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告白》 第1章 父与子1 “砰——” 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照亮了那个湿透了的人影，大雨倾盆，劈里啪啦打在他的雨衣上，立马顺着雨衣掉在血水里。 他站在原地，手里的匕首还在滴血，可马上就被大雨洗净。 抬起头，直视着乌黑的天空，嘴里喃喃：“连老天都……帮我……” “哈哈哈……” 诡异的笑声，透过雨衣传了出来，他跪在地上，拱起脊背，似乎是在颤抖，又或是狂笑。 又一道闪电落下，他倒了下去。 …… “陆队，这是现场提取到的DNA信息，是在下水道角落里提取到的死者信息。没有提取到凶手的信息。” 陆擎伸手接过李晓递来的报告，听着李晓继续报告道：“凶手杀人手法很谨慎，根据这一具尸体的情况来讲，法医在尸体头部发现了另一处钝伤，现在还在尸检。” 这时，张全走进来敲了敲门道：“陆队，局长找你。” “嗯，知道了。”陆擎将报告放在桌上，道：“你们俩和技术部门一起，辛苦一下，去把这六起案件案发时间前后一周的监控都调出来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异样。” 陆擎补充道：“主要是看有没有相同面孔连续几次出现在凶案现场附近。” “是，队长。” 张全和李晓赶忙去查监控，走出一段距离后，张全小声道：“你觉得这次凶手为什么要杀人？” 李晓看了一眼周围忙碌的人群，回答道：“我怎么知道，而且我们不是已经查过了吗，这几个死者之间根本不认识彼此。要我说啊，杀人随机性这么大还能不留下任何痕迹，要么，这个凶手就是个反侦察意识很强的天才；要么，他就是个恶心的变态。” 张全打了个冷颤道：“这听起来……还挺吓人的。” 李晓白他一眼，切了一声道：“胆小鬼，我们还是快去干头儿留的作业吧。” 说完，快步走开，张全呆愣一瞬，也赶忙跟上了李晓的脚步。 陆擎站在原地，看着白板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尸体、以及凌乱血腥的凶案现场照片，心里一阵发紧，除了死者家庭被凶手搞得支离破碎之外，市里很多人也正因为这六起案件而提心吊胆。 终于，他暂时放下心中的忧虑，带着报告去找了张局。 “张局，您找我。”陆擎敲了敲门。 张钰是陆擎父母同校的后辈，现在也快要退休了，头发花白，但是一头短发总是干净利落地扎起来，此刻正低头看着文件，看见陆擎到来，忧心忡忡道：“快进来。” “两个月内连续出现六起重大刑事案件，你有什么想法？”张钰站起身，将文件递给陆擎。 “从第二起案件开始，就能确定这是连环杀人案，目前还没有破获凶手，是我们的过失。” 陆擎翻看起了文件，红头文件，限他们一个月内赶紧破案。 两个月前，第一个死者在市郊废弃大厦里被发现，死者是当时去市郊参加环保发布会的富商，被人发现死在了大厦里。 当时参加发布会的人众多，大多都是各个集团的负责人，也有些富商家庭趁着这次发布会外出踏青，所以在排查过后，基本排除了在场所有人的嫌疑。 警方原本把这件事情定性为仇杀，注意力落在整理死者生前的人际关系上，可是不过一周，相同的案件再次发生。 死者死法完全相同，这时警局才将这起案件定为连环杀人案。 两个月过去，凶手已经犯案六次，可是侦察依然毫无进展。 张钰看着陆擎道：“这起案件影响极其恶劣，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恐慌，如果不能尽快破案，还会有人不断死亡，市局的公信力也将大打折扣。” 陆擎道：“是，局长。我们正在排查死者生前的社会关系网，一定尽快破案。” 张钰摆了摆手：“辛苦了，早点结案，你们也能好好休息一阵。” 陆擎走出局长办公室，径直去了痕检科。 “陆队。” 陈晨正在仔细比对这六场凶案现场拍的照片，比对现场的痕迹相似度，看看有没有痕检过程中忽略掉的细节。 陆擎站在陈晨身边，拿起一边的报告仔细看了起来。 “陆队，我们在这一次的死者衣领内侧发现了四分之一枚指纹，已经提取出来去排查了。” 陆擎闻言，拽过椅子坐到陈晨身边，接过陈晨递过来的指纹提取图，仔细观察了起来。 陈晨往上推了推眼镜，继续道：“虽然我国并不缺少通过缺失的指纹来破案的案例，但是这种毕竟难度还是太大，不保证能找出来嫌疑人。” 陆擎点头：“理解，但是只有四分之一枚，怎么确定这是凶手留下的？” 陈晨放下手里的照片，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拉起自己的衣领道：“你看，大概就是这样，要么，这就是和死者关系比较亲近的人留下的，要么，就是凶手刻意留下的。” 陆擎了然：“确实，这次的凶手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之前的五个死者身上，也是一枚指纹都提取不到。这一次的这枚指纹，确实很可疑。” 陈晨继续翻看起现场照片，陆擎也没再继续打扰他，起身出门去找了法医。 金林正在做进一步的尸检。 “有眉目了吗？”听见陆擎进门，金林头也不抬地问。 陆擎走近，摇了摇头：“正在排查事发时段内的监控，而且，痕检科提取到了半枚指纹。” 金林手上动作不停：“不错，终于也算是有了一点进展了。” 死者闭着眼躺在台上，致命伤在左边胸口，后脑勺上有被钝器砸伤的红肿痕迹。除此以外，身上还有大面积的挫伤，凶手曾经拖行过死者。 意思就是，死者在被凶器插进胸口杀死时，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根据法医尸检，可以确定凶器应该是一把小型匕首，刀身比较短，很轻便。 金林道：“陆擎，你做了这么久的刑警，遇到最可怕的案子是什么？” 陆擎没有思考多久，道：“大概是十几年前，我刚当上刑警的那段时间，师父带着我去山里查拐卖儿童的案子，查到最后，发现那个村子里不止拐卖儿童，甚至还有人体器官交易。” 金林抬头看他一眼，语气里有些意外：“嗯，我倒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我以为你认为最可怕的一定是五年前那个大范围的投毒案。” “十几年前我刚当上刑警的时候，你还没当上法医。”陆擎道。 金林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陆擎还记得五年前的投毒案，那是他第一次和金林合作，因为嫉妒和霸凌，导致十几个人被水箱里的毒药毒死。 陆擎问道：“你会拿刀吗？” 金林抬起自己手上的小刀道：“这个算不算？” 陆擎点头：“也算，你看。”陆擎抬手作出一个握着匕首的手势，“一般人握住刀柄，在杀一个躺倒在地上的人时，一定会向下刺，而且为了更省力，五根手指并拢使力。” 金林停下手里的活，看着陆擎的动作。 “如果这样的话，伤口一定会呈现出一个比较均衡的纵深情况。” 金林根据陆擎的话，右手五指并拢，握住手里的手术刀，做出一个要向下刺的手势。 陆擎点点头道：“就是这样，但是根据你之前给我的尸检报告来看，伤口却呈现出一个斜向上的走势。” 陆擎的食指和拇指指尖相触：“就是这样，一个很轻飘飘的拿刀姿势，大概才能形成那样的伤口。” 金林挑眉道：“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从凶手的拿刀姿势和发力方式来看，他应该并不是个新手。” 陆擎点头，金林道：“这样的话，搜索范围就能大大缩小了。” 陆擎皱眉道：“可是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还需要实证。” 金林了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陆擎点点头，道：“谢了，下次请你吃饭。” 金林摆了摆手，陆擎走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大型凶案未破，警队里的所有人都不敢懈怠，大家都在自觉加班。 终于，凌晨两点，李晓的欢呼声打碎了大家昏昏欲睡的气氛。 “陆队陆队，我们找到了！” 陆擎揉了揉眼睛，看着李晓兴奋地上蹿下跳，张全则打着哈欠开始投影。 幕布上，一个长得有些过分漂亮的男人，正偏头看着另一边。 张全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道：“这个人，在每一个凶案现场都有出现过，我们原本以为只是巧合。直到刚刚，我们才发现，第六位死者的遇害时间大概在昨天晚上十一点，这个人，大概今天上午十点左右出现在那里。” “还在那边布置警戒线的同事也对他有印象。” “是啊。”李晓翻了个白眼，“这样一张脸，记不住就有鬼了！” 陆擎看着李晓整理出来的监控信息，这个人出现在了每一个死者遇害时的地点，就像是在打卡一样。 李晓清了清嗓子道：“为了避免判断失误，我们还分别去查了这六个死者家庭住址附近的监控，监控显示，这个人在死者遇害之前的三天内，都有去过死者住址附近。” “可以肯定，这个人有重大嫌疑。” 这个时候，一直昏昏欲睡的张全不小心点到了播放键，投屏上的人影跟着车马声一起动了起来。 只见那个男人，抬起头，眼神直直钉在了监控上。 墨黑瞳孔盯着监控，陆擎就这样隔着时空和监控里的人对上了眼睛。 第2章 父与子2 有些人在杀了人之后，会选择回到案发现场，或是重温作案过程，或是满足自己的变态幻想。 这一点在一些连环杀人犯里更常见，他们往往能从犯罪现场里得到很多常人难以理解的快感。 陆擎透过单向玻璃，看着正坐在审讯室里接受盘查的闻竹。 他就是那个连续几次出现在犯罪现场的嫌疑人，此刻正充满好奇地观察着四周，看起来年纪大概在二十七八岁左右，可是看他的作风，却无法让人信服他的年纪。 “姓名。” “闻竹。” “住址。” “xx区柏树小区第26号。” …… 闻竹认真地回答着警察的问话，他是第一次来警察局，也是第一次坐在审讯室里，这里的一切于他而言都充满了新奇。 张全继续问：“市里这一个月里出现的几起连环杀人案，你有听说过吗？” 闻竹挑眉道：“听说过，还挺有名的。” 张全没料到嫌疑人居然会这么听话，愣了一下，继续问：“根据我们警局查到的信息，你曾经去过这几位死者的住址附近，甚至在死者死后，你也曾经去过凶案现场，对此，你有什么解释吗？” 闻竹动了动脖子，往后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然后回答道：“我确实是去了，这是事实。” “动机呢？”张全皱眉。 闻竹闻言看他一眼，突然向前倾身，有些亢奋地道：“你相信灵魂吗？” 张全被问得噎住了，还是他身边经验老道的老警察接过了话茬道：“你相信灵魂的存在？” 闻竹闻言笑了笑道：“不得不信啊。” 陆擎盯着他的眼睛，感觉这人似乎并不是在胡扯，于是推开审讯室的门，接替了张全。 闻竹看着陆擎，眼里的惊艳之意溢于言表——男人身形健硕，眉目却沉着，像是冷寂的秋天，却也带着秋叶簌簌飘落的暖意。 大概是这几天太累，所以陆擎眼下积了一层浅浅的乌青，显出一种疲惫之外的……性感？ 闻竹吓了一跳，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形容一个人类。 他有些心虚地抬手摸了摸鼻子，然后移开了一直黏在陆擎身上的视线。 不过，闻竹立刻找到了其他吸引他的事情，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玻璃，问陆擎：“你刚刚是在这面镜子之后看着我的吗？” 陆擎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你说你不得不相信灵魂，为什么？” 闻竹直直盯着陆擎的眼睛道：“我在……工作。” “工作？” 除了陆擎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皱起了眉，闻竹看着他们的反应，似乎完全不意外。倒是陆擎好像并不在意，这让闻竹有些好奇。 “你的工作是什么？”陆擎继续问。 闻竹道：“引渡亡魂。” 陆擎没有停顿：“那么具体做什么？” 闻竹也正经了起来：“我能闻到将死之人身上的死气，你们查到我曾经在死者死前和死后都出现在了一定地点，这就是我的工作。当我闻到不一样的死气时，我会去寻找这个散发出死气的将死之人，在他死后，我会跟着这样的味道去引渡被困在原地的亡魂。” 陆擎终于停了下来，他深深看了闻竹几眼，道：“你怎么证明这些事情的真假呢？” 闻竹也拧起了眉毛，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需要向别人去解释这个，肩膀塌了下去，有些泄气道：“这个我确实不知道怎么证明，要不然你来问一些问题吧，我看看能不能答上来，这样怎么样？” 陆擎点头，接受了这个提议：“既然你说这是你的工作，那么第一个问题，你闻到的死气，具体是什么意思？” 闻竹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不想错过陆擎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我知道凶器是一把刀，在他们死之前，我就闻到了金属刀具的味道，这代表他们会被金属刀具杀死。” 闻竹说完，冲着陆擎弯起眼睛道：“我这样说，可以吗？” 陆擎不回他，继续问：“如果你真的只负责引渡亡魂，那么你为什么在死者生前也去了他们的住址附近？” “我想看看，这一次被我引渡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陆擎道：“好奇吗？” “嗯。”闻竹点头，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我想看一看他的家人，朋友，想知道他们在死亡将要来临之前还会做什么。” 这时陆擎抬起双眼：“因为羡慕？” 闻竹听到这话愣住了，皱眉思考了一下，轻声道：“不是羡慕，准确来说，应该是嫉妒。” 陆擎没再问话，定定看了闻竹几眼，然后道：“大致情况我都了解了，接下来我们会有同事专门来问询你的不在场记录。也请你认真回答。” 闻竹倒是倾身问，声音有些急切：“警官，你叫什么？” “陆擎。” 张全接手，继续去问闻竹能不能提供不在场证明，陆擎则是回到另一边，隔着玻璃继续看着闻竹。 嫉妒？ 嫉妒他们的生活吗？ 陆擎看过闻竹的资料，早年父母双亡，留下巨额遗产，一直独居，除了待在家里之外，生活里基本没有任何用于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 从资料上来看，闻竹的邻居们都反映说 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除了长相之外，在和别人日常相处时，甚至会表现得有些刻薄、不留情面。 但是现在，陆擎紧紧盯着正在回答问题的闻竹，这人却表现出一种玩世不恭的二世祖的气质。 是反差？ 还是伪装？ 关于闻竹所说的引渡亡魂，是玄学？还是在装神弄鬼？ 正想着，就见闻竹突然偏过头，陆擎就这样直直和他对上了眼睛。 然后，闻竹歪头，对着陆擎笑了笑。 …… 闻竹没有作案时间，在案发时，他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局里仍然没有打消对他的怀疑，但没有其他证据佐证，也只能先放人了。 陆擎正在办公室看着案件记录，就见张全敲了敲门，有些为难道：“陆队，那个人赖着不肯走，非要见你……” “闻竹？” 张全点头，搓了搓手，有些无奈道：“陆队，你能不能去看看？” 陆擎点点头，出了办公室就看见闻竹正在走廊那头和李晓聊天，一看见陆擎出来，就对着陆擎招了招手。 陆擎走近了就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好好，那下次再见，你再教我些别的吧。” 闻竹笑眯眯地回答：“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李晓看陆擎来了，对闻竹摆了摆手就离开了，陆擎带着闻竹下楼。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闻竹没有隐瞒：“我刚才在教她看手相。” 陆擎一顿：“你是研究玄学的？” 闻竹靠近他，二人几乎已经肩并肩。 “陆队觉得我是吗？” 陆擎伸手推开他，然后道：“你不是。” “居然没有骗过你吗？”闻竹说，语气里满是遗憾，但是脸上却笑嘻嘻的。 “那陆队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呢？”闻竹继续追问。 陆擎这次没有回答，闻竹跟着他，也不泄气，走上前撞了撞陆擎的肩膀。 陆擎终于转身面向了他。 闻竹脸上的笑终于消失，他很正经地看着陆擎，道：“如果我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想要什么？”陆擎问。 “下次见面，你得救救我。” 陆擎几乎没有犹豫：“我答应你。” 闻竹挑了挑眉，似乎是没料到陆擎居然答应得这么快，他马上扬起一个有些张扬的笑，看着陆擎道：“杀人凶手，最少也有两个人。” “死者死亡之前，我能闻到的只有金属刀具带来的死气，可是这六个死者死后，我在那些灵魂身上闻到了另一种死亡气息。” 闻竹说完，静静看着陆擎，等着他的反应。 陆擎感觉喉咙发紧：“另一种？” “嗯。”闻竹点头，举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道：“疾病。” 接着，不等陆擎接话，右手移下来覆上自己的左边胸口：“这里，并没有那种疾病的气息。” 致命伤在心脏，但是后脑勺有被钝器砸出来的红肿伤口。 陆擎想起了那些照片上的死者尸体，以及金林正在进行尸检的那具尸体。 “好了，那我走了。”闻竹摆了摆手，“陆队，请你记住我们的约定。” 接着，他就转身离开了，陆擎定定看了他几眼，终于快步回到办公室。 张全正抱着一沓资料想要搬到自己的工位，陆擎伸手帮他搬过去，然后道：“这六位死者生前的社会关系网查清了吗？” 张全赶忙从桌上找出相对应的资料递给陆擎：“查清楚了，这几位死者，不论是社会阶级还是收入水平都不一样，在生活中基本没有任何交集。” 陆擎草草扫了几眼，问：“如果有一个地方，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一定得去，你觉得是哪儿？” 张全皱眉，摸了摸头发道：“学校？” 他这样说，是因为这六位死者都有孩子。 陆擎点头：“还有医院。在这里，只要你生病了，那么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第3章 父与子3 白穆正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那个小小的洞，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住在那里，晚上总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 他睡不着。 点滴声很吵，心脏检测仪的声音更吵。 左手打点滴打得冰凉，可还是能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点点刺痛。 “穆穆，今天感觉怎么样呀？” 护士秦月走过来帮他换好吊瓶，温温柔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有发烧，情况还不错呢，穆穆饿不饿？” 白穆摇头，他不饿。 秦月笑了笑，拿起遥控把床摇起来，然后道：“不饿也吃点东西好不好，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海鲜粥。” 过长的额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白穆点头，强忍住胃里翻涌上来的恶心，接过了汤勺。 “我爸呢？” 秦月递给白穆一张纸，道：“我也不知道，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他。”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响声，好像不断有人在开门关门。 白穆忍不住皱眉，放下了汤勺：“外面怎么了？” 秦月摆摆手：“没事，和我们没关系，警察在查案子呢。” 白穆抬起头，攥紧了拳头：“查案？” 秦月没有看出他的异样，见他不吃了，于是收起碗筷，道：“别管这个，身上还觉得难受吗？” 白穆没有回答，他像是早就预知到了这一天，深吸一口气，然后躺了回去。 “怎么了？”秦月伸出手检查了一下点滴，把速度调慢。 白穆没有回答，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有人敲了敲房门。 “市刑警队，例行检查。” 秦月快步走上前挡住他们，道：“这里是VIP病房，你们有什么事吗？” 陆擎给她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道：“例行询问，不会耽误太长时间，也请你回避。” 秦月迟疑一下，看了看里面躺着的白穆，小声道：“病人心脏不好，请不要刺激他。” “好。” 陆擎点头，只身走进病房。在踏入房间的瞬间，他似乎闻到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像是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异气味。 这让他立刻想起了闻竹的话，闻竹会闻到的死气，也是这种气味吗？ 接着，他不动声色压下心头的异样，拉开椅子坐在了病床对面。 白穆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男人，那男人也不开口，坐下来之后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他问题。 “白穆，我是市局刑警队的陆擎，你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 …… 金林把他曾经的法医师父请了过来，给第六位死者进行进一步的尸检，排查左边胸口的伤口成因。 老法医经验丰富，根据陆擎和金林的推测做了实操推演之后，基本可以确定造成致命伤的凶手，是一个拥有丰富持刀经验的人，绝对不是个新手。 且这六具尸体的伤口完全一致，位置也在心脏正上方，由此推测凶手对于人体构造也是相当清晰。 六具尸体的伤口一模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根据伤口来看，并没有一个不断“完美”的过程，反而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十足的严谨。 再根据闻竹给的线索，警队立马锁定了医院。 根据排查，很快就锁定了六个人都曾前去就医的医院，而在这个过程中，因为第一个死者死亡地点的特殊性，所以警方很快也就锁定了在第一位死者死亡当天曾经离开过那个医院的人——白穆和他父亲白显明。 在那一天，只有白穆和白显明离开过医院，甚至在前一天，白穆还曾因心脏问题昏迷过。 儿子在前一天昏迷，但是后脚父亲就带着白穆去了郊外。 这实在是很可疑，警方迅速将白显明和白穆锁定为了嫌疑人。 并且，白显明是这个医院外科最有名的医生，曾经上过市里的报纸，因为他做了很多场风险很大的手术，救回了很多人。 …… 陆擎看着白穆，在厚重额发的掩盖下，看不清他的眼睛。 问题问出口，白穆却没有回答。 陆擎没逼他，翻了翻手里的病例，道：“病例里写你的病是家族遗传，对吗？” 白穆缓缓点了点头。 “但是你父亲以及你爷爷奶奶，他们都没有心脏病。”陆擎说着，紧紧盯着他的脸。 白穆听到这话，抿紧了唇，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是被抱养的。” 陆擎皱眉，他们仔细地查过白显明的家族历史，但是在公安系统里没有查到白穆的收养证明。 为了尊重被收养人的**，保证被收养人能够安全长大，在户口本上一般不会出现“养子”、“养女”等信息，可是收养信息必须登记在《收养登记证》里，以便查证。 陆擎看着白穆，他好像觉得有些不自在，开始不自觉地舔起了干裂的唇，随着他的动作，嘴上有鲜血渗了出来。 陆擎不知道白穆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抱养身份的，看起来他并不想聊这个话题，所以陆擎也止住话头，问起了他的父亲。 “白穆，你父亲白显明，是个很好的医生，对吗？” 白穆偏过头，不再看陆擎，但还是轻轻点了头，道：“他确实是个很好的医生，救了很多人……” 说到这里，白穆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扯出一个苦笑。 “但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白穆语气里的厌恶溢于言表。 “三年前，你母亲死于一场医闹，你也因为受了激烈刺激心脏病发，进了医院是吗？” 陆擎冷冷地问，没有留下任何情面：“是因为你母亲的死，所以你才会怨恨白显明是吗？” “怨恨？”白穆喃喃地问，开始剧烈喘气。 陆擎赶紧给他递水，白穆咽了几口水，狠狠抓着陆擎的手腕，道：“你能不能，不要告诉白显明，我知道我自己是抱养的。” 陆擎点头答应了他：“好，你先顺顺气，我不会告诉他。” 这个时候，秦月突然冲了进来，看见白穆的状态，赶紧把床摇了下去。 “警官，你这是做什么！” 白穆躺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额发被秦月拨到一边，陆擎终于看见了他的双眼——双目充血，像一只独行于黑夜中的幼兽。 可怜又倔强。 秦月满脸愠怒，陆擎道了歉，等白穆的状态稳定下来之后，才离开了医院。 今天天气晴朗，陆擎一出医院，就被刺眼的眼光激得闭上了眼，再一睁眼，才见过面的闻竹出现在眼前，正歪头看着他。 “你……” 陆擎说出口，刚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就被闻竹打断了。 “别多想，我没有在跟踪你。” 闻竹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陆擎揉了揉眼睛，就听闻竹又问：“眼睛不好？” 陆擎笑了一下，摆摆手道：“嗯，老毛病了。你怎么在这里？” 闻竹走在他身边道：“随便逛逛，也很巧，居然一下子就遇见了你。是不是很有缘？” 陆擎看他一眼，笑了笑，没有回答。 “来查案的吧，既然你都查到医院了，是不是说明已经有眉目了？” 闻竹也不生气，弯起眼睛看着陆擎。 “抱歉，涉及案情，你也不是嫌疑人了，我们得保密。”陆擎正经地说。 闻竹闻言又轻轻撞了撞陆擎的肩膀，轻笑一声道：“老古板。” 陆擎停下脚步，看着闻竹道：“你是不是……又闻到死气了？” 听到这话，闻竹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端正身体道：“你觉得呢？” “这一次……是谁？”陆擎问。 闻竹转身，移开视线，抬头看着眼前这栋高大的建筑，轻声问：“在人类世界里，死亡是不可逾越的吗？” 在这个时候，闻竹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欢乐似乎离他远去，只剩下了玻璃罩一样笼罩着他的孤寂。 陆擎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白色窗帘掩映下，看见了那些正在走动的病人，其实他也不确定那些身影是不是住在医院里的病人，或者只是窗帘飘动的幅度。 “也许吧，但是在人类世界里，死亡其实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占据着生命的大部分空间。” 陆擎说着，低头看向闻竹的侧脸：“所以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不应该被随意夺走。” 闻竹听着陆擎的话，周身萦绕着的冷寂气息被瞬间打破，他又笑了：“哈哈，感觉陆队话里有话，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你觉得呢？”问题再一次被抛了回来。 闻竹道：“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陆擎点头：“我不会忘。” “下一个死者，是白穆。”闻竹坦然地同陆擎对视，“我想去看看他，带我去吧。” 陆擎带着闻竹回到了白穆的病房外，二人没有进门，透过门上小小的玻璃窗看着白穆，他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这个小孩，过得很苦吗？”闻竹问。 白穆似乎是在做梦，眉头紧皱，可以看见睡得并不安稳。 “很小就没了妈妈，确实很可怜。” 二人静静看了一会儿，闻竹轻声说：“其实他没过多久就会死。” “是因为身上的病？” 闻竹点点头：“可是这个病并不会这么早就带走他……” 陆擎了然：“也许他心里有另一个计划。” 闻竹伸手覆上那层玻璃：“人死的时候，身体会变得像冰一样冷，对吗？” “对。” “那你把他救下来吧，我觉得他至少应该要留一点时间跟别人去告别。” 闻竹说着，语气里充满了怜悯，覆在玻璃上的手指动了动，隔着玻璃摸了摸白穆的脸。 说完，闻竹的手指突然颤抖了一下，他自己也注意到了，赶紧将手垂了下来。 陆擎低头看着他尚在颤抖的手，闻竹没怎么遮掩，这也是陆擎第一次见闻竹这么失态。 他抬起头，就见闻竹也正在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右手，似乎是有些疑惑。 过了一会儿，闻竹终于停止了颤抖，抬头看着陆擎，语气里带着一些亢奋：“那就好了，我先回家了，期待和陆队下次见面。” 说完，没有等陆擎回答，径直离开了。 这时，张全和李晓找了过来，李晓有些奇怪地看着陆擎，问：“陆队，刚才我们看见闻竹了，他好像很兴奋，也没理我们，直接出了医院。他没事吧？” 张全道：“应该没事吧，这个状态看起来也不难过啊。” 李晓哼了一声，不看他。 张全挠了挠头道：“陆队，我们去了白显明家里，他父母说他这两天都没回家。” 陆擎点点头：“嗯，知道了。你们继续去找白显明，找到了就先带去警局。” “是。” 二人正要走，就被陆擎叫住：“等一下，再让局里加派人手在医院附近。” “是。” 二人离开，陆擎则是去找了秦月。 “秦小姐，你是负责照顾白穆的护士对吗？” 秦月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对陆擎还是没有好脸色。 陆擎道：“警察办案，需要你的协助。” 秦月一顿，放下手里的东西，迟疑着问：“警官，我只是个护士，我应该帮不上什么忙吧？” “不是什么大忙，但是今天，如果白穆再向你询问白显明的踪迹，请你告诉他，白显明已经到了医院，正在办公室里休息。” 秦月嗫嚅着，还想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头。 陆擎道完谢，正要离开，就被秦月拦下。 秦月抬头看他：“警官，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穆穆是个很可怜的小孩，请你一定不要让他受到伤害。”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