帝独子,如今将要及冠,求陛下担起肩上重责,撑起朝堂。”说完,齐鸣又俯到地上行了一个大礼,久久没有起身。 这话说的,和霄思昭的文章如出一辙,萧从之叹了口气:“平身吧,爱卿。” 齐鸣抬起头还想再说些什么,萧从之又说:“朕乏了。” 齐鸣只好再行一个大礼,以表衷心,随即起身离开。 萧从之的声音从齐鸣背后幽幽传来:“爱卿,今日所言,不可外传。” 齐鸣猛得一回头,御书房里有些昏暗,当今圣上的神情不太看得清,今日所言…是那些关于姜氏的,还是那些关于帝王亲政的? 突然,齐鸣觉得他所侍奉的君上,并不如所想般简单。 那日之后,没人再提起讨伐匈奴一事,仿佛帝王难得在朝堂上提出的想法,轻到不存在。 时间很快到了属国朝贺的日子,今年特殊,除了契丹,夏和金,匈奴皇室也派了人来朝贺,说是共襄盛举。 契丹来的是皇太子耶律允,夏国则是皇二子夏南炽和皇四子夏南瑞,金国派来了太子白洛安。 匈奴规格更大,浩浩荡荡来了一行人,王爷皇子公主的都来了,为首的是皇储綦毋轩。 这些皇室成员和来贺使臣,均由礼部招待,荣亲王确如他所言,忙得脚不沾地,直到贺礼晚宴上,才得空能坐下来好好喝了口水。 因着今年匈奴皇室来贺,晚宴规格极高,隆重异常。萧从之身着绛紫色绣金线礼服,层层叠叠的,又重又繁琐,端坐在最上首,看着底下歌舞盛宴,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倒是无端想起了谢莫闻。 说是中秋前能来峄都,可已经过了一月有余,那人却一点踪影都无。 用膳过后,歌舞暂歇,是最令人期待的献礼环节。 萧从之兴趣缺缺,由着大太监葛云一个接着一个地报。 夏国临海,并不富庶,每年这时都是第一个献礼,以防止被碾压得太难看。 “夏国东珠十旦。” “赏!” “契丹锦锻二十匹,翡翠扇一面。” “赏!” “金国黄金千两,丝绸十匹,舞…舞姬一名。” “哦~?”萧从之笑着看向金国使臣。 金国使臣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坐着的金国太子白洛安笑言:“臣闻陛下今年及冠,是该多些体验了。” “哈哈哈哈哈!金国果然民风开放,朕心甚慰,赏!” “谢陛下,这舞姬极其擅舞,不如叫上来献上一曲?” “甚好!” 身着粉色轻纱的女子踩着碎步上前,身姿妙曼,薄纱后的面容,看得出沉鱼落雁之姿。 舞曲起,女子扭动着腰肢,翩翩起舞,所经之处,暗香微浮,一曲毕,不少人面露陶醉。 萧从之笑意不减,似乎真的很满意,道:“甚佳,赏!封美人,赐住储秀宫。” 他倒是要看看金国想做什么,萧从之笑眯眯地看了眼白洛安。 接着上台的便是匈奴使臣,他没让葛云报礼单,只是双手呈上一个锦盒,微带沙哑说:“此物乃大漠圣宝,呈上以求大漠与中原永结秦晋之好。” “呈上来。” 葛云上前接过锦盒,递给萧从之。 料想匈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手脚,萧从之闭住呼吸打开了锦盒。 躺在正中的是一颗夜明珠,只不过泛的是紫色的光芒。 萧从之面露欣赏之色:“果真奇物,甚好。” 说完便让葛云捧着给在场群臣看一圈。 献礼毕,歌舞又起,萧从之坐了没多久,便借口不甚酒力,先行回了宫。 当晚,金国献的舞姬,新封的美人暴毙宫中。同时,匈奴送上的紫色夜明珠不见踪影。 刑部和礼部都被迫忙了起来,御林军更是忙到不可开交,负责宫城守卫的御林军右统领严鸿几乎要为此担全部责任。 毕竟后妃暴毙,宝物失窃,都是百年难遇的大事,竟撞到了一起。 峄都百姓间也传得沸沸扬扬,什么猜测都有。 谢莫闻随意找了个酒家坐下,要了壶酒,听这些闲得没事的百姓以讹传讹。 “要我说,金国就没安好心,估计是送了只狐狸精!” “此话怎讲?” “今上后宫一直没什么人,也不曾听闻今上沉迷女色,怎么宴席上一舞,直接封了正四品的美人?” “确实,言之有理。” 谢莫闻差点把酒喷出来,这精怪之说竟然真有人信? “要我说不是,我看啊,这个美人没准是被今上玩死的!” 谢莫闻:??? “宫中一直无所出,太后也不张罗着给今上纳后,恐怕就是因为今上在床上有怪癖。如今这美人身份低微,今上便失了节制,这不就闹出人命了吗?” 这人说得饶有其事,立刻有人附和:“这么说来,我听闻昨夜,今上是提前离席的。” “那就没跑了。” 这下谢莫闻是真把酒给喷了出来,他眸光一转,想出了个好法子。 谢莫闻伸手唤来小二,问峄都最热闹的小倌在哪里。 宫中,萧从之正一脸苦相地被一众人围着。 严鸿跪在地上请罪,姜太后要求皇帝将严鸿撤职查办,姜丞相在一旁搭腔,吏部立刻推荐上替补官员。 兵部不太满意,求帝王开恩,再给严鸿一个机会。 荣亲王皱着眉抱怨金国和匈奴的人在使馆吵吵嚷嚷。 齐鸣极其不快,冷着眼不欲多言,毕竟他一开口可能就要忍不住辱骂金国和匈奴了。 萧从之左右为难,嘴张了又闭,似乎不知道此情此景该说什么。 最终还是林烁给了个章程:“陛下,当务之急是查明夜明珠失窃和宫妃被杀两案,不如先让御林军左统领沈酌负责此案,由严鸿辅佐,若是能查明真相,那也算严鸿戴罪立功?” “此举甚好,就这么办!” 说完,萧从之挥着手让大家伙都散出去,这御书房站了太多人,憋闷。 清静了没多久,沈酌从窗外翻进来。 “主上。” “林烁向我荐你。” “是姜相今早去找荣亲王提的。” 萧从之手指点着桌沿,眼睛没什么焦点地看着前方,显然是在思考。 “此事暂且这样。”萧从之说,“我让你留意的事?” “正是有了进展,莫…莫少侠他现在在流鸢阁。” “什么地方?”萧从之抬头看向沈酌,有些疑惑,这峄都还有他未听过姓名的地方? “呃…这….”沈酌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萧从之眉眼间的疑惑更深了,只听沈酌终于开口:“是峄都最大的小倌。” “他去那里找什么人吗?” “不是,他去那里当了小倌。”沈酌艰难地说。 “???” 第19章 夜明珠 4 萧从之实在料不到,再次见面,是这样的情形。 流鸢阁以文雅著称,没有什么胭脂水粉的香味,楼阁装饰也算有点品味。 但依旧是家小倌。 谢莫闻穿着纱质薄衣,正在台上迎着乐起舞。 薄纱遮挡着他的容颜,却更衬眼眸清亮,腰肢特能扭,看着就软,露出的肌肤雪白透亮,光滑紧致。 萧从之展开折扇猛扇了两下,他觉得有些刺激。 他抓住旁人问:“这人….这人…”一时却不知道问什么。 “哦!你说他啊!真是极品,昨日才来的,身姿婀娜,容貌上乘,不过我劝你别想了,今日说要拍卖初夜,峄都里有钱的全来了。” 萧从之目瞪口呆,低声喃喃:“拍卖…初夜?” “对啊,你看那边坐的,峄都首富之子,那边是米行老板的独子,还有那边…” “好好好,我知道了。” “真的,昨日说来了个极品,我还嗤之以鼻,结果出场后,立刻碾压全场,从昨夜到今日疯传了整个峄都,听说临县也有人在赶过来呢。” 萧从之:…… 拍卖开始后,谢莫闻就穿着那身衣服,遮着面纱坐在台上,老鸨站在一旁,笑得眼睛都瞅不见。 叫价非常快地到了白银千两,可见峄都中有钱的都来了,此言不虚。 “五千两!”峄都首富之子爽气加码将价格瞬间提高了几个级别。 五千两买一个小倌初夜,已是闻所未闻。 萧从之简直不知谢莫闻所欲何为!!? “五千五百两!”米行老板独子继续叫嚣。 两人一个顶着一个,转眼便到了万两白银。 萧从之本想等那两人停下再叫价,此刻听到要万两白银,想想空虚的国库,就盘算着要不就不管了?左右谢莫闻不可能让自己吃亏…… “一万一千两!” “不是我说,你爹能给你这么多钱吗?” “你管我!” “一万一千两一次,一万一千两两次….” “一万五千两。”萧从之喊了,他一手举牌,一手撑扇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谢莫闻冲萧从之的方向笑了笑,这一笑,眉眼弯弯,更好看了。 “两万两!”首富之子怒了,他势在必得! 萧从之真是没勇气喊下去,但:“两万五千两。” “仁兄,你什么来历,两万五千两买一个小倌初夜?”首富之子震惊了,很不客气地质问。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骚动,一眨眼一群穿着官服的官吏涌了进来,为首的赫然是刑部侍郎孙让。 萧从之:……他当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 萧从之偏过头去看谢莫闻,却见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孙让笑。 按照盛朝律法,拍卖非物质是违法的,所有参与者都需罚款,组织者杖刑。 一般这种青楼小倌卖个初夜权,属于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可惜这几日严打,又逢宫城里出了事,刑部正需要些立功的机会。 收了那首富之子,米行老板独子以及其他参与人各纹银三百的罚款后,孙让气势汹汹地径直走向萧从之。 萧从之没法再拿扇子挡着,不然他怕这柄谢莫闻送的扇子被孙让徒手给折了。 周围众人也想看看这一掷万金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各个把脑袋探得老长,首富之子还挤上前来。 只见这位年轻人利落地收了扇,下一刻,刑部的官老爷直直跪到了地上,行礼叩拜,丝滑得阻止不了一点。 “陛下!吾皇万岁!” 萧从之:…… 这下跳进巛河也没用了,萧从之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谢莫闻,接着朝孙让抬抬扇子,平淡开口:“平身,爱卿不必多礼。” 孙让依言站起身,却还没回神,周围一干人等更是完全在状况外。 萧从之自然要趁大家反应过来前离身,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末了还留下一句:“孙爱卿,那个小倌给朕带进宫来。” 语毕,已经寻不见踪影了。 在场众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随即七嘴八舌热议… “刚刚那是今上?!” “当今圣上?” “圣上长这样!?” “今上刚刚是叫了白银….” “两万五千两!” “我天,今上花万两白银要买小倌初夜?” “今上好男色?” “怪不得后宫这么多年无所出。” 孙让按住自己狂跳的眼皮,后知后觉刚刚做得欠妥,太欠妥了,不出半日,峄都上下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今圣上要花万两白银买一个小倌初夜,而促成这一切的,孙让绝望地想,是他自己。 孙让不断盘算以自己和荣亲王的交情,能否躲过牢狱之灾… “孙大人,刚刚圣上是让您带我入宫吗?”谢莫闻趁众人犹在震惊中,挪步到孙让身旁,像鬼一样轻声问。 孙让:!!! 孙让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转头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眼前这人极为眼熟。这不是郭少宇一案开审时跟在今上身边那位吗? 所以….孙让脑子一团乱麻,完全无法思考,索性也不思考了,领着人去见了荣亲王。 他一个刑部侍郎,没法把一个小倌带进宫,毕竟这皇宫可不是由皇帝做主的。 荣亲王听了事情经过,理解能力告急,只能木讷地重复。 “陛下去了小倌?” “是的。” “要花白银万两买…买这个小倌初夜?” “是。” “你当中叫破了陛下的身份?” “是。” “明日…不,现在峄都上下已经人人皆知?” “是。” “陛下让你把这个人带进宫?” “是。” “他…你在硖城见过?” “是。” 林烁捂着头倒在榻上,看着站在一旁衣着清凉的谢莫闻,头痛得厉害。 “罢了,你先回去,收拾收拾行李。” “王爷!” “以我和陛下的关系,保不住你。”说完,林烁疲惫地挥了挥手。 最终,林烁还是带谢莫闻进了宫,不过,是换了件正常衣服才带进去的。 全程,谢莫闻都很安静,林烁本想问些什么,却没来得及,转眼已到了帝王寝宫门口。 葛云小跑步走出,请人进去,看到来人,也面露惊讶,但没有多说什么。 林烁留意到了葛云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会儿谢莫闻,虽然很美,但气质确实不像小倌。 萧从之正在努力做心里建设,谢莫闻这么一闹,太后、丞相、王爷、将军,他每个都得想解释… “陛下~”谢莫闻甜甜地唤了一句。 萧从之眉头一皱,转身就想骂,却看到葛云和林烁也在。 “皇叔,你怎么来了?”萧从之勉力冷静地问。 “孙让没法送身份不明的人进宫,听闻陛下要花万两白银买这个小倌?” 萧从之:…… 葛云:??? 这里人多,林烁不敢多说,就言:“人已经带到了,臣就先走了。” 说完行了礼便离开了。 萧从之顺便把葛云也打发了。 安静下来后,谢莫闻先开的口:“没想到还能见到他啊,想必他现在是去和太后通气了?” “谢莫闻,你太过分了!”萧从之站起身,走到谢莫闻跟前,斥责道。 距离太近,谢莫闻一伸手就抱了个满怀,他把头抵在萧从之颈侧,声音闷闷的:“萧从之,我好想你。” 萧从之也想的,听到这话气消了大半,由着自己靠进谢莫闻怀里,喃喃:“谢莫闻,你可真是…” “我在峄都听到了不少关于你的流言,就想着让这个池子再乱一些。”谢莫闻紧了紧手臂,又说,“没真耽搁你吧?” 萧从之从谢莫闻怀里退出来,问:“我猜到我在做什么了?” 谢莫闻摇了摇头:“不至于。” 萧从之示意谢莫闻坐下:“确实不知从何说起。”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大可以从头说起。” “那未免太多了。” “我们能一起呆到中秋。” 萧从之笑了,抬头想了想,打算从最近的事说起:“前日宫宴,结束时已经很晚,有人漏夜潜入宫城,偷了夜明珠,又杀了宫妃。” “确定是一人所为?” “不确定,但若是两方势力,这宫城未免太不安全了。” “如今可查出眉目了?” “还没开始查呢,金国和匈奴的人一直在使馆那儿闹,我们这儿连怎么查都是今早才定下的章程。负责皇城守卫的是御林军右军,右军上上下下都只效忠帝王,这些年太后和丞相一直想往御林军插人,却是动不了右军。” “那借这次的事,他们大抵是能有动作了。” “算是有吧,他们把沈酌安插进来了。” “沈酌是….” “明面上是御林军左统领,丞相的人,实际是我的人。丞相是觉得直接往右军插人,无法成功,便计划让左统领渗透。至于之后几天怎么查,我并不在意。”萧从之话锋一转,调笑道,“作为刚得了美人,又无心朝政的昏君,我接下来应该与你夜夜笙歌。” 谢莫闻:“看来我确实帮到你了?” “将计就计,算是好时机,不过名声是毁了,好在我在百姓嘴里的名声一直没好过。” “百姓无所谓帝王名声,若是安居乐业,他们不会吝啬夸赞。” “你现在倒是能说几句好听的了。这几日你就呆在我身边,我带你认认人。” 本只是都中传言,但帝王当真罢了好几日朝,有臣子觐见,总能看到帝王身侧坐着一个面容姿色上乘的男子。 谁又能想到,这两人的对话并无风花雪月。 “这就是镇西将军?江湖上也有所耳闻。” “如何?” “略有些直率。” 萧从之点头认可:“齐家上下都是武将,毕生所愿便是驱逐匈奴,为此,他会是我亲政路上一大助力。” “他能怎么帮你?” “光是他手上的军权就足矣威慑姜家了。” “那你所忧为何?” 萧从之一愣,“你看出来了?” 谢莫闻揉了揉萧从之的手腕。 “齐家无不臣之心,但并非一定要效忠我,赵氏一族,于他们无异。早些年齐鸣态度暧昧,今年是被匈奴骑到脸上了,才着急要表态。” “不太稳定。”谢莫闻评价到。 萧从之点了点头。 谢莫闻:“方才那是孙让?” “嗯。” “你居然没治他的罪。” “……刑部尚书年事已高,刑部早以他为主心骨,年少有为,怎么可能真治罪他。” “哦,那我还听荣亲王让他收拾行李?” “皇叔也是个行事跳脱的。” “从你这儿,我总感觉你们关系不错,但从他那儿,又似乎不太一样。” “我和他一同长大,小时候他调皮捣蛋欺负我,又仗着年纪大我四五岁总是在我面前卖弄。先帝过世后,他沉稳了不少,这些少年往事也被他抛脑后了。有几年,他被宗族撺掇来我这里频繁试探。后来虽是歇了心思,这几年估计也是有些后怕。” “荣亲王有礼部和刑部?” “他兼礼部尚书,刑部只是因为和孙让交好。” “虽说不如户部吏部控有实权,若能得他们助力…..” 萧从之无奈地表示:“可他们二人,我还没寻到切入口。” 就这么几天,谢莫闻已把盛朝的大小官员认全了。虽说姜相和姜太后这几天没来,但萧从之趁空把那绵延二十几年的恩怨情仇也给说了。 萧从之的处境,称不上孤立无援,倒像是缺了几根引线,将零星分散的刃串成一柄刀的引线。 萧从之和谢莫闻鬼混三天后,姜太后终于出现了,出现的时机不算太好,彼时萧从之和谢莫闻还躺在床上。 葛云小跑着到龙床的帷幔旁,不敢大声:“陛下,太后来了。” 萧从之和谢莫闻同榻而眠,两人抱在一处,正是缱绻时,闻言,萧从之从帷幔里伸出一只手缓慢地摆了摆,声音带着些晨起的沙哑:“出去伺候太后吧,朕一会儿就起。” 葛云走后,谢莫闻从背后抱住萧从之,拱近了问:“真现在起?” 萧从之在谢莫闻怀里转了个身,轻声说:“不起就过分了。” “那我?”谢莫闻抱紧了人,把腿也搭了上去。 “你在后头听着就行。”萧从之说着摸了摸谢莫闻的下巴,还顺势亲了口。 萧从之随意穿了件常服,雪白绣龙形暗纹。 “给母后请安。”萧从之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姜太后眼神犀利,不让人起身,幽幽开口:“这几日皇帝可是逍遥。”说着还瞥了眼屋内。 “不敢。” “礼义廉耻,哀家看丞相也是白教了。” “不敢。” “不敢?身为九五至尊,天下君王,留着个小倌夜夜宿在紫宸殿中?皇帝可知如今峄都上下都是怎么传的?” “儿臣并不在意那些虚名。” “那是皇家颜面!” “儿臣知错。” 姜太后深吸两口气,缓缓道:“屋里那人是谁?” “儿臣在江湖上遇到的,很合得来。” “罢了,您是皇帝,要在宫里养个禁脔不算什么,只要不影响皇家开枝散叶。” “儿臣明白。” “好了,起来吧。” 葛云忙搀着萧从之起身。 “后宫里头的人不能宿在紫宸殿,把人挪到后宫去。” “是。” 姜太后火撒了,目的也达到了,语调变得和缓起来:“这几日宫里上下都在为金国和匈奴贺礼的事操劳,皇帝不可日夜沉迷美色,明日起还是得上朝。” “儿臣记下了。” 姜太后看萧从之这个样子,叹了口气,微带疲惫地说:“皇帝,哀家知道今年该让你亲政,民间也是这么个意思,但是哀家当真放心不下,如今内忧外患…” 萧从之垂首,语气温和:“儿臣明白的。” “皇帝明白就好。” 姜太后又拉着萧从之说了几句没意义的体己话,才动身离开,离开前眼神极狠厉地扫过内屋。 谢莫闻披着件萧从之的外袍走了出来,侍奉的宫女太监早被萧从之打发走了,那人正独自坐在案边沏茶。 “早膳都没用就喝茶?” “葛云去传膳了。” 这话闷着气,谢莫闻听得出来,他坐到萧从之身旁,接过递过来的茶盏,浅酌了一口,问:“你对着太后时一直是那般姿态?” “自然不是,只是如今让他们以为我正因为亲政一事闷闷不乐才好。” 萧从之放下茶壶,把脑袋搁到了谢莫闻肩上,谢莫闻顺势抱了上去,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萧从之的颈侧。 “你不是该让他们以为你无亲政之心?” “你知道为何我一直以来并未藏拙?” 谢莫闻摇头,萧从之确实从未隐瞒过他一身的武功。 “因为在那两头狐狸面前,完完全全的藏是藏不住的。我总该看些书,习些武,表现出点才智,才是正常的。” 谢莫闻懂了:“你让他们以为你崇尚江湖,那么你习武就顺理成章。” “嗯,那如今,全天下都在议论我亲政不亲政,若我再完全无心,未免太假了。我是无意于此,但若被人撺掇,亦不是完全不愿意。” “所以现在你的状态是,虽无心朝政,但也不想及冠之年,没有实权,因此积累了怨气,要在床第间找补。” 萧从之把脑袋往谢莫闻的手掌处贴了贴,谢莫闻赶忙抱得更紧了些。 “谢莫闻。”萧从之话中的怨气散得快没了,此刻甚至有些惬意,“无论是荣亲王还是镇西将军,他们均不可能辅佐一个完全无心的人,这幅样子不完全是给太后和丞相看的。” “既然如此,萧从之。” “嗯?” 谢莫闻突然一个用力,打横抱起了萧从之,抬腿就往内室走,嘴上轻挑:“那我们不如真把床第之事做实了?” “你…谢莫闻?” “床头柜子里有脂膏,我早看过了。” “别,谢莫闻。”萧从之挣扎着要下来,制止到,“我还未看过书,怕会让你疼。” 谢莫闻“啪”地把萧从之扔进床榻,俯身靠近,笑着说:“想什么呢,自然是我要你。” 萧从之立时撑起身,瞪大了眼睛看着谢莫闻,斩钉截铁地说:“绝无可能。” 谢莫闻伸出另一只手捧住萧从之的脸,很认真地看着,眼神带了些狠厉,话也沉:“萧从之,我要你。” 萧从之喘着气,静静地看了谢莫闻好一会儿,最终放软了身子,把脑袋靠了过去。 两人静静躺了许久,萧从之沙哑着说:“我得沐浴。” “不舒服吗?” “嗯。” 谢莫闻起身,拉开帷幔:“我去让葛云准备热水。” “别!”萧从之忙起身拦住谢莫闻,但动作太快,疼得又躺了回去。 “怎么?” “后头有温泉水,你抱我去吧。总不能让他们都知道我身为一国之君,委身于你?” 谢莫闻笑着亲了亲萧从之,弯腰把人抱了起来。 紫宸殿后的温泉,萧从之不常用,但如今却十分合适。 谢莫闻把人往水里一放,给萧从之揉腰缓解疼痛,颇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用错了姿势,那么疼。” 其实还好,只是方才起得急了,但眼下萧从之只是瞥了谢莫闻一眼,并不说话。 谢莫闻揽着萧从之,犹豫了会儿,还是问:“你很在意在下?” 萧从之看着谢莫闻不说话。 “我刚刚只是太想要你。” 什么屁话?萧从之冷哼:“那以后呢?” 谢莫闻纠结犹豫,做足了心理建设,才不情不愿吐出一句:“以后换着来?” 这眼神,萧从之一看就知道心不诚,脑袋一撇不搭腔。 谢莫闻心里有点慌,抱着萧从之晃了晃,又凑过去吻了好一会儿。 萧从之瞅了谢莫闻几眼,最终心软,淡淡地说:“我不在乎。” 谢莫闻眨眨眼,好似没懂。 “但太后不能知道。” 谢莫闻只觉脑子像浆糊一样,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萧从之在说什么,愣愣地抱紧萧从之。 萧从之嫌弃状推开谢莫闻的脑袋,并又一次强调:“太后那儿不能知道。” 萧从之在江湖有中意的人,带回宫玩几日不算什么,但若是愿意委身,恐怕是动了真心,那太后会想尽一切办法,除掉谢莫闻。 谢莫闻点头啊点头。 萧从之有些累了,靠到谢莫闻肩上。 谢莫闻有一搭没一搭拍着萧从之的背,笑得有些傻,笑了片刻终于回归了点理性和冷静。 “你是…真不在乎?” 这话问得比方才认真多了,谢莫闻其实并不想让萧从之为他妥协。 萧从之是真不在乎,但这话他怎么好意思强调第二遍! 但撞进谢莫闻幽深严肃的眼眸,萧从之又心软了,轻轻“嗯”了一声。 谢莫闻立马得寸进尺:“我看书上说,若是我厉害,能让你直接…不如我们下次就试试?” 萧从之:……… 第20章 夜明珠 5 沐浴完,别说早膳,午膳的时间都过了,萧从之腰软得厉害,强撑着身子,吩咐葛云端些点心来,等人走了,便慢悠悠坐到软塌上慢悠悠地吃。 谢莫闻凑过来索吻,活像餍足的狼,萧从之笑着和谢莫闻亲了亲,接着说:“太后来敲打一番,我明面上应得干脆,转过身便拉着男宠白日宣Y,当真是满腹牢骚又无能为力。” “这般好的时候,怎么还说那些无趣的事?” “还有更无趣的,一会儿你就收拾收拾行李搬到后宫去。” 谢莫闻叫苦:“我哪有什么行李?” 萧从之冷漠应对:“那就拾掇下自己,事不宜迟。” “……你后宫里有什么人,可会给我穿小鞋?”谢莫闻说着便歪过身子,躺到萧从之腿上,还抱住了萧从之的腰,拿脸蹭了蹭。 萧从之看着谢莫闻这幅样子,深觉若是有人去给他穿小鞋,这人能把后宫闹得鸡犬不宁。 “这几年太后是想往我身边送人的,但习武之人不可太早泄了元阳,故而后宫里人不太多。” “哦~那是有多少人?” “…….”萧从之心想这话题是糊弄不去了,遂坦白,“长林宫有两位婕妤,长春宫有一位昭仪,我打算把你安排到煊赫宫,离他们最远,你可满意?” “满意…”谢莫闻把头埋进萧从之的腰腹,声音闷闷的,“作为以色侍人的男宠,连个品级都没有,我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萧从之:…… 把男宠安排到煊赫宫后,帝王总算出现在了朝堂上。 沈酌率御林军左右还没查出端倪,孙让这几日因为心虚格外安静,林烁安抚使馆使臣精疲力尽,齐鸣因心情不好正在告假。因而朝上难道有几分安静。 除了快下朝时,姜氏一脉提出要圣上选秀,为皇室开枝散叶。 这个提议立刻被众人附和,想来这几日萧从之“荒淫废朝”,让朝野上下十分担忧。 萧从之只是皱起眉,一言不发,听着下面一个接一个地出列附和。 都是姜氏一脉的人,手还伸到了宗亲那头。 姜阳泽当真权倾朝野。 宗亲那里带头的是个老侯爷,安国侯近年来到处走动,前些年挑拨林烁,现在又和姜氏搭上了关系。 “朕明白众位爱卿的意思了,此事容后再议。”说完,萧从之眼神示意葛云可以喊下朝了。 安国侯焦急地走上前一步,大喊:“陛下!” 萧从之已经站起了身,闻言转头,看着文武百官,叹了口气:“如今国库空虚,不该为此再浪费白银了。” 萧从之离开后,孙让凑到林烁跟前,轻声问:“王爷,陛下最后是什么意思?” 林烁看了看安国侯,目光闪了闪,拉着孙让往外走:“你品出了多少意思?” “一则,陛下此前想打匈奴,被国库空虚劝了回来。这是陛下十几年来第一次表露出决断,还是在今年该当亲政的时候,虽是不够成熟深思,但丞相那派过于强势。这话恐怕是在敲打丞相? 二则,陛下用了浪费二字,联想前几日从小倌中带回的男宠,恐不是在暗示陛下对女子并无兴趣? 再者,陛下说了不该浪费白银,也可能是不希望选秀铺张,而是希望直接送人进宫,只是不知该送女子还是男子。 陛下最后看了一圈百官,又叹了气,臣总觉得,陛下是不满姜氏一脉牵制过多。” 林烁欣慰地拍了拍孙让的肩,说:“君心难测,端看这些人品出了什么意思,就会去做什么事。” 说话间两人已至宫门,礼部侍郎罗逸急匆匆地跑过来。 “王爷,使馆那儿,金国和匈奴的人闹起来了。” 林烁:“罗侍郎,本王真的很想休息两日,他们天天在闹,这事不必再扰本王了吧。” “不是,王爷,这次是他们起了冲突,微臣恐再出人命啊。” “……”林烁叹了口气,认命般往使馆的方向走,离开前又像是想到什么般吩咐罗侍郎,“你去宫里把这事告诉陛下。” 罗侍郎不懂为何要通禀圣上如此琐事,但还是领命进了宫。到了御书房,就听管事太监葛云说,陛下下了朝就回了后宫,如今当是在煊赫宫。 罗侍郎:…… 外臣不得进后宫,罗逸只好麻烦葛云跑趟后宫,自己在御书房门外等。 “只说是有要事,烦请陛下能来一趟。” 葛云不情不愿地走了,心里还腹诽,能有什么要事,需要找陛下? 约莫等了一刻钟,萧从之过来了,只是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谢莫闻。 看着御书房门外一脸焦急的罗侍郎,萧从之挂上一抹笑:“罗爱卿免礼,何事啊?” 说着便往御书房里走。 罗逸瞥了眼后头跟着的谢莫闻,欲言又止。 直到进了御书房,这男宠还跟在萧从之身旁,罗逸开口:“陛下,臣有些要事。” 萧从之大手一挥:“但说无妨。” 罗逸只好说:“金国使臣和匈奴使臣在使馆起了冲突,王爷过去处理了,但事关重大……” 萧从之接过一旁葛云递过来的茶,慢悠悠喝了一口,才开口:“此事既然荣亲王去了……” “陛下!”谢莫闻很没眼力见地插嘴,“我想去使馆看看。” 他一说完,一旁站着的葛云,立刻上手扯了扯,斥责:“陛下正在议事,你插什么嘴?” “无妨。”萧从之笑着,伸手把谢莫闻揽到自己身前,逗着趣儿问,“怎么想去使馆看看?” 谢莫闻在萧从之怀里软了腰肢呢喃:“我一直行走江湖,没见过世面,好奇~” “哈哈哈哈!好,那朕带你去看看。罗爱卿,带路吧。” 罗逸眉头跳了又跳,俯身应了声好。 葛云本是要跟着的,但路上偶遇沈酌,便告了退,急忙去太后宫里通气。 路上,罗逸和沈酌走在前头,交流夜明珠一案进程。 谢莫闻凑到萧从之耳边,压低了声音说:“这个葛云,哪儿都在,怪不得你之前要想办法甩掉。” “他奉太后之命,要看紧我的一举一动,现在估计是去回禀我如何昏庸,被你撺掇着要去使馆。” “我刚刚演得可还自然,不会漏破绽吧?” “实在浮夸,但无所谓,按我的性子,本也会去凑热闹,只是这几日该收敛些,你这个噱头是真是假都不要紧。” 谢莫闻默了默,语气怪怪地阴阳:“没想到陛下心机这么深沉。” “彼此彼此,谢教主。”萧从之淡定回敬。 “……” 此时沈酌转过身,正色道:“陛下,按罗大人所言,今日是金国太子白洛安主动找茬,因为他怀疑是匈奴的人杀了他们进献的舞女。” “这几日你可查出了什么?” “臣这几日着眼于夜明珠一案,更怀疑夏国。” “怎么说?” “夏国皇四子武功高强,那夜宫宴后回到使馆,竟是闭门不出至今。” “确实可疑,但若舞女被杀与夜明珠失窃是两方所为,这皇宫未免太过疏于防守。” “是微臣失责。” “要论,也是论严统领。”萧从之温和宽慰,又转向罗逸,“罗爱卿,你可有什么想法?” 罗逸思索片刻,犹豫道:“按臣之见,金国太子更像是去试探匈奴和夏国的关系。” “也就是说白洛安怀疑舞女之死是匈奴和夏国的合谋,有趣!”萧从之一展折扇,看样子兴致勃勃,迈着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谢莫闻失笑,他一直觉得自己深谙藏拙演戏之道,却未料萧从之更胜一筹。 众人来到使馆时,招待匈奴皇室落塌的院落十分吵闹。 只见林烁还穿着上朝时的厚重官服,额头上汗津津的,看表情苦恼得厉害。 站他对面的白洛安是个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穿着金国象征皇族的明黄色锦服,正皱着眉朝匈奴皇储綦毋轩嚷嚷:“孤再说一次,孤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你亲自给了夏皇四子一块玉,说是答谢,你让他做什么了?” “那孤也再说一次!”綦毋轩眉宇间怼着不轻怒意,“此事无可奉告,但和宫里出的事毫无干系。” 林烁温声劝:“轩太子,不如我们将夏皇四子殿下请来,将事情说清楚?” 綦毋轩对林烁还算客气,但依旧冷硬地拒绝了。 萧从之在一旁看得开心,扇柄一点罗逸,低声吩咐:“去将夏皇四子请过来。” 说完,萧从之向吵闹的众人走过去,边走边笑:“怎么这般热闹?” “陛下!?” “参加陛下。” 众人立刻七七八八端正了身子行礼,萧从之随意扫视一圈,才言:“不必多礼。” 林烁上前两步,问:“陛下怎么会亲自过来?” “哦~”萧从之朝后一伸手,揽着谢莫闻的腰把人推到身侧,状似苦恼道,“他未见过世面缠着要来看看,没想到撞上趣事了。大家刚刚在吵什么?” 林烁瞥了眼没骨头一样的谢莫闻,忽觉头痛心冷,一时间不愿说话。 倒是白洛安好奇,看了谢莫闻好几眼,主动说:“陛下,臣是怀疑匈奴伙同夏国刺杀了臣进献的舞女。” “满口胡言!”綦毋轩差点破口大骂,他是和夏国皇四子有些交易,但绝对和宫里两案无关。 “无妨,轩太子不必着急。”萧从之说得慢悠悠,脸上还带着善解人意的笑意,“朕刚刚派人去请了夏皇四子,有什么一块儿说说便都清楚了。” 綦毋轩表情立刻变了,目光躲闪着挪开了。 白洛安则若有所思,眼神一会儿飘到綦毋轩那儿,一会儿飘到萧从之那儿。 林烁慌忙低下头,掩去眼中惊讶的神情。 等夏南瑞来的功夫,萧从之忽略众人脸上千奇百怪的神情,又问:“不过安太子,只是轩太子和夏皇四子之间有些接触,并不足以怀疑他们就是杀害宫妃的元凶吧。” “臣也只是猜测。”白洛安干巴巴地应,他没料到会在这里直接撞上盛朝的皇帝。这位皇帝的心思如何不论,地位太高… “哦~”萧从之朝白洛安的方向笑了笑,笑得意味深长,看得白洛安莫名落了滴冷汗。 坊间不是皆传盛朝天子是姜氏一脉的傀儡吗?白洛安攥紧了拳,竭力压下内心的焦躁。 “轩太子。” “皇帝陛下。” 匈奴并非盛朝属国,綦毋轩比白洛安更自若些。 “按照盛朝律法,附属国不可在盛朝允许外与外国建交,亦不可私交过甚。” 綦毋轩:…… 綦毋轩并不明白,他眼前这位皇帝陛下的神情十分放松,笑得和煦,说得客观,仿佛只是在科普律法,可他一时间看不穿用意,也不知该回些什么。 好在夏南瑞没让他们等太久,在这个沉默的当口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参加陛下。”夏南瑞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只巡礼数见礼。 “免礼,平身。”萧从之解释,“朕让你来,是因为金国太子和匈奴太子发生了些口角,与你有关。” 夏南瑞拿余光瞄了下綦毋轩的位置,面露疑惑:“臣,有些不知。” “安太子?” 白洛安暗自吸了口气,表面仍镇定:“孤的人,亲眼看见轩太子给了你一块玉,说是答谢,你武功高强,所以孤怀疑是你深夜潜入深宫杀害我进献的舞女!” 夏南瑞顿时瞪大了双眼,大声反驳:“无妄之灾!陛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总不能因为臣武功高,就将此事赖臣身上。” 萧从之思考了一会儿,问:“那为何轩太子要给你玉?” 夏南瑞随即将腰间佩玉摘下,双手呈上,说:“此玉并不值钱,匈奴皇室此番第一次来峄都,人生地不熟,臣给推了两三家酒楼,轩太子客气就给了谢礼。” “原来是这样。”萧从之笑了起来,似乎很高兴得了解释,“只是,这有什么无可奉告的呢?” 萧从之转头看向綦毋轩,似乎不太明白。 綦毋轩忙说:“孤只是不想同夏国太子说这些。” “嗯~”萧从之满意了,朝白洛安问:“安太子,这下你的疑惑解了吗?” 白洛安半点不信夏南瑞的狗话,心头疑惑一点都没解,还多了几件想不通的事,但嘴上却说:“解了,是臣思虑不周。” “无妨,这都是小事,诸位也是挂心宫城中发生的两案,朕也十分挂心,沈酌沈统领会全权负责此事。” 众人见皇帝把话说到这份上,纷纷开口表示理解。 “说起来,沈爱卿在来的路上还同朕说,他怀疑夏皇四子与夜明珠被盗有关,朕自然是不信的,所以,今日不如把这事也一并解决了吧。” “陛下…”夏南瑞欲言又止。 “不必紧张。”萧从之宽慰,“沈统领只是觉得你从宫里回来后便闭门不出有些可疑,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搜下你的院落,若什么都没有,朕就治沈统领的罪。” “这…臣。” 萧从之根本没给夏南瑞进一步反驳的余地,拍着扇柄饶有兴致地站起身,看样子要主动领着一干人等去夏南瑞的院落搜查。 夏南瑞和夏南炽同住一院,萧从之等人浩浩荡荡过来的时候,自然惊动了夏南炽。 “参加陛下。”夏南炽从屋里头出来,看清来人,赶忙行礼。 “不必多礼,平身。” “夏皇二子不必紧张,朕的御林军统领想搜下皇四子殿下的房间,以排除他的嫌疑。” 夏南炽蹙眉看了夏南瑞一眼,语气不悦:“不知是什么嫌疑?” 林烁不好让萧从之一直打前线,走上前主动解释了一番。 林烁说完,萧从之就招呼沈酌进屋搜查。 沈酌领了命,调来一支御林军,严鸿也来了。于是一行十来个人搜起夏南炽的房间。 御林军在内搜罗,一干人在屋外等着。 气氛一时过于安静。 “陛下,我腰疼~”在这片安静里,谢莫闻的撒娇极为明显。 在场都是人精,怎会不知这男宠在因什么腰疼,立刻有手脚快的人,搬了椅子过来。 萧从之无奈地朝众人笑了笑,也不推脱,抱着谢莫闻坐到了椅子上。 谢莫闻人是坐下了,嘴还不老实:“陛下,若是什么都没搜到,您真要治罪沈统领吗?” 这话说完,边上站着的林烁和罗逸都表情微妙。 连白洛安都不由腹诽这男宠不会说话,盛朝皇帝并未亲政也无实权,怎么可能动得了背靠姜氏一脉的御林军左统领?那些话也就是说给夏国听听的场面话罢了。 萧从之神态微妙地笑了笑,抚着谢莫闻的头发,没应声,表情看上去不似刚才那般轻快。 气氛更为安静,还多了几分尴尬。 过了约莫一炷香功夫,沈酌走了出来,一脸严肃,走近了就朝萧从之跪下,吞吞吐吐:“陛下,微臣在…在…” 萧从之不耐烦地叫停:“有话就说。” “微臣确实在夏皇四子房中搜出了夜明珠。”说着,沈酌身后的手下呈上了锦盒。 “什么?这不可能!”夏南瑞看到那锦盒分外激动。 白洛安挑了挑眉,颇有看好戏的意味。 綦毋轩有几分惊讶,慌忙敛了神色,走上前去看那锦盒内的东西。 “轩太子看..这…” “确实是我大漠宝物。” 事情趋近明了,萧从之却开始拿不定主意,他站起身来,朝林烁吩咐:“皇叔,此事事关重大,朕就交给你了。” 又转向沈酌:“沈统领有功,朕日后定会重赏。” 说完,留下一地烂摊子,萧从之揽着谢莫闻离开了。 第21章 夜明珠 6 “玩得可还开心?”回宫后,萧从之直接去了煊赫宫,屏退众人大有白日宣淫的架势。 谢莫闻给萧从之倒了杯水,笑着应:“不是该问你?怎么突然想要去这一遭?” 此前葛云来报时,萧从之给了谢莫闻一个眼神,那意思就是要利用谢莫闻去趟使馆。 “林烁想试探我一二,那就趁着机会,摸摸使馆那儿的情况。” “他在试探什么?” “探我到底有无谋划,有多少谋划,这几年他一直这样。今日他遣罗逸过来,无非是知道我对冲突事件感兴趣,想看看我会怎么做。” 谢莫闻想了想,提起另一事:“那礼部侍郎是……” 萧从之不藏掖,点着头应:“能算是我的人,怎么看出来的?” “在去使馆的路上,你表现得更自然些。” “很明显吗?”萧从之皱眉。 “旁人看不出,你不必挂心这个。”谢莫闻只是总在观察萧从之罢了,又说,“但这几日你所为,我实在总有疑惑。” 萧从之拿手指在茶盏里点了水,示意谢莫闻凑近,便在桌上涂画起来。 只见几方势力,几个人名落在上面。 齐鸣、姜丞相、太后、林烁、沈酌、严鸿、綦毋轩、夏、金、契丹。 “从最简单的镇西将军这儿说,你此前也说过这人不稳定,他目的明确,就是想讨伐匈奴,如今朝堂由姜氏一脉掌控,他永远没有能打过去的粮草支撑。” 谢莫闻沉吟,“但齐家忠烈,不至于揭竿篡位。” “是,但他也可以拥立荣亲王。我既不能让他觉得我无心亲政,也不能让他认为我好拿捏,不然他就是下一个姜相。” “故而你多年未曾同他交底?” 萧从之失笑:“帝王不可与任何人交底交心,让他们看不清虚实才是帝王之术。” “嗯。”谢莫闻默默揽了下萧从之。 萧从之续道:“军权历来是个麻烦事,盛朝能打的只有齐家,我想不到好的法子处置齐家,便只能先这般放着。” “我看齐鸣这段时间算是表态了,对姜相也算掣肘。” “嗯,但匈奴永远是他的牵制。若匈奴来犯,他率镇西大军深入大漠,这时我在峄都就靠不上他。” 谢莫闻沉眸点了下头,“可是,若能这般巧合…” “因为姜氏一脉一直和匈奴有合作关系,绵延二十余年。” 谢莫闻惊讶地看向萧从之。 “我一直怀疑当年先帝暴毙,有匈奴的手笔,因为匈奴擅蛊术。而这十几年,姜氏和匈奴皇室一直保持利益交换。” “那颗夜明珠我之后让少澄过来看看。”蛊术诡谲,谢莫闻亦不敢托大。 “好,有劳。那日太后来寻我,你在内室,有一句话她倒也没说错,如今这盛朝确实内忧外患,内有姜氏把持朝堂,外有匈奴虎视眈眈,一干属国没有省油的灯,百姓生活渐显问题。 除开齐鸣底下的军队,我手上并非完全没有可用的兵力,御林军一直在我手上,沈酌身后还有一支秘密队伍,听命于他,效忠于我,个个精锐。” “如此一来,姜氏在兵力上倒不占优势。” 萧从之摇摇头:“匈奴与姜氏交好,匈奴的兵称得上骁勇,御林军对上毫无胜算,沈酌带的人毕竟人数不多。所以我打算向金借力。” “白洛安?” “是,今日这三方的关系你没懂,因为你不知道他们背地里达成了什么合作。首先是匈奴和夏皇四子,他们互利互惠,匈奴帮夏南瑞争储,夏南瑞帮匈奴引一条水路,直达峄都。” 谢莫闻恍然:“所以才是答谢,那夏南瑞呈上的玉就不会是本物。夜明珠失窃是你做的?” “嗯,当晚失窃和舞女被杀都是沈酌派人做的。当时我摸不着门道,不如直接毁了了事。今日我说若是搜不出东西就治罪,沈酌便知道要将夜明珠放进去。 如今夜明珠从夏南瑞房中搜出,綦毋轩必然不敢再信他,更不要说夏南炽极可能落井下石,夏南瑞也就没了能帮忙通水路的本事。 此事,夏南瑞大抵会怀疑金,毕竟白洛安刚刚找了他和綦毋轩的茬。” 谢莫闻点点头,朝堂这盘棋铺得大,下得也险:“你是想松松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萧从之“嗯”了一声,又解释:“从献礼时,我就怀疑白洛安和綦毋轩有合作,目的我们暂且不谈,他们估计是商量好一个送舞姬试探我虚实,一个送夜明珠用于试探后的执行。” 谢莫闻皱眉:“所以那夜明珠真有问题?” “嗯,也许,至少…舞姬是金国顶级刺客。” 谢莫闻轻笑挑眉:“白洛安留了一手,破坏了信任关系,这事如果綦毋轩知道,便是他杀舞姬的动机。” “没错,白洛安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因为綦毋轩给了夏南瑞一块玉就怀疑到綦毋轩头上,更不要说死了个舞姬,他完全没必要在意。他在意的是他和匈奴之间的合作关系。” “所以你做了什么?” “我找人做了手脚,让白洛安发觉綦毋轩知道了那舞姬的身份。白洛安清楚能杀死舞姬的必然也是个高手,他周围也就夏南瑞了。” “这样一来,白洛安和綦毋轩之间关系就破裂了。可他们的合作是为了什么?” “我估计是为了试探我。匈奴和姜氏合作能得到的只是镇西大军无力深入大漠,可他们显然有更贪婪的野心,比如进入中原。同时金作为最强大的附属国,不会甘心一直当个附属国。对他们来说,若我当真羸弱,他们大可直接控制我,而非和姜氏虚与委蛇。这时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参考你十二年来的作为,这个可能性很大,因此他们达成了合作。如此,夜明珠估计藏有操控类的蛊术。” “对,但若我并非如此,匈奴会想伙同姜氏除去我,再推一个傀儡上位,而白洛安就不是了,毕竟白洛安只是太子并非天子,金国争储亦很激烈。” 谢莫闻渐渐能跟上萧从之的思路了,试着分析:“所以你不能让匈奴发现你的虚实,但需要透出点什么给白洛安。” “白洛安是个聪明人,有所察觉后,就会意识到和匈奴合谋不如和我合作,他要登基为皇,而我需要金国兵马。” 谢莫闻抿了口茶,默默消化这些弯弯绕绕。 萧从之接着说:“再来就是荣亲王,我和皇叔的关系之前同你说过,皇叔和孙让他们无所谓朝政由谁把控,只是若我有打理朝政的能力,他们更愿意拥戴天子而非姜氏。” “所以他们一直在试深浅?” “嗯,这两人都太聪明又立场模糊,我只能虚实相交让他们永远摸不透底。” 谢莫闻偏头轻柔地落了个吻在萧从之唇边。 萧从之躲了躲,眸中却露了点笑意:“沈酌和严鸿,一个在暗一个在明,他们只效忠帝王,最初便在我这里。而罗逸是这十来年我留心观察后,去招揽的。” “你把他放在礼部是因为荣亲王?” “皇叔那里还是找个人看着我比较放心,再者礼部也是个适合韬光养晦的地方。” 谢莫闻看着桌上密密麻麻的线,叹了口气,萧从之要顺利亲政掌权,并不容易。 “如今明了了?”萧从之笑着问谢莫闻,将茶盏里的茶倒下,淹了这复杂的关系网。 谢莫闻抱紧萧从之,闷闷地回:“你要让齐鸣觉得你有亲政的可能性,要让孙让荣亲王觉得你深不可测,要让匈奴和夏觉得你就是姜氏傀儡,要让白洛安觉得你颇有城府,又要让姜氏不怀疑到你。” 萧从之往谢莫闻怀里靠过去,语气并不沉重:“人会看到他们想看到的,我只需留一个虚影,他们便能补足心里的故事。这段时间你这煊赫宫估计不会太安静。” “你要一直待在我这里钓鱼?” “你不愿意?”萧从之挑着眉看谢莫闻。 谢莫闻别有意味地揉了揉萧从之的腰,贼贼地应:“愿意~” 萧从之就看着谢莫闻笑,不是那种带着深意高深莫测的,而是眉眼弯弯,眼睛亮亮的。 谢莫闻抚摸过萧从之的眼睛,倾下身去,交换了个缠绵的吻。 “还疼着呢,你忍心?”萧从之抓住谢莫闻探进衣襟的手,故作撒娇般说。 谢莫闻深吸一口气,把手抽出,边咬着萧从之的耳朵,边抓过萧从之的手,难耐道:“那你摸摸。” 萧从之红着脸靠到谢莫闻身上,白日宣,Y,他还真由着谢莫闻来。 “舒服吗?” 萧从之应得不情不愿:“嗯。” “你本就是想靠沉迷美色迷惑那些人,在意什么呢?”谢莫闻好笑地抱着萧从之问。 萧从之认真反省:“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谢莫闻脸也不要地回:“我对你也很好啊。”说着亲了亲萧从之的脖子,那里汗津津的,他又舔了舔。 萧从之被弄得有些痒,躲闪着,忽是想通了,他们都没有经验如何对待爱人,但总归对方是可以纵容的存在,不必介怀一些特殊。 如萧从之所料,此后一段时间煊赫宫挺热闹。 萧从之先是当朝提出要灭匈奴,被姜氏制止后,便沉迷男色,并在众臣劝选秀时,说了似是而非的话。后又带着男宠去了使馆,探得了重大线索却匆匆赶回宫,接连几日宿在煊赫宫。 当真虚虚实实,露出的永远是冰山一角,猜不透水下到底有什么。 沈酌是深夜潜入煊赫宫的,他根本不想打扰自家主上和某个卑劣的武林人士,但实在拿不定主意。 “主上,太后那里我该怎么说?” 察觉到沈酌气息的时候,萧从之正和谢莫闻吻在一处。只匆匆披了外衫,萧从之眼下并无太多耐心,但仍以正事为紧,回道:“让太后觉得我就是想去看热闹,顺便彰显下天威。至于真要拿什么主意,我就逃了。” “主上,那使馆里的人会不会透露出些别的?” “白洛安心思深,夏南瑞自身难保,也就綦毋轩关系密切些,但关乎切身利益,他不敢去同姜阳泽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沈酌琢磨了下,心下了然,便匆匆离开了。 沈酌斟酌措辞禀告姜氏后,第二天姜丞相进宫,和太后商议了大半天。 他们几乎完全放下了对帝王的戒备,几方情报一对,他们觉得这位坐了十几年傀儡的皇帝确实无意朝堂,但毕竟身居高位,又是年轻气盛、有傲气的时候,不满身为帝王说出去的话和放出去的屁一样,想要摆摆君威。 但自知有心无力,只能装装样子,最后自暴自弃沉迷男色。 这么一合计,姜氏暂时不打算有什么动作,左右眼下他们还在操心和綦毋轩的关系,綦毋轩是个胃口大,又心思多的,可比傀儡皇帝难应付。 但齐鸣就比较着急了,匈奴皇室在峄都好吃好喝,让他这几日非常不爽,和兵部尚书章赫声喝酒谈天的时候,又说起当今圣上。 彼时酒意正浓。 齐鸣:“这段时间今上更不去上朝了。” 章赫声附议:“听说前几天上朝,是因为太后前一天去训诫了,结果朝堂之上说起选秀之事…..” 齐鸣打断:“你看看你用的什么词?训诫,那是当今圣上!” “这不是事实吗?当日今上就把那男宠安排去了后宫,心里估计极不痛快。” “那是啊,你想我们弱冠之年,我在疆场杀敌,你在兵部慢慢掌权,都是恣意妄为。” “唉……”章赫声叹气,举起酒杯又是一口闷,“姜氏当朝的兵部有什么权?每天都在找户部哭穷,那个冯觉真不是个东西。” 齐鸣“啪”地把酒杯让桌上一掷,恶声恶气:“看着匈奴每天流连峄都酒肆茶楼,我恨不得提刀上去!” “唉……”又是好长一声叹息。 静默无言不久,齐鸣突然压低声音说:“章兄,前几日我去进谏过,陛下并非完全无意朝政。” “这…”章赫声有些吃惊齐鸣的胆子,犹豫开口,“此言何意?” 齐鸣不敢多提细节,只说:“我观这几日陛下日日留在煊赫宫,就是在宣泄对姜氏不满,若我们添把火……” 章赫声瞬间酒醒了大半,思考起这段时间今上所为,颇觉有几分道理。 两人对视一眼,一拍即合,也不喝酒了,秘密商议到了清晨。 于是第二位拜访煊赫宫的便是章赫声,由头是想荐自家妹妹入宫。 其实本应在御书房议事,但萧从之往外说了,有事直接来煊赫宫即可。 章赫声等在煊赫宫门外,耳力尚佳的他,听着屋内轻浮调笑声,好半天才被请进屋。 章赫声进屋时,萧从之穿得倒还整齐,正抚着茶盏,眼里还有未落下去的笑意。 “章爱卿何事啊?”萧从之抿茶,问得十分随和。 “陛下,微臣是来荐胞妹入宫,以延后嗣。” 萧从之笑了笑,说:“爱卿啊,章家嫡次女,在峄都也是美名在外,何必来踏朕这儿的火坑?” 章赫声跪在地上,琢磨起这话里的深意,自觉品出了陛下心中苦闷,正想表忠心,就听萧从之又说。 “爱卿先起吧,来人,赐座。” 这一打岔,章赫声话头接不上,还是萧从之先说:“朕就当爱卿没来过吧,你大可为胞妹选份好亲事。” “陛下,微臣…微臣……” 萧从之起身,走到章赫声身侧,按着人的肩膀,轻声道:“爱卿,自古君臣联姻,是各取所需,你身上并无朕可索之物。” 章赫声被这话吓到了,立刻滑跪到地上,忙说:“微臣并非…并非。” “爱卿不必紧张。”萧从之转身坐回矮塌,余光瞥见谢莫闻给自己比了个眼神,是在说葛云已经被引开。 被君王质疑有利用君上之心,章赫声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萧从之看着内心微叹,他并未料到齐鸣和章赫声会在此时有动作,太心急了些。 他已经把立场表明,这两人只需按兵不动,既不接触姜氏、也不易主荣亲王,待日后他需要,向姜氏亮兵刃即可。 可惜这理由找得也不好,君臣联姻,几乎是在表立场,如今就算他拒绝得彻底,姜氏那里也会有动作。 这下,萧从之必得把话挑得明些了。 “爱卿,朕身上亦无你……和齐将军所需。” 章赫声震惊,陛下如何猜出镇西将军有所参与?! 萧从之从章赫声脸上看出所问,笑说:“昨夜你与齐将军酒醉深夜,凌晨才出,并不难猜。” 章赫声更惊讶了,昨夜他和齐鸣并非大张旗鼓去酒楼喝酒,只是他傍晚拜访将军府,一来一回才几个时辰,圣上已然全部知道了吗?这对峄都的掌控……章赫声不敢细想。 “爱卿,出宫之后,为令妹选份好亲事吧,顺带替朕给齐将军带句话。” “别着急。” 章赫声出宫后,被风一吹,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 按下各种思绪不提,他先是跑去将军府为帝王传了话,然后丢下同样思绪混乱的齐鸣,赶回了府。 结果回府才不足一炷香,母亲就来找,说是姜氏派人过来,想给妹妹说亲,说是姜氏远房。 章赫声立刻回过了味,才知今日做了什么蠢事。 转念又想起今上那几句话。 本以为是在说,姜氏当朝,他虽为帝王,但无力掌权。但联想那位对峄都的掌控,今上的意思难道是,亲政掌权之事,他兵部和镇西军出不上多少力,他们也别奢求什么,只要安分守己别生不臣之心即可? 是了是了,章赫声想起今上提了两次要给胞妹相个好亲事,定是料到了姜氏会有动作,姜氏看他想去站帝王,便计划用联姻拉拢他,而今上提了两次,就是在告诫他不要被姜氏拉拢。 至于说出他和齐鸣喝酒一事,便是威慑。 托他给齐鸣带的话,就是字面意思,是防止齐鸣再有别的动作。他们两估计是打乱今上的计划了…… 想着想着,章赫声冷静下来,让母亲去回绝姜氏,但快些寻个好亲事,把妹妹嫁出去。 既然今上是有打算的,那他和齐鸣确实不用着急了。 章赫声离开后,煊赫宫。 “没气着吧?”谢莫闻问。 “这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齐鸣这般着急。” “齐将军看着匈奴皇室在峄都走动,心里憋闷得很吧。” “罢了,这般也好,他们二人若能心中有数,也算降了些风险。” “我猜接下来就该荣亲王来了。” “不。”萧从之拉过谢莫闻来亲,边说,“是安国侯夫人。” 萧从之并未料错,章赫声所为提醒了姜氏,这朝野上下是有纯臣想辅佐帝王亲政的,为此姜丞相找到了安国侯,希望安国侯夫人能入宫,劝圣上纳妃开枝散叶。 姜丞相自觉以备不时之需,他需要萧从之尽快留下子嗣。 安国侯一直是个不安分的,萧从之也不想和安国侯夫人虚与委蛇。 于是直接把谢莫闻抱在大腿上见的安国侯夫人。 夫人面露难色,尴尴尬尬地说:“妾身听闻陛下拒绝了兵部尚书的妹妹入宫?” “是了,夫人消息很快。”说着萧从之吃了颗谢莫闻送过来的葡萄,还舔了舔谢莫闻的手指,惹出一声娇笑。 安国侯夫人坐立难安,硬着头皮说:“侯爷和妾身觉得陛下还是该多纳些妃嫔,好让后宫热闹些。” “朕倒是觉得,有他一个也够了。”说完别有意味地拍了拍谢莫闻的屁股。 安国侯夫人哪见过这世面,顿时脸都红了,但还是得把话说了:“但男子毕竟不能生育。” “朕才二十,并不着急子嗣。”萧从之皱了皱眉。 “侯爷也是担心,陛下得为朝堂稳定着想。” 萧从之眉头皱得更深,沉声问:“您是替太后来当说客的?” “这…妾身…” “罢了,葛云!”萧从之把谢莫闻放下,站起身,话微急,“传令下去,中秋后选秀,国都上下凡适龄,不论男女,均可参选。” 语毕,萧从之打横抱起谢莫闻,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听到屋外安国侯夫人离开了,谢莫闻才问:“中秋后真选秀?” “中秋陪你去安陵。” “哦~到时候就说逃选秀,非常顺理成章。” “没想这么多,只是想中秋陪你过去。” 话音落下,谢莫闻像是控制不住般将萧从之抱紧,低着头在颈边又亲又咬。 “还疼吗?”谢莫闻低喘着问。 萧从之也有些喘,回:“不疼了。”他捧着谢莫闻的脸吻了上去。 红烛帐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