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财神狂赚十亿》 第1章 人见人爱财神一朝人人喊打 天庭里,有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财神,摇光。 大家喜欢她,因为她很会理财,有时俸禄甚至能翻番。 有人可能会问,都神官了,还在意那点俸禄吗? 那可太高估神官了,他们不但在乎,还在乎得要死。 “司命仙君,你去年俸禄拿了多少?” “度厄仙君,谁不知你与摇光关系最好,还问我呢?你先说说,你多少?” 两个清俊仙君头碰在一块儿,手比了个数字,引得一人惊呼出声:“怎么比我多十两银子?!” 所以在天庭,当财神当久了,就知道原来神仙也可以如此市井,如此烟火气。 一日,摇光正噼噼啪啪打着算盘,忽闻使者通传:“摇光大人,灵霄宝殿有请了。” 灵霄宝殿。 天帝的声音和煦:“今年天庭财政赤字,原是西方暴动,军费开支多了些。” “这亏空大约是十个亿……” 多了些? 些? 十个亿的亏空! 这军费哪怕是丢到火里取暖也花不了那么多吧! 摇光:?所以呢。 天帝:爱卿作为财神,当有生财之道。 摇光白眼一翻,软倒在地。 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仙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等摇光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财神殿内。 她咸鱼无力躺在床上,掐了掐自己,发现好像不是梦。 店外传来熙熙攘攘之声,她疑惑下床,推门看去。 只见门口挤满了仙君,前头的几个男仙君个个挤得是发髻散乱,后面几个美貌仙子,也是面带焦灼。 原本吵闹的门口,在摇光出现时瞬间安静了一瞬。 直到,一个心虚的声音传来:“摇光!给我们发俸禄!” 摇光有些发怔:“未到年底,为何要发?” 这下,有个冷笑声传来:“年底?十个亿的亏空等着你,年底还有我们的俸禄吗?!别说了,现在你手上有多少,先发多少!” 一股惊雷炸响在她的脑内,震得她头脑发晕。 这些人,先前用得着她,求着她的时候可亲热了。 怎么,一朝她亏空缠身,先前的好兄弟,好姐妹,便个个都不作数,冲着她来要钱了?! 摇光倏然笑出声,笑得众人是心虚又不忿。 她开怀大笑,笑了好久,随后恶狠狠扫视着门口这群恶鬼,记住面前的每一个人。 摇光笑到捂住肚子:“我说呢,一个个凑上前来。” 她轻蔑看了下面一众仙君:“你们不必跳梁,因为我不会给你们发哪怕一文钱的俸禄。” 仙君们面带震惊,财神殿的大门已经被摇光紧闭,巨大的声响犹如一记耳光打在众人脸上。 “岂有此理,摇光当真是嚣张至极!!” “也不知她有什么好得意的,这亏空绝对补不上了,她就等着被褫夺官位吧!” “咱们毕竟受摇光恩惠那么多年,这样说会不会有些太伤她了?” “伤你妈个头!那你别来要钱啊,既要又要,真恶心!” 众仙子们如蜜蜂般嗡嗡,直到达成一致。 此辱绝不可轻易咽下,摇光既然敢如此嚣张,他们就敢联名参她。 不是补亏空吗,去人间赚钱去! — 摇光冷笑,带着铺盖来到人间。 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她迟早要这些人都给她跪下磕头。 她随意找了个破庙落脚。 庙里有座像,面容模糊不清,表面贴的金箔早就不知被多少人剥了去,只余泥巴裸露在外。 她正环顾四周,却忽闻庙外有人声。 谄媚男声:“奴才早便听闻这间破庙灵验得很,只是近些年破败了些,老爷不如拜上一拜。” 将信将疑男声:“那我便试试。” 庙里飘起焚香,男声:“在下行商多年,近日来却财运阻塞,家中屡次怪声作响。故在此拜见,望大人为我解惑。” 摇光一喜,没想到刚下凡就来单子了。和财运有关,那便好办! 财神,多少能看出哪行哪业欣欣向荣,潜力无限。 她手腕翻飞,打了个神光烙印在那男子身上。 夜晚,月明星稀。 摇光正欲出门,低头一看自己行装,还是富贵不凡的财神装束,她果断将礼服尽数脱下,幻化出一套道袍。 她走出庙外,手掐飞行决,御风而行。摇光用神识去找寻白日那男子,果然不消半刻便找到他所住宅子。 摇光闭眼,用所有感官去感受金钱流动的气息。 一股金气从主院飘出,只是有些暗淡。 摇光俯身向下潜入主院,却惊觉一道怨气直冲她而来。 她飞身躲过,向怨气来向看去,是一间梳妆室。 摇光一顿,朝着梳妆室而去。 这梳妆室有些陈旧,落了层灰。 摇光金光护体,戒备着走进去,一股巨大的死气扑面而来。 一间梳妆室为何会有这等气场? 在她继续向前时,整间屋子瞬间妖风四起,灰尘扬起,勾勒出一个诡异身型。 这妖魔当真是在太岁头上动土,竟敢在她的面前装神弄鬼。 摇光手中化出一把无形之剑,直冲旋涡中心劈去—— “鸾儿……?是你吗?”身后一个七分悲痛,三分希冀的男声传来,摇光后背一僵。 那人已然推门进来,摇光再想隐身已是来不及。 那男子怔怔然,看清楚摇光容貌身形时,眼中划过一丝愤怒:“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地?!” 摇光环顾四周,发现那妖气竟然隐了去。 她从容淡定道:“今日你在庙里求的,你忘了?” 那男子大惊:“您是……” 摇光噗嗤一声:“是天上神官听到你的愿望,派我下来解决的。” 这时,一面容姣好的女子走上前,冷哼一声:“神官?现在的道士,偷鸡摸狗不成,还要扯面大旗来!你可知如此信口雌黄是要遭天谴的!” 那女子簪金戴玉,上前揽住男人的胳膊。 那男人听闻,眼中也带了几分犹疑:“神官?哪位神官?” 摇光冷笑:“财神,够不够格?” 那美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爷儿,您信这堂堂天界财神爷,会让一个如此行迹诡异的女道士来解决咱们家的事儿么?” 摇光冷冷看着面前这二人。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亲自来解决这些个鸡毛蒜皮之事,结果还被人质疑。 摇光不再言语,走到院子内,手掐飞行诀。月光映照下,风鼓起,吹得她道袍飘逸,整个人乘风而起。 这一下,惊得是一双男女俱是目眦欲裂,那男人连忙跑上前去,跪倒在地:“道长大人请留步!” 月光下,摇光面容上带了些嘲弄,她翻飞手腕,点向男人天府。 男人顿时眼睛睁得极大,四周环顾,看到了身后极为浓郁的死气,和半空中摇光身上温暖神圣的七彩霞光。 摇光不再理会,扭身而去。 不是不信么,她就亲自让这男人看看,那诡异人影,那阴沉死气。 摇光回到破庙,刚准备铺开铺盖,却忽然看到庙内站着一个人。 不对!是鬼,而且是一只男鬼。 那鬼衣锦绣,佩玉叮当,正笑眯眯看过来。 摇光震惊,这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只鬼? 况且,这鬼的装扮也实在不凡。纵使摇光贵为神仙,也鲜见如此隆重的妆扮。 因为神仙们讲究“老仙”,也就是穿搭要尽显松弛,要不经意间透露出尊贵与奢侈。 而面前这只鬼,头上簪的、脖子戴的、耳上坠的…… 说是从头打扮到脚也是不夸张的。 男鬼浅笑:“大人?” 摇光回过神:“你一只鬼缘何要呆着这庙里?” 男鬼故作讶异:“呀,鬼不能呆在废庙里么……那孤魂野鬼该去哪儿呢?” 摇光猛地一顿。 这个世界讲究政治正确,作为一个神仙,她可以悄悄瞧不起鬼,但绝不能说出来,嘴上一定是“皆为平等”。 这只鬼言辞犀利,敢给她挖坑,恐非凡类。 摇光顿了一下:“自然是可以呆在这儿的,你不怕我是道士就行。” 他笑:“道长灭的是恶鬼,我这等良善之鬼,我自然不怕。” 夜里的庙宇,竟然真的有几分安然宁和在。 那鬼毫不避讳摇光,抱了个蒲团到了一旁的角落里坐下了。 -- 阳光暖又灼人,直直穿过庙门照进来。 照到趴在蒲团上的摇光。 她睁眼揉了揉眼,抱着期望环顾四周良久,随后叹出一口气。 身后音色清亮。 “早啊,道长大人。” 转眼一看,便是那夸张男鬼眨了下眼睛,笑着朝她打招呼。 微风拂过,他纯黑长发自然垂下,有几缕在他面颊、额角,显得愈发唇红齿白。 这一幕确是美极,摇光一顿。 她想起来了,这是和她昨晚呆在一块儿的那个野鬼。 她客套问了声好,惹得那男鬼面容幽怨,但她可没心思哄一只野鬼。 摇光思索片刻,打算开始赚钱。 她前去镇上,捡了块没人要的小木牌子,上面拿石头用力写了几个字:替看财运。 静坐许久,才来一个眼带潋滟水光的公子。 公子沉重郁闷停下:“风水先生?” 摇光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不错,在下可观财运。” 公子沉重道:“我不要看财运,我只要先生你告诉我,我现在所求之事能否得偿所愿。” 摇光背后冷汗直冒,她是财神,只会看人财运,又如何能预测卜卦? 她正想摇头装神秘,忽闻身旁明朗之声: “可以。” 她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那男鬼竟然站在了她的小摊旁。 他甚至搬了一把小凳子,优雅坐下。 摇光:?我们很熟吗。 男鬼:素ovo。 男鬼潋滟一笑,不知从哪儿变出纸笔来:“公子写个字吧。” 那公子略略沉吟,便写了一个“愿”字。 只见男鬼笑道:“上面一个原,下面一个心,你想要的只是真心罢了。” “原字广袤,心却只是肉长的,原压着心,又如何能舒心?” “你郁结于心。” 公子眼睛微微睁大:“那我的心愿能实现么?” 男鬼:“能不能实现,其实全在于心够不够坚定。” “纵然上面有广袤之物压着,千难万阻,但若是心够强,那么一切便可无恙。” 公子喃喃道:“心坚定……心坚定……是啊!” 他突然面上带了几分兴奋:“对,只要够坚定,我一定能与她……” 他慌忙丢下一锭银子而去,摇光震惊地拿起来掂量。 足足有十两银子。 她难以置信地问:“你又如何知道这些?” 男鬼整理着纸笔:“很简单,我懂观人。” “他面带桃花,必是风流之人,所愁之事大多逃不过男女之情。” “测字只是找个由头哄他。你想,这世间万物又有什么事情,是心够坚定而完成不了的?” 摇光恍然:“所以,你说的只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 男鬼噙笑:“不错,但你要结合他之所忧所虑而有针对性地说。” 摇光会心一笑:“你倒有几分本事。” 男鬼将纸笔整理好交给摇光:“这是我的投名状,我想与道长大人结识。” 摇光将他上下打量:“与我结识?没那么容易。” 男鬼温言:“您知道的,身为一只孤魂野鬼,无人相护,灰飞烟灭也只是早晚的事,但我心愿缠身,又不得不做的事要去做。” 摇光一顿,眼中带了几分怜悯。 摇光:“那你能教我测字吗?” 男鬼点头:“那是自然。” 摇光笑着点头,拍拍他的肩膀,与他握住手:“幸会,摇光。” 摇光自是自信至极,她不信自己贵为天界财神,还压不住小小一只野鬼。 她现在需要赚钱,这只鬼恰好巧舌如簧,对看风水这一行,可谓是最为关键的技能,那她没有不合作的道理。 男鬼笑眯眯,伸出手来:“祁云。” 第2章 簪灵 摇光简单向祁云说了昨晚情况,便打算出发。二人走至庙前,摇光手掐飞行决,瞬间身体腾空而起。 祁云眼睛微微睁大,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御风而行:“道士……还能御风的吗?” 自是不能,但她扯谎一流,祁云一只野鬼又到哪里求证去。 “那是自然。道士能引雷,为什么不能御风?” 摇光笑着伸出手,月光给她的发丝镀上银色,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祁云伸出手去握住那双手。 二人乘风而起,庙宇越来越小,深靛蓝的天空转瞬间好像可以伸手触碰到,猎猎夜风吹鼓二人衣袍,真真如神仙一般。 祁云心脏传来一股奇异的轻盈感,这是他第一次飞。 先前他是人,后来他是鬼,鬼则注定被限制在大地上,即使能飞,也绝对做不到如此肆意。 艳丽而颓靡的黑发在后跟着他,跟着眼中映着月光、手中牵着摇光的他。 那一刻,所有的算计与忧虑都抛往了脑后,只余天上月与眼前人。 摇光笑道:“感觉如何?” “很漂亮……”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之人身上,轻声道。 半刻钟后,二人降落。 摇光将自己隐身,祁云身为鬼想要隐身自然更容易,屏息间便消失了踪影。 男主人已然坠入梦乡,他身上的金线愈发黯淡。 摇光对着空气指了指那间梳妆室。 她们甫一靠近,便感受到明显的阴冷感。 “吱呀——”,精致雕花紫檀门被推开。 看到眼前的场景时,摇光瞳孔骤缩! 昨日来到这间梳妆室,还只是有些灰尘。今日不知怎的,竟然布满了蛛网以及霉斑! 更为诡异的是,那梳妆镜前缠着细细密密的长发。 那些长发被缠得极为规整,可以看出是精心打理过的。 如果不是因为它们附着在镜子上,摇光真的会怀疑这是梳在人头上的。 “咯咯……二位既然进了这梳妆室,还以为隐身对我有用么?”,尖细的笑声响彻房间。 摇光做好驱魔咒的起手式,随时准备施法。 摇光:“何物在此作怪!” 房间里的蛛网抖了抖,落下细细蛛丝。 摇光本以为这只是普通蛛丝,用手去挡。 “别碰!”,身后男声焦急。 但千钧一发,摇光的手已然碰到了那蛛丝。 几乎是瞬间,皮肤便传来灼热焚烧感,痛感过去后,一股巨大的悲伤席卷了摇光。 一些诡异的、奇异的记忆,浮现在她的脑中。 -- “小姐,明日您便出嫁了,今日这少女发式,可是最后一次梳了。” 一侍女正在给面前坐着的端美女子梳头。 镜中女子面容姣若秋月,秀美乖巧。 “小姐的头发从小便是我梳的,这根发簪盘得花纹都磨平了……” 那银簪通体素白,确实是旧得很了。 摇光站在一旁,伸出手去招呼,却毫无反馈。 所以,她是完全以旁人的身份来看…… 这已经发生的事情? 这里面的人是谁? -- “夫人,别那么残忍,你要走了我怎么办……” 男子眼泪一滴滴砸下来,砸在床榻上,砸在二人相握的手上。 摇光猛地意识到,这个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日来寺庙里的男子。 他面前那个病入膏肓的女子…… 竟然就是刚才回忆里的那个小姐! 上一次记忆还是喜嫁,这一次怎么便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了? 那夫人勉强睁开眼:“李郎……你听我说。” “人终有一死,人们都说活一遭就是来渡劫的……咳咳,那我算是渡劫渡完了……” 李郎狠狠摇头。 “我死后,我的那只簪子,是我娘给我的……你将它再给咱们的鸾儿,也算留个念想……” 李郎又说了些什么,但是声音愈发小了,小到摇光无法辨认。 -- 这两段回忆像是钉子一样扎在了摇光的血肉里。 她感觉胸口有一股哀伤,散不出去。 祁云身形闪动,几乎是瞬间便冲上前去,化手为爪,死死朝着梳妆台前抓去。 那一瞬间,摇光仿佛看了一匹猛兽扑了出去。 那种嗜血感过于锋利,锋利到让人感到有些陌生。 祁云的目标是那镜子前的发髻! 几乎是瞬间,黑发全数断裂。 银簪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 几乎是下一秒,梳妆台前就显现出一个人形。 一个簪着繁复发型的女子,面容清丽,正冷冷看着眼前的祁云。 祁云背对着摇光,因此摇光不知他现在到底是什么个表情。 “想让我现身,就破坏我辛辛苦苦盘的发髻?” 她凄厉出声:“你可知这些头发,我花了多少心血,才做出来……!!!” 祁云冷厉无比伸爪,直朝那女子头上而去。 瞬间,她爆发出尖利的喊叫声,叫声撕破了黑夜,整个宅邸都有些震荡。 糟了!!! 这动静这么大,必然会扰动宅主! 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往这里移来。 “什么人!” 摇光狠狠瞪那女子一眼:“你想干什么?” 那女子冷笑一声:“谁让你们碰我头发……这是我的心血!” 家仆们站在门外,手里抄着些棍棒刀具,却踟蹰在门口。 在李家打下手,谁又不知道最近李家的古怪? 他们面面相觑。 终于,李氏上前来,踉踉跄跄,神容悲伤。 身旁的家仆见他要进门,纷纷阻拦,他却充耳不闻,半跌走进房内。 此刻摇光和祁云是隐身状态,但是那簪妖却是直晃晃站在屋内。 甫一见到簪妖,李氏几乎掉下眼泪来。 “玥儿的簪子……为何在地上?你又是谁?” 簪妖笑:“玥儿……真是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幽怨道:“我是她最喜欢的簪子!!她明明叮嘱你将我送给小小姐用,为什么不照做?!” 李氏怔怔:“鸾儿她一看到这簪子便哭,我亦是睹物思人。” 簪妖道:“自我有灵识之始,我便日日为人所用,她们有时的侍女笨手笨脚,但是最后的发髻总是轻灵优雅。 我本应该日日被人使用,而你,一个愚蠢且和玥儿已然陌路之人,凭什么违背她的意志将我束之高阁!” 李氏落下泪来:“玥儿……她还好吗,为什么许久不曾入我梦来?” 簪妖冷冷道:“你连她的遗愿都做不到,她又怎会好?” 李氏跪在地上,喃喃道:“是啊,她的遗愿,玥儿的遗愿……” 簪妖漠视着地上的男子:“李氏,你若是个有本事的,我便也不会叨扰你。” “你以为,近来你财运暗淡、家宅不宁所为何事?还不是因为你整日蹉跎时光,无心事业,你那颓废之样可对得起玥儿?” “小小姐有你这种爹,真真是倒霉,不如让我送你上路!” 话音刚落,她就咯咯笑起来,颇为可惜地慢慢拔下头上簪子,随后狠狠朝李氏扎过来! 阴风大盛。 祁云面色极冷,死死盯着面前的簪妖,也几乎是瞬间,手便直冲簪妖手中的银簪而去—— 簪妖扭头看清祁麟面庞,浑身一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似乎是难以置信面前的事实。 “何必呢……” 祁云背对着摇光,不知他做了什么,只见簪妖瞬间面色大变。 摇光飞身向前,她手中无剑却手比剑指,一式太行剑法如行云流水,剑气倾泻,破空声不绝于耳。簪妖连忙躲避,但终究慢了半秒。摇光一式九空揽月,她指尖直指簪妖天府。 祁云也在瞬间踱到李氏身后,轻轻一敲他便晕死过去。门外的家仆见刚才如此诡异之景,早便作鸟兽散。 摇光:“你到底想干什么?杀人?” 簪妖:“杀人于我有什么好处?” 摇光:“那你想要什么?” 簪妖冷笑:“有用。” “我想要有用,无论是能被簪在头上,还是被当成一把刺人的武器,我都希望我能有用处,而不是被人遗忘在角落,蒙上厚厚的灰尘。” 摇光微微诧异:“仅仅如此?” 簪妖静了晌:“还有玥儿……她希望李氏可以好好的……” 簪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了些许。 祁云:“恐怕,玥儿的愿望才是你想要实现的吧?” 簪妖身形一晃,她面上带了几分不甘:“不是!她那么蠢,我又何必完成她的愿望……” 她愈发激动:“若不是那么蠢,为一个商人殚精竭虑,又怎么会年岁那么小就撒手人寰!如果不是她……” 说着说着,她好像被噎住了。 簪妖眼眶红了一圈。 静默,谁也没再说话。 许久,摇光开口:“既然小姐看到你会哭,不如换个样子呆在这个家里,如何?” 簪妖呆呆道:“换个样子?” 摇光:“不错,既然家主是商人,必然会有日日需要用的东西。我有一法,可以让你每日都被用上。” “当真有这等法子?若能如此,我愿意。” -- 十日后。 商人李氏,携重金,赴城郊一破庙还愿。 其实摇光与李氏并没有见过面,但她能托梦。 在梦里,衣着财神礼服的摇光给了他一个算盘,其中有一颗算珠纯白,颇为显眼。 摇光当然还指点了他家中财运最为旺盛的区位,让他迁居卧房。他极为感激,连连称是。 李氏刚想跪谢,只见摇光将他扶起,神秘微笑:“城郊,来还愿吧。” 商人最不缺的就是钱,他带着整整一箱白银登门拜访。 那时,摇光和祁云正在扫撒破庙门口的枯枝败叶。 “二位师父,在下李原,前来还愿。” 二人自然是笑眯眯收了这沉甸甸一整箱白银。 象征性地让他上了三炷香后,香气形状如绵绵云气,隐隐竟有祥云之状。 摇光问:“施主的香是祥瑞之兆,想必思虑之事必然已经解决。” 李氏看向摇光,这一下竟是惊得后退一步:“……大人?!” 摇光浅笑。 李氏了然,低头笑笑,随后道:“在下……还有一事想问。” “我念亡妻久甚,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被人欺负?我烧的纸可够么?” 摇光一时哑然,她是神官,对鬼怎么样是一无所知。 半晌,祁云道:“她很好。” “她说你能振作起来,就是让她最开心的事。” 李氏瞬间红了眼眶,努力抬头朝天看去。 天高云淡,湛蓝深邃。 一只杜鹃鸟,在空中划过,飞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簪灵 第3章 玲珑骰子(一) 李氏走后。 二人清点着这一项白银的数目。 “祁云,你怎么知道他亡妻近况?” 摇光好奇凑上前:“你难道有什么非凡本事?” 祁云手中清点动作愈发快,勾唇:“哪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我骗他的。” “若我有那么大本事,还需要跟道长大人您干活儿么?” 摇光一笑,她这一路无论是托梦、还是寻踪,确实显得神通广大。 但好在民间道士且不论实际,传闻确是无所不能,这倒是帮了她了。 不过,她实在有些好奇,如果说之前头脑一热让她决定了合作,那么现如今冷静下来,她不得不考虑,这只来历不明的野鬼,所图究竟是什么? 摇光的目光似乎过于灼热,强烈到祁云抬头与她对视。 祁云的眼睛呈现出琥珀色,阳光照进去的时候,更显蜜色,平添几分无害: “怎么了?” 摇光笑意愈深:“你为什么想赚钱?” 祁云面上浮现出几多哀愁:“道长可能不知道,身为一只鬼投一个好胎所花费是何等之巨。” “在下身为一只孤魂野鬼,生前便受尽屈辱,来世怎样也不想再吃苦了。” “在下再如何有能力,终究是一介鬼身,赚钱终是不易。” 他深深一鞠躬:“因此,能与道长合作,实乃在下幸事。道长请受在下一拜。” 摇光讶异。 她身为神官,确实不知晓投胎还能花银子选去处。 她看向祁云浮夸的衣着,心中又多了几分怜悯。 更何况,真正有权有势,是不会这么穿衣服的。 她叹了一口气,双手扶起祁云:“抱歉,是我引起你伤心事了。从此咱们合作好好挣钱便是,你又何必如此!” 罢了,罢了。都不重要,她只想要赚钱,赚够银子,就能回天庭了。 这次开张,赚了白银一千两。 一千两,寻常百姓一口一年也不过用十两银子罢了。 她分七百两,祁云三百两。 她盯着银子发呆:“你说,咱们以后就在这庙里做生意能成吗?” 祁云一顿:“自是可以。只是,这庙多少有些破旧了。” 摇光道:“修葺这庙,能给咱们带来更多生意么?” 祁云眼睛亮亮的:“当然能,场所越高端,定价越能翻倍定。” 下午,她们便带着新买的拖车,拉着两车木材石料回到了庙中。 祁云苦笑:“就靠咱们俩建吗?” 摇光对他的疑问甚是惊奇:“不然呢?你知道请个木工瓦工多贵么?” 祁云默然,抽出一根木料出来,对着墙上的大洞开始比划。 这座破庙名为雲灵殿,里面供奉的似乎是个文官儿。 摇光脱离人间已久,连如今谁当政也不知,更别提谁做官了。 她有些不解,看向殿内那座泥像。 是怎么样的信仰,会让人们为一个文官塑像? 他很伟大吗? 她手中拿着雕成花瓣状的石块,一块一块捧到那塑像座下。仔细围了一圈后,当真像是莲花盛开。 只是实在可惜,那泥塑的面孔模糊不清。不然摇光真想一睹这传奇文官的芳容。 “在看什么?”,身后祁云清亮的声音传来。 “啊,在想这个塑像原本该是什么模样。” 祁云抬头,随后又仔细摆弄起木料来:“这又有什么好想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摇光笑着否认:“我不这么觉得。” “塑这座像的人,一定很喜欢他。” 祁云低头看向木料,手中动作不停,颇为忙碌的样子:“道长倒是十分有雅兴,可惜我早已是一只俗气的鬼。” 只一周,整个庙便大变样了。 且不说墙壁都被修补好,还细细上了朱漆,乍一看当真是精妙不凡。 摇光这才注意到,这里的屋顶竟然还是歇山顶。 在庙的日子极快,也许是从李氏那里口口相传,也或许是现在修葺得当,时常有人专门来这里结缘。 涉及钱财的,摇光能帮的则帮;涉及鬼物的,祁云出手也是十分利落。 两个月下来,竟然积累了不少的口碑与名气。 现在,城里人人皆知,城郊的一座雲灵庙灵验得很,尤其是问财。 城郊的乌桕树树叶黄中带橙,橙中带红,斑斓五彩。 一阵风过,卷起一片金叶落下,落在了一位少女的肩头。 她衣暗纹丝绸,饰玉,身后跟着一个侍女,径直向雲灵庙走来。 摇光刚做完素斋准备用饭,将碗筷放在殿外的小石桌上,心情极美,打算边赏黄叶边用饭,谁知就见着门口二人身影一前一后。 她连忙放下碗筷,笑着迎上去。 那少女面带犹豫:“我扰了道长用饭么?我在外头等一会儿也是使得的。” 摇光笑着摇头:“无妨,饭什么时候用都行。姑娘您来雲灵庙是求什么?” 少女:“我心中犹疑不解,故想求一卦。” 摇光点头,高声:“祁云——” 祁云拿着扫帚走来,佩玉叮当:“我在。” “来了位客人,想要求卦。” 祁云了然放下扫帚,整理了下衣袖,郑重走上前,引着少女走进大殿。 殿内香火缭绕,门口侧边置一木桌,上头有纸有笔,亦有签筒。 “姑娘是想要测字还是摇签?” 少女略一思酌:“测字吧。” 她上前,无比郑重写下一个“虑”字。 祁云看了摇光一眼,面带笑意与鼓励。 摇光无奈,好好展现这段时间学习成果。 摇光指着“虑”字上方:“姑娘您看,您写了一个虑字。虑字上方,亦是虞字的上方。” “虞,忧患。虑,亦是担忧之意。所以姑娘你现在十分忧虑。” “在看虑字下方乃是一个心字。” 摇光一怔,这个下方心字,倒是叫她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次测字。 她继续道:“这个心字,被压在忧虑下面,说明这件事与物质、金钱无关。” “郁结于心,恐是情感之事。” 少女的神色愈发专注,摇光很清楚,这是她说对了。 摇光趁热打铁,加了一把火:“刚才姑娘写虑字时,我察觉到了写七的时候,格外慢。” “七与心又有何联系?心有七窍,是为玲珑。” “所以姑娘,应当胸有已有决断,只是缺一个人来推你一把。” 少女面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鞠起躬来:“雲灵殿果真不凡。” 摇光笑道:“不必拜我,姑娘若能够度过此情劫,前方必然愈发光明。” 少女示意身后侍女,侍女连忙捧出一锭金子。 少女转头而去,很快踏着黄叶而去。 祁云:“道长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摇光得意:“那可不是,这姑娘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小姐,那必不可能忧虑于物质。她既然能面容沉静来到这里求签,想必就是心中有所决断。这时候,只需要推她一把作出决定,便绝对没有错处。” 祁云打趣:“这一单有我的三成么?” 摇光故作讶异:“这一单难道不是我一个人做的么?” 祁云笑:“道长看来是没把我当自己人呢,我好伤心啊。” 他整个人镶嵌在秋日的金黄中,言笑晏晏,眉目微挑作出悲伤模样。 摇光脚下的落叶咔嚓了一声。 她竟然不知道秋色如此浓艳,还是靠着脚下的辞柯落叶,才真正的感受到秋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玲珑骰子(一) 第4章 玲珑骰子(二) “摇光,我们庙里周围有很大的空地,要不要用起来?” 摇光:“又要花钱了?” 祁云扶额:“咱们庙还是太小了,现在香客人数众多,时常被挤得挪不开身。若是咱们将庙扩建一二,也许能赚更多。” 摇光一听,点头:“咱们虽然庙要扩建,业务可不能停。这样,祁云你负责扩建,我负责所有业务,如何?” 祁云面带黑线:“……你以为这是之前修墙补瓦吗,这可是从头开始建房子!” 摇光看着他黑如锅底的脸,哈哈大笑:“好好好!这事就这么办!祁工,你可要为雲灵庙好好贡献啊!” 她张口就开:“要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雲灵庙,更是你的雲灵庙!” 祁云背后一凛,仔细看向摇光的眼睛。 她的眼中是狡猾、是揶揄。 他心中提起的石头落下:“也是。” — 一日,祁云正劳苦搬着木料,小心拿着铅锤校对垂直。 摇光一下子蹦出来,拍了他一下:“被吓到没有?” 祁云翻了个白眼,正欲继续手上的动作时,忽闻庙外有悉悉索索声。 摇光敏锐意识到外头有人,比出噤声的手势。 女声:“罗绫,这些日子我实在… 才来找你。” 男声:“怎么了玲珑?今日恰好我请匠人为你做的礼物好了,你瞧瞧可喜欢?” 女声微微扬起:“这……很精巧。” 语罢,女声哽咽,随后竟是哭了出来:“只是我现在实在是无心欣赏,因为……” 女声:“我继母竟然想我嫁给一个鳏夫,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今日才约你出来了。” 男声却诡异般的沉默了片刻,随后带着些试探道:“玲珑,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我父母那边现在态度很强硬,你知道的……” 女声抽泣:“我知道,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你能帮帮我吗,绫郎?” 男声一顿,苦涩道:“玲珑,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父母那里,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也不过是……” 女声抽噎声停止。 一墙之隔。 方玲珑突然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袭卷了自己。 但是她又不敢相信,如果面前的人想要说的,是自己脑海里那个结果,自己又该如何接受。 她轻声:“做妾?” 面前的罗绫,面容中满是苦涩与愧疚:“是贱妾……” 方玲珑浑身的力气好像瞬间被抽走,她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 他是说,她堂堂云州三大富商之女,进一个七品官官之家,要做—贱妾。 她惊恐睁开眼,猛然发现面前的男子,分明是同样的英俊、风流,现在在她眼中却是无比恶心、无比懦弱。 她早该知道的! 这个风流倜傥,自诩书香世家出身,与她私相授受的公子哥,根本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草包废物! 她的胃一下子绞痛,带得她浑身一弯,竟然是干呕起来。 罗绫连忙上前伸手去扶:“玲珑!你听我说,再给我一段时间,也许我能说服我父母……” 方玲珑使出浑身力气,狠狠一把将罗绫推倒在地。 罗绫满脸错愕:“玲珑……你怎会如此对我,你怎么能推我呢?” 他痛心道:“玲珑!你以为我不想娶你为妻吗?!但是士农工商,你又叫我如何轻易地扭转他们的看法!” 方玲珑呕得满眼通红,滚下一行泪来:“你滚……你滚!从此,你我二人再也没有半点情谊!” 罗绫眼中盛满了失望:“你便如此不愿意等我吗?你宁愿与我玉碎……” 他踉踉跄跄起身,面容也留下一滴泪来:“也罢,等我……等我参天立地,到时候谁也别想阻拦我……” 方玲珑冷冷低头看着地上的砖瓦,一句不发。 罗绫惨然一笑,灰暗离去。 方玲珑顿了许久,痛苦挣扎的呜咽方从喉咙中挤出来。 墙那边的摇光朝祁云对着使了使眼色,让他去泡茶。 摇光低声:“这位小姐?” 摇光探出去,却是一愣。 只见面前这位少女,分明来过这里。 之前少女来这里测过字,测得还是“虑”字。 那时摇光曾指点她既然心有决断,不如大胆去做。 所以,她的决定便是来找情郎摊牌吗? 方玲珑仍然跪坐在地,听闻终于回头看来:“道长……” 她麻痹的眼睛终于又滚出泪水。 摇光心疼地拿出随身的帕子给她擦眼泪,蹲下将她拢在怀里,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 “不哭了,不哭了……我刚过来听到了一点,那男子不是你良配,你不必如此在意。” 摇光胸前的衣襟一点点被打湿,她痛苦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祁云熬好了红糖姜茶,在这秋日里最是滋补身体。摇光将她扶到室内坐下。 一刻钟后几人人闲言聊了几句,多少了解了下她的情况。 方玲珑黯然:“多谢二位招待我,只是今日玲珑实在是心如死灰,我还是先告辞了。” 摇光便也不再强留,与祁云送她而去。 她的手里,还攥着一条红绳,绳下面晃着什么白玉物件。 — 三日后,一家仆急忙来到庙前,滑跪磕头:“还请道长解我家主难事,如今夫人恐怕是十分危急!若是能解决,愿奉上白银千两!” 摇光祁云扶他起来:“别急,我们与你去一趟便是,你家在什么地方?” “城东方家。” 方家! 摇光猛地和祁云对视一眼,心中暗叫不妙。 二人火速乘着方家马车前往。摇光下车瞬间,首先惊讶于这方家大宅修得门墙极高,一看便是高门大户。接下来便是浑身一颤,一阵冷气几乎侵入骨髓! 好阴冷的宅院! 摇光郑重看了一眼祁云,他道:“恐有灵异。” 门口连忙迎来方老爷,此刻也顾不上体面得满脸泪痕,立马引着二人往内宅走去,他浑身打颤。 他哭丧着脸:“道长们瞧这到底是……” 没等他说完,一阵尖厉的啸叫便撕破了空气! 这尖叫声破坏性极强,震得几人耳膜生疼,甚至开始耳鸣。 摇光斥道:“你还等什么!人命关天,快带我们去!” 方老爷跌落在地,扯着一旁的家仆继续向前带路,他则小心跟在后头。 摇光挺身向前,祁云紧随与她并行,很快就到了夫人的屋子。 这屋子甚是奇异,分明外头灯火通明,里头竟然浓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方老爷哭着道:“刚才蕙兰便大哭大闹疯魔喊着要上吊,我让贴身侍卫拦着她,这会儿莫非是……” 摇光抽出随身携带的软剑,暗念强身术法护身,一脚踹开那夫人房门。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摇光脚尖攀至浑身,好在神法护体,这一下力量便穿过摇光的身体,正正朝着她身后的祁云而去! 这股力量如果化解不了,会直接波及背后的方老爷,她们出任务的第一要务可是服务财主! 祁云眉头一凛,下意识从身上抄出一根黑气弥散的鞭子。 几乎是抽出来的瞬间,他便后悔了。他不用回头,便知道摇光必然心中生疑。 但是现在形势不容他思酌再三,他鞭起手落,炸响凄厉的破空之声。 鞭子瞬间化解了那股力量,并正正向着正前方探去! 那鞭子诡异至极地在黑暗中绕住了什么东西,几乎是瞬间,皮肉枯焦之声便传来。 “啊——!!!” 一个白衣胜雪、佩朱砂的女子,爆发出凄厉的吼叫。 那女子面带血泪,一会儿愤怒:“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 一会儿又凄哀幽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摇光回头一督,祁云立刻心领神会,点点头消失了踪影。 摇光目光搜寻四周,却不见夫人所在,冷冷道:“夫人在哪?” 女子兀自笑了一下:“倒是有人操心她呀,只是谁来操心操心其他人?” 她面目狠毒,眉目间竟隐约有着方玲珑的影子。 她啸叫一声,死死阴笑着:“既然敢来我这,我要让你们好好尝尝什么叫痛苦!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转瞬间,女子舞袖,雪白长袖猛然伸展,笼罩住整个屋子,摇光始终保持着护体神光,却听那人咯咯道:“没用的,我的世界里,问的是情。护体又有什么用呢?” 摇光脑中一片眩晕,在嗡鸣后,她揉了揉太阳穴,重新站直。 眼前,是天庭的朱雀大街。 神仙熙来攘攘,个个仙姿不凡。 摇光皱着眉头,不对……她已经被贬了,又如何能来到这里? 就在她质疑的瞬间,听到后方天帝的呼唤: “财神摇光。” 她下意识地回头行礼,却见天帝面带歉意: “之前军费支出过多,乃是一方将军贪污所致,现吾已追回赃款,两相加减,今年财政还余了两千万两。摇光,是吾错怪你了,起来吧。” 摇光有些恍惚,一股喜悦冲上头脑,她不用赚一个亿了?太好了!她可以官复原职了! 她高兴地走在朱雀大街上,看着那里的商贩们一个个笑脸相迎,顿觉神清气爽。 “财神,您今儿个要看些什么?给您都包起来?” 面前的笑脸格外的熟悉,摇光笑着摆摆手:“怕了,怕了,省些花吧!” 商贩们点头:“那也是。” 她忽然有些头痛,她为什么会产生省点花这种想法? 哦,对了,她之前好像…… 记忆越发模糊,好像泥沼一般。 转瞬之间,天地天旋地转,天界景象消失,一股焚香气息扑面而来。 摇光猛地抬头,只见一尊金光闪闪的塑像在自己的侧前方,但隔得太远,看不清面容。 摇光的心脏忽然砰砰跳得极快。 她移步,一步一步走近,忽然,手被一个人拉住。 环佩叮当。 祁云,他面目带着哀求与悲伤:“别去。” 艳丽的黑发垂下,几缕柔媚缠在她手背上。 摇光一愣,头脑有些痛:“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祁云只是固执地拉着她,不再多言。 一股剧烈的疼痛袭来,面前再次一黑。这一次,她到了灰尘堆满的雲灵庙中。 雲灵庙……竟然如此脏乱? 她似乎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怎样的? 祁云在一旁,怔怔看着她:“你要抛下我吗?” 摇光不能理解:“抛下?可是你是鬼,我们何时又能一起了?” 祁云眼中含着悲伤,摇光莫名心中一紧。 他问:“你难道就这么不信任我么?” 他眼中的痛苦是那么浓厚,摇光的心也仿佛被扎了一下,她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冷硬地拒绝面前这只鬼。 “咯咯咯——” 女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是刚才那灵异! “你只要想出去,不回答这问题就别想出去。” “哦对了,如果你说谎,在我的幻境里你将永远……” 天空中隐隐浮现出两点猩红眼睛,妖异异常: “沉于幻梦。” 摇光猛然醒悟,现在她根本就是在灵异的幻境之中,该死的她刚才竟然有些恍然! 摇光手攥紧拳头,纵然是身为被贬神官,但被一只小妖怪如此威胁,当真是丢脸极了。 她的手忽然被轻轻握了一下。 她扭头,正正望进祁云的眼睛。 祁云的眼中,有她的影子。而她身上此刻神光丰盈,光华万丈。 祁云轻声问:“摇光?” 她深吸一口气,如果必须要回答这个才能出去的话—— 她的脑中划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洒扫的认真神色、他在自己身后的紧密合作、他低垂的眉目、他纤长的睫毛。 但是脑中又浮现出他身上的诡异之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庙里?他要钱真的是为了更好投胎么?他又能不能看透自己的身份?以及,他先前抽出的那条鬼气森森、黑气弥漫的鞭子。 摇光觉得很混乱,她想去相信,但是自己身为神官的身份,不允许她去丢掉逻辑、理智。 对面祁云的眼睛中竟然流露出几分祈求。 摇光顿了一下,缓缓道: “若他愿信我,我则愿信他。” 祁云神情中流露出哀伤。摇光有些慌张,为什么哀伤?因为这个答案过于冷硬了吗……? 瞬间,幻境土崩瓦解。 摇光深吸一口气,面前只余方府夫人的房间。 祁云正眼含笑看着她:“辛苦了。” 摇光一窒。 刚才幻境里的人是他吗? 他知道自己的答复吗? 摇光故作不察:“人带来了没有!” 祁云往门外一督:“方小姐,请来吧。” 屋外月光高悬,惨白的光投在少女身上。 她面带麻木,冷然踏步进来。 “在下方玲珑,不曾远迎,还请二位见量。” 她身上配着一玉骰子,朱砂泣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玲珑骰子(二) 第5章 玲珑骰子(三) 方玲珑踏进房来,背后方老爷惊道: “玲珑!你进去干什么!里面有妖怪啊!” 方老爷连忙上前,拽住她的胳膊。 方玲珑冷然回头:“父亲,我要嫁给鳏夫的时候,也未见您关心于我,现在这般又是何必呢?” 方老爷老泪纵横:“那刘大人腰缠万贯,性子又是宽宏随和,哪里短了你了?!” 方玲珑恨恨盯着自己胳膊上那双因长久行商而饱受风霜的手上:“可我不愿!我本已有意中人……” 方老爷大叹一声:“罗家又岂是咱们商贾人家可以高攀的!玲珑,你有野心是好的,但是罗家实在是——” 方玲珑冷道:“那我要继承方家的家业,您让我的弟弟们都老实做他们的草包。” 方老爷又惊又怒:“你说什么!你是一介女子!我真是从小娇生惯养养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方玲珑仰着头,哈哈大笑起来。 两行泪水从眼中淌下,顺着脖子流下来。 她猛地一用力,将衣袖狠狠试图从方老爷手中抽出来。 方老爷却也似发了狠似的死死抓着不松手:“你到底想干什么!到底还是不是我方家的女儿!” 方玲珑眼中猩红,使出全身力气将胳膊猛地一拽,骨头错位之声嘎哒响起,惊得方老爷松开了手。 她左臂如木偶般垂在身侧,转过头去不再言语。 方老爷失神地看着她决然的背影,面上满是错愕。 摇光道:“方玲珑,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 方玲珑:“不错。” 摇光:“这灵异乃是因你而起,若我没猜错,是你的——” 方玲珑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白玉骰子:“是这个吧。” 摇光:“你可知它已生灵智,害了府上夫人?” 方玲珑嘲讽扯起嘴角:“哈哈,我不知道。我被锁在阁楼里,就等着过几天嫁出去呢,你又指望我知道什么?” 摇光一顿。 饶是她知道方玲珑在家并不受待见,却不知道她处境竟然如此艰难。 方玲珑站到房间中央后,取下了白玉骰子。 灵异显现,她浑身若雪,唯有一双美目如悲似泣。 方玲珑苦笑:“是我执念太深,你又何必如此?” 灵异道:“你本就无错,是歹人害你太甚!我便是报复了也不过分。” 方玲珑:“夫人在哪?” 灵异默然,将雪袖中藏的女人甩在地上,砰得一下,摔得那人痛呼一声。 方家夫人刚落地,眼泪便一滴一滴滚落下来。方老爷心疼地连忙上前扶起她。 方夫人掩面而泣:“老爷……原来这一切都是玲珑搞的鬼……我一片好心为她选夫婿,她竟然下如此毒手……” 灵异刚要发作,方玲珑抬手拦住了她所作所为。 方玲珑:“二位道长,我们出去说吧。” 她看了一眼灵异,灵异回了骰子当中去。 方夫人见三人离去,愤愤不平地拽着老爷的袖子:“老爷,她们要走了!你不为妾身报仇么?” 方老爷不语,他回头看向方玲珑,面上带着几许愧疚,亦有着几分失望。 他的嫡长女,回头督了他一眼,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方老爷有几分置气,又有几分难堪:“我看你你这次能闹多久!” 他抱住了怀里乖顺的夫人,向门外示意,家仆便连忙取了银票一千两奉上。 摇光故作讶然,为难似的接下。 玲珑带着摇光祁云走了许久。走出了内宅,走出了方家,走出了云州最繁华的大街。 她脚步越走越快,月光下,一粒粒银珠落下。 “对不起,给二位添麻烦了。” 终于到了雲灵庙,这里还挂着出发前就挂好的灯笼。 灯火煌煌,照亮她的面颊,照亮她眼底的闪烁。 摇光:“到底是没闹出人命,也不是你的本意,你不用过于自责。” 玲珑静静解下身上佩的骰子,双手将其交给摇光:“这骰子,是罗绫给我的。可笑的是上头的红色乃是朱砂。” 她凄然:“红豆是相思,朱砂便是毒物。” “玲珑将此物从此交予二位,从此玲珑便心无牵挂,浪迹天涯。” 摇光讶然:“你要去哪里?” 玲珑淡然一笑:“哪里都好。我早该知道的,母亲离去之时,我的父亲也死了。” 祁云:“你身上的钱够么?” 玲珑点头笑笑:“这些年来我也接手了母亲的铺子,钱已然全部换成银票了,够我用几年不成问题。早在被您唤出来时,就全都带在身上了。” 祁云点点头,替她拿了庙中的一顶帷帽:“从此江湖路远,愿玲珑姑娘一帆风顺。” 他称呼的是“玲珑”,而非“方玲珑”。 玲珑含笑点点头,带上帷帽,轻纱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她转身踏着石阶而下。 秋意浓,她的身影单薄却又强韧。 好像野草。 野火烧不尽,吹风吹又生。 第6章 去上京 摇光浅笑点头,手握骰子。 灵魅出现:“玲珑将我给了你?” 摇光含笑点头:“你可会有不愿?” 灵魅默然,随后道:“为我起个名字吧。” 摇光讶然,可惜想了半天都没想到什么合适的。 祁云:“璎澈如何?璎为美玉,澈为通透。” 她点头:“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璎澈忽然戏谑看向摇光:“主人,您之前在我的幻境中,我记得是这位……问了您一个问题?” 摇光瞬间脸有些发红。 当时在环境中迫不得已才说那种话,可现在的氛围说这些也太奇怪了吧! 她立马上前捂住璎澈的嘴! 祁云满脸好奇,打量着面前二人:“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璎澈眉眼含笑:“呜呜,我不说,我有其他话……” 摇光终于放开她,璎澈清了清嗓子道: “如您所见,我并非什么平凡之灵,我的幻境特点是,但凡谁进去了,不诚心回答我的拷问则会陷入永远的沉睡。” 摇光甚奇:“你应该是才化形吧?是如何在短短几日中就能如此强大的?” 璎澈冷哼一声:“玲珑你以为是什么平凡之辈么?她本就是至真至纯之魂,情感之浓烈远超旁人。她被锁在阁楼整整一月,其中绝望与痛苦又怎能言说?正是如此,才孕育了我出来。” 摇光忽然笑眯眯:“对了璎澈,不如让祁云也感受一下你的幻境……” 祁云故作惊恐,连忙摇头:“我一个小鬼又如何能承受这等可怖之事,也罢也罢。” 他话锋一转,正视着摇光的眼睛:“话说,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摇光翻了个白眼:“看见本大人发财,美得很呐!” 摇光唇角勾起,话锋一转:“对了……你捆璎澈的那个…鞭子?是什么?” 祁云背后一凉,那鞭子乃是法力极为高强之人方能炼制的“鬼泣鞭”,对于灵体与鬼物有奇效。 但因炼制难度极大,所以鬼泣鞭所存之数不过败,因此,如果他承认了是鬼泣鞭,那么他的真实身份很有可能会暴露。 暴露后极有可能引起忌惮,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至少他要首先完成自己的任务才能随心所欲。 祁云:“无非就是厉害些的鞭子罢了,死去多年,闲来无事炼化的。” 摇光笑笑:“那你本事可是不小,我看来还是挺幸运的嘛。” 祁云一时分不清这是假意还是真心,只勉强笑着:“那是自然。” 摇光轻笑走进庙内:“那以后,还请我们祁大人多多效力了——” 祁云面色平静无虞,眼底划过一丝晦暗。 璎澈白了一眼祁云,口中啧啧了两声,紧跟摇光回到了骰子当中去。 — 秋意盎然,浓到几乎化不开。 原本枝头上艳彩纷呈的叶几乎败完了,摇光叹道:“可惜可惜,庙外好风光终究是转瞬即逝。” 祁云刚扫完地,放下扫帚去添供香,忙得脚不沾地,幽怨道:“你闲得快活,就是眼里没活儿。” 摇光:“我有一个好主意。” 祁云:? 摇光笑道:“上京此时应该已经降雪了,不如咱们前去上京如何?” 祁云一愣:“去上京?” 他眼中莫名闪过一丝光芒,那光芒中似有憧憬。 摇光奇异看他一眼:“上京怎么了吗?” 祁云摇头笑笑:“上京又有谁不心生向往?只是我生前从未去过。” 摇光随口接道:“不可惜,现在来机会了。要不要一起去?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番,而且那边说不定能接到大单子。” 祁云略有迟疑:“那庙怎么办?” 摇光道:“这又有什么可纠结?修行之人出门进修不正常么?我安排几位老香客替我们操持着便是,我们对他们不也是有求必应么?” 祁云笑着点头:“好,都听你的。” 二人收拾好行李后,前去镇上租了匹马车。 老板打量着二人衣着:“一个月五两银子,押金十两。” 摇光督一眼祁云,他迎上前去,掰扯许久。 一会儿说这马腿长度不匀,一会儿又说是车厢有破洞,将这马车贬得一无是处。 他干脆道:“一月租金二两,押金五两,不能更多了。” 老板悻悻然将缰绳递给摇光,祁云掏钱交予老板。 二人共乘马车,一路向京城而去。 摇光揶揄:“这么大方?主动给钱呐。” 祁云无奈道:“那要么分红多给我分点?” 摇光立马正色:“那不可能,断了这念头吧!” 祁云:…… 马车驶出云州,摇光高兴地哼着曲儿。 祁云:“怎么这么高兴?” 摇光:“哈哈,故地重游。能不高兴吗?” 祁云诧异:“你是上京人?” 摇光:“是啊。”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嗯……家父家母皆葬在上京,我后来是跟着师父学了技术,才去往云州历练。” 瞎,她又有什么师父。但是说了一个她是道士的谎,就要用千百个谎继续去圆。 祁云一怔:“原来如此,是我冒犯了。”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夕阳西下,鸟儿归林。 夕阳给二人身上染上艳色,给四周的麦田渡上金光。 如此美景,纵然不说话,气氛也不显得尴尬。 摇光看向祁云。 祁云面颊几乎白到透明,像是上好的玉石。 他正专注看着麦田,眉眼如烟,唇不点而朱。漆黑长发垂下,在傍晚的风中清逸舒展。 摇光不禁有几分看痴了,往日里见寻常男子亦或是神官总是刚强固执,而祁云却是完全不同的细心耐心。 摇光倾身上前,蒙住了他的眼睛。 祁云嗯了一声,非常困惑。 摇光:“大胆男鬼!你可知你旁边之人是谁?” 祁云唇角上扬:“嗯,是雲灵庙的首席道长。” 摇光:“那你是谁?” 祁云:“我是首席道长的小跟班。” 摇光噗嗤一笑,挪开手掌。 — 很快便要入夜了,二人将车停在了周围一个小村庄旁的空地上,准备在这凑合一夜。摇光取了些草料给马吃,也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干粮。 她刚想入口,却被祁云拦下。 他在周围收集了些枯枝,随后手中升起蓝幽幽的鬼火:“鬼火烤的东西,道长敢吃么?” 摇光只觉颇为新奇,伸出手去试探:“鬼火?烫吗?” 祁云手中的鬼火柔和,温度并不烫,甚至于离指尖几公分也并无灼热之感。 摇光笑问:“就这温度,也能烤干粮么?” 祁云将手拿远了些,鬼火瞬间直冲而上,火光荧幽,照得他愈发妖媚。 那鬼火燃得极旺,热意升腾。 摇光惊喜:“这么好用!” 祁云笑着燃着枯枝,蓝火攀起,他拿过摇光手中冷涩的干粮,取了水袋,淋了些水上去。 经过翻烤,水汽蒸发,干粮变得又松又软,麦香十足。 摇光惊喜接过:“多谢了,这下看着好吃多了!” 她哈哈出声,一边称兄道弟般揽住祁云的肩膀:“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我嫌弃这干粮了,知我者,祁兄也。” 祁云嘴角一抽,微微翻了她个白眼:“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怕你不舒服拖累咱们进度,这一天天租的马车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夜里,因为祁云并不怎么需要睡眠,所以他主动提出要守夜。 摇光撩开马车帘子:“那上半夜我睡,下半夜你睡。” 祁云点头,坐靠在马车外,听着里头逐渐沉匀的呼吸声,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这种时刻当真难寻,摇光是个性情活泼爱说话的,自打合伙后,她就如鸟雀儿般叽叽喳喳,总扰得他心静不下来。 乡野的星空澄澈如上好的建盏,星星点点的彩缀在深靛蓝色的盏底。 近处蟋蟀悠闲唱着,远处萤火虫在草中捉迷藏。 他忽然想起,生前的有一夜,他也是这样呆在一个静谧的夜里看天。 那时他的心中藏着千山,藏着万水,藏着万民,藏着天地乾坤。 那时他满怀热忱,现在的他却如朽木。 都成了一只鬼了,又要肖想什么理想? 他没有理想。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来一个任务,他做好;然后再来下一个任务,再做好。 他忽然觉得一阵令人眩晕的虚无感传来,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祁云!” 他回头,低声回道“嗯?” 他认真回头听了许久,摇光却再也没有说话。 他讶然,原来刚才是梦话? 祁云轻笑,掖好了帘子免得风透进去,再缓缓调整动作倚在马车上。 被一打岔,他倒是没那么多伤春悲秋的心思了。一夜很快过去。 摇光醒来甚是愧疚:“哎!为什么不叫我守下半夜!” 祁云无奈摊手:“叫了,没叫醒啊,我也没办法了。” 摇光大惊,深叹自己睡眠质量优秀。 二人一路快活得很,说说笑笑就到了上京。 上京面前,九州失色。 这里处处张灯结彩,道不拾遗,夜不闭户。 玄武大街道路有云州的足足四五倍之宽,街道两旁摊贩众多,各行各业不胜枚举,百花竞放。 摇光大叹:“可真是大不一般!” 她去看祁云神色,只见他神色有些茫然,伸出手在他眼前摆摆:“被京城迷花了眼了?” 祁云点点头,摇光笑笑,随后在一处装修略显单调的客栈门口停下:“要么咱们便住在这儿吧。” 老板:“几间房?” 摇光眼睛瞪大,她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说是开一间吧,她和一只男鬼在一起总归是奇怪的;说是开两间吧,她和一只鬼讲究什么? 祁云:“要么还是……” 摇光立马喝道:“一间!” 老板接过摇光拍过来的银子,满脸堆笑:“好嘞夫人,房间在二楼!” 好像有哪些地方不对,但她也懒得纠正了。 祁云倒是面红耳赤:“你……这不合礼法吧。” 摇光语重心长拍拍他的肩膀:“礼法不会给你钱,没钱的时候礼法也换不来任何东西。” 祁云眨巴眨巴眼睛,深以为是。 二人置好车马、行李便出门去逛了。 摇光犹如鱼入水般快活,一会看香粉铺,买了不少胭脂水粉;一会儿又是看成衣铺,挑了两身衣裳。 摇光顺便看了看男装:“你买不买?” 祁云面带拘谨,跟着摇光一路看得是眼花缭乱:“我……我能变的啊,我哪里要买这些精贵衣裳。” 摇光遗憾摇头,带着祁云一路逛过街来。 “奶皮子糖葫芦哟——最香甜的奶皮子糖葫芦——” 摇光眼带金光,上前买了两串。 她咬了一口,奶皮子入口酥脆甜美,奶香十足,清甜不腻,配上水果更是妙极。 祁云眼带迟疑:“我又不需要吃东西——” 摇光恶劣地一笑,趁他不备,将糖葫芦轻轻向前一送,祁云瞬间尝到了一小块奶皮子。 他笑着,琥珀色眼眸亮晶晶的:“竟然如此香甜。” 摇光故作可惜:“人间美食无数,不吃岂非可惜?” 她披着绛红长袍,簪金簪,笑声犹如水流叮咚,灯影绚烂,却比不过她唇角笑容半分。 祁云看着手中的奶皮子糖葫芦:“可惜……吗?” 他笑:“是我蠢笨了。” 第7章 异香(一) 天色渐晚,摇光路过一个丧葬铺子,停下了脚步。 她指着最精美的香与纸钱:“老板,这要多少钱,给我包起来。” 祁云没有开口,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怜惜,这便是她来京城的缘由? 她父母的忌日……? 二人默契地不再言语,摇光在前领路,祁云便跟上。 二人行了半个时辰,直到天色全黑了。祁云一抬头,只见面前一座青山,山门口立了牌头,悼柏园三个字浑厚有力。 摇光:“其实你可以先回去的。” 祁云一怔:“我也没什么事,陪你一路反倒安全。” 摇光笑笑,不再言语。 悼柏园须得上绕山长坡,好在这墓地修葺维护极好,道路两旁立着白灯笼。 祁云:“为何要挑晚上来这里?” 摇光走在前:“白天黑夜又有什么分别?反正你我又不怕什么。” 祁云一怔:“也是。” 二人越走越上,看到前方有一窈窕女子亦在攀山。 摇光心中甚奇,加快速度,督了一眼那女子。 谁知这一眼便让她几乎愣在原地。 只见莹白灯笼下,她一张小巧精致的鹅蛋脸上,一对剪水杏仁眼极亮、琼鼻挺翘而小巧、朱唇不点而红,色泽饱满。 她显然也看到了摇光,盈盈笑着看过来,这一眼便是摄魂夺魄。 摇光头有些发晕,磕磕盼盼:“姑娘夜中缘何在此?” 那女子眉目流转,看向山顶:“为父母上香。” 摇光讶异:“那看来咱们目的地是一样的了。” 那女子温婉一笑,不再言语。 山顶。 山顶的墓地显然规格高于山中,这里的墓碑乃是汉白玉所制,上有金粉仔细描摹。 摇光默然,走到一块无字碑旁。 这块碑看着有些年代了,上头有水流侵蚀的痕迹,细微边角处,甚至长了些绿藓。 摇光眼睛一红,将香点燃,纸钱燃起,双手合十拜上三拜。 那火焰攀得好高,火舌一跳一跳,竟像是活的一般。 祁云在一旁默默看着,他心中当然有疑问,但是他选择不问。 没有人会愿意揭开自己的伤疤给别人看。 摇光愿意让他跟过来,已经是对他很大的信任了。 祁云眼中亮着那块无字碑前的火焰,有些呆愣。 他又有多久,没人给他烧过纸了? 最后一次,好像是他死后的二十三年。 不过,他能被人记住整整二十三年,其实他心中已经很满足了。 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 摇光声音低低道:“走吧,回客栈。” 二人正欲下山,只见那如花般的女子惊呼一声:“啊——” 摇光扭头看去,却见那女子眉头轻蹙,竟是跌倒在地上。 她道:“怎么了吗?” 那女子抿唇:“我……似乎是崴了脚了。” 摇光沉吟片刻,上前检查女子脚踝,她白皙如玉的脚踝竟是青了一块,真真是让人怜惜。 摇光蹲下:“上来吧。” 女子似是犹豫不定:“我……我的住处很远,要么还是算了吧。” 摇光笑着:“趴上来吧,这不算什么,你一个人呆在这又怎么行?” 下一秒,摇光背脊上便贴上了柔软无骨的身体,她站起来,发现这女子真的好轻。 一股桂兰馨香传来,那女子垂下的手就搭在摇光胸前,她莫名有些臊得慌。 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男子会喜爱美人了。 真正的美人在眼前,饶是女人也是会脸红心跳的。 祁云在一旁幽幽地看二人一眼,那女子似乎瑟缩了一下,摇光扶她愈紧以作安慰。 下山后,摇光:“你家在哪儿?” 女子低声:“……宝香阁。” 女子握紧了手。 宝香阁? 这可是她飞升前就有的秦楼楚馆,开到现在还没倒闭? 摇光笑应:“好,我认识,我送你去。” 女子的手渐渐松开。 宝香阁乃是上京第一青楼,且不论摇光飞升前对上京摸得一清二楚,即便光是寻着哪里最为繁华、最为热闹的地方,定是宝香阁无疑。 那女子声音闷闷的:“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摇光背着她,步子却是极为稳健,因为周围景象愈发灯火通明,她眼中很亮: “为何要瞧不起?” 那女子低低道:“我以为你和别人一样呢。” 摇光:“这世界上坏人可多了,你要是都把他们的想法当回事,那不得被气死啦?” 祁云面带黑线,跟在后头,带着几人的随身携带的杂物。 摇光:“你半夜一个人来,也太危险了吧?” 女子:“我白日要弹琴跳舞,只有晚上的时间能属于我了。今日也是我爹娘的忌日……每年今日的晚上,我便会……” 语罢,她哽咽。 摇光:“那我可真羡慕你。” 女子屛住了呼吸,此刻上京天空中燃起的烟火绽在空中,原本便玉壶光转,现在更是艳彩热闹。 在这光彩下,女子美貌愈发惹眼。 “天呐,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子!” “背着她的……似乎也是个女子!那女子也颇为俊俏呢!” “我最喜欢后头那个小郎君,这周身的气派,恐怕是个有功名吧?” 众人艳羡目光投来,祁云只觉浑身都是压力。 摇光加快了脚步,终于到达了宝香阁。 此阁高百尺,飞檐翘角,八角掐金丝灯笼挂满了每一层楼。 门口美女环肥燕瘦,俊男潘安宋玉,让人眼花缭乱。 “荑蕊来了!快让开。”一女子见摇光背上之人,连忙退后,招呼周围人。 众人连忙避出一条过道出来。 背上的女子,荑蕊,轻轻搂了搂摇光的脖子:“大人,放我下来吧。” 摇光听闻也不推辞,蹲下后,又立刻站起扶住荑蕊的手。 在宝香阁的煌煌灯火中,摇光才发觉荑蕊身上,竟然有着兰花花纹,从藕臂上方攀着一直到胸口、再到…… 荑蕊直直看向摇光:“宝香阁荑蕊,多谢大人今日相助。” 她嫣然一笑,微微侧头:“明日晚上,我设宴席请大人们来,聊表谢意,如何?” 祁云在周围的莺莺燕燕中晕头转向,终于脱身出来,来到摇光身边,他向摇光使了使眼色。 摇光却恍若不闻,只笑道:“好。” 出了宝香阁后,祁云闷闷地:“为什么要答应她?宝香阁的饭,你就那么想吃吗?” 摇光讶异:“啊,今日发觉与她颇为投缘,是个真性情之人,那么吃一顿饭也是使得的。” 祁云不再言语,只是步子不知不觉迈得有些快了。 摇光走在后头,刚开始还能跟上,后来愈发是觉得不对劲,直到发现祁云似乎是莫名其妙生了闷气。 摇光:“祁云!” 他还是走得好快。 摇光:“祁工!” 他步子好像慢了半拍。 摇光:“小跟班!” 祁云面上飘起薄红,他猛地一个转身:“你干什么——” 一瞬间,摇光仿若一只轻灵的雀儿,蹦到他的面前。 她双手拉住他的一只手,半哄半取笑道:“我自然是最喜欢吃小跟班做的饭了,旁人又哪里比得了这手艺?” 她漂亮的桃花眼里映着他,映着他的面红耳赤,映着他无处可放的另一只手,映着他慌忙错开的眼睛。 地上青砖被路过的行人不断踩过,好像他的心跳,一下、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异香(一) 第8章 异香(二) 夜,二人回到客栈。 摇光推门,这间屋子虽然陈设并不华丽,但足够干净。 祁云进门后,便忙碌起来,一会儿是去关窗,一会儿又是去铺床。 摇光打趣道:“晚上要睡,所以才那么殷勤啊?” 祁云:“……” 他白了摇光一眼:“你我终有男女之分,我一个鬼又不要睡觉,我坐一晚也是使得的。” 摇光:“可别,别人听着还以为我多苛待了你。” 祁云将床铺仔细检查了一遍,再整理好,将边角折进去免得摇光睡的时候漏风。 这一天下来,摇光也是有些倦了,她简单梳洗了下便打算上床了。 她脱下红色长袍,忽然意识到,再脱的话,似乎就到了里衣了。 她倒是随性惯了,但是不是民间的男女……很讲究这个? 她一顿,刻意地督了一眼祁云。 祁云正在从随身包裹中拿出一本书来。 她嘲笑自己多此一举,背对着他,脱到只剩里衣,随后立刻像尾鱼儿般钻进了被窝中。 被窝里,竟然还有祁云放的一个汤婆子,在脚的地方。 祁云正在摆弄桌上的灯盏,犹疑看向她。 此刻的摇光,钗环尽卸,白日里略施的粉黛胭脂也全数洗净,只剩乌发衬着一张素净皎洁的面庞,正睁着双大眼睛,滴溜溜看着他。 祁云一时语塞:“我……晚上可以点一盏小灯么?我看看书。” 摇光点点头:“不用管我,你随意。” 夜深了。 摇光有些奇异地睡不着觉。 那股荑蕊身上的异香,若有若无萦绕在她鼻侧。 “祁云,你闻得到什么味道么?” 祁云:“没有,这里哪里来的味道?” 摇光翻了个身:“那可能是我闻错了。” 然而,那股幽兰香气反而愈发浓烈,几乎让她无法忽视。 愈是香,愈让她想起荑蕊的一颦一笑。 她翻身许久,苦恼地坐起来扶额:“我睡不着。” 祁云原本看书看得极为专注,听闻略有错愕地抬头看向她,手中书微微放下。 摇光:“陪我聊天。” 祁云:“……陪。” 摇光:“和你认识那么久,还不知道你生前是干什么的?” 她坏笑,栗黑色的头发垂在身前,铺在饱满隆起的胸前,既是清纯、又是妩媚,最可恨的是她还偏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若是较真,倒显得他心术不正。 摇光是觉得胸隆起本来就是正常人体结构,也没什么好羞耻的,于是大咧咧靠在床靠上:“你怎么不说话?” 祁云深吸一口气,他一边有些不敢去看摇光现在的样子,一边又因为被问身世有些慌张。 他都成鬼了,生前怎么样又不重要了吧!她怎么偏偏如此好奇他的身世? 祁云:“没什么了不得的,不然我怎么会死呢?” 摇光听闻,拍了一下被褥:“重说!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是敷衍!” 祁云有些气结,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了:“你……” 摇光抱着胳膊:“哈哈,别忘了你那三分分红哦?” 祁云气得侧过脸去:“我说还不行吗?!” 摇光竖着耳朵去听,只听他如蚊子叫般:“我生前……是当官的。” 空气中诡异地安静了半刻。 摇光满脸震惊:“你?当官?” 祁云:? 祁云:我在你那里到底是什么印象? 摇光:“云兄啊,你说你幽默是好事,但是吧,这太幽默……” 摇光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么一个低眉顺眼,乖乖为她打点一切生活琐事的男鬼,和官儿,有什么关联? 祁云气得不再说话,任凭摇光再怎么逗他。 摇光闹了阵,终于是有些困意了,于是也躺下,很快入眠。 -- 梦。 摇光一哆嗦,发现自己正乘着云,正往天庭而去。 她不是在上京吗?怎么跑到天庭里去了? 她正迟疑,恍惚着就走到了天庭大殿之上。 正前方是天帝,正笑眯眯看着自己。他一旁的太上老君却是满脸愤慨。 天帝:“爱卿,近日下凡,筹备款项之事如何了?” 摇光扯了扯嘴角:“赚了有一万两吧……?” 一旁的太上老君瞬间吹鼻子瞪眼:“什么?一万两!你可知,财政赤字乃是十个亿?!” 摇光:“……我知道啊。” 天帝面带抱歉止住了太上老君的愤怒,和煦道:“摇光,你不必觉得有压力。这次传你梦中觐见,确实是因为财政问题事关天庭命脉,不得不慎。” 太上老君冷哼道:“呵,让她拖。凡间不少人,资质也不比她差,都捧着上亿资产等着呢!她下凡几个月了?进展如此缓慢,这样下去即便是一年过去,怕也是赚不到十个亿!” 天帝轻斥:“不得如此轻慢摇光!” 摇光心中震惊。什么!刚才太上老君话中的意思分明就是凡间有好些人愿意用几亿之金来捐官! 捐的是……财神? 捐官?!这种把戏居然能在天庭看到! 她心中升腾起一丝愤怒,这天庭当真是什么猪狗蛇牛都能来了! 天帝看出她的不满,温声:“摇光,你可有信心继续筹款?” 摇光饶是再如何潇洒随性,但褫夺神官爵位之事也绝对不可能愿意的! 她一时气结,虽然心中并无多少自信能赚到足足十个亿,但是形势逼人,逼得她跪下抱拳:“财神摇光,自今日起,以一年为期。若一年赚不够十亿,到时候怎么样还请天帝随意处置!” 天帝上前将她扶起:“爱卿辛苦——” -- 第二日,摇光就是咬着牙醒来的。 谁成想做了这天庭的官,还要日日惴惴不安! 她有些郁闷,揉了揉自己头发。 祁云不在房中,她呆坐了会儿便起来穿上了衣裳,推门出去。 走到楼下,她左右都瞧不见人,终于到了偏房,瞧见了祁云的身影。 他正在给灶台添柴,今日他束发了,头发低低束着垂在一边。整身衣服不饰金玉,却是衬得他愈发出尘。今日他换了一身白色锻袍,显得愈发面如冠玉,胳膊处的衣袖用带子细心扎住。 摇光一呆:“你怎么在这儿?” 祁云回头:“你醒了?在给你做早膳啊。” 摇光一时语塞:“客栈没有提供的么?” 祁云微微歪了下头:“客栈的……有些粗陋,我怕你吃不惯。” 摇光有些讶异,她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祁云要对自己这么好? 她实在不知道,他们俩看似插科打诨的关系深处,有几分真心。 祁云额前发丝垂下,他的睫毛纤长,虽然在灶台上忙碌,但竟如画中的人物一般。 她忽然脑子里蹦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 该不会喜欢自己吧? 她嘴角微扯,背后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在想什么啊?幻想自己的合伙人喜欢自己? 祁云舀了粥入陶碗,将碗置于附近的一个小桌上:“要么就在这凑合着吃吧,这厨房我是和客栈借的,叫别的客人看见不好。” 摇光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一起用吧。” 祁云看着锅底的一层粥,迟疑了一瞬便点头也舀了一小碗坐在摇光对面。 晨光熹微,照在两碗粥上。 一碗满盈盈的,一碗瘪瘪的。 祁云:“看什么?我好不容易煮的粥,再看凉了。” 摇光一笑,美滋滋用起来。 这粥里似乎放了白糖,很甜。 祁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用过饭了,他双手有些笨拙地捧起陶碗,吹了吹热气,做了些心理建设般闭着眼抿了一小口。 他眼睛又亮亮地睁开。 -- 用完早膳后,祁麟道:“咱们要不要拿个牌子摆个摊。” 摇光一边吃粥,脑中还一边想着天庭的催促,连忙点头。 二人各自搬了小凳,找了个略显偏僻的角落,支了个小摊。 一面容端正男子来到摊前,停下仔细打量那牌子上的“测字”二字。 他问:“多少钱?” 摇光并不抬头,仅这一句,她就能推断出这男子应是极为计较钱财之人。但送上门来的生意,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心诚则灵,施主看着给便是。” 那男子沉思片刻,斟酌着措辞道:“我家中养了一只狸奴,珍贵至极,但我苦于它并不愿意完全听我的话,行事乖张,又该如何?” 祁云听闻,上下打量了一下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摇光:“还请写一字。” 那男人犹疑之下,写了个“豢”字。 摇光略一思索,便直截了当道:“此狸奴,虽然声称乖张,但实际上与你应当缘分不浅。” 那男子:“为何这么说?” 摇光:“豢字,表示圈养。而与眷恋之眷乃是相近字,此字又意味着情感相近。” 男子:“我问的似乎是该如何办吧?你在这捕风捉影地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摇光摆摊倒是第一次被人呛了下,她刚想继续分析他说的话继续说下去,就闻身旁的祁云出声。 “阁下既然觉得这狸奴珍贵,那为何非要让它听你的话?” 男子被反驳,愈发不满:“一条狸奴,又凭什么有自己的想法?!” 祁云冷笑道:“阁下既然有自己的看法,又何必上前来问!我只奉劝阁下一句,万物有道,你再有本事,能按着马让它去喝水吗?” 那男人气急,恨恨踢了一脚摊上的牌子:“你们又算什么东西!不就是想骗钱么?!满口歪理,当真是丧心病狂!” 摇光几乎是在瞬间就猛地站起来,狠狠抓住那男子的手! 第9章 异香(三) 摇光毕竟是天庭的神官,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力气压制寻常男子轻轻松松。那男子发作间被钳制住,愈发暴怒。 他竟然直接化手为掌:“贱人!放手!” 祁云面色一沉,浑身鬼气迸发,向他袭去。摇光一边惊异于他下意识的攻击行为,另外一边又狠狠出腿踢了他小腹一脚。 几乎是瞬间,那男子便被踹飞出去,那股森然鬼气紧跟着侵入他的身体中去。 街上顿时哗然一片。 那男子痛呼一声:“快看啊——!!!” 祁云瞳仁中出现一点猩红,那男子立刻噤声,浑身发抖。 男子只觉得周身血液几乎凝固,周围人群都看不清面孔。只余远处与他正对面的祁云,还有她身边的摇光。 男子的世界在瞬间化为灰色,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好像溺水般,听得极为模糊,又带着压抑与窒息。 祁云死死盯着他,他分明面上没有表情,却莫名森然,仿若修罗地狱爬出来的森然恶鬼。 周围人问:“怎么了?看什么?” 那男子浑身颤抖,面目中带着惊恐:“我……我自己摔了个跤。” 摇光面带困惑,问了什么。 祁云一笑,答了几句,听不清。祁云面上分明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但是莫名,男子愈发如坠冰窟。 祁云面上还带着笑容,目光却投向男子。男子分明见他并未张口,但是一句话却如厉鬼索命般传来—— “夹好尾巴做人。” 男子抖如筛糠,身下早已湿透,在发觉自己能掌控身体后,立刻连滚带爬溜走了。 摇光:“真是莫名其妙。” 祁云温言道:“不过就是个纸老虎,还是你刚才那一下把他吓惨了。” 摇光:“我看不是吧,我哪敢下猛劲?我看是你吧,我看刚才你身上鬼气森森的。” 祁云一顿,半试探着回道:“一些小术法,吓吓他罢了,可能他吓破胆了吧。” 摇光勾起唇:“你变骷颅头给他看了?” 祁云:“咱们道长大人就是足智多谋。” 摇光笑骂:“少来。” 他温温笑着,捡起地上被踢歪的牌子:“走吧,时间不早了。今日不是与荑蕊约了宝香楼的晚宴么。” 夜。 宝香阁。 “二位贵宾请移步顶楼大厅不羡仙。” 宝香阁还是和她飞升前一般,层层叠叠精巧无比。她抬头望去,只见阁顶竟然还有着一盏巨大的、层层叠叠金线包裹缠绕的巨大灯盏。 她一边咂舌着宝香阁的富贵不凡,一边又是向祁云打趣道:“这宝香阁每日流水定是天文数字,咱们要么在这打下手得了。” 祁云笑:“走,找老板谈工钱去。” 顶楼。 甫一上来,就见一倩影连忙上来。 荑蕊今日妆容清丽,并未浓妆艳抹,却愈发显得清水出芙蓉。她衣着一袭云粉齐胸襦裙,外面搭着浅青真丝外披,天真明媚。 荑蕊嗔怪:“我今日可是盼了一天了,才终于盼来二位了。” 摇光:“那一会儿在下可要好好赔罪,多饮几杯如何?” 这里来的宾客个个都衣锦绣,谈吐不凡。 光是她随意听下来,里头就有朝廷大员之子、京城顶级富商几家。 荑蕊在这些人中游刃有余地笑笑闹闹,巧笑倩兮。 “荑蕊,那两位是?倒是生面孔。” 荑蕊笑着:“那是蕊儿昨日出门,一不小心崴了脚,还是那位姑娘背我回来的呢!” 宾客笑:“早说啊,叫上我,让你坐香车宝马回宝香阁,哪里还要背呢!” 荑蕊眼中略过一丝不耐,但仍笑着敷衍:“那下次叫您啦。” 下人鱼贯而入,精致菜肴如流水般铺陈在金丝楠木圆桌上。 荑蕊拉着摇光,在她旁边坐下。 摇光一怔,荑蕊身上的兰香,那么熟悉的香气,就再次萦绕在她鼻侧。 祁云在摇光身侧坐下。 众人见摇光竟然做了主陪之位,有几个面有不虞,但终究是卖了荑蕊几分面子,也依次论资排辈坐了下来。 宝香阁的菜肴确实是与众不同。食材倒是寻常,但是暗藏玄机。 里头一道菜,乍看只是豆芽冷盘,但是细看那如白玉般的豆芽内部,竟然隐隐透着些许红色。尝上一口,豆芽的脆爽里还夹杂着鲜美的肉香,这才知道这豆芽里竟然夹着肉丝! 摇光与祁云面面相觑,这一道菜哪怕一个人干一下午,都做不完! 祁云面色有些难看,心中翻腾着的,隔了许久的那种愤慨,在他心中死灰复燃,又开始搅得他胸口发闷。 “宴饮之余,怎可缺杜康?”她笑着,招呼着下人斟酒。 “蕊儿为大人们起舞一曲,望大人们吃得开心,喝得尽兴。” 她起身,到了宝香阁中间的廊道上,伸出手臂向那金丝灯够去—— 众人皆是惊呼出声,那金丝灯忽然在中间垂下一条带子,荑蕊笑着拉着带子,从廊道上跳下,荡在空中! 几乎是在瞬间,乐曲便是响起。 “这是荑蕊的新舞蹈?!” “不愧是宝香阁的头牌!” “荑蕊姑娘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她仿若飞仙一般在空中翩若惊鸿,仅仅是靠着手中的一根系带,竟然就如此轻松地飞了起来。 阁楼下的宾客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奇景。 “荑蕊……这是荑蕊!” “荑蕊飞在空中?!这是她的舞蹈吗?” “上京第一美人荑蕊果真是才艳夺绝……” 荑蕊如此肆意轻松,仿若谪仙。 音乐愈急,荑蕊督了一眼下方,开始顺着系带向下舞去。 每一层的宾客,都艳羡不绝于口。 众宾客早就放下了碗筷,到了连廊旁去观赏荑蕊的舞姿。在荑蕊甫一回到顶楼之时,赞扬声纷纷而起。 那赞美声过大,荑蕊面露羞涩,摆动系带,身轻如燕地向廊道飞去—— 她像是慌乱般,拽住了金丝灯的几根金丝。 瞬间血珠便从她的手上滚下,一颗颗顺着金丝滚下—— 金丝因为被她扯动,连带着她整个人向前冲去的力量,瞬间在空中划出锋利而又果断的金光! 一声不算大的物体掉落声,淹没在人群的声音里。 摇光瞬间冲了出去,推开众人伸手去接荑蕊。 荑蕊面上发白,眼中惊疑不定看着摇光,与她抱了满怀。 她哽咽:“我好害怕……呜呜。” 祁云瞳孔猛然紧缩,看向刚才物体掉落的地方。 一颗人头,直滚滚地顺着楼梯一弹一弹,掉落在下面的楼板上。 “啊——!!!!!!!!!!” 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荑蕊泪珠一滴一滴涌上,她身上馨香愈发浓郁:“这……怎么会?!” 她身子一软,摇光连忙上前接住。 荑蕊眉头紧蹙,无助地捂着脸:“舅舅……舅舅他……” 那人头上,面容愤怒,眼珠大睁,恨恨看着阶梯上的众人。 那颗头颅,竟然是白日砸摇光祁云摊子的那人。 第10章 异香(四) 官府的人很快来了。 在场宾客被盘问时,大家都道:“哎,这就是一场意外。我亲眼所见,荑蕊姑娘想要落下之时一不小心失了平衡,慌忙间拉了那金丝灯的金线,又恰巧她舅舅上前来,这才……” 顶楼的宾客个个位高权重,中间不少人说话颇有分量,纷纷为荑蕊作证担保。 官府之人便彼此点点头。 荑蕊舅舅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死了便也是死了,况且硬要说也是荑蕊导致的。 于是官府只当是场意外草草结案。 现场一阵昏乱,宝香阁乱作一团,闭门谢客,摇光祁云也被赶了出去。 摇光若有所思:“这是不是过于巧合了?” 祁云点点头:“疑点颇多。” 二人回了客栈后,闭上门来,开始讨论。 摇光:“白日那人还来测字,他竟然是荑蕊的舅舅?” 祁云:“确实是蹊跷。况且按理来说,即便二人有血缘关系,但是宝香阁顶楼却不是谁都能上的,为何他能如此轻易上来?” 摇光与祁云面面相觑皆有沉思。 摇光:“要么咱们打探打探内情?” 祁云:“咱们是出来赚钱的,打探内情又有什么用?” 摇光被一噎,心想也是。 但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去搞清楚这件事的疑点。 她毕竟是天庭的神官,如果连她都如此草菅人命,那么这个世界恐怕真的是没有天理了。 摇光:“查几日吧。” 祁云一愣,摇光眼神认真:“就几日,若查不出什么,我们也就作罢了,此事再也不提。” 祁云忽然想笑,笑她的天真莽撞。 他想笑的或许不只是摇光现在的倔强坚持,笑的更是从前那个梗着脖子横冲直撞的自己。 但是他却笑不出来,因为他好久以前,似乎最恨的就是别人浇灭自己的热情。 祁云轻声:“好。” 翌日,荑蕊披麻戴孝,拒绝见客。 次日,荑蕊披麻戴孝,拒绝见客。 第三日,荑蕊终于送舅舅下葬完。 摇光:“下午咱们一起去找荑蕊?” 祁云面带犹豫:“我今天可能有点事情……不能去了。” 天知道,阴间突然传他过去有什么指示。 摇光面带讶异:“你,什么事?” 祁云思来想去,终于扯出了个理由:“我游历人间日久,阴气有些虚了……我,要去阴间恢复一下。” 摇光猛地一顿。 她满脸愧疚拉住祁云的手:“你怎么不早说?” 祁云:“……” 这一下,愧疚的倒是祁云了。 他:“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很快我就能回来,可能几天?” 摇光眉头紧蹙:“以后有什么这种阴虚之事,你直接与我说!你那么辛苦赚钱不就是为了投个好胎吗,若是为了赚钱神魂俱灭,又该如何是好?!” 祁云一愣,莫名感觉有些尴尬:“好。” 摇光笑:“那过几日后见,小跟班。” 祁云笑,下一秒便隐了踪迹。 摇光感叹身为鬼的便利,也是出了门去,直奔宝香阁。 这一下,正巧碰上出殡回来的荑蕊。 荑蕊眼睛哭得像桃子,她满身雪白纱衣,我见犹怜。 “摇光……?你怎么在这。”她头上的纱有些乱了,在面颊旁,愈发显得她娇俏素净。 摇光有些怜惜地替她整理了下头纱:“今天有空么?别老呆在阁里,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荑蕊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拉起摇光的手:“好。” 京城外有一大泽,湖面平静如镜,有许多游船画舫。 摇光扶着她,上了一艘画舫。 游人见荑蕊一身素白,为她叹息之余却又暗暗心惊她的美貌。 摇光:“这里的风光当真是极好。” 荑蕊答:“初次惊艳,再见欣喜,反复见则是平静了。” 摇光诧异看向她:“你经常来这里吗?” 荑蕊垂下眼帘,趴在画舫栏杆上,垂下一只手:“嗯,有的客人,昨日你也见过的,会带我来这里。” 带荑蕊来这里……是单纯的赏景喜欢美人在侧,还是…… 荑蕊藕白的半截小臂百无聊赖地晃荡:“姑娘今日带我来这里,恐怕别有深意吧?” 摇光一愣,眼眸微微睁大。荑蕊这番话是试探吗……? 荑蕊侧头看过来,眼中消却了往日的天真娇柔,正正看向摇光。 荑蕊倏然笑了一下。 摇光后背有些发凉,她不知道为什么荑蕊现在要笑。 荑蕊见摇光僵硬的模样,愈发张扬地咯咯笑起来。 不得不说,即使她笑得如此开怀,但还是美艳不减。 摇光:“为什么笑?” 荑蕊贴过来,温香软玉入怀,她歪头靠着摇光的肩膀:“与你同行,又见美景,心里高兴。” 兰香氤氲,怡人怡情。 摇光皱眉:“可是……” 荑蕊握住摇光的手,分明柔若无骨,却止住了摇光的话。 荑蕊闭眼,秀美纤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般微微抖动:“我好高兴,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不以客人的身份,邀请我出来一起玩。” 山高水长,水面映着蓝天,澄澈又纯粹。 云淡淡的,在水面上略过,一片、一片、又一片。 荑蕊终于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你想问我什么?” 摇光深吸一口气:“得罪了。” 荑蕊眼中带了一丝脆弱,转瞬又湮灭化作淡然。 摇光:“我为你讲个故事吧。” 荑蕊面容沉静,神色专注。 “有一个男子,他养了一只骄矜无比的猫,但是这只猫很顽皮,不肯事事顺着男子,所以……” “男子很苦恼。” 荑蕊面上划过一丝讶然:“后来呢?” 摇光笑:“后来,别人告诉这个男人,万物有其道,强迫无益。” 荑蕊冷哼一声:“这等人,听不进去别人的话的,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摇光:“后来那男人真的听进去了,从此不再强迫那只猫了。” 荑蕊深吸一口气,手里攥着自己的裙摆,侧头过去。 她生气了。 摇光轻声道:“刚才的故事,似乎不足以让你知道那男人很固执。” 摇光站起身来,站到她面前,与她对视:“那么……你为什么做这种推断?” 荑蕊:“主观臆断,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荑蕊有些难堪,咬住了下唇。 摇光叹了一口气:“你气,是因为我说,那男人改了是吗?” 荑蕊有些想哭。 她被人打的时候没哭过,她陪客被百般羞辱的时候没哭过,但是此刻被摇光一下子点破心事,眼中的泪水却是开始打转。 她不想承认,如果承认了,那就是承认了自己就是那只卑贱的狸奴,被人死死捏住命脉,自由都是奢求。 但是,面前的摇光,她不想隐瞒。 “是啊……” 她轻声:“那种人……我太懂了,是不可能改的。” 荑蕊的承认让摇光有些诧异,她今日本就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但她没想到,荑蕊竟然直接承认了,自己就是那只“狸奴”。 荑蕊的泪珠一颗一颗砸下来,摇光怜惜地上前,替她擦眼泪。 她看过来的神色,心碎而又释然。 荑蕊:“我累了,不想继续演下去了。” -- 荑蕊那日下午,派婢女告诉舅舅,自己想拿回在他那儿的卖身契。 男人自然是不满至极,晚上便寻了来。 因为宝香阁防守严格,所以她刻意嘱咐手下,在她起舞之时,在每一层都设人手来保护她的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男人想要进阁并不难。 但是,进阁还不够,他必须要上套,走入她的陷阱。 所以,她用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兰香。 整个上京,谁人不知宝香阁荑蕊姑娘,身怀异香,身上有兰花之纹。 她一度埋怨过这天生的怪相,直到她有一日发觉,自己的异香能控制别人的行为与思想。 但是只能半刻钟。 半刻钟也够了,她在男人一进楼之时,就催动了之前与男人接触时,暗埋在他身上的香气。 将他催得暴怒不已。 荑蕊亲眼看到,她的舅舅,正暴怒地上着楼梯,与阁楼空中吊着起舞的她眼神撞上。 男人饶是怒气满怀,看到这一美景也是一愣,但转瞬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蔓延开来,他恐慌至极。 他的钱罐子!那是他的!别想跑!一股巨大的怒意直冲头而去。 荑蕊唇角勾起,露出**裸的冷笑。 她凭什么这么对他露出这副表情! 荑蕊如阵风般又缠着系带翩然而上,男子亦步亦趋:“别跑!你这贱人……” -- 摇光神色复杂:“你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件事的?” 荑蕊瞧她一眼:“遇见你的几个月吧,本来早就计划好了,但一直犹疑不决。但不知为何,遇到你背我回去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了。” 荑蕊眼中还带着薄薄的泪光:“其实我一开始不想说的,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你,就想和你说话,说好多好多话。” 摇光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攥了一下。 摇光:“你……以前是什么样的?” 荑蕊平静道:“我父母在我五岁时便走了,从此舅舅便养了我。他本是行商之人,一朝遭到变故破产,负债累累。他实在是山穷水尽,便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他把我,卖进了宝香阁。如果真像话本子里那般,那也算了,我至少能赚够钱赎身出去,但是……我的卖身契捏在他手里。” 荑蕊轻声道:“这些年,我赚了好多好多钱,但是却一点用都没有,半点不得自由。” 摇光心疼道:“难怪……” 荑蕊释然笑笑:“无所谓了,都过去了。” 画舫已经靠到岸上了。 夕阳西下,水面残阳瑟瑟。 摇光去牵她的手,将她接到岸上。 她却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 荑蕊素色的衣裙有些脏了,摇光连忙将她扶起。 荑蕊笑问:“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我的香气,对你不起效果?” 摇光:“或许……因为我是个神仙吧。” 荑蕊噗嗤一笑:“当真?那还请神仙大人,保佑我了。” 摇光也笑:“好,保佑你。不说神仙,我们荑蕊这么漂亮,谁都会喜欢的。” 荑蕊:“那你呢?” 摇光:“我自然喜欢,不然又怎么会赴宴?” 荑蕊低头笑了:“若是早些就好了。” 摇光:“嗯?你说什么?” 荑蕊摇头:“没什么,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了。” 摇光将荑蕊送回宝香阁,临别前,荑蕊双眸亮亮的:“摇光,你一定能得偿所愿。” 摇光:“但愿吧。” 荑蕊笑着,招呼着直到摇光消失在街道尽头。 今夜好眠。 翌日,房内没有祁云,她草草用了些客栈的早餐后,想要出去试试找些生意。 “听闻了吗?宝香阁的荑蕊姑娘,昨夜从顶楼跳了下去!” “荑蕊?那个身怀异香的荑蕊?头牌?” “可不是吗,据说宝香阁周围都弥散着诡异的兰香……” 摇光有些恍惚。 她不知不觉咬破了自己的唇,浑身血液发冷。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来到了宝香阁门口。 第11章 镜灵(一) 喜欢她的时候,说她身怀异香。她去了后,又说她香气诡异。 尸首已经被收拾下去,只余一片嫣红。 摇光遍体生寒,脑中全是荑蕊昨晚的一颦一笑,一幕幕冲击得她几乎站立不住。 直到葬礼结束,她还呆呆站在宝香阁门口。 “是摇光姑娘么?” 摇光一愣,面前之人有些面熟,在前些日子的晚宴上见过。 “我是荑蕊姑娘的贴身婢女。”她红着眼将一个盒子交予她手上:“蕊姑娘前些日子嘱托奴婢将此物交给您,她还让我转告,说……” “她很喜欢您。” 摇光头脑发黑,接过婢女手中的盒子。 她小心翼翼打开了盒子,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盒子里,一股异香弥散开来。 摇光没躲。 那异香萦绕着她,周身上下全数浸染,直到最后化为一枚印记,在右手手腕一侧。 一朵兰花。 这是……荑蕊的香气? 她试探性催动着手腕,那兰花放出微光来。 她意念一动,手中木盒竟然脱离了手心,悬浮在空中。 -- 阴间。 祁云如丧考妣,揣着手向着阎王走去。 阎王吹胡子瞪眼:“祁云!” 祁云无奈抬眼:“下官在。” 阎王:“筹备功德之事,如何了?” 祁云满头冷汗:“已经有进度了,筹备了约莫一小半了。” 什么一小半!他与摇光统共才挣了万两银子,分成下来他有三千两吧! 要知道,挣功德可是要人间真心供奉的香火的。他一个鬼差,怎么让人真心供奉? 但没办法,领导脑子一拍,让干啥就要干啥,不干那就换人。 那他只能去黑市换,一点功德要用十两银子去换! 地府可是问他要一百万功德!也就是一千万两! 但是他是不敢说实话的,不然本来自己在阴间就没什么关系,别被夺了这官位才是。 阎王:“加快进度!” 祁云:“是!” 他惴惴不安揣着手又走了,路过黄泉,他看到了老熟人,孟婆裴昭。 啊,虽然他的职位是孟婆,但他实际上是个男的。 裴昭:“祁云!大忙人啊!这段时间忙着干什么呢?” 祁云:“……” 祁云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明知故问,赚钱呗。” 裴昭笑:“唉唉唉?原来我们的大司命在履职时捞不着油水啊?” 祁云白眼几乎要翻上天,谁人不知,整个阴间最肥的差事之一就是孟婆? 谁生前有什么愿望没了,或是不想忘的,带点钱来打点简直就是司空见惯。 裴昭笑眯眯:“叫声爹,一声给一功德。” 祁云眉头一跳:“滚!” 他气得拍拍衣摆,去去晦气,准备离开阴间。 但一瞬间,一股兰香,让他猛地一顿。 他面带犹疑,看向香气来源—— 一人衣粉裙,披青纱,身后被两个阴差跟着。 他想叫住那人确认身份,但是那人脚步轻快,已然走远了。 远处奈何桥边,裴昭立马摆出标准的官方笑容来迎接。 裴昭正打孟婆汤,忽闻远处祁云传声过来:“替她多舀些。” 裴昭一愣,将满满一碗孟婆汤递了过去。 祁云传声来问:能看到她下一世如何么? 裴昭:文官独女,掌上明珠,一生顺遂。 祁云默然,许久向他传了句:谢了。 -- 祁云站在客栈门口,做了些心理建设。 好些日子没见到摇光了。 她还好吗? 荑蕊的离去,对她定然是个打击。 他面又不忍,推门进去,走上楼梯,敲了敲门。 “谁?”,里面的声音闷闷的。 “我。”祁云道。 他推门进去。 摇光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个盒子,里头是一叠叠银票。 祁云一顿,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一百万两。”摇光轻声道。 祁云走近:“抱歉,这几日让你一个人。” 摇光看向他的眼睛:“你……在阴间,看到谁了么?” 祁云知道,此刻说没看到才是对的。寻常小鬼哪来那么多本事,那么巧就恰好能碰上另一只鬼了。 但是,他不想让摇光难过了。 祁云:“看到了,我看到孟婆喂给她一大碗孟婆汤。” 摇光一笑:“当真?” 祁云:“若是有假,叫我永远投不了胎。” 摇光显然被他这句话逗得有些想笑:“不投胎,一直做一只小鬼?” 祁云轻笑:“说谎的人,一直做小鬼也是该的。” 他虽然这件事没有说谎,但其他的事情可不一定。 不过,反正他也不想投胎。 不如哄哄面前这个祖宗。 毕竟还等着她给自己分钱呢。 — 祁云每日照例做着粥,只是每日换一种米。 今日用小米,明日就用黑米,后日则用糯米…… 摇光终于面上又有了笑容:“走吧,该出去讨生活了!” 祁云内心欣慰至极:“好!” 二人又支了个小摊,拿出那块早在云州就开始用的小牌子。 见无人问津,摇光吆喝起来:“测字啊——测字——” 很快,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摇光仔细端量起那人,只见那男人妆容精致、衣着考究、珠宝惹眼。 这倒真是奇得很,往日里只见少女夫人们会如此爱打扮,少见男子也爱傅粉美饰的。 更为奇怪的是,他面上愁容尽显。 摇光奇道:“您好,请问您要测什么字?” 其实一开始摇光问人的话术是“要测字么?”,但是祁云和她道,问要不要,就是给人拒绝的台阶。要问就问测什么字,给了一种默认要测字的心里预设。 那男子咬了咬唇,思虑半晌,写了个“文”字。 摇光思索起来。 这男子极为爱美,又满目忧愁,生活应当优渥但郁结于心。 那么,能让一个优渥的人忧愁的又有什么? 无非是婚姻与事业。 婚姻,也就是此人之……妻?或许与他矛盾重重。 事业的话,并非是摇光歧视,在社会上,如此打扮的男性,走上仕途或许会处处碰壁。 摇光:“‘文’字,极为对称。这映射了您的内心,您希望自己臻于完美。” 这话是根据男人的外表推断出来。 摇光:“您再看,这‘文’字下有一个交叉,而交叉,意味着艰难险阻。” 摇光探寻地看向男子:“所以,您目前生活中应当有阻塞,您的内心十分焦虑。” 男子怆然一笑:“是了,我是忧愁得很。” “既然大人如此神通,我也不瞒大人了。我夫人是这上京商圈顶风流不凡的人物,腰缠万贯。” 他顿住了,接着竟然呜呜起来—— “她,我很担心她去会宾客谈生意时,瞧见些个奶油小生,将我抛弃……” 摇光震惊与祁云对视一眼,只见祁云此刻也是表情微妙。 不行,职业操守要求她不能笑。 她沉吟片刻,故作高深。祁云见她忍俊不禁,生怕她一开口暴露,于是无奈瞥了她一眼:“如此,那您的忧愁便不奇怪了。” 男子竟然抹起眼泪来:“二位可真是知我甚深!我与二位一见如故,还请移步府上一叙!” 来了个大单子! 摇光与祁云站起:“非常荣幸。” 二人故作云淡风轻收拾了下小摊,用帛布包起测字的小木牌。祁云郑重其事地将它塞进自己怀中。 男子:“二位果真是高人,如此认真细致。” 祁云倒是看出来了,这男子亦是细心得很,看来这一番动作引得他很是有共鸣了。 几人走了约莫半刻钟,便到了男人的府邸。 门头高耸,两头石狮子张牙舞爪,大门铆钉竟然是纯金所制,牌匾上周府二字龙飞凤舞。 府邸门口,两个眼如铜铃的壮汉上前恭敬道:“老爷。” 男人清了清嗓子:“近日我心情不佳,带了两位风水道长来府里小住几日。” 壮汉打量的目光这才收了起来,男子引着他们二人入府。 入府区域乃是会客所用。此处修得华美不凡,几步一亭,连廊起伏曲折,被围出来的小院里植着名贵的马褂木、罗汉松等。更枉论假山石圆润奇险,一看便是上等太湖石;太湖石下方便是小池,其中锦鲤百尾,朱金雪白应有尽有,雅致之余又颇为意趣。 男人请摇光与祁麟坐下:“二位道长,在下名卢滦。” 周府上的卢滦吗……看来这位男主人,是个上门女婿了。 摇光笑:“卢大人可是有什么困惑需要我们来解决么?” 卢滦伸手抚上自己面颊,他分明肤色白皙,一层厚白的粉却铺得失却了自然的肌肤色泽。 他满目愁容:“近日里,她愈发不着家,家中小儿哭着问我要母亲,我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本就不是仙人下凡,年老色衰后,真不知道该如何维系住这个家了。” 卢滦悲戚地抬头:“我作为一个男子却是如此,是不是很可笑?” 摇光心中微微一动:“并非如此,时常见不到她,你生此疑虑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卢滦垂下眼来:“今晚,她还有一个京城商圈的应酬,只是今日她叫了我去。” “我心焦如焚,那些商人们个个都好成功。我不会给曦儿丢脸吧。” 摇光诧异,卢滦找他们来,哪里是要解决什么问题,她看这是要给他做心理辅导吧?! 摇光:“自是不会,您夫人事业有成,您又是她的贤内助,又有什么可丢脸的呢?她或许觉得极为风光才是。” 卢滦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他站起为摇光祁云再添了些茶:“可是我还是有些慌张,近些日子茶饭不思,还是见了二位后才心神稍安。若是二位能共我赴宴,想必我也会有方寸些。” 第12章 镜灵(二) 摇光一顿:“可是商会的宴席,我们两个小道又如何能参加?” 卢滦见二位并不反感,顿时大喜:“二位有所不知,越是腰缠万贯的商人,越是相信风水神鬼。只一个时辰我便足以看出二位神通,参加晚宴自是不在话下。” 摇光祁云对视,这场商会宴席是拉近他们与卢滦关系的一大契机,等打探清楚情况之后也好解决他的心结。 况且,若是商会上认识什么其他富商,想必对以后的生意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摇光:“好,那我们便在此小憩片刻。等卢先生要出发了,来叫我们一声便是。” 卢滦面上一喜,起身与她们告别:“那卢滦便先下去梳洗准备了,多谢二位忙里抽出时间来陪伴卢滦了。” 摇光含笑目送他而去,他脚步匆忙朝着内宅而去。 内宅,似乎采光很好? 摇光注意到,内宅那里,似乎很亮。 祁云:“倒是没想到这一单接得那么顺利,晚上便切入主题了。” 摇光应道:“是啊,我倒是颇为好奇,那刘夫人是个什么样惊艳绝伦的人物。” 祁云笑:“怎么惊艳绝伦了?” 摇光:“没听他说腰缠万贯吗?” 祁云:“摇光大人现在一单子千两都是司空见惯,摇光大人不惊艳绝伦吗?” 摇光收回看向内宅的目光,打了他一下:“你很闲?” 祁云失笑,他坐在这富丽堂皇的雅间中,端详着周围花草林木:“这周府,可真是奢靡不凡。” 摇光一愣。说实话,她觉得就那样。 且不说生前她本就是首富家中的掌上明珠,飞升后更是直接坐在了财政的肥差上,那宫殿修建都是直接上最高标准。 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缀满了她的财神府。 况且,非要挑剔的话。这周府其实还是匠气重了些。根本不是最为高雅、最为精巧的建法。有些细节,该藏的不藏,把想要展现的宝物大咧咧地露出来,显得有些土气。 但是,摇光是绝对地会换位思考之人。 摇光不禁想,这小小野鬼,到底是多么的悲惨。 生前没见过什么世面,死后还要苦哈哈为了投胎而赚钱。 摇光心中怜意顿生,应和着说:“确实,如此奢靡该耗费多少黄金白银?” 谁知,这一说,竟然让祁云情绪动容。 他有些失神地看向天空。 祁云确实是情绪翻涌。 但是他想到的不是自己。 他想起了,自己生前,看到的一景景、一幕幕。 其实,祁云确实是情绪翻涌。 但是他想到的不是自己。 他想起了,自己生前,看到的一景景、一幕幕。 那时,他还是一个很穷地方的县令。 那年好大的雪灾啊,白雪大得好似大团的棉花一般落下。 可若是要真的是棉花该多好,那么家家户户都有棉袄可穿、都有棉被可盖。 可偏偏不是,是落到人的脸上、手上,会让皮肤皲裂,流出鲜红的血。 光是冷那也还好,但最怕的就是短了粮食。 县里穷,他就腆着脸去求有钱人家,要些粮来。可是要来的粮食,分给所有人,也只够几日。 那时的他扔掉了手中的伞,无助绝望地跪在雪里。 为什么……为什么冬天要那么久??! 这雪,何时能结束?! 进京赶考时,他赔笑脸赖在酒家店里凑合一晚的时候,他没哭。 分明是榜眼,却被人针对故意下放到最为偏远贫穷的县里,与父母相隔千里,他没哭。 上官嫉贤妒能,将他贬得一无是处,劈头盖脸扔过来文书的时候,他额角的血流进了脖子,他没哭。 但是,当他穿上一身县令的官袍,看见百姓家中,小儿哭着喊饿的时候,他的泪水在眼眶里却打转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不要脸,他的面子不值钱。 他站起来,再次去敲了敲那高大的朱门。 -- 傍晚。 卢滦盛装打扮,衣暮山紫,配金腰带,紫金撞色,碰撞出富贵不凡之气。 他风度翩翩而来,妆容似乎也有些变动,显得更加得体大方。 卢滦伸出手,邀请二人登上缀金流苏马车,一共前去酒楼。 卢滦随意拉开马车上一个抽屉,便从中掏出一面镜子,开始检查自己的仪容。 他眼角已经有了鱼尾般的细纹,瞳仁也有些浑浊发黄,仔细看鼻侧甚至有些卡粉。 他十分焦急,从另一个抽屉中掏出香粉,抱歉地看向摇光祁云:“我补些粉……失礼了。” 摇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礼貌笑着点点头。 祁云看着他慌乱的动作,心中若有所思。 上京第一酒楼,琉璃楼便在眼前。 卢滦深吸一口气,最后反复确认了自己的妆容,随后将镜子妆品都收好,露出一个几乎完美的微笑,下车去。 二人跟着他进楼。 楼里没有寻常酒楼的酒饭混杂的臭气,反而有一股清淡的柑橘气息萦绕鼻侧。 卢滦直接朝着顶楼包间而去,到了门口却是停住了。 他的眼神好似求助地看向摇光。 摇光向他一笑:“风华绝代,完美无缺。” 卢滦这才放下心来,推门进去。 门内包厢之精美华贵更是无以复加,金碧辉煌。 卢滦笑:“夫人,我来晚了。” 众人交谈的熙熙攘攘停了,都将目光投到这位传奇的周家赘婿身上。 谁人不知,上京第一女商人周曦有个赘婿夫君。 整个上京城,都快把他的脊梁骨戳烂了,说他没本事。 但他觉得无所谓,自己妻子有如此货殖之才,他也跟着沾光。 但孩子都生了,妻子又不着家,自己只能多顾家一些。这也不是什么出息不出息,而是分工不同罢了。 卢滦面容有些紧张,显然不是经常出席这般场合。 周曦在包厢中间,在一群男子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她笑着上前挽过卢滦的胳膊。 “这二位是?” 卢滦温笑:“听闻夫人的朋友们都对风水很感兴趣,我恰巧碰上了两个极有道行的大师,想着给大家认识认识。” 周曦哈哈笑起来:“如此!二位大师快快请进。不曾远迎,失礼了。” 摇光从容笑着:“早就听闻周大人是个惊艳绝伦的人物,如今一见果然是了!” 周曦笑着一边邀请他们落座一边道:“我哪有什么本事!还不是跟着大家一起学习,我就是一个后辈,要请教的东西还多得很呢!” 摇光笑着不再言语,刚才那几句话,谦虚之余还夸了周围所有人,足以展现周曦的玲珑圆滑。 果真是个不凡的人物。 不论客套话说得再多,摇光祁云都很清楚自己今日来主要任务还是观察卢滦。 只见他坐在周曦一旁,神色仍然有些拘谨。 周围商人:“周大人如此成功叱咤惊云,背后贤夫功劳功不可没啊,还请我们敬您一杯。” 商人们纷纷站起,卢滦有些慌张地看向周曦。 周曦含笑:“喝一些吧,晚上少陪孩子一天也没什么。” 卢滦有些羞涩站起,举起酒杯便一口饮尽。 众人皆是称他爽快,现场气氛其乐融融。 摇光注意到,卢滦坐下后,一直低着头。 她好奇地低头,发现视线正正对着面前的黑色大漆餐盘。 餐盘又有何可看? 祁云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身子微微侧过来,低声说了句:“照。” 摇光猛然醒悟,原来卢滦在照镜子! 刚才上车他便一直在照镜子,如今也在照镜子……! 摇光嘴角抽了抽。 这宴会大部分时间是互相吹嘘,一小部分时间是谈了会儿现在商会的紧俏物资,什么市场好什么的。摇光听得倒是津津有味,很快,宴会结束了。 送走宾客后,卢滦面上笑意有些僵硬:“二位要么在周府小住几日?” 摇光:“可以。” 卢滦给她们两间极为雅致的小院子,摇光一边啧啧感叹大方,一边和祁云讨论。 “你说,卢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云:“我看有些焦虑太过了,不过也可以理解,他日日憋在内宅,确实容易多想。” 话音刚落,就听呜咽声来—— “你说,卢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云:“我看有些焦虑太过了,不过也可以理解,他日日憋在内宅,确实容易多想。” 今夜月色极好,摇光不禁放松了些心绪,与他同坐。 “ 没想到咱们此番来京,已快是一月了。” 祁云:“来一趟上京,我也真是受益颇多。” 摇光:“大开眼界了?” 祁云笑:“是了,之前我也没怎么参加过宴会,倒是你,我看你挺轻车熟路的。” 他看过来,眼中带着几分好奇:“你小时候在京城长大,经常这些地方吗?” 摇光看这天上高悬的月亮,被风吹着有些冷,搓了搓手笑道:“不错,之前我父母养我一直比较随性,去参加什么宴会也从来捎上我。” 祁云有些羡慕:“那感觉你很幸福。” 幸福吗? 摇光微微歪了歪头,在她的记忆里,她确实不曾有过什么大的挫折。 生来便是上京顶级商人之明珠,万千宠爱,早些年便展露出管财记账之才,十八岁那年更是开始接受父母家业,接触商会。 更别说之后年纪轻轻就飞升进天庭,做了几年地方长官后就被钦点为财神,一时风光无限。 但是,她也是做了财神之后,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想象中的美差。 钱是多了,权也有,但是拿不出钱是要命的。 就比如这次催她十个亿…… 其实这财神她坐着,实在是如坐针毡。 更别提天庭还拿凡间有人捐官来威胁她。 她白眼一翻,无语至极。 祁云却是一顿,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摇光就朝他翻了个白眼。 他敏锐察觉到,她的手指好像有些红。 他恍然大悟,会心笑了出来,从房间里取出暖炉来,放到摇光手上。 他温言:“都入冬了,还是进房间吧。” 摇光眨巴眨巴眼睛,她忽然觉得祁云有些像只—— 慈祥老母鸡。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祁云愈发摸不着头脑:“我干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吗?” 摇光:“哈哈哈哈哈,没有没有……咱们进房间吧。” 二人简单告别后,各回各屋。 摇光关上门去,才觉有些空落落的。 之前在客栈里,都是与他同住一间,这么乍一各住各的,还有些不习惯。 她想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要洗漱。 但是洗漱要热水,还要打开门去院子里打些冷水兑一兑,水温才适宜。 她这才意识到,平日里与祁云一起惯了,好多事情竟然都养成了习惯。如今自己干,倒有些不习惯了。 她无奈一笑,推门出去。 第13章 镜灵(三) 摇光:“啊,我接些冷水,热水太烫了。” 祁云无奈走过来,院子里的银辉给他镀上一层温柔的光芒:“我来吧,你坐着就行。” 摇光拒绝:“不要,我能自己来。” 她执意去打了些冷水,冬日的夜里水凉得可怕,纵使她再小心,一些凉水洒到手上也让她手瞬间发白。 祁云看不下去了,抢过水盆:“我是鬼,冷对我无所谓,还是我来吧。” 摇光一愣。 他动作极快,麻利地回了她的房间,找到热水往里面一兑,边兑手一边搅,直到他抬头看向摇光:“来吧,水好了。” 摇光忽然觉得面上有些发烫。 她之前就好像没心没肺一样,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些事情。 因为祁云在自己身边,把这些事都打理地井井有条,所以她以为那些随手可及的便利,都是理所当然。 她走上前去:“好……谢谢。” 祁云也是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这些日子来,不论是云州还是京城,都是这样的,她现在这是什么反应? 他也觉得好像有些不自在,慌忙退出去帮她带上门:“那我先走了,晚安。” 摇光伸出手,触了触那盆温水。 她将毛巾投进去,拧干后擦拭自己的脸,热气蒸腾,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原来她每天的洗漱水,都是他将手伸进去试着温度给她兑好的。 她的脸很红,心脏一跳一跳,节奏极乱。 -- 翌日。 天刚蒙蒙亮,摇光便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在哭。 那哭声一直不绝,摇光睁眼,有些烦闷。 她发觉,那哭声好像是在院子里的。 她草草穿了衣裳推门出去,却见卢滦穿着一身月白,面上憔悴无比,但还是能看出敷了粉。 他的泪水将妆容破坏地有些难看。 祁云听她出去,也推门出去。 摇光诧异:“卢大人?您怎么了?” 卢滦抽泣:“昨日宴会结束我便心里不舒服了……但是一直憋到了现在,夫人已经出门看庄子了,我才到这儿来……” 摇光震惊,她确实是没怎么察觉卢滦昨天宴会上有什么不快。她问:“为什么不高兴?” 卢滦道:“我昨日特地为了赴宴选了身华贵气质类的衣服,但那里的商人却是个个都穿得十分干练年轻!” “我是紫色,偏偏他们是月白、青松、碧蓝……” 他说着说着,愈发伤心:“我觉得我就像个跳梁小丑,穿得那么浮夸,浑身好似坐在针毡上一般……” 摇光与祁云皆是震惊无比。 她们丝毫没意识到卢滦说的问题,昨日宴会上也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浮夸清新年轻。 摇光:“可是,昨日我并没有感觉到您说的那些呀?我觉得您昨日的妆扮很合适。” 卢滦凄然摇头:“不是的,根本不是的。如果我真的那么合适,那么让曦儿感到舒适,那她今早怎么会不声不响就起床一个人看庄子了!你不知道,从昨晚我们回来之后,她几乎与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摇光回忆昨晚,实在不觉得卢滦行为有什么出错之处,包括周曦也从未显现出什么不耐神色。 祁云:“卢大人,您冷静些,或许您只是多虑了。” 谁知,祁云的这一番话如烈火浇油,一下子浇得他愈发痛苦:“不是的,不是的……” 卢滦痛苦地蹲下身来抱头,突然,哭泣声停止。 “嘻嘻嘻——” 卢滦突然笑了,笑声尖利诡异。 “哈哈哈哈哈,我就是世界上最丑的……” 祁云几乎是在瞬间,就飞出一道鬼气,萦绕在卢滦身上,他皱眉道:“是灵魅!” 摇光瞳孔骤缩!怎么会!怎么突然卢滦身上便附着了灵? 卢滦抱着头:“咯咯咯,咯咯咯,丑的话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下一秒,他猛地站起来,不顾死活地往柱子上飞速而去。 摇光狠狠咬牙,糟了!她们与卢滦的距离都不算近,他这么不要命地撞柱,绝对活不了! 她目眦欲裂,身体先意识一步向前想要去阻止卢滦,但是终究是慢了一步。 但是更为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在卢滦癫狂着大睁眼睛,头颅离那柱子只剩几指的时候,他突然顿住了。 但是身体的惯性却撞到柱子上,砰得一声,他软倒在地。 摇光看着地上躺倒的卢滦,心中惊疑不定。 直到,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兰香。 摇光迟疑地抬起手腕,那朵兰花,含苞欲放的兰花,正闪着光。 摇光深吸一口气,咽下所有情绪,喊道:“来人!卢大人晕倒了——” 下人们很快赶来,将他抬到后院去,又匆匆忙忙叫了府上医师,摇光与祁云皱着眉头也跟了上去。 谁知,甫一踏入这内院,摇光几乎浑身血液凝滞。 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布置。 目光所及,是…… 无数个摇光与祁云。 连廊上本应该是放镂空花窗的地方,被替换成了镜子。她们走过,便看到两边的自己,在镜子里还有镜子,再里面还有镜子。 廊道上系满了风铃,风铃下又有装饰牌,而那一个个牌子竟然是小镜子,被风吹得不时转换角度,诡异至极。 “咯咯咯——” 摇光摆出防御姿势,与祁云背靠背,只见周围暗流涌动,一股冷气在周身成千上万个镜子中来回穿梭。 “那个女的!为什么你现在的姿势如此不雅观!女人讲究……” 摇光眉头一皱,向着声音来源狠狠踹了一脚。 瞬间镜子破碎,碎片散作更多片小镜子。 “哈哈哈哈哈——瞧瞧,你是那么的不完美,你刚才踢腿的时候面目表情简直就是狰狞至极!” “你这么丑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祁云蹙眉,打碎镜子看来非但无法消灭这个灵魅,反倒还会增加镜子数量,让它更加如鱼得水。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比结,朝着自己眉眼施法,等他睁开眼睛,世界立刻变得极为清晰。 包括,镜中灵魅。 祁云瞳孔微缩,先前碰到的灵魅往往都与原主模样毫无关系,但是镜中灵魅……竟然…… 是卢滦的模样! 只是那表情完全不是卢滦会做出来的,眼睛瞪得浑圆,嘴角诡异翘起,动作如野兽一般野蛮而毫无美感。 祁云试图用一团鬼气包裹住那镜灵,却发现丝毫不起效果。 因为即使鬼气碰到了镜灵,在如此多镜子的环境下,镜灵只要钻入镜子,鬼气便不能奈它如何。 他眉头皱起,其实最为难缠的不是鬼力高强的凶猛厉鬼,偏偏就是这般有着特异能力的妖物。 祁云:“摇光,我能看见它!它是卢滦的样子!” 摇光心下惊疑不定,如果是卢滦的样子,那么她便不能下死手,万一会对卢滦造成什么伤害,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暂时困住镜灵。 毫不犹豫地,摇光抛出玲珑骰子。 “璎澈!” 一个窈窕身影从骰子中伸着懒腰:“想起我了?我还以为你早把我忘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摇光面带讪笑:“抱歉,璎澈,此灵颇为难缠,可钻入镜子,你可有什么办法?” 璎澈冷冷看向周围的镜子,啐道:“让我出来,就收拾这种货色?” 只见璎澈勾起唇角,身上的白色长袖便瞬间遮天蔽日,将四周全数笼罩起来—— “来吧,小镜灵,让我来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第14章 镜灵(四) 衣袖漫天雪白,铺天盖地而来。将整个连廊都全数覆盖。 摇光一睁眼,便愣住了。 面前是死一般的黑色。 镜灵原先在外头还极为嚣张,狂笑嘲讽不绝于耳,进了这里,却是诡异地安静下来。 摇光冷笑,立刻理解了璎澈的用意。 镜子的特点是能反射,但若没有光,周围皆是漆黑一片,镜子又有什么用?! 但是,现在的问题关键在于,镜灵的位置。 好在她是神官,能用神识辨别一二。 她发现幻境里有三团暗色,有一团离自己极近,甚至还在贴近自己。 这团暗色,是鬼,还是灵? “祁云?”她试探道。 摇光身边传来一声应和,但是诡异的是,远处也回答了她。 她有些毛骨悚然,比出剑指,做出防御式,开启了金光护体。 “璎澈,你能不能把镜灵给缚住?” 璎澈:“幻境提问的条件是,我能在幻境中找到它,我需要它的位置!” 既然璎澈在远处,那么可以确定了,自己身边的,要么是镜灵,要么就是祁云。 而镜灵又偏偏可以伪装成祁云! 摇光死死咬住下嘴唇,所以,现在破局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身边那团暗影愈发靠近,她的手心有些冒汗。 突然,她想起了一个办法!这绝对能克制那镜妖! 她正要开口,就被飞来一人撞了满怀! 摇光瞳孔骤缩,这等可怕的速度,莫非是那镜灵! 她正欲用力挣脱,却听闻耳边男人低沉温柔的嗓音:“别动,信我。” 摇光睁大了眼睛。 那人紧紧抱住她,跃起到空中。 幽蓝的鬼火便瞬间燃烧起来,燃满了整个幻境! 璎澈本体乃是白玉朱砂,根本不惧火炼。但镜子可不一样! 任它是银镜还是铜镜,都和火说去吧! 鬼火的热气又急又猛,烧得一个怪异男生连连尖叫—— “丑东西,丑东西……一群丑东西!!!!” 镜灵因为剧烈疼痛而瞬间暴露出破绽,加以鬼火森森照亮了幻境,璎澈立刻抓住机会,在空中露出一对血红双眼。 “镜妖——” 镜妖尖叫一声,被璎澈的幻境之力死死把控住,它匍匐在地。 璎澈冷哼一声,化形踩在镜妖头上。 璎澈得意看向摇光:“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摇光星星眼:“澈澈,你当真是天下第一灵!!!” 璎澈傲娇侧头过去:“少来。” 摇光:“这镜灵自是除了最好,了却卢滦一番烦恼。” 祁云点头,妖异鬼火自镜妖浑身开始燃起,那镜妖凄厉尖叫,奄奄一息,却始终无法灰飞烟灭。 镜灵痛得整个身体弯曲成虾米状,但还是捂着肚子狂笑起来:“哈哈哈……蠢笨的丑东西。指望我死?太可笑了……” 摇光皱眉。 寻常灵魅,接连受到致命攻击,绝对会灰飞烟灭。但是这只镜灵为何不会? 这镜灵若是没猜错的话,乃是卢滦的焦虑所致。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卢滦现在不断焦虑,也就是不断给镜灵提供力量与生命。 也就是说,只要卢滦不停止焦虑,那么这镜妖将永远也消失不了! 摇光皱眉:“璎澈,你能不能一直控制住镜妖?” 璎澈:“最多十天。” 摇光点头:“够了,那就麻烦你看着了。” 璎澈笑着将她们二人送出幻境,还不屑地踹了地上镜灵一脚。 “你干什么,丑东西!刚才就想说你了,穿一身白,奔丧啊……” 他再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的头整颗被踩进了地里,嘴唇上的肉被狠狠磨碎,咸腥的血肉灌进他的鼻腔。 “呜呜,呜呜……你……” 璎澈双腿岔开蹲下,阴沉道:“懂不懂什么叫地头蛇?你个小泥鳅?” -- 摇光与祁云出幻境后,便见周府早已忙成一团。 她们直奔卢滦房中去,只见周曦已经候在门口了。 周曦面色沉重:“二位,我听下人们说了,我竟然才知道夫君近日竟然如此怪异……” 摇光叹了一口气:“不瞒您说,卢大人心中之疾甚至已经引发了灵魅,如果再不解心中之结,恐怕后患无穷。” 周曦几乎是瞬间,便向摇光祁云行了个大礼:“大人们救救我夫君吧!他这些年,操持家不容易……是我对不起他……若没有他,便没有我!若大人们能医好他,我哪怕是家财散尽也愿意!” 摇光连忙将她扶起:“好说,其实我心中已有一计。” 一日后。 卢滦转醒的一瞬,猛地坐起,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他慌乱至极,因为他的脸上是裸肤的质感,竟然没有傅粉!以至于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屋内还有两个人。 “卢大人醒了?” 卢滦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否……让我梳洗傅粉片刻?” 摇光浅笑,态度强硬:“不能。” 祁云面如土色看了摇光一眼,随后生无可恋地拽着卢滦捂着的手,一点一点向下拽去。 卢滦极为惊恐,他的力气没有祁云大! 卢滦的一张脸,不施粉黛的脸,就这样露出来。 完全不丑,甚至于皮肤还有些像玉,只是有几个小痣而已。 摇光静静看着他,看着阳光打在他的脸庞上:“卢滦,你觉得自己很丑吗?” 卢滦眼眶一红:“你们根本不会懂的,曦儿是这天下最最有本事的人,我若是不努力些……我就完全配不上她了!” 摇光看了他半晌,勾起唇角:“别管那些有的没的,我就告诉你一件事。” “你的胭脂水粉,一个都没带来。并且,你要和我们俩在乡野之地呆上十日,有我们俩在,你别想回家,当然这征得了您夫人的同意。” 卢滦震惊至极,这才打量起周围,原来他现在竟然躺在一个陈旧简朴的小屋内! 卢滦:你确定是我夫人让我来的? 摇光:当然。 卢滦:好吧,那我留,夫人这么干一定有她的道理。 卢滦一阵梳洗过后,颇为苦恼:“我真的要这样出去见人么?别吓到别人。” 摇光:“这里离京有十余里,谁认识你了?” 卢滦:…… 他们几人寄宿在一对老农民家中,卢滦推门出去就见满脸褶子的老头老太正坐在家中院子门口剥冬笋。 摇光与祁云毫不客气地坐下,熟练开始与他们一同剥起来。 卢滦愣在原地,脸红了半晌,才也搬了个小凳子,坐到他们旁边也接过手里的活儿。 祁云忙碌之余,有些惊讶地看向摇光。 他本以为摇光娇生惯养,这次出了个来乡下解去卢滦焦虑的法子,也只是流于表面。 毕竟谁会相信一个如明珠的人,竟然也会和他这种贫穷出身的人一样,愿意做这些农活儿。 这些活儿他生前倒是干得多,当年他当县令的时候,天气不好,连日下了大雨,若是不抢收稻子,粮食都会烂在地里。 那个县本就穷,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于是他带头领着下头的官吏去收稻谷,一个个累得腰酸背痛,晚上一回衙门全在大堂里打地铺,睡一二个时辰后又起来收稻子。 下面的人恨自己,说自己为了政绩不择手段。 上头的人也恨自己,说自己沽名钓誉、故作廉洁。 但他不后悔,因为那年冬天,他没听到饥饿的哭声。 -- 摇光讶异地看了一眼卢滦,其实她没有指望卢滦也参与进来。 她只是想让卢滦知道,其实他的生活里没有那么多眼睛盯着他。 不过…… 摇光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好像真的在研究怎么做得更快更好,甚至于皱了眉头,挤出了淡淡的川字纹。 摇光一笑,看来这个法子有用。 翌日,“恰有”大儒全国巡讲,“恰好”到了这个村子。 几人一共前去,一人坐了一张桌子。 夫子名曰宋礼之,端得是清雅出尘,直看得摇光眼睛一亮。 卢滦更是不必多说,只是他更为震惊。 因为光论五官,宋礼之未必有多么惊艳绝伦,但他周身的气派,竟是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为什么……? 与此同时,祁云反复确认摇光的目光就是牢牢钉在宋礼之身上后,一股酸涩不满淡淡蔓延心头。 宋礼之?这又算个什么东西?想当年,他过五关斩六将,考了全国第二,这小白脸又有什么功名?! “圣人云: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 宋礼之温言:“有哪位想要说说见解的?” 路过摇光,宋停下了,他笑容粲然仿若春风拂柳:“这位听客有何见解?宋某愿闻其详。” 摇光抬头便见如此美景,顿时眼亮如星,自信站起:“我的事业就是要赚钱,赚许多钱,赚到永远也花不完的钱。” 说实话,她本来就是这么想的。 甚至于,她还对这么说颇为自豪。若不是她这么积极想赚钱,她又怎能飞升成财神? 座下宾客传来笑声,但是宋礼之却是并未嘲笑,而是点头认可。 祁云忽然道:“夫子,我有一问。” 不等宋回话,他便站起,扫视堂下:“还望在座所有人解惑。” 第15章 镜灵(五) 祁云从容、侃侃而谈:“试问,在座的各位皆是仁爱孝顺之人吧?” 堂下之人听祁云如此嚣张,有几个性子躁的应道:“是,那又怎样?!这似乎与刚才讨论的东西无关吧?” 宋礼之微微眯了眯眼睛,重新审视起祁云。 祁云冷笑:“那试问,有一间漏风草庐,有一间温暖瓦房,各位是希望父母住在哪一个屋子里?” 在座的各位:“自然是瓦房里了!” 祁云:“瓦不要钱?还是请工人不要钱?” 祁云冷笑:“没钱,连自己父母都要受冻受饿。各位方才嗤笑出声,想必都是想让自己父母吃不饱穿不暖!为着清谈显得高雅,结果连孝道都做不到,当真是让祁某汗颜。” 祁云语罢,眼神直直对上宋礼之。 摇光震惊,她不知道为什么祁云怎么突然就开始雄辩了。 她之前和祁云拌嘴,从没见他如此健谈过。 “啪,啪,啪——” 宋礼之笑着,鼓起掌来:“这位听客的见解当真是极为精彩,叫宋某受益颇多。” 卢滦震惊极了。 他看着众人唇枪舌剑,忽然觉得他们身上闪着耀目的光。 卢滦忽然觉得,他们在表达的时候,自己好似忘记了他们的容貌、他们的衣着。 原来……容貌也没那么重要。 夕阳西下,宋礼之也授课结束。 宋礼之走向摇光,噙着笑:“姑娘当真是性情中人。” 摇光笑答:“夫子的课让我今日受益颇多,我亦是佩服夫子。” 宋礼之正要回答,祁云就走上前来,颇为不满地拉过摇光的手。 夕阳里,她们的手,就那么拉在一起。 摇光微微诧异,有些不解。 祁云看向宋礼之:“宋夫子,我劝你一句话吧。” 宋礼之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愿闻其详。” “如今正是和平之岁,你反复游学,不如得了功名,为官造福一方。” 宋礼之一顿,有些诧异看向祁云。 祁云深吸一口气:“我不知你走过多少山川大地。” “穷的地方,穷到吃树皮、吃观音土、卖妻卖女、易子而食……” “你说,那些地方,需要的是你教之乎者也吗?” 祁云沉默片刻,缓缓道:“这些地方,我不去改,你不去改,或许几百年、几千年也不会变。” 夕阳的暖光,衬得他愈发哀伤。 “走了。” 祁云的手,凉凉的,摇光只觉得现在好像更凉了。 她跟在后面,只看得到他艳丽的长发,看得见他被风鼓起的衣袖,看得见他如玉松般挺直的背。 摇光握了一下祁云的手,握得愈发紧。 祁云指尖一颤,回握。 摇光:“祁云。” 祁云:“嗯?” 摇光:“以后有什么,都有我与你一起担着,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祁云:“好。” 他回答得很轻、很快。 他那颗千疮百孔、早就被磨灭地毫无棱角的心,好像跳了一下。 摇光笑着赶上来:“那你笑一个。” 祁云忽然有些忘了该如何笑,只扯了下嘴角。 摇光:“真丑!” 祁云:“丑就丑!” 学堂门口,卢滦震惊石化。 看着二人亲昵无比地牵手而去,他不禁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像个局外人,像个超大号油灯。 他无语地一抽嘴角,也连忙跟上去。 晚了可抢不到饭吃,在周府哪受过这等苦日子! 也不知夫人叫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TAT。 乡间的日子闲适,免了那些虚以委蛇,捧高踩低。卢滦心情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一日早晨,老农背着一捆柴回来,农妇咯咯笑起来,因为老农别了一朵野花在头上。 老农羞涩笑笑,将柴放下,小心翼翼将那朵黄澄澄的野花取下,别到了农妇精心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上。 阳光照得那朵野花美丽异常,上头甚至还带着露珠。 卢滦心中尽是动容。 农妇满脸笑容:“我要去水边看看……” 卢滦一愣。 他现在才发觉,其实他才是最不需要镜子的那个。 镜子有什么用?最初人们也只是用它来观察仪容是否得体。 为什么要吹毛求疵,去看自己脸上一块皮肤是否光滑匀称,看哪里又有了细纹,看这些岁月的必然结果? 卢滦轻笑,找到摇光:“我觉得我已经不需要镜子了。” 摇光心中又惊又喜,今日本就是十日的最后一日,卢滦若再不好,镜灵就控制不住了。 卢滦回府后,抱着夫人大哭一顿,又是埋怨又是抒发想念。接下来就是让家中下人将镜子全数取下,只留一个免得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闹出笑话的小镜子。 摇光对璎澈道:“放镜灵出来吧。” 镜灵甫一出幻境,立刻得意洋洋前去找卢滦,他正巧在那面小镜子前。 镜灵冷笑:“连粉也不敷了?看来你是意识到,自己是世界上最丑之人了?” 卢滦平静看向镜子,第一次看到镜中灵魅的模样,竟然是浓妆艳抹的他自己。 镜灵有些恼怒:“为什么不愧疚?!你配不上曦儿!” 卢滦笑道:“对不起,之前我心焦,连累你了。” 镜灵双眼猛地睁大,所有的尖酸刻薄顿时化为无措。 卢滦轻抚镜子:“辛苦了,以后我会学会与自己好好相处。” 镜灵逐渐消失,它的眼中竟然浮现出几缕欣慰与释然。 当夜,周曦便喜极而泣,张罗着设宴感激摇光祁云了。 “我家夫婿这下可真是大变样了!竟然主动和我说,他想开个成衣铺子,说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人看着高兴多了!” 宴会尾声,周曦命人足足抬了十个大箱子,风风光光送到客栈,与之同来的还有一队镖师。 周曦爽快道:“既然二位先前说是从云州来,路途遥远,我为二位聘了队镖师,保证二位顺顺利利回到云州!” 摇光笑颜如花:“这可真是费心了。” 周曦笑着给摇光敬酒,摇光将杯子摆低,谁知周曦却是刁钻地摆地更低:“摇光大人,如果您愿意赏光,不如我们交个朋友。从此江湖路远,咱们彼此也算有个照应。” 摇光自是一把将酒饮下:“那是自然,周大人豪情壮志,有什么需要的也随时来云州找我,凡是我能办的,哪怕上天我也想办法!” 摇光喝酒喝得迷迷瞪瞪的,双颊浮现出粉红,丝毫不理会一旁吹胡子瞪眼的祁云。 摇光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因为……她是真能上天啊。 第16章 回云州 周曦送来的十个箱子,竟然足足有五百万两之巨。 祁云看着她一身酒气醒来,脸颊还是有些微红,又是黑脸嫌弃又是关心道:“头疼么?” 摇光笑着撒娇:“嗯……昨晚喝了你的醒酒茶,现在浑身松快得很啊!” 祁云黑着脸扔过来她的衣服背过身去:“快点换好衣服!今日我们要回云州了。” — 不得不说,周曦财主出手,就是靠谱。 她请的镖局乃是京城第一镖局,麒麟镖局。镖师个个虎背蜂腰,搬着十个金灿灿的大箱子,一路上竟然也没什么山匪骚扰。 回程之时心情闲适愉快,摇光不免到处关注,还偶尔打听打听会路过什么地方,还真被她打探到一个。 玉龙温泉山庄。 镖师们笑道:“二位大人想呆几日也使得,周大人都吩咐过了。” 摇光再次感叹,便拉着祁云进了山庄。 这庄子依山傍水,便是摇光对于风水不算十分了解,都知道这乃是无比上乘的格局。 这温泉山庄里有许多个小池子,每个池子都修筑了屏风,以保证客人能够有足够**。 摇光与祁云各自去换衣裳,摇光没有带适合泡温泉的衣裳,所以只能用这里现成的。 有一件白色的,看着颇为清新淡雅,比一旁的姹紫嫣红,看着正常得多。 她穿上白衣,还担心外边冷,披了件薄纱,走出了换衣间。 祁云亦是走了出来,他也换了这里的衣服,也同样是白色。 祁云本就面如冠玉,这一身白色更是衬得他素净儒雅,文气斐然。 摇光与他一起挑了个小池子,将门关上。 摇光笑着看他:“请吧?祁大人。” 祁云亦笑:“你先,快些,冬日里冷。” 摇光不再推辞,踩着进了水,这里的水当真是极为舒适,里头还放了花瓣,香气四溢。 祁云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我要么就不下来了……感觉有些不妥。” 摇光早就舒服地闭上了眼睛:“行啊,那不给你发薪水。” 祁云乖乖下水。 摇光微微张开了眼睛,只见祁云乌发红唇,身上长袍甫一入水,便紧紧勾勒在身上,将他精瘦紧实的腰身暴露无遗。 摇光:!! 祁云踱到了摇光对角线处,坐在池中台阶上也享受起来。 他不时将半张脸埋进水里,咕嘟咕嘟吐出几个泡泡。 摇光:“啊!” 祁云连忙坐直:“怎么了?” 摇光慢条斯理地道:“啊……有一只男鬼在我对面,那头发在水里漂啊漂啊,好吓人啊。” 祁云眼中含着震惊,有些无措,他站起来:“那我……” 摇光亦然站起,却是笑吟吟地。 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眼睛亮晶晶:“祁云啊……你说说你这般唇红齿白,衣服又全数沾湿紧在身上……” 祁云想退,却退无可退,只慌乱看着走来的摇光。 摇光没意识到的是,祁云的衣服都是如此,那她的呢? 只剩几尺的距离后,摇光猛地脚底一滑,一时惊慌失措拉起祁云骨节分明的手,与他一起跌在了水中! 温泉水下,祁云漂亮的琥珀色眸子近在眼前。 慌乱中,她却莫名看着这双眼睛失了神。 耳边,咕嘟咕嘟的水声愈发明显,明显到已经几乎掩饰住她错乱的心跳声。 她试探着去摸到祁云的脖子,如溺水者失手般紧紧攀住,与他贴近。 祁云颇为无奈地接住她,紧紧抱着摇光浮出水面! 摇光面色发红,眼中水雾弥漫:“呜呜,好像有点呛水了……” 祁云耳尖早已红透,他浑身发麻,他不知所措,但还是笨拙地替摇光将粘在脸上的发丝整理好:“没事儿……就是一时没站稳。” 此刻二人还抱在一起,极近,近到祁云能感受到她的心跳,一下一下也鼓动着他的那颗心。 摇光将双手愈发环紧,踮起脚尖凑近祁云的耳边,吹了一口气,轻佻地说:“祁云,你耳朵好红啊。” 祁云浑身愈发僵硬,他结结巴巴:“温泉里还是太热了。” 摇光点头,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感受着他修长的肌肉,一点一点向下,直到他宽阔的肩膀。 她故作委屈:“刚才那一跌头发散了,你替我扎头发吧。” 祁云看着水面上那一条发带,睫毛微颤:“好。” 摇光丝毫没有松开他的意思,祁云便也深吸一口气,任凭她紧贴。 那条发带,他捞起,但没有多余的手,他将发带咬在唇边。 片刻过去,摇光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头发被拉扯的感觉,就听他在耳边低声:“好了。” 摇光终于肯从他身上放下手来,侧身临水而照,只见一条饱满灵动的三股麻花辫在她身侧晃荡。 她飞升后,再也不曾梳过这等发式了。 摇光突然心中又有些失落:“这是你为你生前的夫人学的么?” 祁云一愣:“我不曾婚配。” 摇光:“啊,真为你感到惋惜。” 她唇角又勾起笑容来。 祁云:……。 泡完温泉后,摇光只是擦了擦那辫子上的水,就顶着那辫子,大摇大摆出了山庄。 祁云:“你头发应该还是湿的,解开吧,别感冒了。“ 摇光故作惋惜:“哎,解开了,这么漂亮的麻花辫,就再也没有了。” 祁云琥珀色眼中划过一丝深意。 她到底知不知道……男性给女性绾发是什么意思啊。 她总是如此,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自顾自地蒙住他的眼睛,拉住他的手,同住一个房间,甚至于主动抱住他。 但是她清亮无辜的眼睛中,又见不到半分羞涩与避讳,若真较真,反倒显得他庸人自扰。 但她不懂,又不意味着他不懂。 但是鬼使神差地,他不想假装听不懂刚才那句话。 他说:“那我以后,再给你梳。” 摇光:“日日?还是一日?” 祁云:“一日,不许贪心。” 祁云冷着脸上前,替她拆掉半湿的辫子,与她一共上了马车。 又笑闹了几句,她有些倦了,小憩起来。她松了的麻花辫如卷发般垂下来,垂在榻上。 祁云试了多次,即使捧着书,心中也总是静不下来。 干脆叹了口气,放下书来,闭目养神。 他当真是第一次碰到如此难缠之人。 但谁让他任务在身,罢了,罢了。 第17章 财神 云州。 祁云:“摇光,醒醒,到了。” 摇光迷迷蒙蒙揉了揉眼睛,一下马车就到了这里。 然而,她下马车的时候,却看见镖局的人面带诧异:“大人名为摇光?” 摇光点头:“怎么了?” 镖局中顿时窃窃私语,他们的头领上前:“无事,既然两位已经到了,那么我们这趟镖便是押完了。” 摇光祁云笑着向他们摆摆手:“诸位辛苦了。” 送走了镖师,二人换上道袍,再次打量起这座久别重逢的庙宇。 这里香火不绝,被几个老香客打理地很好。 但是,摇光发觉了一点不同。 她发现,庙中那座泥像,似乎五官清晰了些。 她分明记得先前是模糊一片的,丝毫看不出眉眼轮廓。 现在的泥像可以隐约看出,塑得是个极为俊美的男子。 更为诡异的是,摇光觉得,这座像有些像…… 祁云。 “祁云,你不觉得这个泥像和你很像吗?” 祁云点着这些日子的香火钱:“不觉得,你莫不是是跟我处久了,见谁都像我?” 摇光再次看向塑像。 如果没有京城这一遭,摇光或许真的会被祁云这几句话给打发。 但是这一路,他的表现让摇光觉得,他的生前身份一定不普通。 而且,摇光注意到,祁云好像总是对自己的身份有些避而不谈,说得含糊其辞。 不过无妨,摇光仰头看那塑像,看那熟悉的眉眼。 她总有一天,要让祁云亲口对她说出一切。 几日后。 摇光与祁云去镇上买了些冬衣与吃食,正大包小包地回庙里。 却很意外地,看到天空中霞光纷呈。 摇光震惊! 这是……天庭神官下凡的七彩霞光?!! 况且这霞光极盛,彩晕又极为鲜艳,这绝对不是什么天庭小官能有的! 好在这霞光只有神官能看见,凡人与鬼是看不到的。 等摇光再走近些,看清楚庙门口站的那人,几乎要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必须要立刻易容! 她丢掉手中袋子,翻身过去默念易容决,唇齿速度快得几乎冒烟—— “摇光。”远处那男子有些激动地唤道。 摇光易容术结束,她换了一张泯然众人的脸。 祁云早就察觉她的不对劲,见她扔了手中之物开始念咒,瞳孔微缩。 摇光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庙前,一白发男子,着金袍,配朱带。 见到摇光面容的一瞬间,那男子脸上希冀立刻全数熄灭,化为失落。 摇光手中满是冷汗。 因为,面前这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她飞升前的青梅竹马兼未婚夫,文即墨。 当年她飞升后,父母为了她能安心在天庭任职,声称她暴毙而亡,大办葬礼。 那时,文即墨在自己的灵堂上守了三天三夜。 后来文即墨还为了她白衣三年,一问婚配便说已有亡妻。 当然,这些都是父母未过世前,告诉自己的。 文即墨:“道长之名为……摇光?” 摇光点头,这一点她抵赖不掉:“阁下认识我么?” 文即墨有些恍惚:“……不认识,是我唐突了。” 祁云忽然心中升起一阵不安,他下意识地觉得,摇光与面前的男子关系不一般。 三人静了许久,直到文即墨终于开口:“道长为我算上一卦吧。” 摇光很想拒绝他,正为难间,只听得祁云道:“请。” 祁云面上的神色她看不懂,她觉得有些陌生。 入了庙后,祁云扔出六个铜钱:“摇晃后一字排开。” 摇光在一旁,心中尽是恐慌。 她从未见过祁云用六爻来卜卦,这是头一回。 文即墨排出六枚铜钱,是:反、反、正、反、正、反。 祁云:“震上兑下,雷泽归妹。” 文即墨:“这卦象是什么意思?” 祁云平静道:“大凶,名不正言不顺,一切努力终成空。” 文即墨面容愈发显现出悲伤的神色,他紧了紧拳头:“果真如此吗……” 文即墨恍惚站起,看向摇光:“道长们,在下有一事相求,若二位以后遇见叫做摇光之人,还请告知于我,捏碎这块玉牌即可。” 他从胸口掏出一块玉牌,玉牌上【北斗·开阳】几个字,几乎灼伤摇光的眼睛。 摇光心中满是震惊,文即墨竟然也飞升了,而且竟然飞升成了北斗七星之一的开阳仙君!!! 摇光既是眩晕又是惊惧,她也不理解为什么文即墨要直接将象征着自己身份的玉牌交给两个道士。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对他很危险! 若是心肠歹毒之人,拿了这块玉牌,便能作威作福。 摇光恨铁不成钢看着面前的文即墨,她想不到都过去那么些年了,他还是如此不为自己考虑! 她正要把玉牌退回去,却见祁云已然上前接过:“好。” 一阵刺目霞光过后,文即墨消失。 摇光有些置气:“你为什么要接过那玉牌?你可知那上面写得是什么!” 祁云复述道:“北斗,开阳仙君,是吗?” 祁云手中捏着那玉牌,神色平静无波:“这玉牌收下又如何?不收下又如何?” 摇光被他这反应噎住。 一股恼意顿时冲上来,莫名见到文即墨,她本就心中慌张至极,加之祁云刚才突然露一手,先前从未向她展现,她不禁感到祁云对她隐瞒颇多,于是愈发凌厉起来—— 她冷笑:“你要收着,那便收着,只是仔细了些,北斗仙君的玉牌可是金贵之物。” 摇光扭头便走。 祁云闭眼,他心中焦灼翻滚,嫉恨与不甘涌起,让他再也难以保持往日里的体贴与关怀。 翌日。 摇光从卧房走出,面容故作冷酷,眼神却是活络地开始搜寻。 她愤愤拿起扫把,状似无意地找遍整个雲灵庙,却始终没有找到祁云的身影。 她心中不安起来,不会是昨天自己说的话重了吧? 她越是复盘,越是觉得,自己昨天说的话,似乎是有点不尊重祁云了。 她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一个野鬼,懂什么神仙,你保管地明白玉牌吗? 如今祁云到处找不到,他一定是生自己气了! 或许是出去透风了,她安慰自己。 摇光攥紧了手中扫把,她心中歉意愧疚上涌,她决定等祁云回来,第一时刻,她就要和他道歉。 左等右等,终于下午,祁云一身白衣,出现在庙前石阶上。 摇光连忙上前:“你去哪了?” 祁云:“香客早上说云州郡尉悬重金招风水师捉家中恶鬼,我便去打听了。” 摇光:“那去呗?” 祁云:“好,好多风水师都去了,这次的悬赏据说是一件传世佳作,价值连城。” 摇光便与祁云踏上了脚程,一路上,摇光都想开口道歉,但是祁云却一直在说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云州郡尉府。 这里已经有许多风水师候着了。 显然,郡尉作为地方长官,对于风水十分之谨慎,所以他决定让风水师们各显神通,最终脱颖而出者,接下本次任务。 各位风水师果真是各显神通,看得摇光是啧啧称奇。中间有位道士,修得似乎还是邪术,竟然召唤出来一只面目狰狞的巨兽,气势盖住场上已经出席过的所有人。 终于,到了摇光与祁云。 郡尉:“二位大人要一起上来吗?” 摇光笑:“只我一人即可。” 这次酬劳价值连城,所以对于她们来说,这是必须争取到的。 摇光深吸一口气,闭眼。 再睁眼的瞬间,她的眼眸中亮起金色。 她自信一笑,从另一只手心中抽出一把金色利刃。 往日里,她总是想着遮遮掩掩自己财神的身份,但现如今,她决定对祁云坦诚。 财神,本就是金极盛之体,她能幻化出利剑来并不奇怪。况且,现在的场合,各个风水师都拿出看家的绝活,若是她不认真些,绝对抢不到这次的任务。 她优雅执剑,金色剑气在空中将她包裹包围,衬得她仿若天上太阳。 先前那邪术道士冷哼一声,在空中比划了几下,那巨兽便猛地跳出。他奸笑:“和我的蚩尤较量较量吧——” 摇光见状,飞身腾空,极为干净利落地向下劈去,一道耀眼金光向地面劈来,那巨兽竟然躲避开来,瑟瑟抱头。 邪术道士极怒,抄着手中鞭子就向巨兽抽去,抽得巨兽呜咽出声。 “啪啪啪——”,郡尉站起来鼓掌。 “观大人们许久,唯有这位大人,出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郡尉欣然抚掌:“这次的任务,就交予二位了。还请二位明日来府上,我细细说与大人们听。” 摇光落下后,收起手中金剑,向祁云一笑。 谁知祁云竟然避开了她的目光。 好啊,好啊。 她看祁云能装到什么时候。 夜,二人自郡尉府回。 摇光:“我刚才表现如何?” 祁云:“嗯,很惊艳。” 摇光心下恼怒。 他这鬼未免也太没见过世面!难道他就看不出,单单是凭空抽剑,根本就不是一个道士能做到的! 摇光:“你不想知道,我一个道士,是如何有这等本事的?” 摇光现在几乎已经是明牌告诉他,我不是道士!我另有身份! 但是祁云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你勤学苦练,天赋异禀。” 摇光猛地拽住他的衣袖。 现在他们在繁忙的街道上,周围行人熙熙攘攘。 这让摇光想到了在京城时,她们也在街上,但那是却是言笑晏晏,笑语欢歌。 那为什么……为什么越相处下去,祁云反倒开始给她脸色?! 摇光恨恨看着他:“你到底抽的什么疯!从昨晚开始!” 祁云偏头过去,躲避摇光的眼神。 摇光愈发气急,干脆双手掰住祁云的脸颊,用力扭过来正正对着自己。 “我问你话,你就看着我,懂吗?!” “我告诉你!我是天庭的神官!财神!你听明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