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蝴蝶》 第1章 第 1 章 岑斯年抱着双臂靠在出租车的后背上,皱着眉头看着车窗外的乌黑的天色,明明才早上八点,天黑得像一团怎么也化不开的浓墨。出租车里面的广播还在播报:“请广大市民朋友注意,台风‘白鸽’即将登录本事,早上八时发布暴雨红色预警,本市中小学生停课,非必要情况,请勿外出。” 岑斯年有点烦躁地搓了搓手指,出租车里面残留的烟味勾起了他的烟瘾,但他已经戒烟一年多了,这时候身上连根烟丝也没有。他打开随身携带的LV托特包,从里面摸出一块口香糖塞进嘴里。 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刚开始只有几点雨滴砸在车窗上,到后面蜿蜒成雨幕连窗外的景色也看不清楚。司机抱怨了一句:“贼老天,这么大的雨。” 岑斯年看了一眼时间,他约的九点试戏,时间还够。 可他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出租车师傅突然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扭头冲他说:“小伙子,前面积水过不去了,你就在这下车吧。” “这么大的雨我怎么下车?说好了一百二送到,半道就撂下我可不付钱的。”岑斯年拒不下车。 司机急了:“真过不去,你要去的那一片都倒灌了,车子开不进去的呀。我们走了一半路程,我收你六十好伐。” “绕路呢?我给你加钱你开过去。”岑斯年说。 “过不去的,有钱我还不赚么。”司机举起手机导航,剩下的路线红彤彤一片,确实是过不去。 “这样好伐,旁边有个酒店,我把你拉到酒店门口,你躲一下雨好伐。” 司机把车停在了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大厅里坐满和岑斯年一样因为台风天气滞留的人群。大厅的冷气开得很足,岑斯年在打车的时候后背淋湿了大半,这个时候湿漉漉的衬衫贴在身上,凉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妈的有病。下这么大雨空调还开这么低。他在心里一边骂,一边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岑斯年。” 岑斯年心情很差,不想搭理,但是那声音不依不饶地跟过来,“岑斯年!叫你呢,你听不见吗?” 岑斯年被迫停了下来,因为胳膊被人拉住了,谁他妈这么没有边界感?他一转头就看见身后站着一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男人,一顶鸭舌帽挡住大半张脸,口罩又遮住了另外半张,墨镜架在帽檐上,用一副跟他很熟的口气说:“叫你怎么不答应?” 岑斯年甚至没有为了这个陌生人把耳机摘下来,他不耐烦地说,“你谁呀你,我认识你么?” “你不认识我了吗?” 对方非常惊讶,他的掌心很烫,隔着衬衣都能感受到这份热度,岑斯年忍着恶心,用力摆脱了这份热度。 见色起意来套近乎的人他见多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二百五还是头一回碰上。他是应该从他口罩隆起的幅度认出他是谁来么? 对方从岑斯年看傻逼一样的眼神中读出来点什么,连忙把口罩往下一拉,露出精雕细琢的半张脸来,他期待地看着岑斯年,“这下总能认出来了吧。” 脸确实长得不错,骨相优越,眼窝深邃,看着是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也没有帅到能让他见色起意的地步。岑斯 年转身就走,只留给对方一个形销骨立的背影。 从厕所出来以后,岑斯年没想到那个人居然还在,而且一看就是在等他。他把口罩又带上了,一见岑斯年就迎上来:“你衣服都湿了,我让我哥去给你拿毛巾了,你等会儿。” 得,换招式了。一看装熟人行不通,开始装贴心了。岑斯年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背着包往前走,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的人突然大声说:“齐鸣,这里。” 岑斯年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西装的男人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年纪看着比戴口罩的那个大了几岁,手里还拎着一块印着酒店logo的浴巾。 口罩男接过浴巾,自来熟地往岑斯年身上一罩,一气呵成,一点儿也没问岑斯年需不需要愿不愿意。 岑斯年瞬间就被一股花繁叶茂的清新草木香气笼罩住了,像是被这股香气的主人抱了个满怀。陌生气味的入侵本该让他觉得难以忍受,但这股香气却仿佛有一种魔力,抚平了他内心的烦躁,他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眼镜男肉眼可见地有点无语,他朝岑斯年伸出右手,上提的衬衫袖子下面露出一块劳力士,他彬彬有礼地说,“岑先生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的齐鸣,这位是我们公司的艺人,谢粼。” 大概是短剧圈和正剧圈有壁,不论是公司还是名字,岑斯年一个都没听过。但是对方态度坦荡,比之前那个冒失鬼正常多了,岑斯年不情愿地伸出手,浴巾下面的手腕上套着的一只卡地亚。 齐鸣不着痕迹地打量岑斯年,人倒是差点被淋透了,雨水顺着湿漉漉的卷毛划过那张过分美丽的脸庞。半旧不新的LV,包上面一点雨水都没有,包里胡乱插着一沓装着A4打印纸的文件袋。他基本上就猜出来对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岑先生是去试戏?” “跟你有什么关系。”岑斯年挑眉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伸手。对方状似无意扫过他手表和托特包上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他低头看表,八点四十,看样子他注定今天赶不上九点钟的试戏了。他不想多说,走到一边点开打车软件想碰碰运气。 谢粼不死心地跟在他身后,无意间瞥见了,就跟齐鸣商量,“他在打车,我们送他去吧?” 齐鸣不满地皱眉:“不行,我们要去赶飞机。” “台风天。反正也飞不了。齐鸣哥,我们送送他。” 拗不过谢粼,齐鸣说:“那我去开车,你们在门口等。” “岑斯年。”谢粼叫了一句没有得到回应,他就又戳了戳对方的胳膊,“岑斯年。” 岑斯年连头也不抬,因为这张脸的缘故,他被同性骚扰惯了,拒绝人的话张嘴就来毫无心理负担,“你别再跟着我了,不加微信,不留电话,不喜欢你这个类型的。还有没有问题?” 谢粼都还没有开口,就收到了拒绝三连,他愣了一下说,“我不是找你要联系方式。你要去哪里?齐鸣去开车了,我们送你过去。” 岑斯年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看手机,“雨太大除非开船,否则哪里都去不了。” “开悍马也可以。”谢粼说。 穿YSL戴金丝眼镜开悍马?岑斯年心想,真够装的。 车上一定有人自带幸运buff,悍马刚一冲进雨幕里,鼓点般的雨声陡然变小了,等开到岑斯年要去的试戏酒店,雨居然彻底的停了。 岑斯年冷漠地道过谢,推开车门准备下车的时候,谢粼突然叫住他,“现在,能加个微信了吗?” 第2章 第 2 章 “别看了,人都走得没影了。”齐鸣一脚油门把车开出去。 谢粼从岑斯年走后就一直盯着手机,刷新了半天也没看见有新的好友出现,他有点担心地挠挠头,“你说他会不会通过?” “会。”齐鸣毫不犹豫地回答,“就算现在不通过你,上网查过你是谁以后,他也会回来加你。” “他没你说的那么势利眼。”谢粼刚反驳完,就看见好友列表刷新出来了一个新头像,他立马点开,发现岑斯年的头像是一片紫色的湖水中间荡漾着两句歌词,放大了也看不清楚。再点开对方的朋友圈,背景图片什么都没有,签名也没有,朋友圈也是空白一片。 “通过是通过了,他没有对我开放朋友圈。”谢粼有点失望地说。 警觉性很高,不轻易相信别人。齐鸣心想,小谢少爷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估计就是对岑斯年的爱而不得,而且还是苦逼的暗恋,为什么他对岑斯年这么念念不忘?说到底还是因为可以轻易得到的东西太多了。 “为什么他会认不出我?”谢粼还陷在跟岑斯年的重逢里出不来,他困惑了一会儿就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是我,谢粼。” 接电话的对方好像很激动,谢粼嫌弃地把听筒挪开,等对面冷静下来了才继续说:“你还记得岑斯年吗?今天碰到他了,他好像不记得我了。” “你说他也不认识你?碰到也不打招呼?拍《月色》的时候我杀青太早,他后面跟唐天逸怎么样了?他们俩现在还在一起么?” 大概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齐鸣看到他的神色瞬间冷淡了下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唐天逸。齐鸣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没想到岑斯年和唐天逸居然还有过一段。唐天逸在圈子里是公认的才华横溢和滥情,能导能演能编剧,长得帅家世也好,这样的人就不要指望他守身如玉了,自会有人投怀送抱。 “哥,你认识曹成仪么?”谢粼的声音突然把齐鸣发散的思绪拉了回来。 谢粼只有在有求于人的时候才叫他哥,平时都是直呼其名。齐鸣瞥了他一眼,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然后缓缓说:“认识。你有话就直说。” “岑斯年是去试她的戏,我看到酒店门口的指示牌了。你能帮我接触一下么?我想尽快进组。” “本子都没看就进组?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本子么?”齐鸣反问道。他之所以对曹成仪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因为她是大导演曹炎的独女,为着拍戏风格和性向,一度闹得和曹炎割席。不过曹成仪最近在筹备的一部**剧用的还是曹炎偷偷给他攒的班底,到底还是舍不得女儿吃苦。曹成仪就跟谢粼一样,一出道就有人保驾护航。 谢粼的哥哥谢毅当初对他的交代就是,少爷归你管,务必要让少爷开心,只要不违法犯罪,其他的都顺着他,不求混成什么样,反正都有家里兜底。 所以齐鸣也很尊重谢粼的想法,他把人送到机场以后,打了几个电话发了几条微信,曹成仪新戏的剧本片段就已经发到谢粼的邮箱里了。 他开车原路返回,刚走到半路上,天突然又黑了下来,倾盆大雨瞬间降临,砸在车顶上劈啪作响,雨刮器失去了作用,能见度几乎为零。他打着双闪靠边,就这样被困在了大雨之中。 同样被困在大雨之中的还有岑斯年,他循着门牌号挨个找过去,酒店走廊的甜腻的香氛和他身上那股清新的草木香水味一直打架,熏得他愈发心神不宁。他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任何一扇会议室的门里有人在。 经纪人梅姐的电话这个时候打了进来:“斯年,因为台风天气,试戏的时间和地点都改了,我等会微信发给你。你赶紧准备过去,好好表现,拿下这部戏,说不定公司会考虑跟你续约。” 岑斯年挂了电话,就收到梅姐发过来的一张截图,上面显示试戏地点从他现在所在的酒店改到了五公里外,时间是下午两点。而对方通知梅姐的这条信息是在早上的八点五十分,梅姐通知他的时间是在早上的九点半。 岑斯年心想,连装都不装了,都已经拿他当弃子了,还续个屁的约。电梯难等,他顺着楼梯回到大堂,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又下大了,整个大堂玻璃上都是朦胧的雾气。有时候由不得岑斯年不信玄学,那两个人一出现,雨就停了了,一走老天爷就翻脸了。 岑斯年在错误的酒店蹉跎到下午一点半,才排到愿意接单的网约车。剧组定的另外一家试戏酒店,车开不进去,只能停在路边。岑斯年用浴巾挡着包冲进大雨里,不过短短五十米距离就被淋成一只落汤鸡。 会议室的门口摆着一圈红色塑料凳子,神色各异长相各有千秋的男演员们都在排队等候,一张写着试戏名单和序号的A4纸潦草地贴在墙上,岑斯年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被排在19号,刚好在中间,因为光是来试戏的演员就多大42个。 他有点想笑,笑他自己的不自量力。当初梅姐塞给他这个本子的时候,他居然还想着拒绝。 他当时想的是,他一个真基佬去演男同,万一管不住下半身对着同组男演员发情,岂不是不好收场? 看到现在这个场面,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有多么多余。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多竞争大,至少能证明梅姐这次没诓他,这确实是快好饼。 但是怎么样他才能从这四十二个人里面脱颖而出呢?总不能就凭他五年前拿过金像奖最佳新人外加上演了两年短剧吧? 岑斯年摸出剧本,本来薄薄的三页纸,被他写写画画攒了一小本,等待的过程让他有些心焦,只能强迫自己沉下心来把剧本片段再熟悉一遍。 “十九号岑斯年来了吗?” 岑斯年嚯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一手拎着包,一手捏着剧本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这个长得真漂亮,怎么以前都没见过他。” “一看就是家里有矿,你看他从头到脚都是牌子货,跟我们不一样的。说不定被内定了呢?” 主创坐在长条会议桌后面,岑斯年提前做过功课,知道那个长发披肩戴着渔夫帽的就是导演曹成仪。他看到导演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并没有作任何停留,“开始吧。” 岑斯年演得很快,才演完第一条导演就喊卡,让他到一边坐着等,几个主创凑在一块商量。 他坐得不远,那厢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时不时飘进他的耳朵里。 大概是实在没什么可夸的地方,他听见和梅姐很熟的那个选角导演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虽然但是,他台词还是挺好的,镜头感也挺好。。。。。。” 曹成仪皱着眉头听他硬夸,等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拿剧本抽了他,示意他可以闭嘴了。 “他形象倒是蛮符合人设的,卷毛颊边痣大长腿,编剧是不是照着他写的?” “编剧挺神秘的,还匿名,可能怕别人知道他写**剧吧。” 但是来自导演的吐槽最为致命,“演得他妈跟个坨翔一样,眼神空洞,毫无情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恐同。” 懂不懂欣赏啊?他演得有那么差么?岑斯年心想。他觉得导演唯一没说错的地方就是他恐同,他妈的深柜即恐同不是么? 第3章 第 3 章 岑斯年买了当天下午的高铁票,因为台风的关系,一直延误到晚上十一点才发车,等回到他自己的出租屋里,已经凌晨三点,岑斯年把衬衣和裤子一脱,累得倒头就睡。 杭城也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老房子窗外的遮阳罩上面,吵得岑斯年一晚上都没睡得很安稳。他被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唤醒,才想起昨天睡之前仓促得都没来得及拉窗帘,窗外灰蒙蒙一片,雨倒是停了。 洗了个澡出来,时针也才堪堪指到九,岑斯年刚刚撕开泡面包装就接到了王亦然打过来的电话:“干嘛呢年年,这么久才接电话?” 岑斯年叼着调料包,从鼻孔里哼了一个音算是回应,他用牙齿把调料包咬开,又往泡面桶里倒上热水,才有空回王亦然的话:“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那么叫我,刚睡醒,有事儿说事儿。” 王亦然是岑斯年的发小,从小学武,跟岑斯年一样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演点小配角,难兄难弟这么多年了,谁也没红。 “你不是去试了曹成仪那部**剧么?我有内部消息。”王亦然神神秘秘地说,摆明了要吊岑斯年的胃口。 “那您叫吧,爱怎么叫都成,叫斯斯叫年年您随便叫。”岑斯年嗦了一口面条,开始跟他贫。 “这才像话嘛。”王亦然不卖关子了,“你进复试了。听说去了五六十个人,进复试的也就十个。年啊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偷偷上演技培训班了?五分之一的概率都让你给闯进去了。” 下一口面条烫得岑斯年一个激灵,他放下叉子问,“你消息可靠吗?” “我什么时候给过你假消息?曹成仪的剧组都是他爸偷偷塞给他的,副导演是我爸的学生,从你准备去试戏那天我就一直关注这个事儿,他昨天偷偷告诉我的。”王亦然一副求夸夸求表扬地口气。 岑斯年悬着的心放下去了一半,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从导演昨天对他的反馈来看,他应该是凉透了才对,怎么会突然又进复试了呢?但是王亦然那边的消息历来靠谱,他爸是电影学员的副院长,桃李满天下,每次圈子里谁要火,谁塌房,哪对是真的,哪对是纯炒作,他都门儿清。 “一会儿出来吃个饭吧?咱俩也挺久没见了。”王亦然说,“上周跟着我爸去了一家湘菜馆,特好吃,你肯定喜欢。” 岑斯年嗦完最后一口方便面,回忆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行程,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改天吧,今天有事儿。” “你能有什么事儿啊,你不是为了小曹导这个戏把接下来一个月的短剧都推了么?你不在我都没人吐槽了,都快给我憋死了。”王亦然说。 “真有事儿。”岑斯年说,“你给我发微信吐槽吧。” 岑斯年没有骗王亦然,他今天确实有事。他把昨天穿的衬衫和裤子挂起来熨了熨,连着皮带一起打包好,塞进托特包里。然后打开衣柜,开始挑选今天出门的行头,因为是干这一行的,脸在江山在,岑斯年从来都不允许自己蓬头垢面的出门。 他的私服大多都是淘宝货,大头都花在配饰上,例如说他今天穿着普通的白T牛仔裤,腰带却是GUCCI,项链挂了一条爱马仕的素链,那还是王亦然配货顺手送他的,手表还是那一只卡地亚。他用发胶抓了抓头发,让一头卷毛稍微服帖了一些,镜子里面的人唇红齿白,眼底眉梢透着一丝没睡好的倦意。 租衣服的工作室离他住的地方不远,岑斯年打了辆车,十分钟就到地方了。他把衣服交给前台,就在一边等着结账。 “我过来拿衣服。” “有预约。” “姓齐。” “NAKAZTO那套,是的,谢谢。” 岑斯年听着声音有点熟悉,正准备转头,前台已经检查好衣服,跟他说没什么问题,押金会原路返回。比声音更熟悉的味道慢慢朝他靠近,他闻着那股昨天一直缠绕在自己身边的草木香气,听见有人叫他:“岑斯年?” 齐鸣就站在他身边,一件繁复的礼服风衣裹在防尘袋被他挽在臂弯里,金丝眼镜换成了黑色无框镜,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势弱了不少,新眼镜平添了一丝禁欲的气息。 看着还是挺装的,岑斯年心想。 他站直身子仔细闻了闻,终于确定了那股吸引他的草木香气不是来自于酒店香氛,而是齐鸣本人。他有点遗憾,瞬间就对这个味道有些下头。 “又见面了,岑老师。”齐鸣说。 岑斯年有点反感齐鸣审视的眼神,不知道齐鸣本人有没有发现,只要有人靠近谢粼,或者谢粼靠近任何人,都会引起他的警惕,仿佛谁都想要从谢粼身上捞点什么才不枉费他这么严防死守。 但岑斯年不想,他确实想获得什么,但不是通过这种方式。 齐鸣的这种默认会让他觉得不舒服。他看他的眼神,时常让他自己觉得自己想要掩藏的东西无所遁形。 齐鸣一边说,一边将目光落在前台正在叠的衣服上,一件Fendi的衬衣,一条Prada的西裤,正好就是岑斯年昨天穿的那一身。 是的,是他租的,那又怎么样。岑斯年自暴自弃地想,他不是也来租?租高定又比租衬衣高贵多少? 齐鸣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岑斯年身上,大概是天气热的关系,他在脑后将卷发扎了一个小揪,看着比实际年龄至少年轻了十岁,很难想象他已经二十八岁了,他有些遗憾地想,几乎已经过了一个演员的黄金年龄。 “我来给谢粼拿礼服。” 岑斯年觉得齐鸣在说废话,因为齐鸣给他的感觉很不好,所以他说话也没怎么客气,“很重要的衣服么?还需要您亲自来拿,经纪人还用干助理的活?” “他的助理请假了。”齐鸣一本正经地回答,直接忽略岑斯年话里的阴阳怪气。 两个人并排走出了出去,齐鸣的车就停在门口的停车场,他出于礼貌开口,“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岑斯年没有看到昨天那辆招摇的悍马,他看着齐鸣径直走向了一台奔驰,却没有跟过去。 “不用了。”岑斯年说,“我还没想好接下来去哪里,齐总请自便。” 齐鸣也没有强求,他拉开车门又关上,朝岑斯年走了过来。 岑斯年有点莫名,他顿住脚步:“还有事?” “谢粼他。。。。。。”齐鸣斟酌着说,“还是孩子心性,如果他有什么事情冒犯到你,请你联系我。”说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岑斯年。 烫金名片在雨过天晴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岑斯年没有接那张名片,他冷笑一声说:“齐总,据我所知,过了十八岁就算是成年了,我理解某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青春期也许会特别漫长,二三十了还被称之为孩子。但是你收钱办事有当保姆的义务,我可没有。” 第4章 第 4 章 齐鸣有点头痛,他再跟谢粼确认了一遍,“小曹导那部戏涉及敏感题材,很可能连播都播不出来。” 谢粼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iPad,里面是台风那天他专门赶回来拍的杂志样片,他觉得每一张都拍得差不多,毫无新意,意兴阑珊地把iPad甩到一边。 “你刚拿了华视最佳男主角,前途无量,没有必要在上升期接这种剧。”他没说出口的是,你不是岑斯年,用不着像他一样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剧本梗概我看过了,里面有大量的亲密戏,你拍了以后再想转型拍正剧只怕会很难接到好剧本。”齐鸣称得上是苦口婆心了,但是谢粼不为所动。 “我已经跟我哥提过了,他也不反对。”谢粼搬出杀手锏,“齐鸣哥,你就帮我一把,想办法让我拿到陈硕这个角色,让岑斯年拿到陆遥这个角色。” 齐鸣有点无语地皱眉:“我只是一个经纪人,并不是神。安排你进组都要费一番功夫,何况是岑斯年。” 谢粼对岑斯年的印象还停留在四年前的那部夭折的《今夜月色很美》上,唐天逸自导自演的戏,第一男主角是岑斯年。“他演技一级棒,角色跟他本人又很贴合,导演都让他来试戏了,他拿下这个角色难道不是水到渠成的么?” 谢粼拿到的剧本比岑斯年的页数更多也更详细,甚至还附有人物小传。剧本里面的“陆遥”卷发、颊边痣、大长腿,几乎和岑斯年的形象如出一辙,仿佛是照着岑斯年写的人设。 齐鸣也粗略地看过剧本片段,觉得这种对应有点诡异地巧合,仿佛编剧也在无形中暗示陆遥的人选,这让他觉得这部戏透着点说不出来的怪异。 在齐鸣的斡旋下,《日久见人心》的试戏为谢粼单加一场,试戏的演员就他一个,时间就定在复试的上午。 整个剧组主创十来号人,坐在会议室里就等一个人,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以后,谢粼才姗姗来迟。齐鸣替他道歉:“路上堵车,让各位久等了。” 其他的主创都没敢吭声,唯独小曹导面色不虞冷哼一声,吓得副导演一直给她使眼色。 他们这个组,虽然借着大曹导的面子勉强组起来了,却是小制作小投资,选角导演当初连想都不敢想到谢粼身上去,如今人家纡尊降贵主动要求来试戏,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谢粼身材高挑,长着一张帅得相当有辨识度的脸,不笑得时候显得有些盛气凌人,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又非常纯真。是真正少有的脱衣显瘦穿衣有肉的薄肌身材,可以说是纯欲的天花板,娱乐圈基本上没有代餐。 投了个好胎不说,自己也争气,出道两年就拿了华视最佳男演员。粉丝基础也不错,刚拍的杂志又卖出了创刊以来的最好销量,正是风头无二的时候,何苦来趟他们这浑水。按照副导演的想法,试戏都多余,就该直接就拍板把谢粼定下来,省的人家后悔。 “你说你要来演陈硕?”小曹导很少说废话,除非是太过震惊。不是客串刷脸而是冲着男一号来的,这可是充斥着大量亲密戏份的男同剧,有哪个上升期的男演员会来碰这种题材的电视剧?又不是拍同性题材用来冲奖的电影,谢粼他图什么? 谢粼一挑眉,“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理解能力有问题?”他本来靠在椅子上,这时候坐直身体盯着小曹导。明明是一把塑料椅,偏偏让他坐出了龙椅的感觉。 齐鸣在来之前已经劝过他要和导演好好沟通,但是谢粼除了在岑斯年面前能稍微收敛点,其他时候都像个小霸王。 “那我再说一遍,我演陈硕,唯一的条件就是,让岑斯年来演陆遥。要投多少钱你开个价,跟他商量。”谢粼说完以后,指了指身边的齐鸣。他颐指气使完全不是商量着来的口气,一点也没考虑过对方会拒绝的可能性。 岑斯年,又是岑斯年。 小曹导这几天听这个名字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怎么每个人都想把岑斯年塞进她的戏里?之前是编剧,现在又是谢粼?岑斯年到底是个什么资源咖,一个两个的都来帮他说话。 她回想起岑斯年初试时一言难尽的表现,本来他连二试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是那位匿名编剧力挺他,一试就已经出局了。 “能问一下为什么吗?为什么非得是岑斯年?据我所知,他的演技退化得厉害,早已经不是《摇滚之路》里面的样子。”小曹导压着脾气问。 岑斯年的作品列表里面是一长串粗制滥造的短剧,如果不是选角导演给她看了《摇滚之路》的片段,她甚至都不会考虑让他来试戏。 齐鸣咳嗽了一声,想示意谢粼如果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可以代为回答。结果谢粼答得很快,也很干脆,耳尖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他有点恼羞成怒地说,“为了报恩不行吗?” 试戏结束以后,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等谢粼和齐鸣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会议室门口,小曹导半晌才开口:“说实话,在他演之前我以为他的最佳男主角是买的。” 谢粼演完以后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他毫不谦虚地跟齐鸣说:“你等着瞧,他们不选我还能选谁?” 齐鸣嘴上没说什么,但还是觉得谢粼想得还是太简单了。他替谢粼推开会议室的门,就看见岑斯年那头熟悉的卷毛。对方低着头认真地看剧本,压根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他今天穿了件简约款式的白衬衫,没有那些花哨的大logo,反而更能突出他那张让人一见就挪不开眼的脸。齐鸣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谢粼已经冲上去拍了拍人家的肩膀:“嘿!岑斯年,我们又见面了。” 岑斯年被打断了默读,不悦地抬起头来,谢粼过分熟络地挤到他身边,惹得他身体不自觉地向后仰。谢粼浑然未觉,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他笃定地说:“别太紧张,你肯定能过。” 齐鸣把岑斯年的反应看在眼里,长得过分精致的眉眼此刻全盘纠结在一起,满脸都写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耐烦。 然而谢粼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回应,他自顾自地说,“我来试戏。我们俩要是能又在一个剧组拍戏就好了。”谢粼很想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岑斯年,但是导演组并没有给出最终答复,他有点怕万一事情没办成让岑斯年失望,所以留了一半的话欲言又止,急得一鼻子的汗眼巴巴地看着岑斯年。 齐鸣觉得,谢粼在岑斯年面前挺像狗的。他蹲在岑斯年面前,殷殷切切地望着对方,收敛了他的大少爷脾气,像一只性格温驯的大型犬。 一般谢粼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的时候,基本上都没有办法拒绝,他以为岑斯年也会是这样。 但是岑斯年没有,他看见对方把划得花花绿绿的剧本盖上,面无表情地说,“又在一起?你说说看是哪部戏?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谢粼讪讪地收起笑容,半晌没有回话。 岑斯年见他这样,更加认定了他就是一个蹩脚的搭讪者,他冷冷地瞥了谢粼一眼,又把剧本翻开,无声地下了逐客令。 走进电梯以后,谢粼才懊恼地说,“我不想告诉他,也不能告诉他,免得勾起他不好的回忆。之前的副导演告诉我,他跟唐天逸分得并不愉快,他拍完那部戏以后有两年都走不出来,不止是我,同剧组的人他都忘了。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他连我都不记得了?” 第5章 第 5 章 “斯年,选角导演说两轮定乾坤,不会有终试了。你那边收到剧组消息了么?” 梅姐的消息是凌晨一点钟发来的,岑斯年读了公司群消息,知道她这个时候正陪着一哥宴无暇在欧洲看秀。 岑斯年向来浅眠,被手机提示音吵醒以后,索性不睡了,坐起来给梅姐回了个“还没有”。如水的夜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右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搓了搓,那是烟瘾又犯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给王亦然发了一条微信:“小曹导那边你有什么消息吗?” 夜猫子王亦然几乎是秒回,“你急了年。别急,该你的就是你的,急也没用。睡不着就出来聊天。” 岑斯年第二天还有活儿,。不过不是通过梅姐那边接的,之前拍短剧的一个导演介绍的客串,一天五百。于是也就没有接王亦然那边的话茬。 没有终试。二十分之一的概率,岑斯年觉得自己大概率凉了。 床头上贴着一张海报,紫色的湖面荡漾着两行字:“只需相信生命,会有被庆祝事情。”当时的心理医生建议他多接受积极向上的心理暗示,他妹妹岑似水就送了他这一张海报。 是他不愿意举杯吗?是根本就没有值得被庆祝的事情。 一夜无眠,挨到天光微亮时岑斯年才勉强睡过去。被手机振动声吵醒时,岑斯年还处在失眠后的头痛之中,按下接通键就听见王亦然在那头鬼喊鬼叫:“你走大运了岑斯年,小曹导的戏定了你当主演,下个月九号开机。另外一位男主角保密级别太高,我的线人不肯透露,听说是个跺跺脚圈里就要抖三抖的人物。。。。。。” 王亦然后面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岑斯年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打断对方,“你说真的吗?定了我当主演?” “对,你洗干净准备进组吧。”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问:“演长剧你没问题的吧?要不先去李医生那儿复诊再进组?” “”听说小曹导跟她爹一样眼睛里容不得一颗沙子,你要有心理准备。” “喂喂喂,年你有在听吗?” 挂断王亦然的电话以后,梅姐那边紧跟着就找过来了,王亦然的消息居然比他自己的经济公司还要灵通。 “斯年,恭喜你。《日久》剧组定了你演陆遥,合同我已经收到发给了法务审核,没有问题下午会寄给你签字。小周调走以后,你一直还没有新的助理,公司这边会尽快安排一个新助理。你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助理就不必了。”岑斯年不想再聊助理的事儿,他现在真正关心的不是助理的事儿。他直接就问:“片酬谈的多少?”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一阵键盘敲击声后,梅姐回答:“五万一集,以你现在的情况来说,还算不错。” “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岑斯年又问。 梅姐疑惑地问:“你很缺钱吗?岑斯年,你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别走回头路。” “我不会再搞砸了。”岑斯年不想再去回忆那段暗无天日的过往,缺钱也不丢人,他大方承认:“我确实很缺钱,预付款什么时候可以打给我?” “开机一周以后财务没转给你的话,你跟我说。” 狭小的房间里恢复一片寂静以后,只剩下岑斯年自己的喘气声,他手滑得几乎握不住手机,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手的汗。 他定了定神,点开微信未读消息,除了一连串的恭喜以外,其中一条来自谢粼: “收到消息了吗?我就说我们俩会在同一个剧组。” 对话框里往上一串消息全来自谢粼,岑斯年一条也没回过,他越是冷淡,这个人仿佛就越来劲。 再见到谢粼是在剧本围读的第二天。 开机仪式上另一位男主角没来,围读第一天也没来。岑斯年身边的位置一直空着,直到今天,围读到一半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谢粼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脸上一点也没有迟到的歉意。 岑斯年和他对视一眼,对方对他报以一个露出两颗虎牙的微笑,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到他身边的空位坐下。 谢粼的加入打断了原本的围读进度,小曹导皱着眉头没说话,副导演连忙开始重新cue自我介绍的环节。 “谢粼,陈硕。”谢粼惜字如金。 除了谢粼和岑斯年之外,过来围读的还有两位配角,一个叫何风,刚从电影学院毕业,打从谢粼进屋到落座,两只眼睛一直黏在对方身上。另外一个大家都叫他欧阳,听说是个星二代。 谢粼光明正大地凑近扫了一眼岑斯年的剧本页码,把他那本贴满了便利贴的剧本翻到那一页,然后转头问他:“岑老师,你有多的笔么?” 岑斯年找笔的功夫,就听见隔壁有说,“谢老师,你用吧。” 他听出来这个声音是何风的,小孩长得不错,声音听着也嫩得能掐出水来。 有人主动给大佬递笔,岑斯年就懒得再找把文件袋放回去。谢粼却用手肘碰了碰他,眼神示意:“笔呢?” 何风那边捏着笔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巴巴地等着,谢粼却当他是空气。 岑斯年一瞬间就想起齐鸣那句说谢粼孩子气的话来,现在他们俩莫名其妙进了同一个剧组,那他是不是也得陪着谢粼过家家? 他重新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摸出来一只荧光笔来,头也不抬地说:“只有这个。” “两位老师之前合作过么?”问话的是一直在充当谢粼围读替身的跟组编辑,岑斯年记得她是后面才进组的,之前试戏的时候都没见过她。 “合作过。” “没有。 谢粼突然改口,欲盖弥彰地说:“我记错了,其实没有合作过。” “你们之前拍过这个类型的戏么?”问话的换成了小曹导。 “拍过。”两人异口同声的说。 岑斯年有点意外谢粼居然拍过同性题材,他抬头瞥了谢粼一眼,刚好碰上对方看过来的眼神,然后谢粼直勾勾地看着他说:“没过审,没上映。” 小曹导问完以后又开始低头看剧本,跟组编剧说,“既然介绍过了,我们就接着读剧本吧。谢老师剧本都看过了么?” “看过。” 编剧给谢粼指出来目前的围读进度,扫了一眼接下来的台词,然后一脸猥琐地说,“看过最好,接下来就靠你了谢老师。”接着就开始念起了旁白:“两人推推搡搡,一路走到谷垛边上,陈硕扫了一眼地上都铺了厚厚的稻草,就顺势把陆遥压倒,单手去解他的皮带。 下一句台词轮到岑斯年,岑斯年面无表情地念:“你干什么?” 接下来的那句台词倒是很符合谢粼盛气凌人的性格,他看了岑斯年一眼以后,把台词念得霸气侧漏:“干你。” 岑斯年扫了一眼后续的台词,看得嘴角直抽,这说的是人话么?这真的能播出来不会被哔掉吗? 谢粼继续念:“见过驴**么?没见过就敢来招我?也不怕被日死。” 小曹导不满地开口了,“陆遥你不够期待,太平了,你本来就在勾引他,你应该稍微再娇嗔一点,声音拖一拖。陈硕可以,要的就是这个人狠话不多的劲儿。” 娇嗔你大爸。岑斯年在心里骂,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娇嗔俩字能用在一个男人身上。编剧没有三年脑血栓写不出这种台词。情情爱爱要死要活的,怎么会有人爱看俩男的爱得死去活来呢?真无聊。 编剧接着念旁白:“陈硕掐住陆遥的脖子。。。。。。” 岑斯年感受到脖子后面的热度,注意力终于从剧本转移到谢粼身上,对方已经把手伸到自己的脖子后面。终于进入状态以后,谢粼的声音变得沉静暗哑,少了之前的那种少年锐意,谢粼哑着声音问他,“岑老师,可以么? 当着一众主创的面,岑斯年觉得他这句问得实属多余。 他刚点了点头,谢粼的手就顺势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的动作又快又猛,岑斯年还没反应过来,滚烫的手心已经欺近。他以为都动手了多少会有点疼,但是却没感受到任何痛觉。 这雷声大雨点小的一下立刻就遭到了小曹导的挑剔:“陈硕你要走戏就认真走,你太温柔了,是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你这弄得跟**一样。” 岑斯年瞬间就感觉到掐着脖子的手指收紧,力度却还是轻飘飘的,小曹导满意了,“后面就按这个来,千万别怜香惜玉啊。” 一天的围读结束后,岑斯年低头收拾东西,谢粼就站在他身边等着,“岑老师你没生气吧?我送你回去吧?” 岑斯年手里的动作不停,他有点不太明白谢粼的意思,他为什么要生气?就因为谢粼主动掐了他的脖子? 这部戏的名字叫《日久见人心》,岑斯年也是读完剧本才知道这个“日”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个动词。光掐脖子他就能生气,那演到后面他岂不是要羞愤而死? “没有。不用了。”岑斯年说。 小曹导却在这个时候插话进来,“岑老师让他送你回去吧,以后你俩尽量一块走,培养培养感情,我特地把你们俩房间安排在隔壁。明天第一场就是重头戏,你们俩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争取明天一条过。” 第6章 第 6 章 剧组定的酒店与其叫酒店,不如叫招待所,老旧的空调发出嗡嗡嗡的声音,被褥一摊开来就是一股经久不散的潮味儿。 岑斯年忍了又忍,从身体到心灵都拒绝入睡,被迫爬起来翻剧本。 《日久见人心》讲的故事其实很简单,前期主要是岑斯年饰演的乡绅之子陆遥随父返乡祭祖,对谢粼扮演的猎户之子陈硕一见钟情,开始想方设法追求人家。到了后期就是被掰弯的陈硕黏着陆遥,中间夹杂着一些拯救误会分离的剧情来推动感情发展,最后破镜重圆大团圆结局。 明天岑斯年要拍的第一场戏,讲的陆遥被村子外的马匪掳走后向他的乡绅年的父亲索要五千大洋的赎金,陆遥的父亲拒绝支付赎金,陈硕单枪匹马地去救人。 什么傻逼剧情。 这不就是白雪公主的性转版?为什么要等别人来拯救?除了自己,没人能救得了你的。岑斯年忍不住叹气,他知道自己这个心态不对,要是一直抱着这种心态,一直都入不了戏他这部戏还拍不拍。 几乎是刚睡着他就被闹钟给吵醒了,像他这种查无此人又没背景的,一般都会被排在最早一波化妆,他都已经习惯了。 天刚蒙蒙亮,他就已经打车抵达摄影棚。妆刚化到一半就他被小曹导叫过去试灯光,服装抓住空隙往他身上套了件皱得像抹布一样的白西服,说刚好让导演看看衣服有没有问题。 岑斯年化的是战损妆,半边脸高高肿起,胶水黏得眼皮都撑不开,剩下血浆还没涂。 小曹导上下打量完以后,又叫他走了一遍戏,仍旧不太满意,“他太漂亮了,化妆师呢?再给他化丑点,这是土匪窝,你以为搁这选秀呢?” 等岑斯年重新化好妆回到片场的时候,谢粼已经拍完所有的单人特写镜头,正坐在监视器前面看回放。 他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短打,头发剃了个特别考验头型和颜值的板寸,看到岑斯年进来以后,还冲他笑了笑。 那个齐鸣就站在他身后陪他一起看回放,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谁也没搭理谁,岑斯年没后悔当初那么怼谢粼的经纪人,反正又不是他的经纪人。他只是惊讶齐鸣居然也在片场,看样子是真的不放心谢粼这个“孩子”。 他在片场等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小曹导喊:“陆遥准备,陈硕准备,先拍你们俩的对手戏。” 陈硕赶到的时候,陆遥被按在破草席上,衣衫半褪,嘴巴里被塞了块破布发出呜呜的声音,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一张漂亮的脸上横七竖八地都是泪痕。 第一场对手戏谁也没想到会卡在谢粼身上,之前的特写镜头都是一遍过,这人戏里戏外就是两个人,戏外是潇洒霸道公子哥,打板以后气质一下就变了。所以小曹导对谢粼相当宽容,“陈硕你演得太外放了,得稍微收着点,不然太抢戏了,这一场的主线在陆遥身上。” 第二遍,谢粼果然演得内敛多了,虽然还是满身暴虐的气息,但跟刚刚比起来已经没有那么像要杀人的样子了。 按照剧情的发展,陆遥看到陈硕一刀干净利落地结果掉马匪以后,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已经情绪崩溃的陆遥在剧烈挣扎中给了陈硕一巴掌。 岑斯年哭戏进入状态向来很快,他那么多短剧不是白拍的,短剧没那么多闲工夫给你等情绪起来,说哭眼泪就得马上下来。 陆遥和陈硕眼神刚一接触,陆遥翻涌着的眼泪就把脸上的脏污冲出一道道黑白相间的痕迹,然后陆遥就顶着这么一张我见犹怜的脸,干净利落地甩了陈硕一个巴掌。 他试戏的时候就已经跟谢粼确认过,要真甩,不是借位。真来的话岑斯年的这一巴掌也只用了三成力气,听着响打得却轻飘飘的。 陈硕被打得脸一偏生受了这个巴掌,连步伐都丝毫不乱,手上动作也不停,把陆遥脱了一半的西装重新给他套上,力气大得像是用西装把他给捆住。 陆遥越是挣扎,陈硕就越用力,最后两个人几乎是脸贴着脸,陈硕说:“陆遥,是我。你冷静一点。” 小曹导把他们俩都叫到监视器前面看回放,尽管谢粼已经演得够收敛了,但是只要他一出现在摄像机前面,就是绝对的主角。他的愤怒和暴虐都真实得不像是演出来的。 “看出区别来了么?”小曹导问的是岑斯年。 岑斯年有点茫然,他承认谢粼演得很不错,这个人简直是个天赋怪,上场和候场完全就是两个人,但是他并不认为自己跟他的演技之间隔着条鸿沟,他们之间更多的是表演方式的不同。 小曹导意料之外的耐心,“陈硕的情绪是真实的,陆遥的绝望是演出来的,你们俩的戏不在一个情绪层面上,观众看着就会很出戏。” 两人的对手戏很快就拍完了,只剩下岑斯年的特写。小曹导像是存心要打磨岑斯年,光他一个人的特写镜头就反反复复拍了二十条还不喊过。 拍到最后,岑斯年眼泪都已经流干了,面孔上除了麻木和绝望已经没有其他的表情,眉眼表情还是那个哭的模样,但是眼眶里已经落不下来一滴泪。 早已经尘封的回忆再也按捺不住,从记忆深处挣扎着破土而出。他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离他最近的灯光师在一米开外,他却突然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 阿岑,感觉不对,你这样演不对。 你在浪费我的的时间,整组人都在等你。 阿岑,你太让我失望了。 岑斯年!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怎么演戏? 岑斯年的胃开始抽搐,中午强忍着吃下去的油腻盒饭在他的胃里翻涌,嘴里回荡的全是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想不起来这把声音来自什么人,这些回忆来自什么地方,他只觉得自己恶心得想吐。 小曹导从镜头里看出来了不对劲,举着对讲机喊,“陆遥先去休息半小时,先补拍陈硕的镜头。” 岑斯年捂住嘴,跌跌撞撞地冲出片场。 谢粼马上就要上场,他走到齐鸣身边:“你帮我去看看他。” 齐鸣并不想管别人的闲事,尤其这个人还跟他不怎么对付。 “这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 但架不住谢粼威胁他,“你不去那就我去,戏耽误了就耽误了。” 齐鸣一路跟到洗手间,岑斯年甚至没能够忍到洗手池就已经吐了一地,整个洗手间都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齐鸣跨过那一摊秽物,就看见岑斯年抱着洗手池吐得昏天暗地。 等到呕吐的声音完全停了下来,齐鸣才递过去一瓶水:“喝口水缓一缓。” 看岑斯年还呆呆愣愣的,他直接把水放在洗手台上问,“吐完有没有好一点?”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岑斯年没了魂一样,或者是存心不想搭理他。 水龙头被打开,岑斯年掬了一捧水洗了把脸才转头看向齐鸣。对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依旧戴着那副金丝眼镜,表情控制得很好,没有他预想中的那种嫌弃。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出现在哪里都可以,而不是在昏暗狭窄的洗手间里欣赏他的狼狈。 岑斯年突然说:“谢粼叫你来的吗?他是救过你的命吗?你这么听他的话。” 齐鸣静默了一瞬,然后开口道:“是。我小时候掉进池塘里,谢粼那时候才四岁,他的哭声引来了大人,救了我一命。” “还有力气刻薄,应该没事了。”说完齐鸣转身就大步跨过那一滩呕吐物,消失在卫生间的门口。 岑斯年一拳打在棉花上,丑态被人看见的恼怒占了上风,耳边充满恶意的窃窃私语消失殆尽,他才发现自己终于又从地狱折返人间。 重新回到片场以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原本窸窸窣窣的声音静了一瞬,小曹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以后,喊了一声Action。 昏暗的的灯光下,陆遥瑟缩在墙角,他抱着一床打满补丁的蓝印花被褥,听见门口传来的脚步声,他猛地哆嗦了一下,镜头拉近,一闪而过的惊惧,绝望,最后空洞的眼睛里满是麻木。 一条过。岑斯年脱力地倒在被褥上面,大口地喘气。小曹导没让他再过去,而是自己走过来,“岑斯年,你还好吗?” 导演蹲在他身边,“你演得比我想象中的好,但是你的对手演员太强大了,你不能被他的光芒掩盖下去。我知道你习惯性用表现派的演法,体验和共情好像会让你很痛苦。但是没有办法,我们这个戏是一个纯感情戏,你必须把你的心挖出来给观众看,让他们相信你的喜怒哀乐。岑斯年,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你呢?你相信你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