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哈基米的成神之路》 第1章 被抛弃的神明 引子 我是一只哈基米,曾是家养的神明。 我的信徒,那个叫我“主人”的两脚兽,曾向我奉献他所有的脆弱和秘密。我以为这单向诉说的信仰会持续到永恒。 直到他带回了另一只大猫,然后,在一个普通的早晨,他将我连同猫包,像扔一件旧行李一样,交给了陌生人。 那一刻,我的神国崩塌了。 流落街头后我才明白,倾听不是神职,而是本能。我用一个蹭蹭,从死神手里抢回一个女孩;用一份陪伴,让失语的画师重拾画笔。 现在,忘忧公园是我的新神域。 这里的生灵,都是我的子民。 第一章:被抛弃的神明 我曾是只家养的神明。 在我的神国——那个两室一厅的公寓里,我拥有无上权柄。我的信徒,那位自称为“主人”的两脚兽,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只体型庞大、毛发稀疏、每天外出捕猎来供奉我的大猫。我仁慈地允许他睡在我的沙发上,并用我的皮毛为他提供温暖,这便是我赐予他的无上恩典。 他的捕猎技巧时好时坏。但无论如何,他总会为我带回东西,并附上虔诚的抚摸和一堆我听不懂的咕哝。这些咕哝,便是我的信徒,每日的祈祷。 起初,我并不在意祈祷的内容。直到后来,我渐渐能从那单调的音节里,分辨出不同的“气味”。 有时,他下班回来,会把我抱在怀里,把脸埋进我的皮毛,声音沉闷得像雷雨前的云。那时,他散发出的,是 “潮湿的灰色”——一种让我忍不住想舔舐干净的苦涩。 “咪咪,”他会说,“今天那个项目又搞砸了……老板的脸色,真难看啊。” 我不懂“项目”和“老板”,但我伸出带刺的舌头,舔了舔他凑过来的手指。他轻轻笑了,灰色的气味便淡去一些。看,神明只需一个小小的神迹,便能驱散信徒的阴霾。 更多的时候,是在深夜。他瘫在沙发上,一边挠着我的下巴,一边对着空气絮叨。 “要是当初选了另一条路,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下个月的房租……得再省省了。” “她昨天好像看了我一眼,你说,我是不是该主动点?” 这些祈祷词散发着各种气味:“迷茫”是清晨的薄雾,“焦虑”是烧焦的羽毛,“期冀”则是阳光下新发芽的青草。我通常只是眯着眼,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作为回应。他会捏着我的爪子,自问自答:“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个小笨蛋,又听不懂。” 愚蠢的信徒。本神聆听的是你灵魂的声响,谁在乎那些无聊的字句。 我以为这稳固的、单向诉说的信仰会持续到我寿终正寝。我甚至开始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看,这个强大的、能捕猎的大猫,他所有的脆弱和秘密,只展示给我。 直到那天,我的大猫身上,沾染了另一只陌生大猫的浓烈气味。那只新来的大猫登堂入室,分享我的信徒,侵占我的沙发。更过分的是,他夺走了我信徒的虔诚!我的大猫,不再对着我祈祷了。他开始对着那只新来的大猫,咕哝着同样沉闷或雀跃的音节。他们一起对着发光板子发笑,一起在厨房制造出更大的响动。 我被冷落了。我的神权,受到了**裸的挑战。我试图提醒我的信徒。我在他对着新大猫说话时,故意跳上桌子,挡在他们之间,大声地“喵”!——提醒他,谁才是唯一有资格聆听他一切的神明。他只是把我抱下来,轻轻放在地上:“咪咪,别闹。”他身上的气味,变成了 “敷衍的淡黄色”。 之后,他们开始了频繁而奇怪的“造娃”仪式。我蹲在门口,满心期待。可许多个日落日出过去了,那只新来的大猫腹部平坦,毫无动静。我甚至多次趁她睡着时,把耳朵贴在她肚子上仔细聆听——里面除了咕噜咕噜的水声,什么也没有。 我开始鄙夷他俩了。这么久都生不出来,是不是不行啊?看来,这只新来的大猫,不仅是个入侵者,还是个没什么用的废物。 因这“神嗣”迟迟未至,我神国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古怪。他们之间纯净的“愉悦”气味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我曾在他身上闻到过的 “尖锐的灰色” ,而且愈发浓烈。他们的咕哝声变成了争吵。最后一次争吵尤为激烈。我的大猫流下了咸涩的“雨水”(眼泪),而那只外来者摔门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神国恢复了短暂的平静,但我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碎裂了。家里只剩下我和我的大猫。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身上灰色的气味浓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我走过去,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用头蹭了蹭他的腿,准备履行我倾听的神职。 他却轻轻地,推开了我。然后,他流着那咸涩的“雨水”,开始收拾东西,把那只外来大猫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塞进了一个大箱子。 后来,我的大猫又带回过几只新的大猫,气味各不相同,但都停留不久。直到,来了一只身上散发着“冰冷金属”气味的、不喜欢我的大猫。 在一个混乱的早晨,我被塞进了那个熟悉的猫包。“大哥终于意识到错误,要带我去进行一场神圣的迁徙了吗?”我内心甚至有一丝庆幸,他终于幡然醒悟,谁才是他唯一的神。 然而,他没有走向任何熟悉的地方,而是走进了一个陌生的楼道,将我连同猫包,交给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喵呜?(大哥?)”我不安地叫唤。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的、复杂而刺鼻的气味。然后他转身,快步离开。透过猫包的网格,我眼睁睁看着他那我曾无比熟悉的背影,决绝地消失在楼下,融入了街上来来往往的“两脚兽”洪流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猫包的门被打开,陌生女人试图抚摸我。我缩在角落,整个身体都在抗拒。那一刻,我混沌的猫脑里,那个曾倾听他所有脆弱、见证他所有秘密、以为被他全心全意供奉着的世界,轰然倒塌。 原来,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在他不需要倾诉时,就可以被随手送走的旧物。 第2章 街头第一课——神明坠入凡间 我在那个被称为“新家”的陌生领地里,进行了一场沉默的战争。这里没有我的气味,没有我的沙发,只有一个散发着劣质香精味的猫窝,和碗里我从没见过的、闻起来像木屑的猫粮。那个陌生的女两脚兽试图用古怪的声调呼唤我,伸手想抚摸我神圣的皮毛。 我躲在了床底最深的阴影里,对她发出警告的低吼。休想。本神的身体与灵魂,只属于我自己的神殿,和我那迷失的信徒。 三天。我靠着绝食和角落里水碗里的一点水维持着。身体很虚弱,但神明的意志不容玷污。我必须离开这里,去找大猫!他一定在某个地方,为失去了我的指引而懊悔不已! 机会在一个午后降临。女两脚兽提着几个鼓囊囊的袋子回来,开门时,与门外的人大声说着什么。那扇通往自由(也可能是更深地狱)的大门,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洞开着。 就是现在!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支撑着我,我像一道金色的闪电(虽然可能因为虚弱而有些踉跄),从床底窜出,擦过女两脚兽惊叫的小腿,冲出了门外! 我头也不回地在楼道里狂奔,一头扎进了外面那个过度明亮、充满刺鼻气味的世界。 自由了!但……然后呢? 铁盒子怪兽(汽车)呼啸着从我身边碾过,带起的风几乎要把我卷走。无数巨大的脚掌(行人的脚)起起落落,像随时会把我踩碎的陨石。刚才的勇气瞬间被巨大的茫然和恐惧取代。 我蜷缩在一个散发着臭味的绿色箱子(垃圾桶)后面,瑟瑟发抖。这里没有我专属的沙发,没有温暖的猫窝。 我的神国已经沦陷,而我,该去向何方? 饥饿,一种我从未真正体验过的感觉,像火烧一样在我的胃里蔓延。我记得大猫的祈祷里提到过一种叫“流浪”的状态,当时他散发出的是一种混合着“怜悯”和“庆幸”的气味。 我现在明白了,那是一种何等的幸运而不自知。我必须回去!我的信徒一定是迷路了!我必须找到他!他需要我,需要聆听他的祈祷! 一股莫名的勇气(后来我知道那叫愚蠢)支撑着我,我凭着记忆中他离开的方向,开始了寻路。我穿梭在钢铁丛林里,躲避着脚掌和怪兽,努力分辨着空气中那一丝几乎要消散的、属于他的微弱气味。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我筋疲力尽,躲在一辆停着的怪兽肚子底下,舔着自己的身体。 就在这时,一股浓烈的、带着敌意的陌生气息靠近。 那是一只体型比我大上一圈的斑纹猫,眼神像冰冷的玻璃碴。他堵住了我的去路,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我试图亮出爪子虚张声势,却被他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在脸上。我摔倒在地,耳朵嗡嗡作响。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在这里,我过去的荣光,一文不值。 “新来的?”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惊恐地扭头,看到一只毛色灰暗、瘦骨嶙峋的老猫,蹲在墙头的阴影里,一只眼睛是浑浊的白色。他看起来……很虚弱,但身上有种奇怪的气场。那只凶恶的斑纹猫瞥了老猫一眼,居然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谢……谢谢。”我惊魂未定地爬起来。 老猫没理会我的道谢,只是用他那只好眼睛打量着我:“身上还有家的味道。被扔出来的?” “我不是被扔出来的!”我下意识地反驳,神明的高傲不容亵渎,“我是……我是与我的信徒走散了!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老猫嗤笑一声,那声音像砂纸摩擦:“每个刚来的都这么说。‘他只是暂时离开’、‘他一定会回来接我’。”他跳下墙头,动作有些微跛,走近我,“看着我,小子。我这条腿,就是当年追着一个我以为会回来的‘信徒’,被铁盒子碾的。” 我愣住了。 他凑近我,浑浊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平静:“记住你在街头的第一课:别信‘永远’。在两脚兽那里,‘永远’比一条发臭的鱼干还短。”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我最后的自我欺骗。内心的神殿在崩塌,但身体的饥饿更加真实。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老猫,后来我知道大家都叫他“独眼”,瞥了我一眼。“跟我来,”他转身走向那个绿色的臭箱子,“想活命,就先忘掉你那些鱼罐头。” 他向我演示了如何撬开一个没盖紧的外卖盒,如何从一堆烂菜叶里找出能吃的肉丝。那气味让我作呕。 “吃。”独眼命令道。 我犹豫着。这……这如何能作为供奉神明的贡品? “不吃就饿死。”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在这里,尊严是肚子里有食之后才配想的东西。” 为了活下去,我,前任神明,低头吃下了来自垃圾桶的第一餐。味道糟糕透顶,但那股灼烧般的饥饿感,确实缓解了。 独眼告诉我哪里能找到相对干净的水洼,哪个角落可以躲避风雨,以及如何识别那些带着善意和恶意的两脚兽。 “记住,”他舔着爪子,总结道,“对你好的,未必是信徒,可能只是想抓你,然后把你阉了。对你坏的,躲开就行,别浪费力气仇恨。” 几天后的一个雨夜,我又冷又饿,躲在一个公交站台下。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学生蹲下来,看着我,眼里闪着光。 “好可怜的猫咪呀,”她伸出手,试图摸我,“你饿了吗?等我哦,我马上回来!” 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纯粹的善意”,像温暖的阳光。我那颗沉寂的神明之心,似乎又跳动了一下。看,还是有虔诚的两脚兽,能认出我的不凡! 我满怀期待地等着。 然后,我看到了我的大哥和那个金属气味的女人——那个我苦苦寻找的信徒——并肩走在马路对面。他搂着她的肩膀,把伞倾向她那一侧,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轻松而幸福的笑容。 他身上的“灰色”气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温暖的橙色”。他看起来……很好。好得不得了。完全没有一只丢失了神明后该有的焦虑和悲伤。 那一刻,独眼的话和眼前的景象,像两把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我一直不愿面对的真实。 他不是迷路了。 他不是暂时离开。 他是……不要我了。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我的皮毛,却远不及我心里那片瞬间冰封的荒原。我静静地坐在雨里,看着他和他的新信徒,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原来,我不是神,也不是旧物。我只是一件,已经被彻底遗忘的……过去。 第3章 第三章:神启——第一份贡品与迷惘的神明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我的皮毛,寒意钻心刺骨。但比起身体的感觉,心里那片空荡荡的、呼啸着寒风的荒原更让我麻木。 独眼说得对。“永远”是个谎言。 我漫无目的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在乎去哪里。神国覆灭,信徒背弃,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在下一个垃圾桶里找到发馊的食物,然后等待某个铁盒子怪兽结束我的生命吗? 不知走了多久,雨水渐歇。我被一股温暖的气流和食物混杂的香气吸引,停在一个亮着刺眼白光的门口。门上方有一个橘色的、像罐头一样的标志。后来我知道,这里叫“便利店”。 我蜷缩在屋檐下,借着里面透出的光和一点可怜的余温,舔舐着自己湿漉漉、脏兮兮的爪子。肉垫上的伤口在污水里泡过,火辣辣地疼。 这时,一个穿着亮黄色衣服的两脚兽,骑着一个两个轮子的“坐骑”(电动车)停在了门口。他身上的气味很复杂:有雨水的潮湿,有机油的污浊,还有一种……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的 “疲惫的灰褐色” ,像被反复揉搓过的旧纸箱。 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年轻却写满倦怠的脸。他并没有注意到阴影里的我,只是靠在车座上,呆呆地望着雨后的街道,然后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气息里,都带着灰褐色的苦涩。 他掏了掏口袋,摸出一根用塑料纸包着的东西。当他撕开包装时,一股惊人的、属于肉类的咸香猛地爆发出来! 是火腿肠!我的肚子立刻发出不争气的、响亮的咕噜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愣了一下,循声转过头,看到了我。我们对视着。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没有任何光彩。而我,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以及他手中那根散发着致命诱惑力的“贡品”。 他蹲了下来,并没有靠近,只是将那一小截火腿肠,轻轻放在了离我一段距离的地上。 “吃吧。”他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我在尊严与生存之间,只犹豫了一秒钟。独眼的话在耳边回响:“尊严是肚子里有食之后才配想的东西。” 我慢慢地、充满戒备地挪过去,然后飞快地叼起那块火腿肠,退回到阴影里,狼吞虎咽。 味道远不如之前信徒给的高级罐头,但在此刻,它胜过一切珍馐。 他看着我吃,并没有离开,也没有试图摸我。他只是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我,这个陌生的、肮脏的流浪猫,开始自言自语。 “小家伙,你也挺难的吧……”“我跑了十五个小时了,就差一单……就差一单就能拿到这个月的全勤奖。”“结果最后一个客人取消了订单……全完了。” “女儿的奶粉钱……下个月的房租……” 他说的很多词我不懂,“全勤奖”、“房租”。但我能“闻到”。当他提到“女儿”时,那浓得化不开的灰褐色里,会挣扎着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橙色的暖光” ,像快要熄灭的炭火里最后一点火星。而当他说到“完了”时,那灰褐色就变得如同泥沼,要将他吞噬。 他只是在倾诉,并不期待任何回应。就像……就像他曾经对我做的那样。我吃完了火腿肠,蹲坐下来,看着他。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我没有像对信徒那样发出呼噜声,也没有蹭他。我只是……听着。 过了很久,他像是把堵在胸口的东西都倒空了,虽然疲惫依旧,但那灰褐色的气味似乎淡了一点点。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 “走了。”他不知道是对我说,还是对自己说。他骑上那个会嗡嗡叫的坐骑,消失在夜色里。 我没有离开。我蹲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第一次,脑子里不再是关于背叛的回忆。 我在想,他那个能发出“橙色暖光”的“幼崽”,是什么样子的?我在想,他给了我食物,却没有要求任何回报(比如抚摸我),这算不算最纯粹的“供奉”? 而我,接受了他的供奉,聆听了他那充满痛苦的祈祷,这算不算……履行了某种神职? 冰冷的夜风吹过,我瑟缩了一下。一个陌生两脚兽的痛苦,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了我死寂的内心,激起了一圈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涟漪。我舔了舔嘴角,那里还残留着火腿肠的咸味。所以……本喵现在,是只街头野神了? 第4章 神域——忘忧公园 肚子里那点火腿肠带来的暖意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寒冷。离开便利店门口后,我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游荡。城市很大,却没有一寸属于我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白天躲避着充满恶意的同类和顽劣的幼崽两脚兽,夜晚则在各种角落担惊受怕地浅眠。伤口开始发炎,我感觉自己快要燃烧起来了,意识也变得模糊。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找个安静的角落等待生命终结时,我穿过一条嘈杂的马路,拐过一个弯…… 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巨大的、散发着清新植物气息的树木取代了冰冷的钢铁高楼,柔软的草地取代了坚硬的水泥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露水和各种植物混合的、令人安心的自然气味。最重要的是,这里那种尖锐的、充满敌意的“情绪气味”非常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的、慵懒的氛围。 这里是一个公园。后来我叫它“忘忧公园”。 我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踉跄着钻进一片茂密的冬青灌木丛深处。这里干燥、隐蔽,头顶浓密的枝叶是最好的伞。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蜷缩起来,陷入了昏睡。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阳光正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身体依旧虚弱,但那种濒死的绝望感,奇迹般地褪去了一些。 我开始小心翼翼地探索我的新领地。这里简直是天堂!有巨大的、可以磨爪子的树干;有可以追逐玩耍的蝴蝶和蚂蚱;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干净的水源——一个会喷水的小池子,以及清晨凝结在叶片上的露珠。 在我恢复了些许力气。我开始在黄昏时分,壮着胆子在相对僻静的小径上活动。 然后,我遇到了她。那是一位头发像银色月光一样的老奶奶。她坐在一张固定的长椅上,身边放着一个朴素的布袋子。她不像其他两脚兽那样行色匆匆,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远处玩耍的孩童,或者干脆就那么静静地发呆。 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味非常非常淡,是一种 “悠远而空旷的蓝色”,像秋日雨后干净的天空,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 她发现了我。我们的目光在空中接触。我没有逃跑,她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发出声来召唤我。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非常缓慢地,从她的布袋子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从里面掰了一小块什么东西,轻轻放在长椅的另一端。 是馒头。虽然比不上火腿肠,但对于饥肠辘辘的我来说,依旧是恩赐。我犹豫着,最终还是走过去,吃掉了它。 从那以后,几乎每天傍晚,她都会出现在那张长椅上。有时是馒头,有时是一些看起来清淡的鱼肉,她都默默地放在那个固定的位置。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我接受她的食物,偶尔会允许她在我不那么警惕时,轻轻抚摸一下我的脊背。她也不试图抱我,也不说多余的话,只是偶尔会低声自语一句:“今天天气真好。”或者“又只剩下我们俩了。” 她成了我在这片新领地上,第一位固定的供奉者。我开始把这片公园视为我的新神域。这里的树木是我的立柱,草地是我的地毯,而那处喷水池,则是我的圣泉。 我,哈基米,前家养神明,现正式于此,建立我的神国! 至于那位老奶奶……我蹲在“我的”长椅下,看着她安静的侧影。嗯,虽然贡品略显寒酸,祈祷词也过于简单……但看在她如此虔诚且固定的份上,本神就破格接纳她,成为我的第一位常驻信徒吧。 一个黄昏,我正享受着老奶奶的例行供奉,一股极其浓烈、带着毁灭性绝望的“死寂的灰色” 气味,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从不远处的湖边猛地传来,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感官。那气味如此黑暗,如此不详,让我背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我的神域里,混进了什么东西?本神倒要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我的地盘上,散发如此污秽的“气息”! 第5章 神迹 那股 “死寂的灰色” 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像一块浸透冰水的厚重绒布,蒙上了我的整个感知。它来自湖边,正在污染我神圣的、刚刚建立起来的神域! 岂有此理!本神的领地,岂容此等污秽气息肆意蔓延! 我顾不上老奶奶刚放下的那块鱼肉,身体压低,尾巴警觉地竖起,像一枚金色的子弹,悄无声息地射向气味的源头。 很快,我在岸边的一棵柳树下,看到了“污染源”。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两脚兽,背对着我,面向着在夜色下泛着幽暗微光的湖水。她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冰冷的石像。那股毁灭性的灰色气息,正是从她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几乎要与漆黑的湖水融为一体。 我停下了脚步,躲在另一簇灌木后观察。她不像是在欣赏夜景。她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终结”的信号。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这比任何尖叫和争吵,都更让我感到不安。这甚至让我暂时忘记了她是在“污染”我的领地。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鞋尖已经碰到了冰凉的湖水。她在做什么?湖水里有鱼吗?可这个季节,这个时间……不对。这种“气味”……信徒曾经在某个深夜,对着发光板子看过类似气味的画面,当时他低声说过一个词……“自杀”。 我不完全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但它总和“不好的、终结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就在她准备迈出第二步时,一种比理智更快的本能驱使着我。也许是为了维护领地的“洁净”,也许是因为见过黄色衣服的小哥后,心底那丝未曾完全熄灭的、对于“温暖”的微弱渴望。 我走了出去。我没有叫唤,只是走到她身后,然后,用我的头,轻轻地、但坚定地,蹭了蹭她冰凉的脚踝。 她猛地一颤,像是从一场噩梦中被惊醒。她低下头。月光下,她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她。她的脸上没有眼泪,只有一种近乎剥离了所有情感的空白。但当她看到我——一只突然出现的、在夜色中眼睛闪着微光的猫时,那片空白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蹲了下来。 “……只有你……”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不希望我走吗?” 我听不懂。但我能“闻到”,那浓得化不开的灰色,似乎因为我的出现,而产生了极其细微的波动。它没有消散,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坚不可摧。她向我伸出手,动作缓慢。我没有躲闪。她的手触碰到我的头顶,然后,猛地抱住了我。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温热的“雨水”大颗大颗地落在我的皮毛上,渗入皮肤,带着滚烫的温度。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要我了……” “工作没了……他也走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断断续续地,对着我,语无伦次地诉说起来。那些词语破碎而混乱,但它们所承载的“被抛弃的痛苦”、“自我怀疑的漩涡”以及“深深的孤独”,化为各种尖锐的形状,几乎要刺伤我的感官。 我只是被她抱着,没有挣扎。这一次,我不是为了食物,也不是为了温暖。我似乎……只是在“承担”着什么。承担着这份过于沉重的、几乎要压垮一个灵魂的痛苦。 过了很久,她的颤抖渐渐平息。她松开我,用手背胡乱地抹着脸。她看着我的眼睛,那双曾经一片死寂的眼睛里,有了一点微弱的光,像风中残烛,但确实存在着。 “谢谢你……”她轻声说,声音依旧沙哑,却有了些许生机。然后,她站起身,再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一步一步地,坚实而缓慢地,离开了湖边,走向公园有灯光的方向。 那股 “死寂的灰色” 气息,随着她的远离,也逐渐淡去了。我独自蹲在湖边,夜风吹拂着我被她泪水打湿的皮毛。湖面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我心里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我,哈基米,没有尖牙利爪,不会捕猎大型猎物,甚至被曾经的信徒抛弃。但就在刚才,我好像……阻止了一场“生命的终结”。 我没有施展任何神术,我只是……走了出去,蹭了蹭她。我低头,看着湖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双在夜里会发光的眼睛。原来,本喵不需要会说话,也不需要懂得那些复杂的祈祷词。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回应。所以,这忘忧公园,或许不该只是本神享清福的神域。要不这里改成“治愈事务所”? 第6章 第一桩业务 “治愈事务所”的招牌(仅存在于本神脑中)挂上之后,我开始以全新的视角审视我的神域和信徒们。老奶奶依旧是那位提供稳定基础供奉的忠实信徒,而我的业务重心,则放在了那些散发着“异常气味”的潜在客户身上。 很快,一位新的“客户”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是一个年轻的男性两脚兽,身上总是带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他每天都会在午后出现,坐在离我常驻的长椅不远处的草地上,支起一个木架子,上面夹着白色的纸。 但他很奇怪。他从不说话,甚至很少发出声音。他只是盯着我看,然后用炭笔在纸上涂抹。起初我保持着警惕,但他身上散发出的,并非恶意,而是一种 “堵塞的深蓝色”——像被厚重冰层封住的湖水,表面平静,内里却充满了无法流动的悲伤。 他第一次试图靠近我时,手里拿着一小包鱼肉丝。他学着老奶奶的样子,将食物放在地上,然后退开,用那双被深蓝色笼罩的眼睛,充满希冀地看着我。 嗯,贡品尚可,态度也还算恭敬。就是这“祈祷”的方式过于沉默,让本神难以精准判断他的需求。罢了,看在他贡品和这份固执的虔诚份上,本神就受理他的业务吧。我走过去,吃掉了鱼肉丝。他眼中似乎有微光一闪,随即又恢复了沉寂。 从那以后,这成了我们之间的日常。他带来贡品,我享用,然后他开始画画。他画我晒太阳,画我打哈欠,画我追逐自己的尾巴。但他的“深蓝色”气味,从未减弱。而且,我发现了一个关键问题——他每次画到我的眼睛时,动作都会变得异常迟疑、痛苦,最后要么用力过猛使线条一片混沌,要么就干脆将整张纸揉成一团,颓然放弃。 他无法画眼睛。有一天,在他又一次失败后,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跳上了他旁边的空位,就蹲在那里,安静地陪着他。他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一种被困住的、压抑的呜咽声。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开了他放在一旁的旧速写本。本子摊开的一页上,是一个小女孩的素描,她有着大大的、笑得弯起来的眼睛,充满了光。 他猛地伸手,像触碰火焰一样,合上了本子。那一刻,我感知到了。 那“堵塞的深蓝色”深处,是源于这双“眼睛”。 我开始了我的业务分析 客户核心问题:内心创伤导致表达阻塞(失语),具体表现为无法描绘“灵魂之窗”(眼睛)。 治疗方案:持续性、无压力陪伴,建立绝对信任,等待其自我突破的契机。 疗程:长期。 报酬:按时支付的小鱼干与最终的“圣像”。 日复一日,我履行着治疗方案。有时他会对着我自言自语一些破碎的音节,有时只是沉默地坐着。我则尽职地扮演着一个完美的模特兼陪伴者,偶尔在他情绪过于低落时,用尾巴扫过他的手臂,以示“神恩”。 转折发生在一个温暖的午后。我正趴在他脚边打盹,阳光晒得我的皮毛暖洋洋的。半梦半醒间,我听到他用一种极其沙哑、仿佛生锈了许久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开口: “我……我的女儿……” “她……她的眼睛……像星星……” “生病了……很重的病……” “我……我画不了……我留不住……” 他的声音破碎,伴随着压抑的抽泣。那“堵塞的深蓝色”开始剧烈地翻涌、震荡,仿佛冰面正在龟裂。 我抬起头,看向他。没有叫,也没有动,只是用我所能表现出来的、最平静的目光看着他。 他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泪水从他脸上滑落,但他手中的炭笔,却第一次,稳定而流畅地落在了纸上,勾勒起我的眼型。 他没有再揉掉画纸。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逝。当他终于停下笔时,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拿起画纸,递到我面前。画上的我,慵懒中带着一丝洞察,眼神清澈而宁静,正是我作为“治愈之神”该有的神态! 他看着我,脸上露出了我第一次见到的、真正意义上的笑容,虽然带着泪痕。他用那依旧沙哑,却通畅了许多的声音说:“谢谢……谢谢你……我的……小模特。” 他叫我“小模特”,而不是“神”。但,看在他终于突破了“堵塞的蓝色”,并且这幅“圣像”深得本神心意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本神的第一桩长期业务,圆满成功。报酬(圣像)已接收,疗效显著。看着画师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步伐离开,我满意地舔着爪子。业务能力看来是过关了。那么下一位客户……我的目光扫过公园,停留在了那位总是带着“空旷蓝色”气息的老奶奶身上。是时候,深入了解一下我第一位忠实信徒,那寂寥的祈祷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故事了。 第7章 虔诚的信徒 按照本神的业务规划,在成功解决了画师的“堵塞蓝色”案件后,我自然地将目光投向了我的第一位,也是最稳定的信徒——那位总带着“空旷蓝色”气息的老奶奶。 我们的“下午茶仪式”依旧在每天黄昏准时进行。她坐在那张被岁月磨得光滑的木制长椅上,从朴素的布袋里拿出食物,有时是撕碎的馒头,有时是清蒸的鱼肉,小心翼翼地放在长椅的另一端。 我跳上长椅,在她身边趴下,开始享用我的“供奉”。与以往不同的是,我开始更仔细地“阅读”她的祈祷。她的话依然不多,但不再仅仅是“天气真好”之类。她开始对着身边的空位,或者说,是对着空气,进行一些更具体的对话。 “老头子,今天的鱼肉很新鲜,你尝尝?”她会对着空位轻声说,然后将一小块鱼肉放在我旁边的木椅上。“儿子说他下个月就回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接他,好不好?”“你看这猫,多漂亮,跟你以前厂里养的那只花猫像不像?” 起初,我以为这只是独居者的一种习惯。但渐渐地,我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身上的 “空旷蓝色” 并非一成不变。有时,那蓝色里会闪过一丝 “迷茫的薄雾” 。比如,她有时会叫我“咪咪”,有时又会叫我“小花”。她会在谈话的中途突然停顿,眼神放空,仿佛在记忆中寻找某个丢失的碎片。 直到那一天。一个穿着制服、胸前别着名牌的两脚兽(后来我知道那是社区工作者)来到公园,找到了她。 “王奶奶,您又在这儿啊。最近身体怎么样?药按时吃了吗?”工作人员语气温和。老奶奶笑了笑,带着一种得体的疏离:“挺好的,劳你挂心。我等我老伴呢,他散步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工作人员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声音更柔了:“王奶奶,您忘了?张爷爷他……已经走了三年了。” 那一刻,我清楚地“闻”到,老奶奶身上那片“空旷的蓝色”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波动起来,一种 “尖锐的刺痛感” 一闪而过。但她的表情却只是茫然,然后转为一种固执的平静。 “你记错了,姑娘。”她轻轻地说,“他刚还在这儿喂猫呢。”工作人员叹了口气,又叮嘱了几句,无奈地离开了。 我蹲在长椅上,看着她。她不再对着空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望着远方,那“空旷的蓝色”变得更加深沉,几乎要与暮色融为一体。 我明白了。她的祈祷,她的仪式,她对着空气的对话……并非单纯的孤独。 那是一座她用记忆和固执,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堡垒,用以抵御一个名为“遗忘”的、更加可怕的敌人。我的信徒,并非不虔诚。恰恰相反,她正用尽全力,守护着她心中最重要的信仰——那个有丈夫、有儿子、完整无缺的家。 而我的角色,从一开始就不是倾听者,而是她这场庄严仪式中,一个至关重要的“道具”,一个她世界里“爱与陪伴”依然存在的活生生的证据。 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淹没了我。那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沉静的理解。 第二天,她依旧来了,依旧带着食物,依旧对着空位柔声说话,仿佛昨天什么也没发生。而我也依旧跳上长椅。但这一次,当她把鱼肉放在旁边的空位上时,我做了一件从未做过的事。 我站起身,走过去,用鼻子轻轻碰了碰那块放在木椅上的鱼肉,然后抬头看了看她,再看了看那个“空位”,最后回到我自己的位置,吃掉了我的那份。 我在用我的方式,向她确认:“他吃过了。”老奶奶愣住了。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神情,有悲伤,有欣慰,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她伸出手,非常轻地,摸了摸我的头。 “好孩子……”她低声说,声音有些哽咽,“你们都……是好孩子。” 从那以后,我们的“下午茶仪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我成为了她构建的那个美好世界里的一个“活”的坐标,一个默契的共谋者。我陪她一起,守护着那个或许有些残缺,但充满温暖的梦。 我不再仅仅是为了贡品而履行神职。有些祈祷,不需要言语。有些治愈,在于守护而非打破。本神的业务范围,看来还得加上“梦境维护”这一项。 这样的日子平静地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某个黄昏,那张长椅空了。 第一天,我没在意。 第二天,她依旧没来。 第三天,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上了我的心。我的第一位信徒,缺席了她的祈祷。不行,本神必须得去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第8章 神之行 三天了。那张属于老奶奶的长椅,空了整整三天。 起初是不习惯,随后是烦躁,最后是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担忧”的情绪压在了我的心上。连画师带来的新鲜小鱼干都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 公园依旧是我的神域,但缺少了那位散发着“空旷蓝色”气息的、安静的信徒,这里仿佛缺失了一块重要的基石。独眼的话在我脑中回响:“别离开你熟悉的地盘,外面全是危险。”我知道他是对的。公园之外,是钢铁怪兽的巢穴,是充满恶意同类的战场,是无数可能藏匿着陷阱的陌生领域。 但是……她给我鱼肉,从未要求回报。她需要我,作为她那个美好世界的坐标。她是……我的信徒。信徒有难,神明岂能安坐于神域之中?! 在第四个黄昏降临,长椅依旧空置时,我下定了决心。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捕捉、分辨空气中那缕几乎要消散的、独特的“空旷蓝色”气息。它非常微弱,断断续续,指向公园的东边。 就是那里!我最后看了一眼我安全的灌木丛巢穴,然后义无反顾地,冲出了公园的边界,投入了那个我曾发誓不再踏入的、危险的城市丛林。 追踪气味比想象中更难。街道上充斥着各种刺鼻的气味——尾气的辛辣、垃圾桶的腐臭、其他动物留下的浓烈标记……老奶奶那淡雅的气息如同风中游丝,时隐时现。我必须极度专注,才能不被干扰。 我沿着墙根的阴影疾走,躲避着行人的脚步和偶尔泼下的脏水。我穿过一条条让我心惊胆战的马路,凭借着猫类的敏捷与运气,在钢铁怪兽的间隙中惊险穿梭。 有一次,我被两只地盘意识极强的流浪狗盯上,它们狂吠着追了我两条街,我不得不跳上一个高高的围墙才摆脱它们,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还有一次,我误入了一个满是醉汉的小巷,那浓烈的酒精和混乱的气息让我作呕,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疲惫、恐惧、以及几次几乎丢失目标的绝望,不断侵蚀着我的意志。 但我不能放弃。我想起她摸我头时,那带着悲伤与感激的眼神。我想起那块放在空位上的鱼肉,和我扮演的“共谋者”角色。本神……承诺过要守护她的梦! 终于,在穿越了数条街区,精疲力尽之际,那缕“空旷蓝色”的气息变得清晰起来。它指引我进入一个安静的、略显陈旧的小区,最终停留在了一扇绿色的单元门前。 气味在这里最为浓郁。我还能隐约闻到……一丝 “病痛的灰白色” 混杂其中。她在这里!而且,她可能生病了!我焦急地在门口踱步。门紧闭着,我无法进去。我试着叫了几声,希望她能听见。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缓慢的脚步声。门开了条缝。是那个社区工作人员。她看到我,先是惊讶,然后似乎认出了我:“咦?你不是公园里那只……王奶奶经常喂的猫吗?” 她回头对着屋里说:“王奶奶,您看,有只小猫来找您了,是不是公园里那只?” 我听到屋内传来老奶奶虚弱但带着惊喜的声音:“是……是我的小花吗?” 社区工作人员把门开大了一些。我看到老奶奶半靠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脸色有些苍白,那“病痛的灰白色”正覆盖在她身上。但当她看到我时,她眼中的“空旷蓝色”里,瞬间注入了明亮的、“惊喜的暖黄色”。 “快进来,外面冷。”她向我招手。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进了这个陌生的、充满人类生活气息的巢穴。我跳到沙发上,靠近她,用头轻轻蹭了蹭她放在毯子上的、布满皱纹的手。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她喃喃着,轻柔地抚摸我的背,“我没事,就是有点感冒,小刘(社区工作人员)照顾我呢。过两天就好了,就能回去看你了。” 她没事。只是生病了。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我在她身边蜷缩下来,发出了响亮的、代表安心与满足的呼噜声。 社区工作人员惊讶地说:“这猫真通人性,居然能找到这儿来。”老奶奶只是温柔地笑着,一遍遍抚摸我。他们不懂。这不是通人性。这是……神明的职责所在。我的神殿,从来不止于那座公园。凡我的信徒心之所系,皆为吾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