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掠影[西幻]》 第1章 故里 新世节是东帝国德兰埃最大的节日,为感谢和庆祝苍耀女神二分世界,将魔族永远驱逐至炼狱焦土,让人类得以在新世界繁衍生息,德兰埃境内几乎所有城市都会在节日期间开办庆典。 而在帝都,德兰埃苍耀大主教亲自主持的新世节庆典又是最盛大的一个,教会、帝军、骑士团齐聚一堂,由他们带头组建的浩大祭祀队会在城内进行持续五天的庆祝游行,期间还有教会的大礼拜、商业街的联合狂欢、皇家剧院的露天演出、民间学会的读书会等活动,每年都会吸引成千上万的游客涌入帝都,但并非此时进城的人都是来享受节日的。 游行队伍正从中央大街的**夫咖啡厅前走过,兴奋的食客们早已冲到街边加入欢庆的队伍,被同事们“委以重任”独自留在店中的年轻服务生落寞地将咖啡放到盘中,端给唯一一个坐在二楼窗边的年轻男人。 如果让他形容这个客人,最简单的概括就是“帅气”和“痞气”这两个词。那人穿着陈旧的毛领外套,有着匀称好看的小麦色皮肤,饮下咖啡时唇间露出鲨鱼般尖锐的牙齿,发质偏硬还带着微卷,颜色更是艳丽得像新鲜血液,下垂至眼睑的额发间隐约可见粗犷的双眉,又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透着不悦的灰色瞳孔,很显然,这位客人并不是来享受庆典的。 帝芬德那双灰瞳,此时正看向祭祀队的骑士们手中的旗帜,上面画着教会标志和皇家图腾,二者下方都用艺术文字标注着不同数字。教会标志下的“808”代表着世界新生的年数,也是德兰埃帝国的年龄,皇家图腾下的“3”则代表着新王帕特瑞·亚雷克斯·德兰埃的任期。 维托里奥大公病逝已有十年之久,混乱的王位争夺持续了七年才落下帷幕,新王花了三年终于坐稳现在的位置,这是他第一次在新世节上有资格将象征自己的数字绘上旗帜。 帝芬德对这样特殊的一年印象非常深刻,倒不是因为他是新王的追崇者,只是因为这一年是原作中故事开始的时间。 和其他传统RPG游戏一样,看起来欣欣向荣的帝国背后暗流涌动,被卷入阴谋不得不隐藏多年的主角因为某个契机,为了拯救和复仇踏上旅途,并最终打败敌人成为王者——虽然只是主角行业内的王者,一个锻造师要扳倒由苍耀教会认可扶持的神选新王帕特瑞还是太天方夜谭。 帝芬德点燃香烟,在白烟环绕中细数起自己重生的年岁,第四十七年还是第四十八年?不太记得了,自那件事发生,他就没有在意过自己度过了多少岁月。而这次也是那件事以后,他第一次回到帝都,他在这里度过了新人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如今回到这里却只有满腔苦闷。 他把这个世界搞得一团糟,那个终将成王的少年主角已经不在世上都不奇怪,他何来的心情像窗外的游行队伍那般欢欣雀跃。 “你看起来心情很糟糕。” 与帝芬德的愁眉苦脸不同,带着热乎乎的松饼回到座位的安娜脸上是满溢的喜悦。 帝芬德呼出大片白烟,说起话来有些咬牙切齿。 “是啊,从进城开始就有至少三队骑士团、四个亲戚、五名帝兰军秩序官跟在屁股后面全天候监视,我就是去上个厕所都有人在隔壁守着,谁能心情好?” 安娜不给面子地发出低声轻笑,不忘给帝芬德补上一刀: “别着急,你后面还要求人呢。” 帝芬德被安娜噎得一张脸比杯中的咖啡还黑,若不是有求于人,他也不会回到这噩梦之地。可安娜还不放过他,这女人就是这样,恨不得把人所有的痛处都戳一遍,吃着松饼也塞不住她的嘴。 “不过要我看,还有别的原因吧?比如你那个多年不见的老相好,不是说他在帝兰军任职吗?会不会现在就在哪个游行队伍里,我们出去走两步说不定就能见着。” “安娜……” 但专挑最痛的戳未免太过分,突然爆燃的火焰瞬间将帝芬德口中的香烟烧成灰烬, “他不是我的老相好。” 安娜见好就收,乖乖把话题转到正事上,他们千里迢迢回到帝都只有一个目的——拜访,或者说拜托大名鼎鼎的骇川骑士团团长麦恩哈特·勒巴隆。 “我只是想提醒你,那个人可是你唯一的救星——‘勒巴隆大人’的家属,我们大概率避不开他,除非你还能找到其他合适的担保人。” “我现在去找个贵族认爹认妈来得及吗?” 帝芬德呸了了一声,安娜笑得合不拢嘴。 “你?整个帝都都没人敢要你,阿瑞贡大少爷。” “彼此彼此。” 安娜的插科打诨多少缓和了气氛,游行的队伍已经完全从他们所在的餐厅离开,食客们也陆陆续续回到店内,嘈杂的人声让他们的对话变得模糊,安娜干脆安安静静享用自己的美味松饼,帝芬德又点了一支烟,翘着二郎腿,望向远处缓慢飞向高空的彩色气球。 预约会面的信件比他们更早抵达帝都,他们没有权利从通讯社直接传讯到“勒巴隆大人”的宅邸,只能花重金从新月佣兵会买一次以佣兵会名义发起预约的机会,那几乎用光帝芬德为数不多的积蓄。但凡不是在帝都,帝芬德就直接翻墙钻别人家里了,管你什么达官贵人,可偏偏这里是帝都,帝芬德不想被方才说的一大串小尾巴追得满城乱跑。 好在他有绝对的把握不会被“勒巴隆大人”拒绝,入城后便收到了骇川骑士亲自送来的文书。依靠这份盖有骇川骑士团团章的文书,他们就可以在骑士们的严密监视下,进入帝都的皇室区域,到“勒巴隆大人”的宅邸受到“勒巴隆大人”的亲自接见。 真麻烦。 帝芬德和安娜被当作重犯一般夹在骑士们中间,沉重盔甲的摩擦撞击声听得他耳根子疼,这群骑士巴不得用他们的盔甲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墙,防止帝芬德和安娜能看清皇室区域的一草一木,因为他们是这里唯二没有马车的平民拜访者,而这里皇族不愿意被他们这样的平民窥探**,骑士们是这样解释的。 幸好麦恩哈特·勒巴隆的宅邸不远,“勒巴隆大人”在受赐时特意挑选了靠近边界的地皮,将骇川骑士团团长的住宅当作一个额外的哨塔或者说骑士营,以顺便保卫皇族的安危。 所以只需要半根烟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哈特·勒巴隆华美的宅邸,亦或者说,小型宫殿。骑士们分两排散开站到庭院大门的两侧,一对双胞胎打开大门,将二人迎至院内。 庭院中央是鳞纹大理石雕刻的喷泉,四周栽种着德兰埃常绿兰草,兰草外围被五颜六色的雨兰花填满,点缀在花草间的冬阳松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而身着黑色长衫的中年男人正伫立在一棵松树旁边,轻嗅着刚修剪过的冬阳松特有的清香。 中年男人留着干练的短发和胡须,脸侧的双耳如羊一般下垂,耳朵上方各有一个弯曲向前的棕红色犄角,深邃的眼眶中倒映这宛如灼日的金黄瞳孔,察觉到帝芬德等人的靠近,他放下松树枝转过身来,胸前用金丝绣成的骑士团团徽格外亮眼。 “不愧是备受新王器重的大骑士长,这是他按皇室标准给你搭建的吧。” 走到中年男人的跟前,帝芬德皱了一路的眉头竟些许舒展,他先是站直身体,接着微微颔首恭敬地俯下上半身。 “下午好,勒巴隆老师。” “嚯,你倒是还没忘记礼仪那一套,不用拘束,我还不了解你平时什么样?” 麦恩哈特·勒巴隆笑着望向双胞胎,示意他们放松一点,不用将手一直搭在打磨锋利的佩剑上。 “开门见山吧,帝芬德,我可以做你的担保人和监管者,创建一个直升A级的佣兵队,我甚至可以提供一笔不菲的起步资金,也可以亲自去新月找总长谈你们所需要的一切事物,但我有一个条件。” 麦恩哈特·勒巴隆的话戛然而止,他深邃的眼睛中满是笑意和期待,似是在等待什么。帝芬德只好无奈地接过话茬,问道: “什么条件?” “阿尔桑也要注册成为佣兵队的成员。” “勒巴隆大人!” 麦恩哈特·勒巴隆的话一出,不等帝芬德和安娜给出反应,双胞胎倒是先一步情绪激动地惊呼起来。 “他可是温尼尔学院垫底的纨绔,从阿瑞贡家叛逃的逆子,您怎么能放心将阿尔桑交给他?” “他还是边境的恶徒,新月的鬣狗,我打听过了,他在那边整整十二年除了坏名声什么都没混出来,这样的废物根本不可能有所作为!” “他唯利是图以耍小手段谋生!” “他道德败坏连平民都不放过!” “而且!” 双胞胎越说越激动,两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帝芬德,仿佛想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 “他当年留下阿尔桑独自从帝都逃走,他根本不配再见到阿尔桑!” 激烈话语过后是沉重压抑的死寂,安娜沉默地站在帝芬德身侧,神色冷静到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这些都是帝芬德的私事,她不负责辨识其中的真假,也没兴趣了解具体的过往,来到帝都前便说好了,都由帝芬德自己解决。 帝芬德短暂地闭上双眼,而后无视双胞胎的怒火,仅仅看向麦恩哈特·勒巴隆。 “你问过阿尔桑的意见了吗?” “当然——” 麦恩哈特·勒巴隆脸上的笑容倒是完全没有消退,他走上前抬起手臂,将双胞胎挡在身后: “完全没有。” 这次连帝芬德也彻底维持不了平静,他和双胞胎一起用脸做了一场精彩的表情变幻演出,无数句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敢说出口,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包括一些粗俗难听、毫不优雅的脏话。 麦恩哈特·勒巴隆看到帝芬德吃了苦毒草一般的表情大笑出声,转头安抚双胞胎不用过多担心。 “冷静一点,诺伊、莉诺,我当然不会违背阿尔桑的意愿强迫他去接受这个方案,我只是觉得,由帝芬德代替我亲自去和他提出邀请更加合适。” 双胞胎明显还有更多话想说,可面对麦恩哈特·勒巴隆竖到嘴前的食指,作为骇川骑士团团长的直属护卫,他们只能闭上嘴接受这闹剧般的展开。 麦恩哈特·勒巴隆重新看向帝芬德,那张脸上除了温和的微笑仿佛不会有别的表情,亦或者他真的心情尚好,即使来拜见他的人在双胞胎口中是异常不堪的阴沟老鼠。 帝芬德能怎么办?他同样没有可选项,大骑士长给出的条件不可能有商议让步的余地,何况从表面来看,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苛刻,此时天平上放着一条渴望活下去的幼小生命和自己早已千疮百孔不值一文的自尊心,答案不言而喻。 “我应该去哪里找他?” 麦恩哈特·勒巴隆对帝芬德的表态非常满意,他指向庭院外的骑士们,给出答案: “理查街黑市,让骑士们用后院的马车送你们过去,他受洛兹伍德老爷子的委托去调查小洛兹伍德,方便的话请顺便给他帮帮忙。” “我能问问洛兹伍德老爷子是谁吗?” 安娜终于憋出了进入庭院后的第一句话,帝芬德瞪了她一眼,麦恩哈特·勒巴隆却友好地解答了她的疑惑: “骑士团的主厨,小洛兹伍德是他的孙子,正就读于皇家骑士学院。” 第3章 缘由 “帝芬德有女儿了?” 阿尔桑在震惊中还没回过味来。 “是的。” 安娜的回答铿锵有力。 “才不是!” 帝芬德恨不得直接上手捂安娜的嘴。 “法律上就是啊!” 安娜的语气依然坚定。 “孩,孩子刚出生吗?” 阿尔桑禁不住追问。 “十四岁,非常可爱的小姑娘。” 安娜赞赏地点点头。 “怎么还聊上了?!” 帝芬德用眼神疯狂斥责安娜。 “那之前是……一直跟着孩子妈妈吗?” 阿尔桑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严格来说是养父母。” 安娜脸上流露出伤感。 “这都哪跟哪啊!停!停!” 帝芬德的怒吼中混杂着雷电的噼啪声,细小的雷光在他身边闪烁,看得出来是真的很急。再不制止这两个人偷工减料的对话,帝芬德相信自己一刻钟以后就可以变成一个始乱终弃毫不负责但幡然悔悟的人渣父亲。 玩够的安娜在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安静坐着不再插嘴,而阿尔桑看向帝芬德,脸上写满了好奇。帝芬德长叹一声,他本来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安娜的胡言乱语打乱了他的节奏。 “我一直在追踪斯洛文的动向,最近跟边境骑士团合作突击了其中一个据点。” 帝芬德想摸一根烟,却被坚果袋子摇晃的声音打断,他没有去开坚果,但也没再去摸口袋。 “那个据点是格兰吉尔北部平原村里的教会,一群斯洛文信徒以苍耀女神赐福圣女的名义在周边活动,背地里搞黑魔法祭祀,我们捣毁那里的同时也救出了被操纵的圣女,就是安娜说的十四岁女孩。” 斯洛文的成员大多都是异端,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东帝国德兰埃是一个多元信仰国家,虽然最大的苍耀教会只信仰苍耀女神安琪凯莉,但许多种族和地区仍然信仰着自己的神明。比如精灵族信仰生命之树、兽人族多信仰天地大兽神、群山地区多信仰地脉群神,总之都是传说中支持二分世界、庇佑人类的神,而斯洛文不同,他们信仰的神与苍耀女神对立,残忍暴力滥用黑魔法,视人类为草芥。 阿尔桑很熟悉帝芬德提及的套路,苍耀女神的“圣子圣女”是斯洛文最喜欢的噱头之一,基本都是绑架天才孩童,通过洗脑等恶毒手段操控他们,从而在某个地区广纳信徒,诓骗钱财、滥杀无辜都是再常见不过的套路。 “但你没有送她去福利机构而是打算……收养她是吗?” 逐渐弄明白“女儿”的含义,阿尔桑却皱起了眉, “这意味着她有无法去福利院的理由,而且很严重。” “是诅咒。” 帝芬德的答案正在阿尔桑的预料之内,是啊,那群崇拜黑魔法的人渣最喜欢的就是诅咒魔法。 “她的‘主教’父母早做了玉石俱焚的准备,给她施加了极寒诅咒,并在临死前将它激活。她的魔力暴走且被全部扭转成冰属性,现在只能依赖高浓度火属性魔力抑制诅咒,这需要两个东西,足够的火属性魔力源和能持续将魔力提取输入给她的装置。” 说到这个程度,阿尔桑已完全理解一切。最适合的魔力源当然是高纯度属性矿石,而要持续提取矿石中的魔力并输入给人体,要么让一个魔法师全天无休重复这个过程,要么就是一个复杂精密能长久运行的魔法阵,这就是为什么帝芬德需要一个A级佣兵队。 “新月会会给A级佣兵队提供驻地房产,也能给予队伍稳定的任务和资金援助,你就可以在屋子下方埋设魔法阵,但最大的问题是,你需要一个足以打动新月会高层的人物作担保人,否则你只能从最低级的佣兵做起。” 帝芬德点点头,猜到阿尔桑可能还有其他疑问,帝芬德干脆直接一股脑儿都数了一遍: “那个诅咒让她寸步难行,依靠魔法师全天照看才离开那个教会。我们请来的神官和医师都没能驱散诅咒,我也给老师们写过信,依然毫无头绪。哦我也找过赫尔森,魔法阵就是他帮忙设计的,但解咒他还还不如我有用。” 帝芬德说了半天,阿尔桑就听出一个结论:没辙。可即使如此帝芬德依然找到一条不治本起码能治表的法子,这让阿尔桑禁不住上扬了嘴角。 “你倒是没变。” 帝芬德看着眼前人面露笑意,胸口有些莫名的悸动,他这才发现一直压抑在心头的雾霾不知何时已烟消云散,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答案当然是某位盟友的“胡说八道”,帝芬德瞥向还乖乖紧闭着嘴唇的安娜,一巴掌拍对方后肩上。 “好了别装哑巴了,换你说。” “啊?我?我能说什么?” 安娜如梦初醒,一脸嫌弃地一巴掌拍回去。 “别想甩锅,说好了佣兵队这事都你自己负责,我才……” 话说一半,似是想起了什么,安娜突然喜笑颜开。 “对啊,说好了都是你负责,我杵在这儿干嘛。你和你老相识慢慢聊,我去找我的老相识慢慢聊,各司其职皆大欢喜,你说是吧阿尔桑,介意我先行告退吗?” 虽然做出了询问,安娜却没有等阿尔桑答复,直接站起身就走到门侧,看起来全然没有接受“不介意”以外答案的打算。 “啥?等等你要现在走?” 帝芬德见状噌地站起身追上去,他还没做好和阿尔桑独处的心理准备,这盟友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说走就走。 可安娜已经下定了决心,她要抓住新世节庆典的尾巴开启属于自己的帝都之旅,帝都大酒店的烤雪牛排、奇莫酒吧街的极光鸡尾酒、黑豹马戏团的新世节特别演出…… 以及在帝都才能获取的情报,等待她的将是连夜晚都忙得不可开交的充实。 见安娜去意已决,帝芬德纵使有十万个不情愿,也只能面对现实,就像安娜管不了他口中的烟,他也管不了安娜的行踪,这就是他们的同盟,互相帮助,但从不干涉私事。 “多谢,等你玩够,我请你喝酒。” 帝芬德不再挽留,只是小声同安娜道谢,现在的他正处于到帝都后最清醒也最轻松的状态,这一切都是拜安娜所赐,他也不想再为了私事牵绊安娜。安娜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她可不会和帝芬德客气。 “没白疼你,我要最好的。” 安娜眨眨眼,又冲阿尔桑挥手告别,便跃上屋檐,循着来时的方向奔去。理查街黑市的道路错综复杂,哪个角落都可能隐藏着危险分子,何况帝芬德刚在广场大闹过一场,她绝不想又是迷路又被不长眼的人找上麻烦,因此视野开阔的屋顶相比阴湿狭窄的巷道绝对是更好的选择。 眨眼的功夫,安娜已不见了踪影,残破的院子里只留下帝芬德和阿尔桑两人,虽然没有了安娜的空气略显沉闷,但没有第三个人,阿尔桑终于可以询问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有找到赤鹰霍恩的踪迹吗?” 听见“赤鹰霍恩”几个字从阿尔桑的口中说出,帝芬德的心中五味陈杂。多年前的惨剧如戏剧般在他脑海中拂过,他又一次看到倒在废墟中的两人,一个有着褐色皮肤腹部被贯穿血流如注,一个断了一角,脸上有两道被黑色火焰灼烧着仿佛被利爪抓过的骇人伤痕,那张脸与眼前的阿尔桑逐渐重合,愤怒的烈焰超越其他情感瞬间充斥他的胸口,帝芬德不得不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平静地回答: “……有,但跟丢了,我只能确定他依然在德兰埃境内参与斯洛文的走私和暗杀……你呢?” 帝芬德的反问让阿尔桑一怔,虽然他很快便调整自己的表情,但帝芬德依然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是落寞还是难过?亦或者悲伤和憎恶?帝芬德看不出,他想要追问,却知晓现在的自己毫无立场。 “抱歉我这边也没有情报可以分享。” 阿尔桑的手指又纠缠在一起,他别过头,避开帝芬德的眼睛: “啊对,我们本应该商量佣兵队的事才是,给我一点考虑时间,至少等我解决小洛兹伍德的问题,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并不反对舅舅的提议。” 帝芬德哪里有资本谈条件,严格来说现在有求于人的是他,何况同他去成立佣兵队,意味着阿尔桑必须从帝兰军辞职,虽然他不明白麦恩哈特·勒巴隆打着什么算盘,但……只要阿尔桑愿意,他什么都不会说。 “没问题,我来帮忙。” 帝芬德把破破烂烂的小板凳摆回角落,两人搭配干活不累,在理查街黑市,多一个帮手永远不是坏事,帝芬德说完便转身欲走,却被阿尔桑突然叫住。 “帝芬德!” 这还是重逢后阿尔桑第一次直接呼唤他的名字,帝芬德僵硬地顿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好在阿尔桑的后话接得很快。 “谢谢你帮忙,以及……” 阿尔桑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超过帝芬德,走到帝芬德的前面, “你从不欠我什么。” 怎会不欠?帝芬德依然停在原地,注视着阿尔桑的背影百感交集,那对双胞胎的指责他无心辩驳,但唯有一件并未说错:是他抛弃了阿尔桑,独自从帝都逃离。 可阿尔桑转过身,一双眼平静柔和,一如他们还是帝都学子的时候,帝芬德最终还是闭上嘴安静跟了上去,只是那嘴角翘得,颇有十头牛都拉不住的架势。 第2章 重逢 黑市几乎存在于每一个大都市,从违禁药品到武器珍宝,有买家注定有卖家,在理查街黑市,就是直属国王的帝兰军也无法插手过多,他们能保证的,只有这里不会出现人口买卖。 帝芬德曾在帝都生活二十多年,但很少到黑市来,沾染鲜血的货物、充斥暴力的地下商铺、随处可见的瘾君子、乌烟瘴气的街道,每一样他都厌恶至极,虽然如今他也染上了烟瘾。 骑士们将他和安娜送到街口便全数离去,站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前,帝芬德恍如隔世,难得地,他没有点上一支烟。 “我记得那个什么阿尔桑,就是你老相好吧?” 安娜说完立刻喜提帝芬德瞪眼,她无奈地撇撇嘴,努力纠正自己的称呼, “老相识行了吧,你准备上哪儿去找他?” 帝芬德还记得黑市里最“繁华”的地段,是南边的理查广场,那里有黑市里品质最高的药物和武器,更有最大的情报交易酒吧,如果你有钱,直接到理查广场准没错,只是帝芬德没什么钱,他也不打算自己来找人。 “跟我来。” 说着,帝芬德离开主路,钻入狭窄昏暗的巷道直接向街道深处迈去。 绕过零散的小铺,拐过潮湿的街角,避开恶臭的垃圾堆,他们就到达理查广场。这里热闹非凡,四处可见满脸横肉满身伤疤的人,随便抓一个都像会出现在帝国通缉令上。 帝芬德站在暗处转悠了一圈,最后将一个药铺门口的壮汉定为目标。 “在这儿等我。” 帝芬德小声吩咐后走向那个药铺,然而在错身进门时,他竟刻意用肩膀猛地撞向那个壮汉。 那壮汉人高马大,帝芬德只到他肩膀处,可帝芬德的这一撞却让他整个人向后仰去,重重砸到旁边正坐着喝酒的客人身上,倒下的客人又掀翻了木桌,桌上的酒瓶酒杯一个接一个掉到地上发出接二连三的清脆破裂声。 壮汉骂骂咧咧地从地上坐起身,却见帝芬德转过头,居高临下挑衅地看着他: “你没长眼睛?” 这话一出,壮汉立马气得脸红脖子粗,那人翻身站起,手臂上健硕的肌肉突然隆起并变硬,两只手的指甲也猛然变长,足有半米,宛如漆黑的利爪,碰到地面时发出与金属摩擦地板类似的声音。 这是亚魔人族的血统能力——血肉魔刃,在边境时帝芬德很少见到亚魔人族,但他清楚记得亚魔人族们的特征。除了看似脆弱实际削铁如泥的指尖魔刃外,亚魔人族还有比大部分种族更加优秀的恢复能力,同时比起高密度的连续魔法咏唱,他们大多更擅长近身格斗和附魔。 “找死!” 壮汉大喝一声,挥舞着双爪冲向帝芬德,而周围的人全都迅速散开挤到边角处,更有甚者举起手中的酒杯大声欢呼起来,黑市不缺违禁品,也从不缺斗殴,只要敢打,谁输了谁赔钱,这就是理查街的规矩。 帝芬德侧身后撤轻松避开壮汉的劈砍,药铺的石招牌却不幸被分成了六块。战场很快转移到广场中部,帝芬德抬起右手,衣袖下露出手腕处的一圈金属护腕,随着轻微的红光亮起,那护腕竟突然分崩离析,变成数十个小型长条金属片,仿佛有意识般散在帝芬德的周围,不断在空中改变阵型。 当壮汉的利爪劈向帝芬德的头颅,金属片蹿到帝芬德脸前排成两列,发出赤色雷光形成一个魔法屏障稳稳架住攻击。壮汉见势补上转身回旋踢,魔法屏障立刻移向对应的地方拦截踢击,虽然巨大的冲击让帝芬德滑出两步的距离,但身上却还是毫发无伤。 猛攻被屏障悉数阻挡,气急败坏的壮汉咆哮着将魔力聚集到双臂,帝芬德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剧烈震动,亚魔人族和风魔法确实是经典搭配。 壮汉接下来的每一次劈刺都增加了锐利的风刃,即使有雷光屏障也无法保证“自由”的风不会碰到帝芬德丝毫,眼见肩膀处的外套被风刃切出一个裂口,帝芬德变得些许焦躁。 于是帝芬德突然一转攻势,不再像个老鼠般四处乱窜,在壮汉又一次突刺时贴着壮汉的手臂闪到其身侧,四散的金属片突然折返,环绕他的右手腕高速旋转,赤色雷光霎时间覆盖他的整条手臂,伴随着激烈的劈啪作响声,帝芬德对准壮汉的侧腹用力一拳。 壮汉躲闪不及,只能强硬侧身交叉手臂挡住攻击,但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他的双腿根本无法保持平衡,那一拳将他整个人击飞出去,摔进广场另一边的杂货铺扬起两人高的尘土。 帝芬德打算乘胜追击,金属片携着雷光再次散开,但他还未出手,凌厉的魔力子弹却如雨点般向他袭来,帝芬德立刻抬手拉起屏障,看似羸弱的子弹落到他脚边却在地板上留下焦黑的裂痕。 紧接的攻击又变幻了模式,点点细雨转为汹涌洪流,猛烈的射击仿佛预料到帝芬德的移动一般,逼迫他一次又一次强制扭转身体以避开魔力射击带来的溅射。 帝芬德抬起头,一个矫健的身影正在从屋顶一跃而下,两支枪管中又射出连续的子弹。蓝色洪流间,帝芬德看到对方风中飞舞的金发在阳光中闪耀着微光,红棕色的长角从额头向上笔直立起,深渊般纯黑的眼眶中悬挂着尘土也无法遮挡的白色圆月,但很快,漆黑的枪口又遮挡了一切。 不知何时帝芬德已在广场中央停下脚步,金属片在他的手腕上重新组成手环,赤色的雷光全部消失不见,来人左手的魔导枪枪口对着帝芬德的眉间,正如他们初见时一样,帝芬德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将自己的额头抵上枪口。 “它会要了你的命的。” 那人说话的声音很轻,没有愤怒,没有失落,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仿佛只是两日不见的好友再次巧遇,平淡得如一阵微风拂过没在湖面留下任何涟漪。 “我欠你的,挨一枪可不够还。” 帝芬德的话逗笑了对方,这次帝芬德又看到了对方那对尖锐的虎牙,除了变得稍长的头发,一切都和曾经如出一辙。 阿尔桑放下手,白光一闪他手中的两把魔导枪便消失了踪影。重逢比帝芬德想象的还要平静十万倍,自然到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身处现实。 壮汉倒在废墟中挣扎了一会儿终究是失去意识,眼见没了乐子可看,围观的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祝贺帝芬德的胜利,而后就回到各自眼前的忙碌事里去。毕竟谁输了谁赔钱可是理查街的规矩,没人会去在意决斗的败犬。 “那家伙……没记错的话,是因抢劫罪被通缉的山贼之一?” 安娜在记忆中翻出与壮汉的脸几乎完全重合的通缉令,帝芬德得意洋洋地看向她,用狡黠的笑容宣示自己的胜利,安娜只好举双手投降,记忆人脸这件事她从来比不过帝芬德。 帝芬德看向阿尔桑,见对方没有再次开口,他便主动打开了话匣: “不愧是帝兰军的中坚,即使是在黑市也有平息动乱的胆量和能力。” 不知是帝芬德说得太浮夸,还是对方并不想聊这个话题,阿尔桑无视了帝芬德的夸赞,而是看向一旁的安娜。 “这位是?” “安娜,算是帝芬德的盟友。” 安娜主动报上家门,同阿尔桑友好握手。 “你好,我是阿尔桑·勒巴隆。” 阿尔桑很快地伸出手,不过既然是帝芬德的盟友,他不由得多打量了安娜几眼。 眼前的女人英气飒爽,眉眼间透露着机敏和谨慎,柔软的乌黑长发披至肩膀,一双天蓝色的眸子似晴空海洋,说话时还能瞥见两颗比自己更加狭长的尖锐牙齿。 兽人族或血魔族,这是阿尔桑的第一反应。 但一直盯着别人看还是太过失礼,阿尔桑收回手的同时也收回自己的视线,接着他转向帝芬德,抬手查看帝芬德肩膀处的破损。 “你受伤了吗?” 帝芬德身体一僵,他摇摇头,稍稍退下外套给阿尔桑看完好无损的里衣,壮汉的风刃仅仅损坏了他的外套,虽然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件。帝芬德皱紧的眉头被阿尔桑看在眼里,阿尔桑冲帝芬德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 阿尔桑带的路帝芬德完全不认识,这些更加隐秘偏僻的窄街小巷都是他未曾涉足的区域,沿着青砖裂瓦向西边走去,挪开用满是青苔的木板堆叠的院门,他们钻进搭建在陈旧宅院中的破烂帐篷,里面竟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发老人。 老奶奶瞧见来人,脸上立刻笑得堆满了褶子,转着轮椅凑近迎接,阿尔桑也毫不顾忌老人身上的污泥,俯下身拥抱对方。 “奶奶,我想请你缝补我朋友的衣服,你现在有空吗?” “有空,当然有空!为了你就是再忙也得有空!” 老奶奶欣喜地望向阿尔桑身后,帝芬德立刻脱下外套,向老人递去。老人抬起手,却并没有接过外套,微弱的魔力逐渐聚集在她指尖,伴随着她如歌唱般的低吟,桌上的针线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生命,踉踉跄跄地沿着桌边跳跃挪动,然后跃至空中。 接着,帝芬德手中的外套也站立起来,向前倾斜展露自己肩部的开口,跃动的针线们立马凑了过去,细线穿过绣花针针眼,绣花针则灵巧地在开口处交叉穿梭,最后,一个微弱的风刃切断了余线,针线们庆祝般在空中转了个大圈。 “好啦,虽然没法修补如初,但不仔细看绝不会瞧出痕迹。” 老人满意地转动手指,针线们又踉跄着回到桌上随意地躺下,阿尔桑掏出一枚银币放到针线旁边,又讨要了一袋坚果。 “我可以和朋友在你的院子里坐会儿吗?” 老人哪里会拒绝阿尔桑,要不是阿尔桑再三阻拦,她就要转着轮椅亲自出去给他们摆凳子。帝芬德穿上外套,看了看精致的缝口,又看向同阿尔桑依依不舍的老人,在离去时偷偷在老人桌上轻放了一枚银币。 老人的院子中满是残垣断壁,但角落里东倒西歪的旧木凳擦擦倒是还能坐,也就有点摇晃而已,三人找了个没有漏水的角落坐在一起,阿尔桑把那袋坚果扔给了帝芬德。 “你身上有烟味。” 阿尔桑指了指坚果,示意帝芬德打开袋子, “用那个压压瘾,少抽点。” 阿尔桑的动作让一旁的安娜大笑起来,她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敢这样直接“命令”帝芬德,真要管帝芬德的烟瘾她不行,果然还是得靠老相识。 帝芬德懒得搭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安娜,开门见山地向阿尔桑表明自己的来历,包括麦恩哈特·勒巴隆提出的要求,果然阿尔桑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大骑士长不按套路出的牌实在离奇。不过阿尔桑早已习惯这位舅舅的“灵机一动”,他倒是更在意另一件事情。 “你怎么突然想成立佣兵队?” 阿尔桑看向帝芬德的眼,手指纠缠在一起, “我听说……你本应该也在追踪斯洛文。” 阿尔桑的发问让空气瞬间凝固,提到“斯洛文”,他和帝芬德的脸色都变得难看。 帝芬德不知道如何回答,告诉阿尔桑自己从未停止过,只是因为一些意外被绊住脚步?还是告诉阿尔桑自己并没有放弃,只是也有其他必须先完成的事?帝芬德不知道阿尔桑能接受哪种答案,他的心惴惴不安,他在害怕自己的答案让阿尔桑失望。 可安娜就不一样了,她才懒得陪这两个大男人在这儿扭扭捏捏、踌躇不前,于是她抢先一步,替帝芬德交出一份精彩答卷。 “也不是什么大事。” 安娜义正言辞,气宇轩昂, “他需要新月会拨一套房产养女儿。” “什么?!” 阿尔桑吓得音调拔高了两度。 “你tm说什么鬼话呢?!” 帝芬德的咆哮震落了屋檐上的鸟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