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假少爷真不当万人迷》 1、第 1 章 轰隆隆——轰隆隆—— “爸爸、妈妈、哥哥!你们在哪里!带我走啊——” 豆大的雨滴胡乱拍打在苏昭阳的脸蛋上,他小脸惨白。原本珍珠般莹润的脸颊上多了一条新增的伤口,鲜血混合着雨水滑下来,显得滑稽可笑。 哗啦啦——哗啦啦—— 一道惊雷落到他旁边的松柏上,顿时山林间燃起了山火,苏昭阳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脚踏空,直直坠向山崖。 “人呢?他怎么跑不见了?” “大、大伯!他好像坠崖了!” 蚂蚁一样的人流拥向山崖,树丛间簌簌作响,这天没有月亮,苏昭阳绝望的闭上眼睛。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人生会变成这样——他从小锦衣玉食,被父母当成珠玉捧在手心,而所有的一切在那个人到来的那一天戛然而止。 直到那一天,苏昭阳才知道自己不过是鹊占鸠巢的那只令人厌恶的鹊。 他成了豪门的假少爷,霸占了人家十八年的幸福人生。而这一切源自于他精神小妹黄毛老爹的一念之贪。 他爸刚成年就搞大了他妈的肚子,家里一穷二白,两个人吃一碗泡面,两个人都快养不活自己了,怎么养得活他?可他爸妈骨血里流淌着穷人犟的本性,觉得生下来跟养猫狗没差,他爸连哄带骗让他妈生下来。他妈也是个恋爱脑,挨着顺产的痛给一事无成的爸生完了苏昭阳,疼痛和鲜血让她短暂清醒了一会儿。她龇牙咧嘴地看着身旁这团连屎带尿挤出来的东西,又看着一张一合的嘴巴,突然就慌了,她干瘪的胸口只有血,一点奶都没有,拿什么喂他?他又不全是“它”,又不是一只小牲口,于是她做出个感动了自己的决定,偷偷跑去跟同天生产的vip孕妇换了孩子。 可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一团意外到来的、被称呼为“生命”的东西。 他还记得陈蕴风来的那天,台风也来了。密集的雨点沿着玻璃窗哗啦啦的敲打,苏昭阳催着司机快点回家,他急不可耐想把那张英文小组赛得奖的奖状给爸妈还有臭脸的哥看。轿车滑进别墅大门,周围落叶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苏昭阳抱怨着鬼天地,嘻嘻哈哈往家门口冲,他拿手遮雨,也没看前面的路,跑到家门口,一开门眼睛就被一道光眩晕了。 绿色法兰绒沙发上坐着个清瘦、干净的白衬衣学生。 苏昭阳毕竟是半个文盲,掏碎了肺腑也只能吐出一句:“好看。” 他还是个小肚鸡肠的人,短暂的嫉妒如同流星划过,留下的对男人的疑惑很快被现实的残酷击碎。 他成了那个外人了! 苏昭阳无措地摸着衣服边边,时尚潮流且难看得像一坨废弃钢铁朋克的外套铆钉刮了下他的手。霎时,鲜血如柱,可他感觉不到痛了。 因为接下来的人生,让苏昭阳遍布疼痛。 从这天起,所有的宠爱如同烟花般消失,在陈蕴风这颗美玉面前,他只是一颗散发着腥臭味道的鱼目。苏昭阳成了腥臭愚蠢的刺猬,企图赶走他,可到底他才是多余的那个人——陈蕴风抢走了属于他的一切,并且让他滚回了自己贫穷的家。 他那精神小妹黄毛的爸妈,在这十八年里,从小黄毛变成了老黄毛,唯一不变的是贫穷,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牛劲儿,没挣脱命运的穷王就算了,还制造出更多的小牛。 苏昭阳作为家里的大哥,得出去打工挣钱供弟弟读书。他那双细腻的手磨出了血泡,他从未如此渴望金钱,他好想逃,可他逃不掉,他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他也想过堕落,村子里有小黄毛拉着他,摸他的手,教他学那些艳丽的女人,勾着男人的领带往黑夜里遁去,他在夜色里站了好一会儿,骨头都冻僵了、嘴唇都冻白了,倒是有几个男人来,他哆哆嗦嗦颤抖着,最后的自尊裹着皮肉让他连滚带爬逃离,他不想死,可又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 他太弱小了,又没有力量。 那些夜里,他如同滚烫的烙铁,焦灼不安灼烧着床被,他企图从烂命里挣扎出一条血路,可他越是往上摸越只能清晰的摸到自己的无能。 好事轮不到他,坏事一直抡他。他弟弟生病,爸妈让他挖心捐肾——只是这样就够了吗?他的爸妈让他嫁给一个男人,只因为对面给出了一大笔礼钱——这都21世纪了,该死的清朝竟然还没灭亡!他明明有手有脚,却没有办法反抗爸妈的意思,他以前明明是天之骄子啊!为什么会沦落至此? 如果人生只能这样子,那他活下去也只能这样子,跟无数出生在这里的牛马一样,奔跑、跌倒,永远跑不出去——无数次他站在村子最高的山上,底下就是一条烂路,再往前一点就是被煤灰染黑的破烂村镇,黑雾笼罩的世界简直像腐烂的心肝。他有手有脚,却爬不出村子这条泥烂的路,更爬不出自己这条烂命的铺陈,可无论怎么烂,他都无法从自己的烂命里找出“认命”两个字。 他跑,不甘地跑,说他虚荣也好,任何肮脏的词汇也好,他都无关痛痒,他只想从这里逃离,他想回去,回到那个家,回到那个有泡沫浴缸的家、回到那个用鱼子酱抹面包的世界…… 抱着巨大的仇恨和痛苦,他对世界竖起中指,他不明白为何会这样,直到一本名为《豪门真少爷逆天记》的小说摆在他面前。 原来他只是小说里一个无关紧要的炮灰、真少爷的垫脚石。碾碎他的命运,真少爷在作者金手指的加持下扶摇直上,他是未来的商业帝王,被命运偏爱。命运之下,苏昭阳的生命不过被命运翅膀轻轻的扇动,就轻轻陨落,甚至不如流星、烟花,五十万的小说里只留下只言片语的交代。 他不明白自己的设定到底有什么作用,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经历这种人生,饶是作者用笔触写“他回到了原有的生活,成为渺小的蜉蝣,朝生暮死”,可继承了贫穷人“犟种”血脉的苏昭阳仍旧接受不了。 【我不甘心!】 【我不要回去!】 苏昭阳的灵魂发出尖锐的嘶吼,伴随着泥泞的雨水消失,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白光炫目,法兰绒上白衬衣的真少爷正淡淡的看着他,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眼神,像是没把这个人看在眼里,亦或者觉得他很可怜。 苏昭阳往后退了一步,手指跟前世一样刮到铆钉,鲜血淋漓的疼痛将他的意识唤了回来,也将鲜血淋漓的他从那颗脏污世界里剥离出来。不争气的眼泪断了线,顺着他脸颊往下落。 他只会哭,哭既不是他的武器,也不是他的懦弱,他只是用原始的声音——婴儿诞生的第一声啼哭,像世界发出稀薄的信号。 世界再一次向他作出了回应:厌恶。 生命厌恶着他,苏昭阳明白,可他更害怕回到那块脏污的地方,害怕蜘蛛网一样密集的电网割裂天空,也害怕会把新鞋子弄脏的泥巴…… 上一世,他抗拒着陈蕴风的到来,像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企图将他排挤出去——他还是分不清大小王,并没有意识到“真假少爷”设定的含金量,所谓的“真假少爷”,就好像二选一必须要死一个才行,真少爷啊,就是需要吸食着假少爷的血浆,才能绽放的。 他依旧不太聪明,可也比前世聪明了一点,他知道以苏家的能力多养一个不是问题,上辈子如果他处处针对陈蕴风,两个人关系如果没有那么僵硬,他依旧能在苏家好好呆着的。 他赶紧抹了眼泪,好像摸索出来一条模糊的路线,短暂躲避开生命对他厌恶的投射。 【我一定不能再回去了,为此我什么都愿意做!】 苏昭阳听到自己空洞的身躯回响着怒吼。 他唇瓣动了动,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厌恶、仇恨陈蕴风的,可他又想跟他说,他上辈子过得好苦。 就在他思怔之际,穿着丝绸旗袍的妈妈摇着羽绒扇过来,她唇瓣红艳,笑靥如花,看向陈蕴风的眼神藏不住的心疼。 “阳阳,过来。” 苏昭阳走过去,妈妈扶着他的肩膀,带他走过去。苏昭阳这才发现,他那个柔弱无法自理的妈妈,手掌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就像命运的牵制,无法挣脱。 “他是你哥哥,过来叫二哥。” 上辈子,根本搞不清楚的苏昭阳只忙着让妈妈替他处理手上的伤,什么大哥二哥他全都不当哥,也正是这种态度,让父母们意识到他两是不太能相处的。 此刻,同样的对话出现,苏昭阳只想做个乖巧懂事不被赶走的假少爷。 苏昭阳坐到陈蕴风旁边,低低软软的叫了一声:“二哥。” 这一声又细又软,像睡醒了讨要食物的小猫,倒是给当妈的听笑了。 “哎哟,这么乖啊,你两第一次见,又年龄相仿,能说的应该也多。阳阳,带哥哥上去玩。” 【不,再多说两句,我怕我会捅死他。】 但是面对妈妈红艳艳的笑容,苏昭阳点点头,甚至主动牵起对方的手。 “二哥,欢迎你。” 他笑着,皮肉已经有虚伪的意识,他伪善又单纯,像纯真的羊羔。 在陈蕴风惊讶的眼神里,他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掌握住了陈蕴风的手掌。 那一刻,台风带来的风雨像是发了狂,霹雳啪啦的拍打着玻璃,像是要把这栋家狠狠粉碎。《 》 2、第 2 章 陈蕴风的手掌温热且粗糙。十八岁这种温暖细腻的年纪,他手心糙得像镶嵌了整颗老松树皮。 上辈子的苏昭阳嘲笑过他,他没见过这样的,可很快这种开裂布满褶皱的特色会出现在他的手上。这辈子他就明白了,这只是贫穷的印记,岁月里真正的可怕故事既不是粗糙的皮肤,也不是陈蕴风,而是贫穷的本质。 可苏昭阳手心细腻柔软,像团轻软的棉花糖,他毫无防备被老松树皮扎着,疼疼松了手。 陈蕴风被他满手血污沾了,目光定定盯着自己手看了会儿,拿出纸巾擦了,顺便拒绝了苏昭阳的好意。 “我回房间了。” 苏昭阳讷讷,抓耳挠腮,顾不上自己手上的伤口,又屁颠颠跑去问妈妈陈蕴风房间是哪个,等回来陈蕴风已经不见人影了,苏昭阳挫败的回了房间。 陈蕴风同他一墙之隔,命运却又比一墙还厚。 伤口很痛,但他已经非常熟练处理这些口子了。他残忍又粗糙的那纸巾按压止血,总能想起在村子里的日子。 那些日子,他总能莫名其妙受伤。房间里上了年纪、陈旧腐烂的家具看他相当不顺眼,总能从犄角旮旯里偷摸伸出木刺,轻易刺穿他的皮肤,然后再像扎人的雄蜂一样,殒命嫁祸他。爸妈觉得他不过嵌进一两根倒刺就哭天喊地,说明是装的,打两顿就好。爸妈的爱是拳头和巴掌的形状,恨不得在他翅膀变硬前,加倍弥补给他。后面他得做家里那些活,刀子不长眼,他经常弄伤自己,伤口他不会处理,拖着红肿发脓,也没人管他,后面他摸索着自己挤脓水,不分轻重的拿双氧水泡,留了不少疤痕。 现在他已经不再是不分轻重的孩子了,他不是一夜之间长大的,他在生命的重锤下蜷缩、彻骨的疼痛,没长大却又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简单处理了伤口,苏昭阳躺在床上为自己人生谋出路。 他固执的认为,自己人生的钥匙还得是陈蕴风,他得跟陈蕴风搞好关系。 他也没想不出特别出挑的办法,只会往他身边黏糊。 这会儿刚来,苏昭阳光混了个脸熟,心里多少惴惴不安。思来想去又跑去把家里的进口红提给洗了,给他端过去。 陈蕴风把他拦在外头,拨开了他眼神里的冷漠,看出了几分生涩的尖锐排斥。 这种认知让苏昭阳感到新奇兴奋,在他印象里无所不能,浑身上下毫无破绽的陈蕴风,好像露出了属于这个年龄的脆弱。 【他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远离了他所熟悉的贫穷、落后和肮脏的乡村,陌生又充满光彩的未来像布满玻璃渣子的画卷,光鲜亮丽又裹挟着恐怖。他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脑补了半天,苏昭阳震惊于自己敏感的情绪,又惊喜于自己撬开了那层完美无缺的面容——这让他看到了天边熹微的光。 他操纵着雪白的脸皮,露出软和、无害且虚伪的笑容。他并不擅长演戏,饶是来过一回死过一次,以为自己变成了披着羔羊皮毛的野兽,实质上连自保的武器都藏起来了,他和陈蕴风,已经不知道到底谁才是那只小羊羔了。 “你尝尝啊,新鲜脆硬的红提,可甜着呢。” 他自我评价不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帅哥,但人人都说他甜,这在苏昭阳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被人称“甜”的。 苏昭阳从“甜”这个字里抿出来另一层味道,他相信自己拥有一张无害、可以令人相信的脸。 他提起一串红提,手指边边干净润泽,指甲形状清秀好看,像玉削出来的,用精油层层滋润、金玉华贵养出来的。 “真的很甜。” 陈蕴风只是冷冷说了句,臭脸藏在冷漠面皮下面,活像是有人欠了他几百万:“不吃。” “为什么啊?”苏昭阳无法理解他的拒绝,他的脑袋瓜不懂人的防备,“你不会怕我下毒吧?” 苏昭阳两指夹起一颗带着白霜的红提,叼在嘴边含了会儿,含含糊糊说着“没毒”,随后舌头卷着红提轻轻一咬。 红提汁迸溅而出,没轻没重溅到了陈蕴风脸上。红提汁的色泽,在他完美无缺的脸上滑下近乎玷污的痕迹。 苏昭阳觉得天都裂了,他宁愿十倍的红提酱浇自己身上,也不愿这点没轻重的蠢货彻底毁了两个人的八字还没一撇的“感情”。 窗外风雨飘摇,陈蕴风白净书生气的脸蛋上这掩不住愤怒。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凶狠地擦拭着脸颊,仿佛溅上的不是什么汁水,而是骇人骨髓的硫酸,可他神情依旧冷漠、坚不可摧,黑洞洞的眼瞳盯着苏昭阳。 苏昭阳吓得一退,眼睫颤抖。他知晓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想到一件事也做不成。 他到底还是年轻,天真的以为所有人 他手舞足蹈辩解,瓷白脸蛋红得像合欢花:“不、不是……” 陈蕴风却已经不想再听他多说两个字,他直接闭门,徒留苏昭阳碰一鼻子灰。 苏昭阳到底还是个薄命少爷性子、退堂鼓一级表演选手,当即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刮子,让自己早点放弃,可放弃——“溺水”般的未来再次裹挟住他。 他跺跺脚,端着份水果不上不下的,气鼓鼓转了两圈,跑回自己房间前,又把果盘扔到陈蕴风房间前了。 他想法倒也简单,端回去觉得丢人。 他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不可言”的事情,立刻变成只灰溜溜的老鼠,他灰溜溜溜回自己房间,刚关门突然被叫住。 “你在做什么?” 轻飘飘一句话差点给苏昭阳吓了个屁股蹲。 见到来人,他才算是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落下去,又卡在咽喉里了。 如果你知道来人骨子里对自己相当厌恶,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呢? 苏昭阳浑身血液像凝固了,不是大悲大恸,取而代之的是温馨的淡淡的哀伤,又有种尘埃落定的透彻。 上一世送他回自己亲生父母家的人,正是他的好大哥。整个过程他们都没有说话,他像是驮着等待宰杀牲口的车夫,面无表情将其驮向终点。 苏昭阳那时候也想说一句:“哥,你别带我去,我以后一定听你话。” 但他也知道,其实苏念早就厌恶了自己。 一直以来,他是隐约觉得哥哥不喜欢自己,他说不清楚关系是从什么时候烂的,但等他从树上摘下名为“兄弟情”这颗健康的苹果的时候,才发现从内到外都已经烂完了。以前两个人虽然不对付,但名为“血缘”的纽带还会勉强撑住两个人的联系,现在这层东西没有了,只留下满目的厌恶。 苏念讨厌他、厌恶他,苏昭阳也无法原谅那个将自己送回去一言不发的苏念。 各种情绪上头,他反过头,像只哈气的、龇牙咧嘴的小猫。 “关你什么事儿!” 说完他把门“哐当”一声关上,心脏剧烈跳动着。脾气是发出去了,脑子转了一圈,又恨不得揍自己一顿。 虽然说当时是苏念送的他,可这事儿也不完全怪他,只能说命途多舛,怪来怪去苏昭阳也不知道怪谁,后来迷迷瞪瞪睡着了,梦里是一群血肉模糊的怪物在追自己,苏昭阳在泥坑里尖叫着打滚,哭着吓醒了。 苏昭阳浑身湿透,连忙爬起来开灯。 他因为害怕梦里那些恐怖的生物追过来,后面就没睡觉了。 另一边,苏念在经过陈蕴风房间门口的时候,自然而然看到了那碟水果。 他足足盯了三秒,才掀脚给那碍眼东西踢翻了。 白瓷应声碎裂,鲜果撒了一地。 …… 台风的低压足足在盘踞了三天。 苏父苏母带着陈蕴风回了趟祖宅,苏昭阳无心上课,只感觉台风眼离自己家越来越近。 他读书那会儿谈不上认真,总感觉人是坐在教室里的,但基本是听不下去的。重回教室,他欣慰万分,但焦虑的深渊始终锁着他的咽喉。 苏父苏母带陈蕴风去认祖归宗了,那他接下来会如何? 他烦躁不安,像只被遗弃在暴风雨里的可怜小猫。平时他在学校里还算乖张,现在一下子安静起来,连老师都觉得惊奇。 当老师的,只要你不在课堂上乱搞,基本上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 但当班长的没完全睁只眼闭只眼,班长收作业的时候,苏昭阳完全没想起来,他把课桌翻了个遍,最后翻出来一本雪白的作业本。 他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小脸蛋上挤出一丝腼腆。 “……我没做。” 班长推了下眼镜,镜片下是一脸瞧不上苏昭阳的神情。 “没做来学校干什么?回家继续躺着,等着你的脑子开窍呗。” 苏昭阳瞬间就炸了,推开桌子站起来,声音也高了八度。 “你怎么说话呢!” 班长冷唇相讥:“我说错什么了吗?你每天上课不是睡觉就是吃零食,有半天读书的样子吗?” 啊……原来他上课都在做这些事情吗? 苏昭阳脸颊绯烫,为自己行为不齿,同时捏着笔记本狡辩:“你、你怎么知道我上课在干什么,你天天盯着我看啊?” 镜片下的男人不羞反怒:“对啊,不然我怎么知道的呢!” 这下轮到苏昭阳脸上挂起斜阳了。《 》 3、第 3 章 也不怪苏昭阳自恋,班长的话听起来怪惹人的,连班上的一群人听了也跟着起哄。 他们班级管得也挺严格,一般来讲这种“谁喜欢谁”的事件不怎么发生,但到底是小孩心性,凡事儿喜欢往这事儿上面扯。 班长名字叫冷潮,潮水的潮,有传闻说他是在海潮里被捞起来的,所以取了这个字。 他人如其名,性格冷冷冰冰,潮水一样的爱骂人,且言辞犀利,非常擅长泼人冷水。 除了性格,他别样都好。他长得冷峻高挑,宽肩窄腰,跟苏昭阳比起来,他过早褪去了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将冷未冷的稳重。他模样好、成绩年年第一,是老师心里的自由男神、校长手里的宝贝疙瘩,听说已经有好几个名牌大学抢着要他。 一贯冷面毒舌的班长能说出这种话,本身就令人唏嘘。三下五除二起哄的人都围过来,揶揄地看着两个人。 苏昭阳绯红的面皮像是涂满番茄酱的落日,红成一片。 下一刻,冷潮嗤笑:“说实话,我从小到大没见过你这样的——上课从不听讲、作业也不做……” 他用潮水般冷酷的眼神盯着苏昭阳,“这样对自己人生不负责任的,你是第一个。” 苏昭阳耳朵轰鸣,话到嘴边想要辩解,上课铃却响了,他把作业本收起来,在座位上生闷气。 铃声响第二遍,班主任满面春风走进来,后面跟着个玉光清澈的人。 “来,各位,这是新转来的陈蕴风同学,成绩相当优异。陈蕴风,你坐这里。” 班主任指了个前排的位置,让陈蕴风坐下。陈蕴风位置离苏昭阳足有半条河,但窒息感已经掐住了苏昭阳的喉咙。 刚才陈蕴风在讲台上的时候,目光轻轻扫过苏昭阳,竟然扬起了一丝清浅的笑容。之所以用“清浅”两个字来形容,纯粹是草包的苏昭阳找不出词汇,他只能从他的眼神里想到水波被风吹拂、万般乔木缓缓摇动的景象。 这一摇,连他的心也跟着摇了摇。 紧接着是春日晴和的笑容,它像是被叶片挡住的、玉做的太阳,太阳低敏的温度和煦照耀在苏昭阳脸上。 苏昭阳名字里带个“阳”字,但哪里是什么太阳,比他像太阳的人多了去了,他到底算哪门子太阳呢?他只是泥巴堆里一块顽石,边幅迟钝,骨峭啷当。 苏昭阳自惭形秽,又从肮脏的泥巴里生出点厌恶和酸臭。 他心里想,我不愧是乌烟瘴气家庭出生的野泥巴种,就算外面渡了一层金子,内里翻出来的东西还是肮脏的、恶臭的,是人类进化褪不掉的嫉妒的尾巴,又敏感的竖起耳朵,警惕着周围一切鲜亮的人物。 陈蕴风的像大山被挖掘出来的玉石,模样俊疏,有山光水色,亦有风轻云淡之态,笑容更是如绿意舒朗的丛林里迎面亮眼的艳色花束。 苏昭阳不明白他笑容的意义,只是觉得好像他一笑,两个人之间的那道隔阂就没有了,未来似乎又明朗了一些。 整个上午的课,苏昭阳都晕晕乎乎的,连跟冷潮之间的龃龉都忘了。 午饭那个点,苏昭阳就高高兴兴凑到陈蕴风跟前,一脸讨好的望着他。 “一起去餐厅吗?” 苏昭阳自以为做出个耍帅的姿势,软腰半靠在桌子边,半截纤长的小腿自由垂坠。 他眼瞳清亮,模样乖巧,像某种成精的小甜点心。 说话那会儿,苏昭阳还有点忐忑,他小腿长,落了地,绷紧的肌肉带来点麻意,他僵硬的等待着,脚尖在地面上划了划。 陈蕴风的目光顺着他脚尖的划动一点点移,定了定,才和风清缓的点了头。 那会儿苏昭阳心里跟放烟花似的。 学校管得严,中午不让学生出去,专门建了几个高级餐厅。苏昭阳特别挑了个味道好的——他多少有些想念曾经的味道了。 没想到餐厅里已经排起来了长队,苏昭阳拿着号码牌,想着先找个位置坐下,没想到刚挑上一个风景不错的位置,那边先来了一位人高马大且不好惹的人,带着两个小弟,直接就坐下了。 苏昭阳本来想换到隔壁去,刚坐过去就听到有人叫他。 “这不是苏昭阳吗?” 苏昭阳从小时候到现在拢共没有几个朋友,到了现在更是完全没什么要好的朋友,一时间他还没想起声音的猪脚是谁,等一回头,顿时浑身血液都僵硬了。 他虽然金枝玉叶的长大,但学校生活确实一塌糊涂。 出生在豪门,配置理所应当也是豪门,但实际上他是个换了太子的狸猫,智商根本跟不上豪门需求。 幼儿园阶段他不爱说话,父母勉强还能凑合着给套说辞,后来上了小学,左右旁边手握各种奖杯奖项,要么是“某某数学杯”、要么是“某某国联赛杯”……等到了苏昭阳这里,他只剩下个“星球杯”,靠着装傻充愣勉强也混到了几个朋友。 小学尚且还没全面平庸的发展,到了初中他莫名其妙就被孤立出来了,来得很突然,他猝不及防,甚至还没以前的朋友欺负了一段时间,但很快进入高中,事情也就消停了。 苏昭阳也没想到,在脑子里都快没印象的人物竟然跟他好死不死撞一起了。 他害怕对方,可对方小弟认出了他,兴致呵呵就要往他这个方向走。 “欸,真是苏昭阳!” 苏昭阳小脸煞白,几乎动作不了。 从前这个人像座高山,他投射下的阴影压着小小的苏昭阳,软弱如蚂蚁的苏昭阳几乎没有办法从他的范围里爬出来,那时候苏昭阳仰望着他,被迫承受着他带来的一切苦痛:暴力、侮辱、压迫。 他们两家关系挺好,苏昭阳也想跟父母说这件事情,但父母常年不在家,就算偶尔看到一面,对方也只是一脸疲态。苏昭阳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就说不出来了。 原以为这种黑暗的时代总算落幕,没想到当再次见面的时候,黑暗的触角仍旧抓着苏昭阳往里陷,苏昭阳害怕瑟缩,忽然一只手稳稳拉住了他。 炙热的温度像滚烫的火焰,一下子驱赶了迷雾的黑暗。 苏昭阳抬着迷迷蒙蒙的眼瞳,看向和煦太阳般的陈蕴风。 陈蕴风淡淡笑意,像覆盖着氤氲山水的苗寨,充满着有神秘且危险的气息。 “走。” 他就这么坚定的握着苏昭阳的手,逃离了这里。短短一段路,像是跨越十多年、两世的宿命,终于从阴霾里逃离了出来。 明明一开始是走的,苏昭阳那股子劲劲儿的走得笔直且带风,也不知道青春的色彩是带狂风的还是暴雨的,他两转身的功夫,后面的那群人叫起来。 “跑什么啊!给我逮起来!” 那群人莫名其妙开始追他两,苏昭阳脚底像是刮了阵风,他本来没什么底气,此刻像是彻底从命运的牢笼里挖出个洞,他要钻出来。肾上腺素上升那刻,他握住了陈蕴风的粗糙的手,然后跑了起来。 跑得那叫一个大汗淋漓,苏昭阳像是把半辈子的气儿都跑出来了。他漫无目的的乱跑,从餐厅一路跑到操场,才算把那群人甩掉。 两个年轻人的手黏在一起,出了汗,又湿又黏。 苏昭阳不好意思,赶紧分开,拿出纸巾擦干,随后浑身脱力的躺在长椅上,长长短短的呼气,他斜睨着眼睛,眼瞳里含着热气儿。 “你、你不躺躺?” 陈蕴风摇摇头,就低着头看苏昭阳。 苏昭阳快热死了,他半挑着衬衣,里面衣服的领子歪了,斜斜露着半截雪润的肩膀,他一边说话一边扇风,肚子还饿得咕咕叫。 苏昭阳摸了会儿肚子:“本来想请你吃饭的,这下好了。” 他两手一摊,露出被蹭得发红发热的手心。 陈蕴风盯着他手心发笑,随便指了下便利店,不一会儿带出来两碗热气腾腾的拌面,苏昭阳那碗还加了两个关东煮的萝卜。 苏昭阳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会儿也不在意这碗东西是陈蕴风给的还是买的,热气腾腾舔干净了碗底。 陈蕴风倒是吃得挺慢的,他慢吞吞的吃,慢吞吞的看,眼里好像有东西,又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 苏昭阳没话找话:“还挺好吃的,饿了果然什么都好吃。” 他也吃过放了两天的硬馒头和酸了的稀饭,那种味道很难受,但今天的拌面特别好吃,这会儿他那点跟炖软了的萝卜一样柔软的少爷心,开始发作了。他想不出来陈蕴风以前挨过多少顿饿,是否也会在山顶上看云看风看迷茫的未来,他突然就觉得对不起陈蕴风了,明明他两都没有错。 陈蕴风不知道苏昭阳为什么眼睛里突然就热热的,像刚刚跑完含了一汪水汽,就看到苏昭阳屁颠颠跑去刚才的便利店,热气腾腾又给他买了碗关东煮,还顺带拿了条巧克力。 苏昭阳把关东煮递给他:“你吃嘛,这个可好吃了,我亲-嘴见证的!还有这个巧克力也给你。” 陈蕴风意识到,他可能把自己当成某种投喂的动物了,他接过关东煮,因为手掌粗糙,关东煮纸杯端着甚至都不烫,里面乖乖巧巧躺着煮透了芯的萝卜。 萝卜,他们那儿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东西,陈蕴风在猪食盆里见到过,鸡盆里见到过,甚至在祖宗祭祀插香的时候也见到过,唯独没有在人的饭碗里见到过。 这会儿快回去休息了,苏昭阳本来说想等陈蕴风一起走,但陈蕴风说老师叫他有事,苏昭阳只好一个人走了。而陈蕴风走了一会儿,路过某个垃圾桶的时候,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扔了进去。 人的饭碗里,不会有萝卜。《 》 4、第 4 章 人与人一起在台风刮虐的天气里,奔跑、跌倒、落泪,就有点不一样了。 苏昭阳后头看着陈蕴风,总觉得有些不大不同,可他挠挠头,所有的心思又如同穿堂的风一样过去了。 台风又要来了。 该死的台风本来摇着尾巴往上头走了,又莫名其妙打了个转儿往原来的地方回来了。 台风带来的水汽浇得万物都湿润润的,苏昭阳浑身上下愁得长毛,他晓得陈蕴风是藏不住的金子,但没想到金子发光这么快。 陈蕴风转班没两天,先是小考了一场,随后就是苏昭阳搞不懂的某些竞赛奖。成绩在他那个年纪,无异于一个耳光——一个学科一门,苏昭阳找自己成绩,从来不敢从上往下,向来是从下往上,并且花不了多久欣然接受响亮的耳光。 他自以为重新活了一次,脑袋怎么也能打开任督二脉,但学习这事儿,不是想开就能开的,他又给自己找了个合理借口:他死得早、活得也早。都死在青春年少的年纪了,哪里有什么机会去重新学习,所以成绩提不起来情有可原。 他成绩是狗屎掉进泥坑里,彻底烂里面了。 跟他不同,陈蕴风不是臭狗屎,他是香饽饽,是故事主角,作者笔下的亲儿子。 在这个众神云集的学校,陈蕴风出场即是最高配置,直接裸分进入班级前五,顺便还能拿个名字长得苏昭阳叫不出来的奖项。 一开始班里的人还有些看不起陈蕴风,尤其是在知晓对方是从某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后,可现在就不同了,陈蕴风代表学校拿下这个大奖开始,周遭人看他的眼神无异于看着一位闪闪发光的状元郎。 一到下课,他那里挤挤挨挨全是人,苏昭阳搁着人群看着他,有种说不出来的羡慕。 陈蕴风光光亮亮,苏昭阳灰灰暗暗。 陈蕴风拿了个漂亮的奖,班主任乐开了花,就说要请大家吃饭,开个庆祝会。 苏昭阳更灰暗了,连脸色都是灰白色的。他倒是发自内心的嫉妒着他,又羡慕又嫉妒,同时又怨恨着爸妈。龙生龙凤生凤,他父母能不能给他点优良基因继承?而不是往他身体里放一大堆人类恶臭的体质养蛊? 他暗搓搓嫉妒着,开着阴暗见不得光的小号,在背后蛐蛐陈蕴风。 【装货。】 他也不知道就两个字怎么勾-搭出了这么多人,一时间竟然有十几个加他好友的。 苏昭阳那小手机响个不停,他都不敢拿出来看,只敢偷偷摸摸拿去厕所,遮遮掩掩翻出来看。 【终于有个明白人概括清楚cyf了!】 【9494,简直受不了这种假清高的人,装什么装啊?】 【真不知道那些夸他长得帅的,是不是眼睛瞎了啊?】 【一靠近他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穷酸味道了……】 苏昭阳头一回发现这些人的无聊。 虽然他承认部分,陈蕴风实际上哪有那么厉害,他能走到今天的地位,靠的难道是实力吗?靠的是“上帝之手”!对啊,陈蕴风哪能有这种能力?一切都是命运的选择! 【……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刹那间,苏昭阳搁着屏幕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齐齐转向了他。 苏昭阳尬住了,他咽下口水。 白色的屏幕反光到他脸上,他的手指轻轻颤抖。这时候消息一条一条涌出来,泉眼似的,咕咕往往外冒,铆足了劲儿像一路人,大家一条心、穿一条裤子。 苏昭阳被人左一句“家人”右一句“友友”给叫得神魂颠倒,作为一个贯穿了两辈子的人,他又大概知道点世界的内幕,“不公平”的命运倾斜都快砸到他脑门子顶上了,苏昭阳那点嫉妒之心,很快就化作话唠的嘴,“叭叭”说个不停。 【对啊,没什么实力还爱装。】 只是稍微迎合的吐槽一句,很快就迎来了新一轮的讨论,他好像多了群泡沫的朋友,但总归不再是空空荡荡的。 在厕所里呆得有点久,外头有人敲门。 苏昭阳赶紧冲了厕所,刚开门,就看到陈蕴风那张脸。 他当时脸色都吓白了,因为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头赫然是吐槽他的话。 陈蕴风看他脸色这么白,刚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苏昭阳赶紧把他往厕所里一推。 “你不是要上厕所吗?快点上吧,马上就要上课了!” 说完苏昭阳赶紧拿着手机跑路,要是被陈蕴风发现自己在吐槽他,那还得了? 他可不希望刚刚搞好的关系一下子降到冰点。 苏昭阳在教室里坐了一会儿,上课对他来讲是件无聊的事情。知识虽然很重要,但不是所有人都配享受知识的,他这种弱智就不行。他不是在享受,他纯粹被吊打,在知识的海洋里天天溺水。 溺水给他溺晕乎过去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台风压得天空黑乎乎的,空气里充满了水汽,苏昭阳睡出一脸汗,热乎乎的,他脸蛋红红的,鼻子尖也红红的。 他睡得很热,想去厕所里洗一把脸。 他睫毛沾着湿润的热气,没睡醒的脑袋瓜子晕晕乎乎的,有几个留校很晚的学生经过,有一搭没一搭在聊天,他两对话有严重的滞后性,等到走过了,苏昭阳才反应过来。 “哇……厕所有个男生被打了啊,好惨啊。” “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骨头被打断了,一直喘气。” “站都站不起来了吧,哇,听说在里面揍了半节课哦,喜欢出风头这下被狠狠教育了吧!” “这不是拿了个第一,嘚瑟坏了,被制裁了嘛……就刚拿奖那个,叫……陈什么风来着。” 陈蕴风! 苏昭阳如同五雷轰顶,上辈子因为陈蕴风的到来,苏昭阳耍小脾气不肯去学校,也不想知道陈蕴风在学校里发生过的事情,虽然陈蕴风回家依旧是个清傲公子哥,但苏昭阳嫉妒他浑然天成的贵气,所以他的清傲成了罪责。 苏昭阳没想到他会遭遇这种事情,他打了个寒颤,清醒了几分,连晕带跑的往男厕所跑过去。 担心是真的,但担心的土壤里又卑劣的生出邪恶的花朵。 怀着复杂而忐忑的心情,他终于气喘吁吁到了男厕所。 那一瞬间,他的心情非常复杂。 啊,他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呢? 他怕压不住嘴角的微笑,于是疯狂压着自己嘴角,压来压去压出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 他这才装模作样推开男厕所门,结果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还以为能看到点陈蕴风落魄的样子高兴高兴,现在也看不到了,苏昭阳更落魄,他有些遗憾的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 “你在找什么?” 苏昭阳浑身一怔,他不知道陈蕴风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有没有看到他刚才那些可笑且蹩脚的表演。 此时面对着浑身充满淡淡血味的陈蕴风,苏昭阳只能装作很惊喜的样子,眼瞳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你没事儿吧……我刚才听人说你被人堵厕所里了……” 这会儿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陈蕴风沉默坐到旁边的长椅上,白衬衣湿哒哒贴在皮肤上,隐约露出薄薄的肌肉线条。衬衣上好几个地方脏污甚至还带着血,他脸上倒是没有明显的伤口,只是头发湿淋淋带着水,阴湿的贴在脸颊上。 他肤色白且净,如今沾了薄薄的水汽,像从水池里捞出来的岫玉,圣洁却透露出一丝脆弱,好像拨开了他精心的伪装,看到了他倔强脆弱的灵魂,好像只要伸手就可以……可以控制住他! 苏昭阳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 他心惊胆战的听着自己脑袋里的想法,先是震惊于自己的榆木脑袋还能有这种聪明才智,另一方面则是惊讶自己掏出来乌漆麻黑的心脏。他恶毒的咒怨着这本书的作者、命运的掌舵人,认为自己恶毒的心肠全是败其所赐,他既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又没有办法完全不做。 因为他要活下去啊! 苏昭阳脸色瞬间有了一丝血色,他掏出纸巾给他想给他擦脸,陈蕴风自己接了过去,目光怔怔把脸擦干了。 他脸上还带着一些擦伤,眼神确实一点都没有动的,漆黑深邃,令人害怕,苏昭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东西,他理智上觉得陈蕴风应该害怕、恐惧和不知所措,可更令他自己恐惧、害怕的是,他完全不会安慰人啊! 到了这个时候,连他自己都要往自己身上吐两口唾沫,安慰个人都不会,还能做点什么? 苏昭阳绞尽脑汁,舌头在口腔里打了两个转,口水咽了咽,才把自己的幸灾乐活压下去,冒出点安慰的话。 “没事儿,这才那到哪啊?” 说完,苏昭阳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这跟说苦日子还在后头有什么区别? 他赶紧挥着手给话打上补丁。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管他们,下次我帮你打回去!” 当然喽,他还得给陈蕴风制造点“下次”呢。 “下次见”,陈蕴风。 苏昭阳觉得自己可真是个迷人又可爱的反派角色啊。《 》 5、第 5 章 听多了苏昭阳安慰人的话,陈蕴风也差不多麻了。 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苏昭阳比陈蕴风本人都还要在意,口头安慰完了还不够,他让陈蕴风把衣服脱下来,穿他的外套。 陈蕴风起初不乐意,但架不住苏昭阳一个劲儿的劝,湿透的衣服沾在身上特别不舒服,陈蕴风勉为其难穿上了苏昭阳的衣服。 两个人明明年纪相仿,但生长方向完全不同。陈蕴风萧萧肃肃,苏昭阳白白润润,但从身高来说,陈蕴风确实比苏昭阳高了一个头,只是一个头的差距,却比他体量大出一圈。陈蕴风站起来的时候,衣服紧巴巴箍着他的身体,显得他整个人非常大。他身体的投影盖住了苏昭阳,好像一团黑暗的手掌托起了苏昭阳这团雪绒。 苏昭阳对于这种“庞然大物”不由得产生某种恐惧,他不安的眨动眼睛,压下心里的恐惧,跟陈蕴风说:“回家吧,你今天还要上补习?” 陈蕴风是竞赛生,除了正常上课外,放学后还要参加一会儿竞赛,所以家里一直以来接两个娃都是分开接。但因为苏昭阳睡过头了,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正好跟陈蕴风可以一起放学。 “不上了。”陈蕴风声音低沉,喉结滚滚。 苏昭阳还谋划着一起散个步回家,联络联络彼此虚假的友谊。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两刚出校门,苏昭阳就听到了熟悉的喊叫声。 “阳阳。” 苏昭阳如坠冰窟,脚步都挪不动了。 黑暗里,对方重装机车的车灯忽明忽暗的闪烁着,隐约能看到他已经章清澈的轮廓。 前几天在餐厅虽然也遇到了,但他被人群挤在中间,苏昭阳只看到他一个后脑勺,这回确实看清了半张脸。 跟幼年大家都没长开的时候不一样,现在他轮廓生冷且硬,有种不可靠近的气势——他属于长得坏坏的、女孩子这个阶段特别喜欢的、又酷又吓小孩的类型。 苏昭阳毕竟还是个小孩,看了他害怕,更不要说祁越以前经常黑着一张生铁似的脸盯着他,车灯下他的脸更黑更冷,像冷硬的冰刃。 苏昭阳更害怕了,他连忙躲到陈蕴风身后,只要挡住了对方漆黑的视线,就可以装作完全不认识对方。 陈蕴风虽然一个字没问,但也能从两个人的龃龉里察觉到一些两人的关系。 他安抚了一下怂成鹌鹑的苏昭阳,跟祁越说:“很显然,他并不想跟你说话,如果你是个识趣的人,就应该自己离开。” 他甚至上前几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声音说:“你也不想他厌恶你、讨厌你吧?” 祁越拎起拳头揪起他的领子,狼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陈蕴风一会儿,硬着腮帮子说了句:“……滚。” 陈蕴风比起祁越这种高大个的体量还是少了一点,他踉跄两步,撞到苏昭阳身上。苏昭阳当即有点怒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雄心豹子胆,上前推了一把祁越,这会儿司机的车差不多也到路边了,苏昭阳拉起陈蕴风上车跑路。 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司机倒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苏昭阳偶尔回两句。他有些不敢回想祁越的眼神,那种如毒蛇般的,仿佛要咬断他纤细的脖子。 陈蕴风问了他一句,那个人是谁。 苏昭阳闷闷没怎么回答,陈蕴风却说自己不太舒服,也没有追问,他靠在边上歪歪斜斜靠了一会儿,随着车子一个转折,他的头沉甸甸靠在了苏昭阳肩膀上。 苏昭阳只觉得肩膀上的头比铅块还重,硬茬的头发扎着他的脸颊,扎得他脸蛋非常痒。苏昭阳本身有些抗拒亲密的接触。他心里实在清楚,人类之间的确会像动物一样黏糊在一起,通过这种方式分享彼此的悲伤、脆弱,所以他没有挪开陈蕴风的头,可是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他的肩颈僵硬得如同石头,耳畔是陈蕴风浅浅的呼吸声。 “呼、呼、呼……” “呼、呼、呼呼……” 苏昭阳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他的呼吸声,还是窗外的风声敲击着车窗玻璃,均匀的白噪音让苏昭阳产生了困意,他的上下眼皮打架,不一会儿他就沉沉睡过去,他的头轻轻靠着陈蕴风头上,陈蕴风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盯着前行的道路好一会儿才重新闭上眼睛。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司机调整后视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孩子靠在一团的模样,他觉得很和谐,还特地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苏家大少爷。 【大少爷,你看他两关系真好啊。】 那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复,而是在迟疑了很久以后,发了个不带感情的“。”,司机觉得大少爷多少是有点心情不好。大少爷长得疏离冷淡、不苟言笑,平时工作事情忙,没时间过问太多小少爷的事情,家里这些人基本都是看着小少爷长大的,都当亲生的养,私底下拉着群聊发小少爷照片,也会发给大少爷看,大少爷大忙人一个也会秒回消息,并且配上一个桃心表情包,今天这次看起来怪怪的,连惯用的表情包都不想用了。但司机也只是个司机,并不知道其中的小九九。 差不多到家了,司机停好了车,把两个人叫醒。 “二少爷小少爷,醒醒,到家了。” 苏昭阳被叫了好几声,软着嗓子哑哑撒着娇。 “我困,让我再睡一会儿……” 苏昭阳睡得死,还有抱东西的习惯,苏母以前吐槽他,说他是个长不大的娃娃,但每次还是给他买一堆大娃娃,好让苏昭阳抱着睡。这会儿苏昭阳以为自己在床上,黏黏糊糊的翻过身,抱娃娃似的抱住了陈蕴风。 温热的身体让陈蕴风身形一滞,他试图推搡两下,但碍于司机的眼神没有继续。 司机带着宠溺的抱怨着:“小少爷骄纵惯了,二少爷你别当回事。” 陈蕴风能怎么说,他只能把人往上托了托,抱着苏昭阳上楼。 司机搁后面感叹:“他两关系可真好啊。” 实际上,陈蕴风把苏昭阳扔回床上后,仿佛像摸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苏昭阳睡到半夜又猛然惊醒,漆黑夜色像猛兽逡巡。 “呼、呼、呼……” “呼、呼、呼……” 这不是一般的野兽,因为它既没有尖利的爪牙,也没有骇人的毒液,但只是意识到它存在的时候,它的目光就在深夜里紧紧盯着你。 苏昭阳裹紧了被子,缩到床脚。 皮肤莫名其妙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他呼吸也变得急促。 没有人会因为害怕和恐惧死亡的,苏昭阳虽然有这种想法,但同样也害怕自己会变成第一个人,明天的热搜就会变成《某男子在家离奇死亡——他、他竟然是被自己活活吓死的!》,苏昭阳薄薄的脸皮厚厚的生长着,他活要面子死也要面子。 彻底快被自己吓死过去那会儿,他手机屏幕亮了下。 很难理解,都这个点了,这群吐槽陈蕴风的人竟然还没有睡觉。 他们有着最残败的精神、最丰沛的体力,竟然无时无刻把谋害他人当成自己人生的快乐源泉。 不过……真香。 苏昭阳奋勇加入,竟然从他人话语里短暂找到了跟身边那只野兽相处的办法。 “嗐,我跟你们说,就是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嘛,谁让他这么狂!” “他今天不是被揍了吗?明天放学我等着他,叫几个大哥过来。” …… 苏昭阳觉得简直好笑,知不知道人家下课后有人接的啊! 人家会莫名其妙去那些巷道网店子吗? 如果他不去的话? ……那不行。 苏昭阳蔫坏的心思如同充了气儿的气球,膨胀了,人也飘了,基本上来说,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反派了。 于是第二天,苏昭阳基本心不在焉。 他满脑子都是昨天跟大部队商量的事儿,他故意叫司机不来,说两个人有事,转头又跟陈蕴风说司机有事,今天来不了。 他做完这一切,慌得一批,这事儿怎么都算不上天衣无缝,只要陈蕴风有点脑子,跑去司机那边一合计,他恶-毒的心思就直接露馅。但事情只要还没彻底露馅,也不是不能演下去的。 他一整天心不在焉,每天根本不知道究竟要做些什么,今天是考试,他根本不在意。冷潮坐在他前面,给他传卷子的时候,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苏昭阳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竟然生出一种对不起他的感觉,实际上他也没做错什么。 上了难度的试卷让他抓耳挠腮,他从未意识到学习有什么重要,他只是想抓住自己的人生。 总算是熬过了一整天,苏昭阳黏着陈蕴风,说要跟他一起回去。 陈蕴风觉得有些奇怪,但让他自己随意。 苏昭阳蹲在教室外面,特别无聊,无聊得他在教室外面垫着脚往里面看。一开始还没人在意,他踮脚太频繁了,搞得老师都注意到他了。 老师受不了,拿粉笔扔他。 “我一往外面看,就看到你这双渴望知识的眼睛!” 苏昭阳脸皮红了又白,连忙解释:“我来等我哥哥的!” 老师:“这么黏你哥?你哥是谁?” 苏昭阳:“陈蕴风。” 老师:“陈蕴风啊,那你进来,坐他旁边。” 苏昭阳乖乖走进来,然后坐好,下一秒却听到老师说:“给我把手牵上,不下课不许分开!” 苏昭阳:“啊?”《 》 6、第 6 章 老师功成身退,继续讲课去了,只留下尴尬到抠出芭比城堡的苏昭阳。 两个人的手热乎乎牵着一起,像两块加热的牛皮糖,紧紧的黏糊在一起,越热越黏,直到好像根本分不开。 在一大群“天之骄子”的世界里,苏昭阳像只小丑鸭,天赋是笨拙迟钝,毛色是灰扑扑的。天才们在自由的世界里展露飞翔的奥秘、炫耀洁白无瑕的翅膀,他们高歌、拼搏,苏昭阳在这里走一步摔两下,笨拙得像个吃撑的大头儿子。 生活抡他就算了,学习一直抡他。苏昭阳两眼一闭,就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手都快攥出汗了。 陈蕴风单手收拾好了东西等他。 “可以松开了。” 他示意的扬扬手,苏昭阳半睁的眼眸才豁然睁大,意识到自己还牵着对方的手,脸颊简直红了又红,于是赶紧松开了对方的手。 “……哎呀,你要是不提醒我,我可得一直牵下去了。” 陈蕴风:“真会一直牵下去?” 苏昭阳:“那可不。” 陈蕴风就笑。 笑起来很温柔,他那张生而温和脸,像蜘蛛网上黏着带雪花的宝珠山茶。他的笑容带着风的吹拂,区别于海风的干燥,它更像是深山里幽幽的风,既是清风拂面,也是诡谲阴郁,仿佛要把所到之处通通吞噬,又因为舒服,所以一下子什么都忘记了。 堪堪回神,苏昭阳意识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由于生怕那批人等不到陈蕴风,于是赶紧带着陈蕴风往“约定”地点赶。 这群想要给陈蕴风一点颜色瞧瞧的人,估计也是摸了很久他的行踪。学校门口不远的地方,有左右两个档口,养着左右两大校园主理人,一下课左右两边各自为营,分开一条楚河汉界。那群人前前后后零散分布,打算推搡着陈蕴风堵到旁边阴暗的角落里去。 苏昭阳得赶鸭子上架,恰准时间让陈蕴风过去,免得这群笨笨的货色被左右两边的零食摊主理人给投喂饱了,全都去抢厕所了。 他表现得太着意,本身也不是个能藏得住事情的人,目光流转之际,其实那股脸上带着点愧疚的不怀好意——早就被陈蕴风看了个明明白白。 陈蕴风挑挑眉:“你很急?今天司机不来接吗?” 苏昭阳生怕自己的心思被发现,搁着老远指着主理人的摊位:“司机有事来不了,正好我带你吃吃校外的特色料理——千万不能被我哥他们逮到,老说什么不健康不健康,我看他平时撸串的时候可没想过不健康!完啦完啦,快买完了!” 实际上是苏昭阳看人都要散了,担心得很。 陈蕴风倒是不明白这种校门口的小吃有什么好吃的。用劣质的色拉油反复浸泡油炸,红色油腻的塑料桶不知道用了多少年,连台面也是肮脏的、不入流的,底层人的生活片断衍生出来的价值只有拿出手的两元一串。他的人生里,大部分都充斥着这些。他不是看不起这些人,他是从骨子里看不起自己。但他会装。 苏昭阳作戏做全套,上去就是在主理人手里买了两个大鸡排,排队排到第十一号。鸡排主理人忙忙碌碌,苏昭阳赶紧给那边使眼神,可两拨人其实不是一条道上的,苏昭阳的眼神他们看不懂。 这群想给陈蕴风一点颜色看看的人,只觉得清白如珍珠的少年,瞪着那双汪汪水水的眼睛,抛媚眼似的往这边看——在那个欲被克制和压抑的时间节点,他们看到个漂亮的都往这些膨胀的方向想。 硬是被苏昭阳硬控几秒,苏昭阳鸡排都快拿到手了,眼睛都快瞪出水了,那群人终于出手了。 他们动作极快,以至于苏昭阳鸡排都没拿到,他稀里糊涂的被推来挤去,动作快得更像是一棒闷棍,慌乱中他看到陈蕴风,陈蕴风始终是那幅云淡风轻的模样,说实话,苏昭阳从上辈子起就很羡慕了。 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或惊或喜,或伤或悲,他都如风一般不可琢磨,如影一般无法看透,好像他凝视世界,世界便在他的眼中。苏昭阳觉得这样的陈蕴风是狂傲的,但事实上他骨子里就是狂傲的。 就在他分神之际,两个人被一伙人拖拽进了幽暗的巷道。 虽然学校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地段,周遭建设也已经价格翻倍,但再明亮的世界也有阴影,学校周围也有不愿意改建的钉子户,他们陈旧的电线网和脱灰的墙皮下生养出了逼仄的巷子。 巷子周围黑漆漆的,就只有一盏歪曲扭八的灯,这个时间点路上没人,楼上没灯,也不会有人管楼下的闲事。 大概十来个人把苏昭阳和陈蕴风围在里面,苏昭阳连他们的脸都看不清。 “你就是陈蕴风?” 经典语录开始播放。 所有人把矛头转向了陈蕴风,苏昭阳贪生怕死,尽量将自己缩在陈蕴风的那团阴影里。 陈蕴风脊背如同青竹挺立,语气冷冷簌簌。 “有什么事吗?” 其实苏昭阳也看不到陈蕴风的表情,他只是幻想他的坚毅和刚强——这更奇怪,他理所应当幻想他懦弱无能,然后被打趴下,但他也理所当然的知道他的不屈不挠。 那批混混的老大往地面上吐了口唾沫:“看你不爽。你平时在学校很装啊,装货。” 陈蕴风不咸不淡:“哦。” 苏昭阳觉得陈蕴风挨揍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冷暴力谁来了都得过两招。 果然,混混老大急了。 “很拽啊你小子,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锅子是铁打的!” 说完,那群人就上了。 苏昭阳这下子是怂了,黑漆麻孔的他也看不清,反正找了个掩体躲起来,他甚至都没意识到那是个垃圾桶。 跟陈蕴风比起来,他简直可以说是懦弱无能的代名词,苏昭阳无数次在心里骂自己,但又阴暗的希望陈蕴风能跟自己一样变成阴暗脆弱的鼠鼠。 可所有的幻想高下立判。 借着那盏要歇不歇的灯,苏昭阳看到了一头野兽,他不知道是不是沾着的血腥点亮了他的眼睛,他甚至看到了一双发红发亮的眼睛。 苏昭阳从有些害怕变成五分害怕,因为他意识到陈蕴风从未打算屈服,他要从满世界的阻碍里杀出一条血路。 那些混混最多只是想装腔作势,但陈蕴风是在拼命。这群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陈蕴风如同一尊杀神,见人就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混混老大,在被陈蕴风揍了一拳后,连滚带爬。 “陈蕴风!我跟你说我哥可是!” 话没说完,又挨了两拳。 这下周围人全都连滚带爬的跑了,生怕陈蕴风发起疯来把人打死。 现在这条巷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巷子尽头是脸上带血的杀神陈蕴风,巷子一段是瑟瑟发抖腿软如面的苏昭阳。 杀神向着软面条一步、一步走过来。 苏昭阳抖如筛子,一手摸到了泥巴,又臭又恶心。 这跟他预想的剧情完全不同。 他希望的是陈蕴风被人料理一顿,他再如同小天使一般出现,这样身心受创的陈蕴风就会特别依赖他,两个人能再创良好感情,这样就能规避自己的命运。 可现在呢? 陈蕴风走到一半,苏昭阳已经控制不住发抖起来,那五分的害怕变成了十分。 陈蕴风偏着头,满脸疑惑:“你在害怕什么?” 苏昭阳上下唇都哆嗦,牙齿重重咬在一起,说话都不利索:“没、没有。” 他说话这会儿,陈蕴风已大步走到他面前。他比苏昭阳大出一圈,高出一个头,而且他还在长身体,随时都能再往上窜窜个头,跟他比起来,苏昭阳简直是奶生生、白巧巧的一团,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的废物点心,像一团棉花糖,又是团轻飘飘的、黏糊糊的、腻歪歪的消遣玩意儿。 陈蕴风瞧不上这种玩意儿,更瞧不上一肚子坏水的小东西。 他把小老鼠抓了出来,就这样单手把他拎起来,直勾勾看着他,他眼里甚至有几分包容的笑意,像夜里的风轻柔又绝望的包围着你。 “瞧瞧你干的笨蛋事,我的校服都弄脏了。” 苏昭阳手脚都冰了,他知道他那些事儿都被陈蕴风知道了!他这样肮脏的针对他,只要他反手跟爸妈一说,一切都完了!他会被送回去,又会被当成彩礼钱送给别人的! 想到这里,他几乎是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随即在恐惧里布满眼泪。 而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重重的抵上了墙面,随后迎接他的是带着铁锈味的吻。 疾风骤雨,不含感情。 “……疼!” 几乎是惩罚,他唇瓣又血又肿,背上也疼,像擦铁板。 同时带来的还有一种说不明白的耻辱感,苏昭明不明白,名字里带了明白,人生却活得不明白,他含含糊糊看向陈蕴风。 陈蕴风这回却没有笑,他那双饮血般的眼瞳厌恶的看着苏昭明,随即将他放开。 苏昭阳哎哟一声,站起来花了半天。 陈蕴风过来拎住他,又春风拂面的笑了。 “再不走,鸡排就要关门了。” 他看上去对苏昭阳全无嫌隙,但苏昭阳却如坠冰窟,他从未如此恐惧和害怕过他。《 》 7、第 7 章 很奇怪。 一路上苏昭阳都是这种感觉。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陈蕴风身后,陈蕴风走路带风,一路飘到鸡排小摊。苏昭阳却觉得两条腿上绑着千斤顶,步子怎么都迈不开。陈蕴风回头看他一眼,他僵硬着往前踱两步,陈蕴风笑话他。 “你是小青蛙吗?戳你一步你蹦一步。过来!” 陈蕴风依旧淡淡雅雅说着话,看上去温和没有脾气,只是他眼里没有一点笑意,最后两个字声音还大起来,给苏昭阳吓得一激灵。 他又痛又麻的走过去,陈蕴风递给他一大包炸鸡排,足足有十来块,像是给人家摊位包圆了。 苏昭阳迷茫的看着手里的鸡排袋子,一揭开差点被热气浇了个面儿。五颜六色的味道,本应该勾人心弦,但苏昭阳什么都闻不出来,他心里揣着七八个小兔崽子,横竖写满了“等死”。 他无法从陈蕴风的行为里抿出一点未来生死的味道,只觉得时间异常难熬,他不知道陈蕴风这个疯子会作出什么事情来。就像递给他的一袋子鸡排,正常情况下,一两块已经管饱,他不明白陈蕴风为什么要买十几块。 可能是他呆呆的模样引起了陈蕴风的注意,陈蕴风走在前头,回头看了他一眼,疑惑他完全不动作。 “你不是想吃吗?为什么不吃?” 苏昭阳笑里带着哭:“……吃。” 他笑得极其难看,陈蕴风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陈蕴风托着脸颊,看他吃:“吃完。” 苏昭阳根本不饿,买鸡排那事儿本来就是骗陈蕴风的,现在骑虎难下,苏昭阳只能硬着头皮吃。 他胃口小,吃不了多少,但陈蕴风直勾勾看着他,他只能硬着头皮吃,硬生生吃了一路,都快吐了。 苏昭阳回到家,马上跑到厕所去吐了。 他一抽一抽的呕吐,小脸吐得煞白,像是要撅过去了。 其实在这里死了也好,至少死的时候还在这里,怎么也不是死在破落户的乡下,死了以后也是大都市里的鬼,不是怎么也走不出树林的冤魄。 他快晕过去了,迷迷瞪瞪之间抬头,镜子雪白的灯光下,他的脸颊惨白,两腮的肉微微内凹,像个迷路在人间的幽灵,而在他的背后站着真正的鬼。 “怎么吐了?脸色这么白?” 陈蕴风把人薅过来,掐着对方的下巴,怔怔的看,仿佛在打量某种精致的物品。 苏昭阳在他的眼神下不住发抖,刚经历呕吐的胃还在疯狂抽搐,苏昭阳不知道声音是如何发出来的。 “……吃撑了。” 陈蕴风不满的看着他:“吃饱了自己不知道?吃撑了也不知道?” 苏昭阳惨白的摇着头。 陈蕴风像是没见过蠢成这样的货色,连自己有没有吃饱都不知道,当时也是气笑了。 “蠢货。” 苏昭阳耻辱又难堪,反胃上来的酸水在口腔里难涩的咽了咽,把一切试图反抗的话语都吞入腹中,最后变成了腮帮子边僵硬的哼唧声。 他哼唧一声,陈蕴风就捏他一下,仿佛在逗弄某种小玩具,没一会儿失了乐趣,胡乱在他脸上擦了两下,把他嘴唇擦得血红。 苏昭阳忍气吞声,陈蕴风盯着他好一会儿,觉得没趣了,就让他走。 苏昭阳摸着自己滚烫血热的唇瓣,讷讷的回房,没走两步,他回头问陈蕴风:“你会把这件事情跟爸妈说吗?” 这几乎是苏昭阳的心病,他实在是不敢面对。从学校走回家的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如果这件事被父母知道了,那他会如何?他不敢想,一旦思考这个问题,他就会面临地狱。但他实在是憋不住了,心里揣着的几百个兔子齐齐蹬腿,他一口气一个问题就快憋死了,再不问就要真的憋死了。 他希望陈蕴风必须、立刻、马上告诉他! 然而当他的眼神重重的落在对方身上的时候,陈蕴风的眼神却是轻飘飘的,带着浓重的轻蔑。 陈蕴风恶劣的笑着:“你猜呢?” 半句话直接给的苏昭阳噎回去,他站着愣了一会儿,对视了一会儿,他虽然愚笨,但到了这个点他也明白了,跟陈蕴风怎么说都没用。 他气得肺腑都痛了,一双眼睛都气得瞪红了,湿漉漉的水汽聚集在眼底,他狠狠剜了眼陈蕴风,狠狠闭上了门。 他现在好恨陈蕴风,他恨不得杀了陈蕴风。 可他还有未来吗? 一整个晚上,他都办法睡着。 精神撑到极致那会儿脑子也晕,他梦回那条巷子,梦到自己被碾压得发红的唇瓣和猩红的眼眸。 一会儿又是在丛林里被追逐,一会儿是在大雨天奔跑,一会儿披麻戴孝被塞进婚车、一会儿是穿着清凉在街角勾人…… 他伸伸手指,就有人凑过来,言笑晏晏、灯红酒绿。 梦里他没有从那条小巷子里爬走,也没有人救他,苏昭阳在巷子里暗无天日,他会染上一堆恶习、疾病,最后终于打开窗户,吐出一口艳气。 苏昭阳又一次被吓醒,他阴阴沉沉一张脸收拾好了东西,脑袋里全是吊着半条命的想法。 他坐在床边,也不知道是应该出去还是不出去,但总得上学、也总得去面对事实。 苏昭阳丧着脸蛋,提着书包往外走。 刚出门,就听到陈蕴风叫住了他。 “你去哪儿?” 苏昭阳冷着脸:“上学。” 陈蕴风笑着摇了摇手机:“今天放假。” “……” 苏昭阳脸色更冷了,他本身就提心吊胆的,恨不得赶紧解决这件事情当然也希望不面对这件事情。反正就是要么死,要么拖着不死,但现在卡在中间,不知道死不死。 而且从陈蕴风的表情上来看,也看不出来死不死。 苏昭阳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心态也从想开了变成想不开了。 虽然今天不上课,但陈蕴风依旧穿戴整齐,脸上看不出一点昨天杀神的模样,仿佛他依旧只是个乖巧的好学生。 苏昭阳怂了,话也不敢说,满肚子塞着一点就着的怨气和苦不堪言的衰气,两种极端的气息把他撑得像个快死的气球。 他半晌闷闷补上一句“哦”,年少心气和浮躁都荡然无存,只剩下等死的悲鸣。 陈蕴风还得去补习班,他指使起来夫苏昭阳毫不手软。 “去收拾我的作业。” 苏昭阳有苦说不出来:“……” 但手里被死死捏着把柄,他没有办法,只能认命去给他收拾。 同时,这也是他第一次进入陈蕴风的房间。 苏昭阳并不好奇陈蕴风的房间,他怕死得很,埋头就直接收拾,他把气撒在无辜的课本上,窝窝囊囊生着窝窝囊囊的气,窝窝囊囊收拾好东西,又窝窝囊囊站在旁边,跟路边站岗的路灯一样。 苏昭阳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脑海里的自己告诉自己,此刻应该转头离开。但另一个声音又告诉自己,不能离开,他必须瞪大他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陈蕴风,不能让他有机会去告自己的状! 陈蕴风看他收拾得一团糟,把脆生生的路灯杆子往自己身边一薅。 “你收拾的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连分类收拾课本都不会?” “……这不是收拾好了吗?”苏昭阳不懂,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分门别类,还有什么可以挑刺的? 他这会儿还没被完全磨平棱角,自然是豪猪似,说话也带着刺,恨不得一口气扎死陈蕴风这个祸害。 陈蕴风这会儿不是温风拂面的样子了。 他冷冰冰把苏昭阳整理好的课本翻出来,颇为严厉的责备。 “你平时不动脑子?只是把课本按照大小塞进去,就算整理好了?” 苏昭阳看着他那副眼神,非常害怕。他小声嘀咕,又怨又委屈,眼泪糊糊透透明明在眼眶里,又巴巴收回去。 他一抬头,陈蕴风那张“叭叭”的小嘴立刻就闭上了。陈蕴风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两口气叹下去,陈蕴风的脾气总算是下去了。也到了这会儿,苏昭阳才意识到陈蕴风的脾气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好。 “你过来。”陈蕴风冲着苏昭阳勾勾手指,“拿着。” 苏昭阳手脚并用,僵硬得像个走正步的俄罗斯士兵,他被陈蕴风说得脑瓜子嗡嗡作响,走到他面前,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伸手给他手指握住了。 陈蕴风冷着脸拍掉了他那只手,重重把课本放回他手里。 “分、门、别、类,逐一放好。” 苏昭阳表面上乖乖听着对方的话,实际上两个耳朵关闭了,全全没用往自己心里去,甚至还偷空翻了个白眼。 陈蕴风把人拎到自己面前,以他的洞察能力,不是看不到虚情假意叭叭嘴巴子的苏昭阳,这算是惹火。陈蕴风用冷冰冰的声音问他:“听懂了吗?”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懂?”苏昭阳觉得陈蕴风是个傻子,但又不敢刺激他,他怕这个傻子兼疯子直接给篓子捅破了,所以现在还得哄着他一点,苏昭阳简直觉得自己太聪明了。 意识到这点,他又从无比苦涩的人生里找到了一点甜味,硬是自己给自己逗笑了,他一边整理一边偷摸着笑,小乖小贱兮兮的。 陈蕴风在旁边看他,心里躁躁的,他看不得苏昭阳笑,他不想苏昭阳笑,于是他把偷偷笑的苏昭阳又抓过来,狠狠一口咬上了他的手指。 苏昭阳疼得眼泪夺眶,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陈蕴风,尖叫道:“你属狗的吗?!” 笑容这回转移了,从苏昭阳脸上成功转移到了陈蕴风脸上,他温和和煦,像是吃饱了。 “是,那又如何?” 苏昭阳含着眼泪,挲挲被狗咬了的手指,十指连心,他哪哪都疼,但是看着陈蕴风得意的脸,他能怎么办,他只能含泪的忍。《 》 8、第 8 章 他那幅模样,在陈蕴风眼里确实可笑。脸上带着蹩脚的要笑不笑,眼睛角挂着热气腾腾的泪珠,像条眼泪汪汪摇着尾巴的小狗。 狗是不值钱的,乡下遍地都是。猫咪怀胎三个月,狗四个月,一年能生两窝,小狗长成老狗,老狗带小狗,小狗到家那会儿奶生生的、无害的,眼睛湿湿的,也不是在哭,就是汪汪水水的眼睛盯着你,又怕又带着点希望,好像世界多美好似的。 老狗把小狗交到家人手里,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功成身退、一命呜呼。 小狗怯生生打量这个世界,陈蕴风不管它的好奇、无所谓它的害怕,高兴了他分他两块肉,不高兴了让它滚蛋。 家里人不高兴了揍它、骂它、不给它饭吃,陈蕴风不高兴也骂它、也不给它饭吃,只是偶尔扔给它一点食物,它能好高兴。但小狗听不懂人话,小狗只是又怕又可怜的盯着它,它不懂对错,小狗只是小狗。 后面小狗长成老狗,又带了条小狗回家,它知道自己要死了,想带个新的代替自己。小的没那么乖,跑马路上被轧死了,陈蕴风偶尔经过老小狗尸体的发现点——它死前跑出去了走两步死在路边了,陈蕴风没埋,看着它腐烂了。但他把这里当成它的坟。 他有时来回踱步,大骂它的愚蠢。 蠢货就是蠢货,教了一万遍避车,还是学不会,命都搭上了。 狗可以蠢成这样,陈蕴风没想到人也能蠢成狗,也能有双小狗似的眼睛。 苏昭阳忍了一会儿,陈蕴风没理他,自己收拾了一遍东西。 苏昭阳要爆炸,明明他自己都要收拾,干什么还叫自己收拾?苏昭阳委屈又恶狠狠瞪他,陈蕴风带笑的看过来,他又不敢做声,窝囊包受窝囊气。 陈蕴风提起书包往外走:“跟我去上课。” “不是,你去……”苏昭阳半截话没有说完,立刻被陈蕴风冷冰冰的眼神打了回去。 苏昭阳清楚、知道,他又没有反抗的权利,于是连忙闭了嘴,跟在后面。 他往好处想,他有十万分的时间死死盯着他的举动,他就不信,这点功夫时间他还能把那些破事儿往爸妈那里说。 所以他挺起劲儿,陈蕴风偶尔回头看他一眼,觉得他莫名其妙。 到了补课班,里头塞着沙丁鱼般挤挤挨挨的优等生,更像是一条楚河汉街,苏昭明这种小妖精变的,根本不敢踏入文曲星之地,光是呼吸一口气,那都是惨无人道的鞭笞。 陈蕴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就在外面等我。” 苏昭阳感觉他在唤小狗,但他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这些东西,他只要使劲儿盯住他就好。 文曲星们能上的课,岂是苏昭阳可以沾染的,他隔着一道玻璃窗对里面的学神发生深深的鄙夷。 翻白眼的功夫就被陈蕴风看到了,陈蕴风敲敲玻璃让他别闹。 苏昭阳说好,下一秒搬来个凳子,趴在窗户边上盯陈蕴风。 陈蕴风听得多认真啊,脊背挺得笔直,他只是坐在那里,也不像别人那样唰唰唰的做着笔记,别人忙着焦头烂额、愁眉苦脸,他游刃有余,就算被老师点起来,也能轻松应答,顺便收割一波好感度和嫉妒。 苏昭阳有点羡慕,羡慕不来,他听了打瞌睡,但因为害怕陈蕴风的目光,所以只要有眼神扫过,他立刻就精神百倍。老师觉得苏昭阳身残志坚,讲课精神更好,结果转头苏昭阳趴窗户边上睡着了。 那时候秋风起,苏昭阳头发蓬松,秋意在上头打着璇,他两手抱在一起,露出来的半边脸颊是樱花粉色,唇瓣是淡淡的色泽。 陈蕴风分神,又分神用试卷打了一下他的头。 苏昭阳晕晕转醒,把头一扭,接着去见第二周公。 陈蕴风就不管他了,等苏昭阳半醒过来,他沉着脸告诉他:“丢人丢到学校来了,你睡觉那会儿,一群人围着你看了半天。确定你是个横竖撇点折写得明明白白的废物点心。” 苏昭明脸颊更红,他觉得丢人,再也不想跟他来了:“那我听不懂啊,我不睡觉能干什么?” 陈蕴风收拾东西:“不会就学。” 苏昭阳心说,那也得分人啊,他学不懂就是学不懂,还能指望他开窍吗? 他明明没说话,陈蕴风像是洞悉他的心理:“别给自己找那么多借口,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苏昭阳收起骂骂咧咧:“买什么?” 陈蕴风想了好一会儿:“随你。” 苏昭阳瘪瘪嘴巴:“随个屁。” 那他当然要好好宰一顿陈蕴风,苏昭阳到便利店去一通洗劫,提着一大包让陈蕴风付钱。 陈蕴风摊手,一脸耍无赖的样子:“我可没说要付钱,自己买的自己付。” 苏昭阳暗骂他穷比、铁鸡公,又拉不下那个破脸把东西放回去,于是咬着牙刷了他大哥给的亲属卡。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付完钱,陈蕴风倒是挺不要脸的把东西接了过去,然后在里头挑挑拣拣,以他毒辣的眼光挑不出几个能看上的,最后在略做点评:“小孩吃的。” 苏昭阳翻了个白眼,心说,大哥没人稀罕你的评价。 但又如同泄气的皮球,蔫了吧唧的说了声“哦”。他老不高兴了,可也没人在意。 这种别扭情绪一直持续到回家。爸妈难得回家早,妈妈在厨房里熬鸡汤,那味儿香浓而温暖,苏昭阳却只觉得害怕——爸妈回来了。 妈妈裹着围裙出来:“两个都累了?休息一下等会儿吃饭。” 看着那张笑脸,苏昭阳连神都不敢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能给陈蕴风机会告状,于是他马上扬起虚伪笑容,热情得像个核反应堆,主动牵起陈蕴风的手:“我们上去玩会儿。” 陈蕴风看傻子似的嘲讽他,转头对上苏母的笑容,立刻换上虚伪又温和的赞同。 苏母看两孩子关系好,高兴:“别吃太多零食,马上吃饭了哈!” 两个人演戏真有一套,兄友弟恭简直北影级别。苏昭阳看陈蕴风想吐,陈蕴风看苏昭阳也恶心,两个人真是凑在一起,臭味也在一起。 上了楼,陈蕴风也便宜苏昭阳,他把零食全拎自己房里了,苏昭阳为了盯陈蕴风只能跟过去,陈蕴风见缝插针不知道在做什么,苏昭阳不关心,他只需要确保陈蕴风说没说,现在陈蕴风不管他,他就大摇大摆坐陈蕴风床上玩手机。 他玩手机四仰八叉的,没个正形,看到搞笑的东西满床打滚。 陈蕴风觉得他很吵,比小奶狗要奶那会儿还吵,甚至说小狗那会儿怎么敢吵到他,也就苏昭阳一个蠢货这么肆无忌惮。 他揉了揉眉心,聚齐精神,定神后往苏昭阳方向看过去,就看到苏昭阳衣衫不整,露了半截白软的腰,脸颊也滚得红,唇瓣润润的。 他登时就来了火气,拎起苏昭阳扔了出去。 苏昭阳背心挨了结实的抨击,才发现自己被活生生扔出来了。 苏昭阳憋屈:“我做错了什么?” 陈蕴风冷着一张脸:“自己想。” 随后轰一声关了门。 苏昭阳急得团团转,他性子因为重生的事情变得敏感脆弱,这会儿思绪如同平原走马,已经想到自己被赶出家门。 他急得含泪,上前敲了两下门:“陈蕴风!你别把我关外面!” 陈蕴风当然听得见,他只是烦躁:“怎么,门外有鬼?” 苏昭阳带着哭腔:“你让我进去!别把我扔外面!” 陈蕴风:“不开。” 苏昭阳酸软的眼泪瞬间迸溅,他心脏疼,一闷一闷的疼,但他也知道陈蕴风是决绝的、不容置否的,所以他只能干哭,偏偏泪腺发达,一转眼脸上就遍布珍珠似的小眼泪。 他哭起来那叫一个伤心,好像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他。 他哭的声音蛮大,虽然搁着一堵墙,但陈蕴风听得清清楚楚,也同样无动于衷。他好像是个石头做的心脏,完全没有因为可怜娃娃的丁点动作而心软半分。 苏昭阳的哭嚎声由重转轻、又由轻转重,如大弦嘈嘈如急雨,亦如小弦切切如私语,大弦小弦交错,最后噎噎结束,彻底凝结。 他惊天动地哭了这会儿,结果像放了个隐屁,苏昭阳气得半死,意识到这点他跺脚,对着空气一顿操作。 转头,他满脸泪痕的看见了苏念。 苏念难得回趟家,一上楼就看到苏昭阳在那嘤嘤嘤哭,哭得又伤心又难过。 苏念看着烦,语气硬邦邦的:“哭什么?” 苏昭阳话在嘴里说不出来,憋着一肚子难过说不出来,他哥一问,眼泪汪汪、可怜兮兮。 苏念像是被人瓮在被子里打了一榔头,两条剑眉拧起来:“怎么了这是?” 苏昭阳急,但问了又有什么用?他又没有办法说,于是,苏昭阳一跺脚,含着眼泪就往房间跑。 苏念想也没想,伸手拉住他:“你到底怎么了?” 苏昭阳咬着唇瓣:“关你什么事?我恨死你了!” 说完,他想溜,却听见苏母乐乐呵呵叫了声:“都下来吃饭啦。”《 》 9、第 9 章 这是一顿家宴。 苏母花了不少心思,一大早就吩咐阿姨去买菜、上煲,部分食材还是空运过来的。以苏母如今的地位,完全不需要自己动手,苏昭阳上一次品味到她煲的汤还要追溯到幼崽时期。 所以像这样铺天盖地的母爱灌溉下来的时候,苏昭阳不可避免的嫉妒。 他不想在苏母面前跌面,想到自己满脸泪痕,连忙甩开苏念的手,胡乱洗了一把脸,然后乖巧坐到位置上。 自从失去过苏母的爱,苏昭阳便更加珍惜这一切——只不过不是给他的,他知道,所以没办法嫉妒,更多的是悲伤。悲伤有些人天生下来就得到一切,有些人机关算尽,仍旧是一无所有。 他又想到自己变幻莫测的生死局,觉得前途一命呜呼。 他的目光移向爱的受益人,对方看上去,相当云淡风轻,仿佛理所应当享受着一切。正是这种态度,让苏昭阳厌恶。 他藏着浓郁得像陈皮红豆沙般的厌恶,悄咪咪、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陈蕴风。 陈蕴风眼底带着刻薄的笑,眼尾往上一走,像是醉了的春天抽了你两耳光。 陈蕴风:“怎么眼睛红红的?” 苏昭阳更气,心里骂他恶人先告状。但等等……他难道不害怕自己去跟爸妈告状吗?不对,他如果跟爸妈告状,会发生什么呢?爸妈会真的觉得是陈蕴风欺负自己吗?很难说啊,爸妈会不会觉得是自己矫情、故意为难陈蕴风的?而且陈蕴风手里捏着自己的黑料! 想到这些,苏昭阳已经要炸锅了。 苏昭阳回:“那……那道题我真的不会做。” 一家人都听乐了。 苏母笑得花枝招展:“你这脑子,差不多得了。” 苏父也笑:“你的狗成绩不说也知道,好了好了,吃饭的时间不谈学习。” 没人把他当成回事,也没人看好他,苏昭阳阴暗又悲哀的意识到。 他抽搐着嘴角,额发被气得飞起来,他当然也没想让陈蕴风好过。玩明的他真真不行,但是玩阴的,他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 于是他自告奋勇,要给陈蕴风舀汤。 苏母哎呀称叹:“阳阳这辈子哪给人舀过汤,头一回呢,还从没见过他这么乖过。” 苏父也说:“以前跟老大老打架,风儿刚来那会儿,还担心他两合不来,没想到阳阳这么喜欢风儿。” 陈蕴风依旧是虚伪的笑容:“谁知道呢?” 他转头过去看苏昭阳,苏昭阳端着碗的手一顿,搁这儿点他呢! 苏昭阳连忙往陈蕴风的汤碗舀两大勺鸡腿,目的是撑死他,又舀了两勺油漂,打算腻死他,反正他都如此兄友弟恭了,陈蕴风怎么敢不喝呢! 他一边使着小坏的心思,一边回应着陈蕴风:“二哥这么优秀,当然喜欢他啦。” 转头把鸡汤端过去,不露痕迹的咬牙切齿:“来,二哥喝汤。” 直接给苏父苏母乐死。 “怎么,不给你大哥舀一碗?” 苏昭阳往自己位置上一坐,屁股跟黏上胶水似的,完全不带一点动的。离开了陈蕴风的那点事情后,他又恢复成冷眼旁观一切的苏昭阳,冷冰冰的说:“自己去。” 苏父苏母直打趣儿:“看吧看吧,就是这样。” 两个人也是没个眼力见的,四只眼睛没有一个看出苏念的沉顿。 一顿饭,也不知道谁吃得高兴,反正苏昭阳不高兴,他根本没怎么吃,看着苏家一家人欢欢乐乐有一发没一发聊着闲散的话题,苏昭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吃不下、喝不下,生怕陈蕴风把某些话说了出去,所以陈蕴风一开口,他立刻往陈蕴风碗里夹点乱七八糟的菜。 “来,二哥吃菜。” “好了,别叭叭了,吃点东西。” …… 一整局下来,苏昭阳感觉自己比老妈子还累,自己没吃上两口,全在给喂吃的。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方忙着吃他夹的菜,也确实没有机会说乱七八糟的事情。 好不容易吃完了家宴,苏母突然说:“过几天中秋,我打算开个宴会,给大家介绍介绍风儿。你们都早点回来。” 苏昭阳心头一麻,心情乱七八糟、难以说清楚。 他闷闷应了话,陈蕴风看了他一眼,以累了为借口,带着苏昭阳上去。 走到转角那处,陈蕴风跟苏昭阳说:“我不吃姜,下次不许乱夹。也不喝汤上面的那层油,记住了。” 他用的词语是“不许”,而不是“不要”,仿佛他天生鼎鼎尊贵,且不允许苏昭阳反抗。 苏昭阳憋憋嘴巴,不想哭但又笑不出来。 今天他没跟苏夫苏母说,那明天呢?明天过后的后天呢? 难道每天都要这样胆颤心惊吗? 他到底能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拿得出手、还能有效的办法呢? 苏昭阳面如死灰的思考着。 这样的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在煎熬里快发疯了,他是个急哄哄的性子,脑容量估计特别小,藏不了一点事情,他像是在热油里反复煎炸,终于要受不了了。 他甚至连个借口没找,直冲冲往陈蕴风房间冲,他敲了敲门,对方没开。 苏昭阳又等了好一会儿,性子都快磨平了,才终于等到他开门。 他隔着门,半装未装温柔的模样,情绪、态度都让人看不透。 “有事?” 一句话给苏昭阳噎住了。啥事儿啊?总不能说来找你聊个五毛钱的天? 陈蕴风眼睛微垂,将苏昭阳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袜子都不穿,着急成这样,有什么急事?” 苏昭阳挪了挪脚丫子,别别扭扭:“你让我进去,我有事跟你说。” 陈蕴风没拦他,苏昭阳坐到他床上,给自己花了三分钟建设心境——他受不了了、快疯了,与其天天提心吊胆、要死不活的思虑,还不如直接摊牌。 苏昭阳站起来,想要用伪装出来的气势威吓陈蕴风。 可他没站稳,个头还小一圈,直接跌跌撞撞往他怀里撞过去。 陈蕴风把他拎起来:“你想说什么?” 苏昭阳气急,一把推开他:“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把那天的事情告诉爸妈!” 陈蕴风似笑非笑:“你猜。” 苏昭阳瞳孔震颤,恐惧和害怕如同疯狂摇动后的罐装可乐,直接冲破了束缚。 他痛恨陈蕴风的眼神,那种不把人看在眼里的眼神,好像在看某种可怜的非人生物——也许是猫、狗,亦或者某种数学符号。这种态度令他抓狂,像是被一拳狠狠打到了棉花上。 他不明白陈蕴风为什么可以如此轻松,拜托,这可是他人生的大事啊! 苏昭阳受不了了,他一急眼睛就带水,他抓着陈蕴风的衣领:“我不猜!别踏马让我猜!你到底有没有说!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有没有说!” 陈蕴风对他的着急和愤怒视而不见:“你很在意?” 苏昭阳也不是完全不懂,各大教程里面都教导过,如果提早暴露自己的目标,其实只会让别人拿捏你,但苏昭阳已经顾不上了,他不在乎别人拿不拿捏,他只在乎有没有说。所以你要说他脑子缺根筋儿也不是不行,有充足的短见,却无丁点长远打算。 比如在这里,他几乎是怒喝般把自己的咽喉送给了敌人。 “对啊,我在意,那你到底有没有说!” 可惜他那些焦虑、愁苦放到陈蕴风面前,只能叫风一吹就散了。 陈蕴风箍着他的肩膀摁到床边:“刚才吃饭的时候,你不也在吗?就你拼了命给我夹菜的架势,我几个嘴也不够说啊。” 字里行间也没明说到底说没说,苏昭阳听了他的答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好像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又好像没回答到点子上,但他的气势被缓和了许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快竭得差不多了。 苏昭阳是觉得没说就好。 陈蕴风却开始问他了。 “你这么害怕我跟他们说,是为什么呢?因为你做错了事情,叫我拿捏住了把柄。你害怕也好、恐惧也罢,有什么用呢?你能用什么样的手段来改变呢?你只能被迫接受发生的一切,毫无改变的办法。” 很莫名其妙的,苏昭阳听完后很难受,他语气里那些无能为力顷刻贯彻他全身,苏昭阳当然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只能像个等待死刑的囚犯,他浑身上下仿佛爬满了蚂蚁,哪哪都说不出来痒。 陈蕴风接着说:“说还是不说,全在我一念,你什么都管不了。既然你什么都管不了,不如老老实实做你自己的事情,什么都不要管,只要乖乖听话就好。” 一杆麻醉仿佛从苏昭阳乱成一团的脑袋里注入,他觉得陈蕴风没有哪个地方说错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他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儿,只是气焰全部消失了,留下一团灰烬和沉默——他不知道说什么了。 也正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了,苏昭阳决定走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今天或者明天总算能活下去了吧? 他呆呆愣愣走到门口,陈蕴风脸上还是挂着笑,那股笑意在别人眼里是玉桂清风,是说不清的词汇和女娲造人产出的杰作,但是在苏昭阳眼里,只剩下一股渗人、虚伪的拟人感。 陈蕴风笑着送苏昭阳出去,苏昭阳刚走出去,陈蕴风把门关了一半,脸上的笑容荡漾开来,恰如四月春日晴和、却阴风阵阵。 陈蕴风同苏昭阳说:“你只能确定我口头上没说,怎么能知道我有没有发消息给他们说呢,你还是太笨了。”《 》 10、第 10 章 陈蕴风得意洋洋的说着这种话,同时还不忘扬了扬自己的手机。 苏昭阳几乎瞬间肺都气炸了,他膨胀的肺腑有一大堆想要马上宣泄的话,可是等待他的却是陈蕴风那种看不起人的笑容。 他云淡风轻、挥一挥衣袖从容而自得,他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明明关他的生死、未来,明明是苏昭阳吃不下、睡不着的心心念念的东西,可是对方却完全不在意,甚至用这种事情继续戏弄他。 苏昭阳光是想想他那张脸都要气炸了。凭什么呢?凭什么快乐都是别人的?而他现在还要为这种事情担忧、害怕,但他抓心挠肝也确实在担忧,他好怕。 痛苦的裹在被子里好久,他四肢都没有一点温度,焦虑感像溺水感一样牢牢罩着他,让他活不能好好活、死也不能完全死。他鼻腔里又热又闷,好像要流鼻血了,可是摸了半天也不见鼻血。 苏昭阳感觉自己要死了,不得好死。他近乎发了疯的想,横竖不都是一死?世界给他留下一条活路了吗? 苏昭阳抱着指甲狠狠咬下去,十指连心的疼痛让他从无限内耗里爬出来,他更加疯狂的想给自己找出一条活路。 而他思考半天后给自己找出来的活路也非常简单——去偷陈蕴风的手机。既然他不说,那他就自己去找寻真相!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确实是个行动派,从千丝万缕的纷杂思绪里找到了一条算不得上上签的路,但怎么也是条半死不活的路不是吗?唯一的勇气全部都赌在上头了。 苏昭阳想了一堆麻烦事儿,比如陈蕴风晚上睡觉会锁门,于是他打算从两个人连接的阳台爬过去,但实际上他劈着半个叉,根本没办法像电影里的蜘蛛侠那样把自己甩过去,保持着尴尬的姿势半个小时,蹬得他胯都酸痛了。 苏昭阳意识到这样是不行的,别的办法也想不出来,气愤之下跑去拧陈蕴风的门。 结果门根本没有上锁,门豁然就开了。 黑黢黢的房间大开,像通往地狱的入口。 苏昭阳呼吸都停了半拍,心脏跳动的节拍巨快,他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可以为所欲为。 他蹑手蹑脚关上门,仿佛一只遛进米缸的小耗子。 陈蕴风的房间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要想找出他的弱点简直难如登天。不过,苏昭阳始终记得自己的目标,他是奔着陈蕴风的手机来的,别的都是浮云。 可是,手机在哪呢? 他调低自己手机的光亮,生怕把床上的那个给惊醒了。 可是他环顾了一周,也没有看到手机的影儿,苏昭阳也不笨,如果桌子上找不到,只能说明对方把手机放在枕头下或者枕头边。 可是陈蕴风正睡在那里,如果贸然去摸手机,极大可能会惊醒对方。 但万一陈蕴风睡得很沉呢?那岂不是轻松就能摸到他的手机,急流勇退?但万一陈蕴风醒了呢?苏昭阳比划着手上的动作,把他敲晕? 千丝万缕的情绪继续牵动着他,苏昭阳没给自己留条退路,甚至也没给自己留条活路。 他蹑手蹑脚走到陈蕴风床边,半弯着身子,小心翼翼摸了摸左边,结果什么都没有摸到,没有办法,苏昭阳只能铤而走险,伸长了手臂往更里面的位置摸。偏偏他手臂没有那么长,饶是把手指都加上,也没有办法摸到里面。他只能想办法爬到里面,才能探索到里面的空间。 这个风险实在是太大了,苏昭阳想,如果此时打住,他尚且还有一点回还的余地,但国人最深爱的一句话就是“来都来了”,苏昭阳哪里会舍得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起腿,跨过熟睡的陈蕴风。 他动静并不算小,在黑夜里任何悉悉索索的声音都会放大,隔着一层被子,苏昭阳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巨大。 热热的呼吸隔着被子,喷洒到陈蕴风脸上,苏昭阳这会儿还没有意识到两个人之间距离极近,甚至还会有些小小的摩擦,他凹起手,往陈蕴风枕头边摸,正当他摸到一个硬邦邦的方块时,耳畔一道声音突然如同惊雷般炸开。 “……你在干什么?” 睡到半夜惊醒的男人,声音里带着些低压的磁性,连苏昭阳这种迟钝的人,都察觉出了他声音里蕴含的危险。 他简直不敢想自己被抓包后的下场,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抓着那玩意儿跑,可是他速度怎么比得过陈蕴风。 几乎是瞬间,陈蕴风翻身压下,如同巨型猛兽捕食柔弱的幼崽,根本不给苏昭阳反抗的机会,直接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物理意义上的。 “啊!痛、好痛!” 苏昭阳被咬住了脖颈,像是被咬住了命脉,顿时什么气焰都散了,疼痛顺着血管蔓延开来,苏昭阳满脑子都是痛。 他吃过很多痛的滋味,被打、受伤、受重伤,但从没有被人咬过,生硬粗糙的疼痛贯彻他的脑海,冲击着他弱小的心灵,他连叫唤的声音都小了很多,真疼起来,根本没有力气叫了,他没拿到手机已经是死罪了,现在不用等待死罪到来,他马上就要死了。 陈蕴风捏着他小鸡似的脖子好一会儿,才堪堪松开他,苏昭阳气息都薄了不少,眼睛湿漉漉看着他。 顶一眼,苏昭阳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睛,刨开陈蕴风虚伪的伪装,苏昭阳此刻才明白,这也许是最接近陈蕴风的陈蕴风——恶劣、暴戾且冷漠。 陈蕴风半眯着眼睛,眼底是苏昭阳看不懂的荤-涩,好像他此刻变成了某种粘稠的黑洞。那种深不见底的回响,仿佛在苏昭阳身上施加了某种禁锢,让他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 陈蕴风冷着面庞,却在黑暗里露出了一丝笑容。那笑容竟然很明媚,像白天里的烟火,又灿烂又阴霾。 “半夜跑到别人床-上来,什么姿势?你想干什么?” 苏昭阳此时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对,懵懂无知的羊羔总是用天真的眼神看向罪恶的狩猎者。 但他心里藏着坏坏的东西,根本不敢直接了当的说出口。 他干着嗓子,哑哑解释着:“我、我就想看看你睡着没有……” 他心虚得一批,看着陈蕴风那张逐渐靠近的脸,他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他生怕对方突然又给自己来一口,刚才被咬过的地方还在发疼,他还是没有意识到重要问题,他两的距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拉进。 人和动物本质相似,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范围,可现在属于苏昭阳的领地却在不停收缩,兴许有一天,属于苏昭阳造人的那部分也会消失——他尚且天真,还不明白命运的的可怕之处。 就像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迎接他的不是璀璨星辰,而是疼痛和陈蕴风的唇瓣。 他眼瞳里含着深夜的黑暗,他充满疑惑、痛苦和不解,但陈蕴风的手臂始终箍着他,体型上的差距让他无法挣脱。 苏昭阳痛得直叫:“陈蕴风!你疯了!你放开我!啊!” 陈蕴风觉得他吵,捂住了他的嘴,苏昭阳怕疼,翻来滚去的哭,眼睛里像是住了个小泉眼,咕咕往外流泪。 陈蕴风红着眼哄他:“哭什么呢?” 借着外面一点熹微的光,他看清苏昭阳那张泪湿的脸蛋,哭得好可怜,玉做的一张脸,被水汽滋润养育,眼尾哭出玉色的血气,真真可怜。 陈蕴风用手指蘸着他眼泪,放到唇边尝了尝味道:“咸的。别哭了,这不是人间舒服的事情吗?这也要哭吗?” 苏昭阳抽抽噎噎抹着眼泪,他把乱了的衣角收拾好,却被陈蕴风壮阔的手臂抱了回去。 苏昭阳伸手蹬脚:“你属狗的吗?你咬我还不让哭吗?” 陈蕴风箍着他,却也没怎么哄他:“爱哭就哭,哭完了再来跟我说话。” 苏昭阳哪里见过这种人,他委屈又难受,抽抽噎噎的哭,陈蕴风目光灼灼盯着点他哭,好像得了趣儿,苏昭阳大哭大号,陈蕴风不仅没有松开他,反而翻身将他压在自己臂膀之下。 陈蕴风的臂膀被苏昭阳的眼泪打湿,苏昭阳实在是太爱哭了,像是哭不完。苏昭阳委屈、痛苦、难受,他甚至都想过自己人生完了,也没有想到如何从他的臂膀下面钻出来。 哭了一个多小时,苏昭阳终于哭累了,哭声也由大变小,他哼哼唧唧小会儿,陈蕴风翻了个身,拿被子盖住苏昭阳的脸,只剩下他那一双眼睛和自己的一双眼睛。 陈蕴风:“不哭了?” 苏昭阳眨眨眼睛,哼唧着:“……不哭了。” 陈蕴风眼睛弯弯:“说实话,到底来干什么?” 苏昭阳鼻腔声音还有点闷:“说了有什么用?” 陈蕴风眼神里带三分宽容的笑:“也许我心情好,就帮帮你了。” 苏昭阳小心翼翼的眨巴眼睛:“那你现在心情好嘛?” 陈蕴风轻轻笑起来:“挺好,也许会更好。” 苏昭阳觉得来了机会,趁热打铁:“给我看你手机。” 陈蕴风不是笨蛋,自然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他脸色微微沉下去,却仍旧浮起来一点宠溺的笑意:“过来,亲我。”《 》 11、第 11 章 亲我。 两个字如同一道炸雷响彻苏昭阳耳畔。 他乱七八糟的脑袋瓜子里七糟八乱的搅动着,像打蛋盆子里面忙碌搅拌着莫名其妙配方的戚风蛋糕。 苏昭阳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他凑上去亲他,但生死命掌握在陈蕴风手里,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双手撑着床单,将自己委屈瘪着的小嘴巴送上去。 唇瓣冰冰凉凉的凑在一起,简单碰触了一下。 说实话,苏昭阳两辈子叠加在一起,清清白白的,别说男孩子,他连女孩子的脸蛋都没有亲过。最幻想的时候,也想过牵漂亮女孩子的手,亲亲女孩子的脸蛋,当然也不可否认的幻想过女孩子的唇瓣,可当男人“薄薄的”、“硬邦邦的”唇瓣吻上来的时候,这个吻击碎的是苏昭阳的美梦。 幸福美满的家庭,这种近乎奢侈的梦,苏昭阳清晰的明白到已经完全离开他了。 “啵。” 黑夜里,唇瓣分开的声音格外清晰。 苏昭阳听得脸红,胸腔里又充斥着嫌恶的怒火。 这到底算什么呢? 他没看陈蕴风的表情,转过身,含着汪汪眼泪,忍辱负重的擦了干净。 既然做都做了,怎么也得达到目的。 他胡乱把眼泪擦干,转过去找陈蕴风要奖励。 “给我。” 陈蕴风没阻拦,把手机递给他。 苏昭阳迫不及待赶紧,可手机解锁需要密码,他恶狠狠瞪着陈蕴风:“你骗我!” 陈蕴风这会儿心情不错,把他当成某种毛绒绒的玩偶,一下子薅了过来,抱在怀里,随后拿着手机解了锁。 “看吧。” 苏昭阳甚至等不及让他把尾音落到地上,就迫不及待拿着看,主要是看有没有和父母说这些事情。 陈蕴风的对话框其实相当干净,除了一些日常话题,基本什么都没有,与其说是跟亲生父母关系有多好,不如像是多了一个人。 把对话从头到尾看完了,苏昭阳的心终于是放到肚子里了——陈蕴风告他的状。 只要陈蕴风没有告状,一切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他好像又膨胀了一点,在陈蕴风臂弯里挣扎,企图爬出去。刚滚半圈,就被活生生逮了回来,他对上陈蕴风那双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睛。 陈蕴风盯着他:“我随时都可以跟他们讲,你最后听话一点。” 苏昭阳咬着唇瓣大骂:“你无耻。” 陈蕴风笑起来,竟有几分死皮赖脸的得意:“嗯,该睡觉了,都几点了。” 苏昭阳感觉他瘦骨嶙峋的手指正往自己脖子上收缩,当场吓得一动也不敢动,陈蕴风见他不挣扎也不反抗了,直接侧身用手臂压住他的脸蛋。 起初,苏昭阳也觉得闷热,于是他转了转脖子,把脸蛋子埋到了陈蕴风的侧脸上。脸颊和手臂天然的呼吸区,让空气不至于闷,但相当的暖和,靠着这点暖烘烘的意味儿,他的神经竟然莫名放松下来。 黑暗里可以思考的东西就多了,比如陈蕴风身上的味道。 那是一种混合着海洋风的味道,清澈漂浮,像被薄薄水汽包裹住的空气球,轻轻坠落在他的脸蛋上。 这种味道包裹住了苏昭阳,让他脑袋沉沉,像进了水,他的眼眸眨着眨着就要睡着了,他睡着前还在想,他完蛋了,命门被陈蕴风拿捏死了。 · 苏昭阳显然搞不明白陈蕴风。如果把人换算成数学题,苏昭阳觉得自己高低是个初中题,简单的复杂,已经靠着难度刷掉了小部分的人。但陈蕴风高低是个高数题,高数是棵树,上面挂着一堆死人。陈蕴风是苏昭阳必然挂科的高等数学。 自从那天一起睡觉后,陈蕴风仿佛从里面得到了某些趣味,每天晚上让他过来抱着睡,不得不承认,秋天里两个人抱着睡确实暖和,明明两个男人一起睡也不是多见不到人的事情,苏昭阳却拉不下脸,每次摸着晚间才红着脸溜进去。 两个人既不说话,也不可能聊天,基本纯睡觉搭子。 苏昭阳觉得陈蕴风小时候应该没什么可以抱的玩偶,所以长大了,反而爱玩,他大人大量,勉强可以不在意。只是有点可怕,陈蕴风很喜欢亲他,又亲又咬,每次不分轻重,咬得他噎着嗓子咩咩的哭。反正每次哭,陈蕴风也不会哄他,就让他哭。苏昭阳哭累了,陈蕴风就简单给他擦下眼泪,然后继续抱着睡。 苏昭阳有些时候也发了疯的觉得,其实陈蕴风给自己擦眼泪的姿势挺温柔的,只是他搞不明白陈蕴风到底什么意思。 陈蕴风抱着他睡觉,亲他咬他,也天天骂他。 早上起床,苏昭阳还得替陈蕴风整理资料,陈蕴风每次都骂他。 “这都不会?” “教了你这么多次了,怎么这么笨呢?” “还是学不会吗?” …… 苏昭阳多少带点心高气傲,天天被劈头盖脸的骂,他也受不了,受不了的情况下,他嘴巴就跟淬毒似的,各种反驳难听的话正准备像毒针般发射,可是一回头看到陈蕴风的眼神,他就感觉咽喉被扼住了,各种淬毒的话语都变成了胸腹里的怨气。 所以他只能用带着怨气的眼神盯着他。 陈蕴风就笑:“你这是什么眼神?” 苏昭阳不敢说话。 今天也是一样。苏昭阳替他整理资料,他已经被骂过许多次了,多少能替他整理得像模像样,但还是得挨上两句,可他没有一丁点办法。 陈蕴风收回落在苏昭阳身上的目光:“磨磨唧唧的,快点,过来。” 苏昭阳慢吞吞挪过去,满脸写满了不情愿。他那点不情愿又怎么躲得过陈蕴风的眼睛,在他只剩下几步的时候,不耐烦的把他扯过来,狠狠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 苏昭阳从小也是娇娇养大的,细皮嫩肉,皮肤比一般人要白,同时也容易青紫。本身就特别怕疼,最近几天下来,老是被咬,他手臂上已经快连一块正常的皮肤都没有了。 “松口,陈蕴风你快松口!”苏昭阳哑着声音哭,陈蕴风隔了半分钟才堪堪松口,这会儿手腕上那块皮肤已经青紫红肿。 陈蕴风满意看着青紫的皮肤:“下次还敢拖拖拉拉吗?” 苏昭阳连连摇头:“……不敢了。” 陈蕴风:“走吧。” 苏昭阳蔫蔫跟在他身后,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像只被驯化的狗,只配这样跟在陈蕴风身后,当然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陈蕴风要对自己做那些亲密的事情,更不明白为什么总喜欢咬他。 可能是有了新的话题,苏昭阳在上课时候能思考的问题也更多了,但可悲的是,上天给了他敏感哲学的性格,却没有对应给他聪明的脑子。 千丝万缕的愁绪在他脑子里盘踞成巨大的肿瘤,他抬头看老师苦口婆心的劝慰:“好好学习,改变命运。” 苏昭阳觉得可笑,什么改变命运啊,他拿什么改变命运啊?命运会跟人开玩笑,但命运天天跟他开玩笑。 陈蕴风下课也没让苏昭阳闲着,他上课做了一些笔记,让苏昭阳帮他整理。 苏昭阳一个头两个大,陈蕴风每天的题量很大,苏昭阳作为一个铁打的学渣,从头到尾的只写着“不会”两个字。 不过忙着应付陈蕴风偶尔抽风的行为,几乎占据了苏昭阳剩下的时间,他看不懂,就把陈蕴风写的内容重新抄一遍。 内容多,他写不完,下课了也在写。 冷潮路过的时候嘲笑他:“看得懂吗?” 苏昭阳拿漂亮的大眼睛瞪他:“关你屁事!” 冷潮目光冷厉,他看苏昭阳的眼神带着一种并不包容、也不友好,甚至还有一些学霸对学渣天然的鄙视。他上手翻了翻:“你的话,还不如从小学一年级学起。” 苏昭阳把资料抽回来:“滚啊,你自己看去!” 他双手抱着书,无意间露出一截手腕。霜雪般白净的肌肤上咬痕和齿印子清晰可见,青紫和红肿如同雪地上散布的暗梅。 冷潮的目光顿了下,眉毛瞬间拧了起来,他连忙抓住苏昭阳的手腕:“这是什么东西?” 苏昭阳额头一跳,连忙把手腕抽回,压在课本下。 这种难堪的东西怎么能让人看到? 冷潮声音更大、更厉:“这到底是什么!” 苏昭阳被他的眼神吓坏了,他并不擅长说假话,尤其不擅长在别人的目光下说假话,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陈蕴风走了过来。 “新的资料。”陈蕴风洋洋洒洒,自带温风和煦,“怎么了吗?” 苏昭阳仰头看他,一双眼睛里急得不行。 陈蕴风撇了一眼,随后好脾气跟冷潮对视:“前两天磕到了而已,你怎么这么紧张?” 冷潮同他久久对视,苏昭阳从他两的对视里尝到了一丁点诡异的味道。 两个人对视也就不到一分钟,但苏昭阳总感觉过去了半个世纪,冷潮从缓缓开口:“并没有,你的题量非常惊人。” 陈蕴风淡淡笑了下:“没办法,毕竟我不是什么的天才,只能靠多努力来弥补和你们的差距了。” 两个人相谈甚欢,苏昭阳觉得没意思,刚才的担忧全部都落了地,他又想到原文的内容。说来他真挺笨的,明明上天给过他机会了,他却大部分都没有记住,他倒是觉得记忆不太会丢失,只是会遗忘。 终于是磨到上课了,两个人仿佛心心相惜。 也就是两个人对视想笑的功夫,苏昭阳沉睡的记忆盒子里仿佛冒出了几个气泡,气泡酸酸涩涩的炸开,露出了骨感的设定——陈蕴风很讨人喜欢。 他几乎是麻木嫉妒的想,那冷潮就喜欢上喽。 真贱!《 》 12、第 12 章 苏昭阳脑子没那么好使,他不记得具体情节,也不记得爱慕陈蕴风的人到底有哪些,但他知道一点,这个世界会寄予陈蕴风常人得不到的荣宠。 所以,随便是谁,都可以轻松的喜欢上陈蕴风。 意识到这一点,苏昭阳胸中泛起一股酸涩的滋味。 他觉得自己好努力了,可是依旧不过是剧情里的一粒尘埃,他不想像剧情里对自己的描述那样,是对陈蕴风充满嫉妒的恶毒反派,恨不得陈蕴风马上去死,在阴暗的角落蛐蛐陈蕴风,仿佛是条阴沟里的蛆虫……他真的不想变成这样,可是他依旧没有办法回避嫉妒、记恨。 他用自己的双眼亲眼见证了,剧情的出现,配角的沦陷。他低头麻木的整理陈蕴风的笔记,悲哀又慌张的想:我真的能反抗命运的安排吗? 重生这些日子来,他真的有撼动一点命运的走向吗? 撼动了吗? 怀着这样的思考,他混到了下课。 陈蕴风斜挎着书包走到他面前,伸手晃了晃:“怎么了?魂都飞走了?” 以前的陈蕴风会主动跟他说一句话吗?苏昭阳眉毛缓缓拧起来,目光也顺着陈蕴风粗糙的掌心移到了他的脸上。 那是精雕玉琢的一张脸,明明是生养在乡镇里。他又不是没呆过那个地方,那种落后破烂的地方,生养不出任何珍珠宝贝,他只是呆了几天,就像被剥离了剧情的画卷,失去了仅剩的光彩。一个漩涡般没有希望的小镇,竟然能够孕育出如此光辉的人物。 陈蕴风夺目且光彩,五官轮廓舒展清晰,既有男人该有的俊,也有俏丽,像雨水浇湿山林,神秘又强大,他身上有着苏昭阳没有的自信和光亮,却没有一丁点落后的彷徨。 苏昭阳自惭形秽:“发了会儿呆。” 陈蕴风勾着唇角,心情挺不错:“别发呆了,跟我去上课。” 苏昭阳:“……” 什么上课,明明是陈蕴风单方面上课! 陈蕴风在温暖的教室里面上课,而他苏昭阳却在外面吹东西南北风! 他抗拒,抗拒无效,在猛然降温的秋风里瑟瑟发抖。 今天他穿得不多,顶不住温差巨大的早晚。 他根本不想听课,靠在参观椅上昏昏欲睡,陈蕴风在里头,他睡在外头,免费听课,还没给钱,好在他两个耳朵关闭了,根本挣不到一分钱。 “学”了一天,苏昭阳已经累得趴下,因为冷他蜷缩在窗户边,两手抱在一起,脸都冻白了。 陈蕴风有时候学累了,会往窗外看一眼。 然后就会看到趴在门口,侧着脸颊,睡得非常香甜的苏昭阳。 他明明是个马上步入大学的学生,就算不是乡镇里那些早早当家的底层人,也不应该如此天真幼稚。他身上没有一点成熟男人的味道,甚至不被男人当成“同类”。他过分白皙,又生着一头蓬松柔软的头发,清晰柔软的面颊像珠蚌里血肉托着的白珍珠。明明已经成年,却依旧会小孩似的哼哼唧唧……他身上有太多不适合在人类世界生存的特质。 陈蕴风扫了眼教室,群狼环伺,柔弱的羔羊仍旧在沉眠。他把外套脱了下来,盖住了苏昭阳的头。 有了外套的温暖,苏昭阳总算是睡得舒服了一些,可是每次他快要彻底昏睡过去的时候,陈蕴风用试卷折好的“棒槌”就会落到苏昭阳头上。 苏昭阳双手捂着头,把陈蕴风的外套往头顶上扒拉,盖住了上面半截,腰就遮不住了,他又得往下面扯一扯,来来回回两次他也烦了。陈蕴风看到他的手胡乱动作着,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隔着薄薄的校服外套,被苏昭阳握住了手指。 陈蕴风没有把手指收回来,苏昭阳握得也非常紧。 风雨和温暖都在这道薄薄的外套之下,仿佛一切都和美安宁。 苏昭阳睡到下课,一觉起来,还抓着陈蕴风的手指,他躲在外套下面,仿佛见到了非常恶心的玩意儿,他更有一种想要咬陈蕴风的冲动,可是他的嘴巴刚刚凑到他手指跟前,陈蕴风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陈蕴风哑着声音低声道:“你把我的手指当棒棒糖舔了?” 苏昭阳连忙离他手指一寸远:“滚啊。” 陈蕴风收回手指,苏昭阳听到周围窸窸窣窣的收拾东西走人的声音,苏昭阳越想越觉得丢人,盖在他衣服下面装死,等人都走完了,他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钻出来。 “都走完了吗?” 陈蕴风把书包扔给他:“走完了,你到底在怕什么?” 苏昭阳自然而然的接过他的书包,闷声:“你懂什么,我那是怕吗?” 陈蕴风动了动眉头,不与他继续争辩是非:“让你整理的东西,都整理好了吗?” 提起这个,苏昭阳也难受,他哪里整理得完?陈蕴风让他把打圈的经典例题全都整理到一个错题集上,苏昭阳就算抄都要抄三天两夜,现在他都才抄了一半。 苏昭阳不愿意面对问题:“……快了。” 陈蕴风一听就是没弄完,他也不完全生气:“这么点东西搞一天?算了,回去接着弄。”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陈蕴风在中间,所以他是天子。 此时“天子”都这么说话了,苏昭阳还能拒绝吗? 之前只是过去抱着睡觉,也耽误不了什么事,所以苏昭阳总是很晚才偷偷摸摸过去,生怕去早了跟他呆一块——他跟陈蕴风这种疯子可没有什么话可说。 可是现在要写作业,他只能把自己的书本、平板等都拿到陈蕴风房间里去。 陈蕴风几乎不用书桌,上头干干净净的,现在被苏昭阳霸占了个完全。苏昭阳小范围里不管这是谁的地盘,任由他撒野。 上了难度的课业他不会做,当年也不知道如何原因,让他生生挤进了一个牛逼哄哄的班级。现在横竖在里面当小透明——唯一值得庆幸的也就是他不是那个最菜的,实际上也无太大区别。 他也不是不想写作业,他只是纯纯不会,面对已经上了难度的课业,就算再让他多长出两个脑子也不行。他甚至没有办法规规整整的坐在椅子上,静下心来思考,他坐一会儿只想刷手机或者干点别的,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别学习就好。 在他刷完第十个视频的时候,陈蕴风走到他跟前来了。 “做了多少了?” 苏昭阳满满的都是心虚,跟小学生见了班主任似的,想把自己作业藏起来:“没写多少。” 陈蕴风淡淡:“没写多少是多少?你藏着掖着有什么用呢?” 苏昭阳瘪着点嘴巴,压着头抬起眼眸,清澈的眼神责备的看着他:“你会骂我!” 陈蕴风皮笑肉不笑,依旧是风姿绰约:“我骂你?我当然要狠狠骂你!你以为你做的事情是在骗谁呢?这些东西给我学的?” 苏昭阳还真听进去了,甚至不高不兴的闷声点头。 陈蕴风觉得他乖,骂得反而更起劲儿:“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骗得了别人,始终骗不了自己。下次不许骗我,记住了吗?” 苏昭阳点头:“知道了。” 他那副低头软软呼呼的样子,像引颈受戮的柔软羊羔。 陈蕴风居高临下,能够看到他雪白得像涂抹了铅粉的脖子,细弱的脖子一只手就可以掐得过来。 很好掐,掐起来也很漂亮,指缝里能够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挣扎或者流逝。 他收了收自己摇曳的心神,转而从被说动了的苏昭阳身上抽出了他辛苦整理了一天的作业,只是用眼睛扫一下,他基本就能判断出来:“你真是蠢得要死!” 苏昭阳顿时委屈:“你说好不骂我的!” 可陈蕴风是谁呢?他不见得会哄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是微不足道的苏昭阳。 他对着苏昭阳劈头盖脸:“这些题目很难吗?不难。就算你跟不上一点,简单的二元一次方程都解不出来吗?你的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臭豆腐渣?” 苏昭阳哭不出来,他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又冰冰凉凉的,像是被光明正大的扇了一耳光,难过又耻辱,他两耳朵也是能听得进去话的,正是因为听进去了,才更加难受,他并没有觉得陈蕴风有哪里说错,嘴巴上虽然还在继续狡辩:“只是看错了数字,你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瓜好吗?” 陈蕴风依旧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苏昭阳又恼又气。 陈蕴风说:“哦,那你不是。” 苏昭阳不知道说什么。 陈蕴风又替他补充一句:“你是会为自己找借口的白痴。” 苏昭阳说不过他,斗不过他,哪哪都不如他,他已经不在言语上挣扎了,直接任由他随便说,不扯了,摆烂了。 一般来说,遇上一个摆烂的人,你基本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但陈蕴风这个人,哪怕路边遇到一条睡觉的狗,都要上去踩两脚。 所以他直接了当,扯过苏昭阳,恶劣咬着他的嘴唇,并且告诫他:“现在开始,你做错一道,我咬你一口。我建议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13、第 13 章 苏昭阳觉得陈蕴风多少带点病。 但自从这种方法出现以后,苏昭阳确实被迫开始听课了。 他听不懂课,也做不懂题,唯一算得上庆幸的事,是他记忆力还算行,他至少能照葫芦画瓢把过程天下来,反正陈蕴风平时那么忙,应该没有时间一道一道题的抽查他。 陈蕴风是真的忙,除了上课外,他好像在做别的事情,但苏昭阳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尤其对陈蕴风的事情不感兴趣。 他日常里插入一个陈蕴风,就跟他分不开了。 每天陪他上课、下课,天气转凉,陈蕴风骂他不爱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多带件衣服。 苏昭阳提到这个来气,他每天被迫在寒风里趴着,难道不是拜陈蕴风所赐吗?是谁让他趴外面写作业,还要检查的? 陈蕴风可不觉得是他的问题,他只觉得苏昭阳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苏昭阳最近会多少写点作业,也挺让冷潮惊讶的。 收作业那会儿,他偶尔翻一翻,也会夸他两句。 苏昭阳可得意,小猪仔似的哼哼唧唧,两个人动静其实也不大,可他说话那会儿,陈蕴风莫名奇妙地转过了头,他目光冷淡,与他平时清贵和煦的样子截然不同,苏昭阳莫名心头一抖,他承认他怕陈蕴风,那可不止一星半点。 于是他连忙抬高了一点声音:“那当然,也不看看辅导我写作业的人是谁?” 冷潮掀一掀眼皮,眼底尽是嘲弄:“你自己能有点本事吗?靠别人写出来的东西,能理解?不过是个靠男人的蠢货。” 苏昭阳瞬间垮起个小猫脸,他不想跟冷潮说话了,什么叫靠男人?听起来也怪怪的。 他两动静把陈蕴风惹过来了。 陈蕴风接过苏昭阳的作业前后上下看了看:“有什么问题吗?我辅导的。” 冷潮把作业拿回来,收起来:“帮这种蠢货有什么用?他连如何自己走路都不知道,以后要这样靠着男人一辈子吗?” 苏昭阳满耳朵里只有两个字:难听! 陈蕴风好像认真听了,又好像一个字都没有听:“别说得这么难听,他为什么不能靠我一辈子?” 苏昭阳在线吃瓜,内心吐槽:叽里咕噜说啥呢? 冷潮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眉宇间本身就比同龄人要成熟,沉下来的时候颇有几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即视感。 “你跟他什么关系?” 苏昭阳瞬间理解了一切,如同赛博判官定下裁决:冷潮吃醋了,猪脚光环就是厉害。 陈蕴风云淡风轻的解释:“我是他哥哥。” “哈?”冷潮皮笑肉不笑,甚至笑意里面有几分可笑,“那你可真是个好哥哥。” 陈蕴风笑而不语,苏昭阳瞧着他的眼神就不是很舒服,有些时候他觉得陈蕴风像个披着人皮的男鬼,笑容是用在人皮上画出来的虚假图像,皮下其实是阴测测的一团暗黑物质。 两个人之间只是笑,也没谈出点别的东西,这时候上课铃声催命符一样响了起来。 苏昭阳这才脱力的趴在桌子上。 同桌戳了戳他,估计着也想吃一口热络的瓜:“他真是你哥啊?” 苏昭阳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同桌作出个夸张的表情,苏昭阳同他也做了快一年同桌了,知道他性格是有点沙雕的。 同桌将他两左右看了看:“你两长得一点不像啊,吃豆干不?” 同桌喜欢带东西投喂他,两个人关系又好,就着对方伸过来的手,苏昭阳张嘴,用雪白的牙齿叼住,再用舌头一点点卷进去。 他完全意识不到对方手都抖起来了,还觉得奇怪,微微抬头看了同桌一眼,同桌瞬间面红耳赤,然后转过了头,拿书本把自己脸挡住。 苏昭阳怂了怂鼻子,又被冲上来的辣味给刺激到了,到处找水喝,所以就没注意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 那是一群充满邪恶的,狼犬的似的眼神。 · 苏昭阳其实有在细心观察陈蕴风。 比如他觉得冷潮跟陈蕴风是有点意思的,偏偏因为他的事儿,两个人好像有了点芥蒂。 拜托,他可不想搅进这种稀里糊涂的事情。 下课那会儿,苏昭阳就有点不情不愿了。他不是藏得住表情的人,陈蕴风只是晃眼一看,几乎就把他的不情不愿看在眼里,只是他不问。 他不问,苏昭阳也不主动说,他别扭极了,他要怎么才能既不刺激陈蕴风,又能想办法尽量减少跟陈蕴风相处的时间?据他观察,至少现在陈蕴风是没怎么跟父母讲过这些事情的。这让他大大放心。 怎么跑路让他纠结了好一会儿,结果就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陈蕴风指了指教室外面的专属“vip”椅子:“你自己写作业,等会儿回家我检查,怎么?不高兴了?” 苏昭阳怎么敢说自己不高兴:“……当然没有。” “没有最好。” 陈蕴风警告性的看了他一眼,但苏昭阳有些抿不出来那个意思,他以为陈蕴风看他的那种眼神读作“对他有亿点点意见”。 他翘着嘴巴,也不高兴。咋了嘛,他跟冷潮之间的事情也怪他吗? 他隔着窗户狠狠瞪了眼陈蕴风,陈蕴风示意他坐下,然后用口型告诉他:把外套穿上。 装得好像特别关心他一样,苏昭阳裹上外套,心里面有点暖意,也就一瞬,就被秋风浇灭了。 冷潮跟苏昭阳读一个班的,两个人实力只能说大差不差,他还在这里,那不纯纯破坏两个人感情吗? 陈蕴风其实根本没管他套不套外套,他说完就继续去学习了。苏昭阳写了会儿作业,有些累,他发现对方并不是很在意这边,赶紧溜了。 借口他都想好了,就说同桌找他有事。 为了将事情做得完善,他甚至还知道给同桌发个消息,让他打一下掩护。 离开了那块地方,苏昭阳猛猛吸了一口气。 他感觉到了自由,这会儿他也没地方可以去,在校门口晃了一圈,突然听到一声——“阳阳!” 苏昭阳瞬间全身僵硬,等他意识到想跑的时候,一双滚烫如烙铁的手将他抓住了。 苏昭阳像块软软糯糯的无糖面包,在此刻吓出了尖锐爆鸣。 “啊!你松开!你松开我!” 祁越的手像螃蟹钳子,攥着就不撒手:“阳阳,你不要怕!你别怕我!” 苏昭阳哪里听得进去,他横竖动静搞得周围路人频频回头,祁越只好抱着他上机车,中间苏昭阳挣扎起来,给了祁越一口。 祁越闷哼一声,忍着剧痛,也没有放开他。苏昭阳没辙了,硬是被带离。 祁越把他带到了公园。 这个点,公园里只亮着两盏灯,周遭都黑黢黢的,连个遛狗的都看不到。 跟祁越单独在一起的恐惧感,瞬间蔓延上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如此恐惧祁越的呢? 苏昭阳真的想不起来了。 他们还玩一块的时候,苏昭阳很黏祁越。苏昭阳小时候体弱多病,现在想起来他在娘胎就打下了病根,能活到现在全靠金钱,他长得又很纤细柔弱,跟个嫩生生的小姑娘似的。小时候老被糟糕的男孩子欺负,那时候挺身而出保护他的人就是祈愿。 他多喜欢祁越啊。祁越小时候的面容,已经在苏昭阳记忆里离场,但他知道他是挺拔的、桀骜的,小学课本里学过的“鹰”,当老师视频里桀骜狂放的鹰鸟展翅、击打长空的时候,苏昭阳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祁越。 祁越是老鹰,他是小鸡崽。 那时候年纪小,玩老鹰捉小鸡。 但祁越那只老鹰,不捉他这只小鸡,老鹰保护小鸡。 苏昭阳给点颜色就泛滥,他牛皮糖一样不要脸不要皮的跟在祁越,眼里好像只看得到他。 有一回学校组织去山上夏令营,小学生还得搞搞军训,整点自由活动。自由活动就是分成几个小队,然后拿物资,最后保存物资到终点就好了。 苏昭阳那会儿是个拖油瓶——他个子小、身体弱、骨架也小,无论是横竖来看,还是把他拆开来看,他都不是个能打能抗能吓唬对手的人。 祁越带着他,果然上阵没几分钟,他不是手被树叶子割伤了,就是脚崴了、走不动了。 队友都嫌带着苏昭阳啥事干不了,别说去搜集物资了,他三连新手村都没出,差点被体育老师们直接给架回去,好在队友和祁越拼死拼活,抬着苏昭阳火速逃跑。 苏昭阳兴许有点愧疚,但愧疚不多,甚至因为走不了路蹬鼻子上脸,总不能把他扔大树林吧,于是他让祁越背着他。 祁越那会儿已经长得骨架挺大了,背他但怕他掉下去,于是拿自己大外套给他兜在腿上,整个像个背着奶娃娃的布袋鼠。 明明背着个闹麻了的拖油瓶,祁越却像是一尊杀神,基本干趴下一大堆小豆丁,抢了物资给苏昭阳玩,最后带领着他走向了胜利的终点。 苏昭阳现在都记得,那会儿学校特地熬了绿豆汤,旁边还准备了各种零嘴蛋糕。苏昭阳作为胜利者,一瘸一拐举起奖杯,饶是有人不服气的嘟囔,他都能“小人得志”的摇一摇奖杯。 “那咋了,不服啊,我们是冠军!” 祁越在他后面拽拽的,由着他胡来:“是的,我们是冠军。” 明明那个时候关系铁好,也是天下第一好,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苏昭阳在错乱的时间里,回想起了那一天。《 》 14、第 14 章 那一天很黑。 瓢泼浓墨般的乌云从远方盖过来,像块刚熏好的肥美腊肉。 苏昭阳跟祁越的关系恶化到了某种程度,以前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如今见面却有种泡面里放汤圆的恶心感。 他两已经不在一个班了,苏昭阳又变成弱小无依的苏昭阳,可暗里欺负他的人,已经从一个两个变成一群——也不一定是真的欺负,年纪没长开前,老喜欢以逗弄别人为交友的方式。 苏昭阳像是被遗弃的高贵猫咪,随便来个路人都要逗弄他两下,他也想过去把祁越找回来,但祁越已经变了啊,他已经不是那个会保护他的人,甚至苏昭阳受到的部分“伤害”还是来源于他。 祁越靠着自己的人格魅力,得到了一群不错的“小弟”,他被簇拥在其中,好像已经再也不喜欢苏昭阳这个曾经的小弟。因为其中一次,祁越用厌恶的眼神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说出了那句至理名言——“苏昭阳,你能不能像个男人”! 从小软软糯糯的苏昭阳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他白啊,别人都夸他白,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他模样乖啊,别人见了他都说乖,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祁越说出那句话以后,以前不觉得奇怪的地方,突然全部都变得奇怪了。 好像作为一个男孩子,“白”“乖”这些形容词都不应该出现的。 所以是因为这样,祁越才会用那样厌恶的表情看着自己吗? 苏昭阳是个脑子不太聪明,但依旧会努力去思考、试图去解决问题的人。他稀里糊涂给问题找到了方向,并且付出努力去践行。 他希望自己“像个男人”,为此,他甚至在家里搞了两个单杠,没事儿往墙上一挂,硬是给墙面扯下两块墙皮后,他功成身退了。 饶是被祁越“欺负了”一段时间,他依旧幻想着成为了“男人”后,祁越能够同他修复好破碎的友谊。 所以,天很黑的那天,苏昭阳托人把祁越叫出来。 他想跟祁越秀一秀自己的肌肉,告诉他自己已经像个男人了,但他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人,中途有好多莫名其妙的人对着他露出耐人寻味的眼神,苏昭阳看不明白。等了很久,苏昭阳终于耐心售罄,刚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被男人的手拉住,两个人跌跌撞撞摔进关了灯的器材室里,碰了一身子灰。 灰尘和外面的雨一同簌簌落下,苏昭阳肩膀磕到置物架了,架子上的篮球滚了下来,给苏昭阳直接吓成小鸡崽了,这会儿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是个“男人”了,只是茫然无措地看着对方,偏偏对方整体看起来也很奇怪。 祁越不像祁越,他像是个被裹在黑色皮套子里的人。 祁越就像今天的天气,黑沉沉的、压压抑抑的,苏昭阳肩胛骨异常疼痛,又心跳很快,尤其是伴随着祁越的靠近,苏昭阳心跳得更快了。 祁越伸出脚,往前一步,两个生物的所属距离开始减少。 祁越腿往前,抵在苏昭阳脚边,他仿佛溺死多年的水鬼,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湖泊里爬出来找人索命的。 他要索苏昭阳的命。 可他滚滚烫烫的,钳着苏昭阳肩膀的手掌心烫得吓人,苏昭阳觉得皮肤快被灼伤了,他已经退无可退,双腿发软。 空气里只有祁越沉闷滚烫的呼吸声,外头下起了雨,空气里变得潮湿,祁越隔着帽子气息不匀,仿佛极力在克制着某些恶心厌恶的东西。 “呼……” “呼、呼……” 祁越呼吸更加急促,滚烫的水汽在他身上凝结成了热腾腾的汗水。他一面靠近着苏昭阳,却又用手直直推开他。 他的臂膀比铁还硬,烙铁一样滚烫的掌心扣着他的肩胛骨,明明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可是苏昭阳却感觉怎么也回不去了。 心脏铿锵有力的跳动着,苏昭阳半垂着眼眸抬头。 那一霎,苏昭阳对上了祁越厌恶自己的眼神。 他的眉宇深深皱着,估计是经常皱眉,他眉上有了浅浅的褶皱,显得他这个人特别不好相处似的,同时,令苏昭阳心惊的是,他桀骜的眼眸里巧克力色泽般融化着厌恶。 苏昭阳很慌张,祁越已经比他高出两个头了,他的肩膀骨骼都像是完全舒展了,变成了一棵巨树。他整个人的体型也比苏昭阳大了两圈,苏昭阳在他面前,彻底像是个未长开的小鸡崽。 可苏昭阳也明白,老鹰已经翱翔在天空上了,而他依旧是个没用的小鸡崽。 小鸡崽就是小鸡崽,就算再怎么努力,他也是只是一只连□□翅膀都没有的小鸡崽。人家老鹰是鹰形目,他们做小鸡崽的,那是家禽目,怎么长都不能长成漂亮雄伟的老鹰。 猛然间,上天好像从各种形容人类美好品质的词汇里为他点亮了两个。美名其曰,这是上天的礼物。 可赐予苏昭阳的是什么呢? 前者是,嫉妒。 后者是,自卑。 苏昭阳想,连看到自己都那么恶心吗?他不是个男人,祁越也不把他当男人。 酸涩憋屈的感觉瞬间涌上来,从天灵盖涌出,倒水泥一样的灌进他的身体里。 苏昭阳推开祁越跑了出去,中间还被架子绊了一脚,祁越一动不动,苏昭阳自己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磕磕碰碰穿进雨里,那时候的雨季一直持续到现在,无数次他想在那场雨里面爬起来,可每次都是奔跑、跌倒,然后在潮湿的雨季里不停淋雨。 …… 苏昭阳涣散的目光逐渐汇集,他不敢看祁越,甚至在祁越那张脸凑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把视线拉远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他还是不想面对祁越。 可能是下雨那天跟祁越彻底闹掰,之后的苏昭阳过得并不好,他觉得是自己开罪了祁越,所以被祁越记恨——以前也有过得罪祁越,后面被活生生搞到退学的例子。 苏昭阳只想远离祁越,从他视野里消失,他继续狗狗祟祟做他的“不是男人”,祁越继续当他的“校大王”,这样的平衡最好谁也不要打破——可祁越打破了。 祁越已经长得更像个沉默桀骜的男人了。黑夜缔造了他的底色,赋予了他黑夜的深沉,也赋予了他深夜的狂傲,他的眼瞳黑得吓人。 祁越不耐烦的拧起眉毛:“阳阳,你就这么厌恶我?” 苏昭阳拍开他的手,眼里写满了震惊:恶人先告状! 这种表情,苏昭阳可太熟悉了,充满了浓郁化不开的厌恶和极度压抑着某种情绪的表情。 都过了这么久了,祁越还是没打算放过他,苏昭阳也没打算放过自己。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继续在那场雨里面挣扎。 苏昭阳目光回到他身上,颤抖着抿起嘴巴。 “是啊!我讨厌死你了!” 讨厌死了,讨厌死了,讨厌死了! 他是书里的万人嫌,人人都讨厌他,凭什么他不能讨厌所有人?他所有人都讨厌! “你觉得你是谁啊?一天拽着个臭脸,你以为很好看吗?你到底是我的谁啊!” 苏昭阳已经不清楚自己再说什么了,甚至说出这些违心话的时候,他自己眼睛里都吓出了一层泪花。 他看到祁越的手高高举起,他吓到快哭了,连忙后退一步,习惯性捂住了头,但转念又绷不住了——他都这样了! 苏昭阳上辈子都这样了,还不能疯一下吗?他受了多少委屈啊! 苏昭阳又把头伸过去了,像极了一只胆小怕事儿的乌龟,脖子是直了,直了就直了。 他梗着脖子:“你还想打我?你打啊,有本事你杀了我!” 祁越憋着口闷气收回了手,他嘴笨舌拙,来之前也没在家里打个草稿,这会儿还真就不知道如何说话,他痛心疾首的看着苏昭阳,进退维谷。 祁越重重吸了口气,脾气顺着气儿蔓上来:“你真当我不敢打你?” 苏昭阳也气,眼睛都气圆了。 “有本事你就打!” 反正祁越这种做校霸的,总是要找个人欺负的。 祁越恨恨,最终手还是没下去。 几年前那天的记忆涌上来,他只是个青春男孩,在别的男孩子讨论着男男女女的时候,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活蹦乱跳兔子似的苏昭阳身上,等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某些情感已经跟兔子的繁殖能力一样疯长,占据了名为“祁越”这颗星球。 他选择离开,却又没有完全离开。他在暗处贪婪呼吸着苏昭阳的味道,又深深厌恶着这样的自己。 他也不知道接受这样的自己花了多久的时间,但总算是能接受自己了——他当然不能忍受那些鸡零狗碎的货色徘徊在苏昭阳身边,他必须让苏昭阳重新回到自己的羽翼之下! 于是他将苏昭阳按进了器材室,苏昭阳的味道好闻得令他发狂,好像每个毛孔都贪婪的伸出触手抓取他的味道,恨不得将他整个人吞噬。 这样的自己太不可控了,祁越光是控制这种幻梦都满头大汗,更不要同他说话,他只是一个眼神,祁越都想吃掉他,咬死他,像非洲大草原上的雄狮捕食娇弱的羚羊那般,将犬齿狠狠刺入对方的脖颈。 好让人厌恶啊。祁越自己想。 然后苏昭阳推开他跑了,眼里满是惊恐。 跑就跑吧。 跑得远一点。 别回头。《 》 15、第 15 章 祁越想,你最好别回头。 好的是,苏昭阳真的没有回头。 可他明明那么讨厌男人,现在为什么能和别的男人手牵手一起走? 祁越罪恶又哀怨的想,可能只是讨厌他。 如今,这种想法仿佛得到了一种证实:苏昭阳真讨厌他。 真讨厌几个字有千金重,快把祁越一身脆弱的骄傲全部都压碎了——他空长了几年的体魄,比蛋卷饼还稀碎。 看着苏昭阳那副又厌恶自己又蛮横的表情,祁越拿他没有办法了。 他又不可能真的打他,巴掌打在他身上比打在自己身上还难受。 两个犟死了的死脑筋,就这样犟着,像两头不听劝的倔驴。 风刮得呼呼作响,整个黑色的公园像恶鬼呼号,更像是祁越心里呼号的那只鬼。 他知道如果苏昭阳从这里走出去,就会继续跟那个叫陈蕴风的男人黏糊在一起——苏昭阳兴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跟陈蕴风有多黏! 陈蕴风看他那眼神多得意啊,一想起陈蕴风当时说话的眼神,祁越心里那个空洞回响的声音就更加强烈了——不能便宜了陈蕴风。 公园里仅剩下的几盏灯也熄灭了,黑夜覆盖了一切,埋葬了一切。 苏昭阳挺怕黑,灯光一闪一闪熄灭那会儿,他想起了一些都市恐怖杀人犯罪事实,好像在这个公园里曾经发生过杀人未遂事件,也好像是某棵树下挖出来了一大堆尸骨。 此时此刻,苏昭阳觉得祁越会把自己分尸埋进土里,也不知道多少年才被重新挖出来,丰富别人的日常生活。 他怂,他骨子里怕死得很。 他可不敢继续跟祁越呆在一起,可他到底也不敢过于刺-激祁越,于是他带着点又怂又软的语气,问祁越:“你不打我的话,我能走了吗?” 听听这是什么话? 祁越讨厌他说话的语气,软绵绵的,像清甜细软的棉花糖,很好欺负似的,同时还带着一股撒娇的味道,让人特别想保护他,只是这种保护,难免变异。 祁越眼睛逐渐发红,看到苏昭阳迈开步子的瞬间,他抓住了苏昭阳的手。 苏昭阳如同受惊的兔子跳起来,眼圈都红了。 “你想干什么?!” 祁越看到他反应,心脏都要裂开了。可以说,他是看着苏昭阳长大的,从白玉菩提似的小豆丁眨眼抽条长成风姿绰约的小帅哥,他舍不得也不理解。 心脏酸软发疼,缝隙里钻出来黑乎乎的物质,粘稠又自带生命力的生长着。 祁越硬着嘴巴,声音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哀求:“阳阳……离开陈蕴风!” “……我偏不!”苏昭阳甩开祁越的手,提到陈蕴风的名字,苏昭阳就像踩到尾巴的猫。 苏昭阳近乎是麻木的乱想,祁越跟陈蕴风都见过这么多面了,以陈蕴风本文男主的魅力,谁都会喜欢上他,不是吗?自己喜欢就喜欢上了呗,还要专门来警告自己! 苏昭阳真是恨死这群跟陈蕴风有关系的人了!他们恨海情天,他们前途光明,他们有着光明未来、灿烂人生,只有他一个人在阴沟里翻滚、蠕动,等待死亡降临。 苏昭阳在心底狠狠骂了一句:凭什么呢! 人人都不让他顺心,他包不让别人顺心的! 面对祁越凶戾的目光,苏昭阳恶狠狠的说:“我凭什么要离开他?他对我那么好,我就喜欢黏着他,没有什么能把我跟他分开!” 祁越听完,心里那道口子的裂隙更大了。 他狠狠抓住苏昭阳的手,力气之大,仿佛要把他的的骨头捏碎。苏昭阳堪堪喊着痛,祁越却丝毫听不见一样,他的眼眸里淬着一层薄薄的火,仿佛要将他的理智焚毁。 祁越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咬牙切齿道:“你就这么喜欢他?” 苏昭阳梗着脖子:“对啊!” 祁越捏着他的手,捏得苏昭阳的骨头“嘎吱嘎吱”作响——实在是太疼了,苏昭阳受不了了,他疼得嗷嗷哭,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他尖锐哭喊着,祁越还是没有心疼一点松开他,苏昭阳是真的感觉会死,也没有人能救他,他急得发慌,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苏昭阳转身过去,对着祁越的手臂狠狠一口。 “嗯……”祁越也是个真男人,生生受了一口,也没松手,任由苏昭阳的牙齿继续深深陷入他的皮肉。 苏昭阳看他不松手,他也呛着眼泪不松嘴巴,两头倔驴固执的僵持着,苏昭阳口腔里全都是血浆的味道,他腮帮子咬得酸,眼睛里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咕噜噜的往下面掉,滚热滚热的眼泪滋润着祁越黑色放大欲-念。 苏昭阳咬不动了,腮帮子酸,黑夜里隐约看到个模糊的影子,他脑袋里蓦然就觉得是陈蕴风——他那个人啊,只要往那里一站,黑夜里都能散发出与众不同的光芒。 仿佛看到了救星,苏昭阳抬起脚狠狠踩了祁越一脚,祁越吃疼,一时间松了手,苏昭阳踉踉跄跄奔着陈蕴风过去,他其实也没细想为何陈蕴风会出现在这里,他只是想赶紧逃离祁越。 他狂奔得像只看到了主人的小狗,跌跌撞撞,浑身沾满了泥浆,眼睛湿漉漉的。 陈蕴风挺嫌弃他身上的泥浆,可在苏昭阳扑过来的瞬间也没有拒绝。 泥水味混合着湿润的香味泥泞扑在他怀里,陈蕴风几乎是瞬间就知道新洗干净的衣服脏了溅上泥点子了,被小臭狗的眼泪珠串子弄脏了。 陈蕴风清贵的面庞收了收,眼角眉梢带着丝不怒的愠色。他搂了搂苏昭阳,把他溅在自己身上的泥点子不着痕迹的揩回苏昭阳身上,抽出面巾替他擦了擦。 “谁欺负你了?” 苏昭阳心里面倒真还有点软软的、暖暖的,好像等这句话好多年了,其实家里父母不常管他,也不怎么关心他的生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都是乐乐呵呵的,告诉他没事的。苏昭阳自己也觉得没事,可没事儿的结果就是他好像被人欺负了。 不知道第一个发起人是谁——他觉得是祁越,但从某一天开始,他总是会不见东西,那些开了一半的零食、写过作业的课本、穿过的校服……他总是莫名其妙不见东西,苏昭阳用聪明的脑袋瓜子思考,得到了一个的惊天动地的结论,他被欺负了!整个学校的人好像都在欺负他! 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等他回头,总能发现尖锐、滚烫的目光像是秋天梧桐的花絮般落在他身上。 梧桐花絮,知道吗?轻薄白色的,长得非常像蒲公英,因为很轻且没有存在感,所以它成堆附着在空气里并且沾到人身上的时候,都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是一旦开始呼吸,鼻腔喉咙都将剧烈产生反应。会涕泗横流,锐咳不止。 苏昭阳被这些目光吓得咳嗽,甚至一度厌学,也因此落下了不少课程,等到他再度回到学校的时候,他的座位甚至都被搬空了,就好像他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苏昭阳像个老鼠,灰溜溜钻了进去,一言不发,饶是这样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仍旧能感觉到如附骨之疽的视线,它在明晃晃的地方阴暗的盯着他,仿佛一定要把他驱赶出去! 家里人当然对他非常好,但也只是给他一堆物质上的东西。 苏昭阳那么多无处排解的情绪,说到底也不是希望有人擦擦他的眼泪,再问他一句“怎么啦,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句话会从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嘴里说出来。 他心里多少有点酸乎乎的,又有点难受,可能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问出来了,竟然也有几分感动。 他圆嘟嘟的嘴巴子瘪瘪的挎着,眼泪要挂不挂,眼瞳里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琉璃片。明眼人一看,知道他是来告状的,眼睛长得不明白人,也清楚他必定是来撒娇的。 陈蕴风盯着他,像是看透了苏昭阳庸俗平凡的灵魂。他可太清楚苏昭阳这种天生会勾引人的货色,顶着一张绝顶清纯美丽的脸蛋、湿淋淋亮闪闪的眼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保护我、蹂-躏我”的气息。 那些教室里如狼一样的眼神,还有对面那个眼睛都快发红的货色,哪一个不是被这个蠢货勾-引到的? 蠢货就是蠢货,勾引了一堆人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只会一无是处的哭。 对付这种类型的货色,只需要给他一个怀抱,哄一哄,他就会以为得到了真正关爱,从而不要一点钱财的钻进别人的怀抱。 果不其然,这头没有脑子的货色在他怀里拱了拱,往深了拱,接着拉了拉他的手,也没说谁欺负了自己,只是眼泪汪汪看着他。 “陈蕴风,我们赶紧走吧。” 陈蕴风很讨厌对方热气腾腾看苏昭阳的眼神,他把苏昭阳往怀里一搂,果不其然,对方的眼神仿佛要喷火似的。 陈蕴风更得意了,他搂着苏昭阳,顺着他的脊椎安抚着,同时笑意盈盈的说:“走什么呢?你跟他不再好好聊聊吗?” 陈蕴风故意对上祁越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明艳多彩的得意。《 》 16、第 16 章 陈蕴风至少是个恶劣的男人,他故意的。 苏昭阳不想把事情闹得很大,毛绒绒的头在陈蕴风怀里拱了又拱,试图像个小熊崽子一样把他拱走,但陈蕴风拿捏他就像喝水一样简单,他直接把苏昭阳的头摁在自己怀里,任凭苏昭阳呜呜挣扎,也不管他。 陈蕴风同祁越对视,目光里仿佛有火。 祁越上前来,周身黑得发亮。 “你跟他什么关系。” 陈蕴风只笑,顺便按着苏昭阳的头,不让他搞事情。 “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苏昭阳自己都楞了,到底什么关系? 祁越脸皮上得体的笑容似乎绷不住了,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僵硬的话语。 “离开他!” 陈蕴风语气慢慢吞吞,带着种胜券在握的从从容容。 “你认清自己身份了吗?在没有认清这个东西之前,你好像还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祁越不说话了,苏昭阳倒是听明白了——祁越搁这儿要起身份来了。 那他能让祁越如意?他包不让的! 苏昭阳从祁越怀里挣扎着钻出个头,眉眼颦蹙,拽着陈蕴风往外走:“还跟他说什么呢!走了!” 陈蕴风对祁越作出无奈的表情:“别拉了,衣服扯烂了你来赔?” 这点东西他还赔不起吗? 苏昭阳赶紧拉着他逃离现场,这回祁越没有追过来,苏昭阳知道他大概率挺伤心。 对此,苏昭阳只想说一句,活该,伤心去吧,欺负他这么久! 苏昭阳“小人得志”好一会儿,转头对上陈蕴风黑沉的一张脸。 苏昭阳惴惴不安,他已经不算什么“好人”了,上辈子好歹不是故意的,但这辈子是了,而且还不是什么聪明伶俐的“恶毒反派”,他回顾自己拙劣的演技,企图从中找出一点漏洞,但哥们哥们,他真没有觉得有一丁点的漏洞!混天然的演技,实力派的演绎—— “……大不了我把我的给你穿嘛。所以,怎么了?”苏昭阳含着点心虚,怯怯弱弱的问。 他眼睛里还含着见别的男人时候没有化完的泪水,对于自己的行为全然没有一点感觉到过错。 陈蕴风黑着脸,如同上位的领导者,恐怖的气质压制住了苏昭阳。 “你有什么想跟我解释的吗?” 苏昭阳当时就懵了,他幻想过陈蕴风会询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跟祁越在这里、为什么跟祁越拉拉扯扯,但陈蕴风这样问,苏昭阳反而不知道他想听什么了。 他到底应该解释什么呢? 苏昭阳的沉默引起了陈蕴风极大的不满,陈蕴风当场甩开他的手,被人夸赞过的清俊的脸上只剩下严厉的沉默。 苏昭阳被吓得不清,他知道陈蕴风生气了,也顾不上脑袋里搜罗清楚陈蕴风到底想知道什么,他只能从头到尾的交代。 “我不是故意不等你的啊!我同桌有事叫我,他说我不去他就得死了……祁越也不是我想遇见的,他就是莫名奇妙出现的……我也不知道他发生疯,我就想赶紧把他给甩掉,回去找你!真的陈蕴风,我说的全都是实话。我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甚至都不认识他。” 说完,他感觉一阵风过去了。 祁越跟他那架机车一起过去了,他不知道祁越听到没,他现在也顾不上了。 祁越听完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的走在前面。苏昭阳跟个做错事情的小孩般跟在后面,他脑子里又复盘起来自己的话,不知道哪里说错了,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心中那股焦急劲儿,像热油锅里倒进去一瓢水。他生怕哄不好陈蕴风,又生怕得罪陈蕴风。 焦急那股儿劲儿过去,苏昭阳憋屈劲儿就上来了,他在后面一边数着路灯的个数,一边抽抽搭搭就开始哭起来。 小声哭那会儿,陈蕴风根本不理他,于是苏昭阳大声哭,大点声嚎叫了两遍,陈蕴风还是不理他,甚至也不跟他说话。 苏昭阳大声转小声,抽抽噎噎叫他:“陈蕴风……你理理我。” 陈蕴风若有似无的叹了一口气,脚步随之停住,他转过来,以一种苏昭阳看不懂的眼神看向他,好像很失望,又好像目光将他笼罩在其中。 “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苏昭阳头都快挠破了。 他错在哪里?他有啥错啊? 陈蕴风嘲讽他:“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为什么生气。你心里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吧?” 这会儿的气氛就更不对劲了,苏昭阳抓心挠肝的难受起来,尤其是心脏那个位置,呼呼啦啦的憋着疼。 他用泪湿的眼眸无措的盯着陈蕴风,咬着殷红的唇瓣瑟瑟叫喊:“陈蕴风,你理理我嘛。我真的知道错了!” 陈蕴风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好几秒,像沾水的毛笔湿淋淋描摹着苏昭阳的面孔,有些烦躁也有些无奈,过了好一会儿,苏昭阳觉得陈蕴风熬不住了,陈蕴风也才终于开口。 “你以为这样子就有用了吗?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可怜模样,实际上连自己到底错在哪里都不知道。” 苏昭阳撇着嘴巴,眉毛都蹙在一起了。 “我已经把我觉得错了的地方全都讲了,你要是觉得我没有讲到,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陈蕴风好像对此非常在意,他沉默的思索了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口:“……难道不是你自己交友不慎吗?你为什么要交那种朋友?” 苏昭阳万万没有想到陈蕴风的角度竟然是这里,他一时间脑袋好像被砸了一下,有点晕,他不明白怎么扯到自己交友身上的,他搞不明白但知道得先认个错。 “……那我错了?” 陈蕴风把他薅过来,像教导小孩子那样,又温柔又低声:“当然。你怎么会有错呢?难道不是你自己这种暧昧的态度,才让别人一个劲儿找你吗?还是你就是这种人啊,交一堆烂七八糟的朋友,非要跟他们玩吗?有人逼着你跟他们玩了吗?” “……那倒也没有。” 劈头盖脸的话直接给苏昭阳弄懵了,他觉得陈蕴风确实也没有说错什么,是他自己决定跟人家玩的,也不是谁逼着他的,好像是他自己选择错了,出现的问题——原来一切的问题都在他身上吗? 苏昭阳像做错事情的孩子,低着头,搅着手指,也不想说话。 陈蕴风见他有了几分后悔的意思,态度缓和几分。清贵俊逸的脸上带着蛊-惑的色泽,像深山苗族高傲下-蛊的圣子,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种自带的贵气和死气,仿佛苏昭阳已经是他蛊盅里小虫。 “你要是喜欢跟那些坏孩子玩,那就不要跟我玩了哦。” 苏昭阳哪里能听这种话,他可以跟祁越肆无忌惮搞坏关系,可是他可不敢跟陈蕴风搞坏关系。 苏昭阳着急抓着他的衣角:“那不行,我不跟他们玩了!” 生死面前,万事万物都是弟弟。 陈蕴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像是教训完了孩子,打个巴掌给个甜枣,陈蕴风停下来等他,两个人并肩在一起,秋天的风带着冬天的凛冽,刮一刮好像就连烦恼也吹没了…… ——放屁! 苏昭阳深刻的意识到! 他烦恼可多死了! 自从陈蕴风不让他跟别人玩以后,他跟同桌也不敢说话了,更别提冷潮这种高位人物。 一来二去,他能说话的人,竟然只有陈蕴风了。 他的烦恼跟绵延不绝的雨水一样多。 比如晚上被陈蕴风当抱枕抱着,总要擦枪走火,两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孩子,每天起床都顶着一股儿气。两个人抱得又紧,蹭一蹭苏昭阳都难受。 他感觉自己靠在火山石上,滚烫的热度快要把苏昭阳烫化了。他自己也难受,这个年龄常年睡不醒,困倦又难受,眼睛都睁不开那会儿,他已经被按着狠狠丁-页了几下。 苏昭阳吓得睁眼,然后会被陈蕴风狠狠在肩膀上咬一口,苏昭阳顿时就不困了,大清早就呜呜开始哭了。 他越是哭,陈蕴风就越高兴,苏昭阳也想,是不是不哭不闹好一点,可是他忍不住啊。他天生怕疼的,又受不了疼,憋着不叫出声,陈蕴风只会咬得更深,还不如赶紧喊疼。 苏昭阳大清早像受刑,还被哆哆嗦嗦憋出了热水。 他含着眼泪控诉陈蕴风的行为,陈蕴风倒是一副吃饱喝足的欠揍模样。 苏昭阳恨得压根痒痒,但陈蕴风又实在是捏着他的命-根,他没有办法。 生活的苦还不止这点,他到了学校也不敢跟别人说话,全程只能埋头学习,但他又学习不进去,日子变成了混日子。 同桌那会儿还有点奇怪,以为苏昭阳是不舒服了,特别好心好意给苏昭阳带了点零食啥的,结果他刚把零食拿出来,陈蕴风那边飞刀子似的眼神就甩过来了。 陈蕴风微微笑着,等待着苏昭阳的动作。 苏昭阳咽着口水,义正言辞拒绝了同桌的投喂。 同桌挠着头,头缩回去了。他讷讷半天,找不到一句话来说,想了半天问苏昭阳:“你最近减肥吗?你也不胖啊。” 苏昭阳尴尬的点头,没敢多说哥们我现在像是被关起来的狗。 一下课,陈蕴风倒是给他拿了点零食过来,让他吃。苏昭阳不敢不吃,吃到嘴里也感觉难吃,陈蕴风就心满意足的走了。 等上课苏昭阳把零食连捧带嚼塞进嘴里,突然阴测测就听到同桌心不甘情不愿来了句。 “原来不是减肥,是有人喂了!”《 》 17、第 17 章 “啊?”苏昭阳觉得同桌的话有些怪怪的,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他只能麻木的告诉自己,陈蕴风那是万人迷,这些现象都很正常,毕竟没有人能够躲过他的魅力,这当然也让苏昭阳狠狠嫉妒。 别说成为陈蕴风,但凡他身上能沾染一点陈蕴风的品质也好啊,其实也不是不行,他是真心想要像陈蕴风学习的。 他的目光只能落在陈蕴风的背上,陈蕴风肩膀宽且薄,苏昭阳看到过他的上-半-身,宽阔的肩膀和细窄的腰形成了完美的倒三角,属于是发到网络上到处都流哈喇子的类型。苏昭阳跟他不同,他吃不胖,浑身上下的肉肉分布却非常均匀,总体来说是小鸡崽子类型的。苏昭阳磨了磨犬齿,觉得牙根非常痒。 但这些混账心思的嫉妒,最后也只能化作一丝无奈的叹息。 同桌似乎生气了,也没问他为什么叹气——以前他不这样的,只要叹叹气、不高兴,他都会问的。 现在,已经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心情了,苏昭阳意识到,他好像在另一个层面上被全世界遗弃了—— “怎么了?” 不,好像也没有完全遗弃。 苏昭阳愣愣看着走过来的陈蕴风,他又拿了一叠新的资料过来,苏昭阳脸都黑了,他感觉自己不过是学习的牛马,从踏入学习这道门开始,等待他的,就是无止境的鞭策和学习。 苏昭阳爆头痛呼:“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陈蕴风揉了揉他的头,安抚他:“真考不上学校,日子到头的时候,你又不乐意了。” 说得也是。 苏昭阳虽说愚笨,但也清楚一点,他只是豪门的假少爷,跟真少爷无限前途的未来比起来,他只能叫小儿科,他能傍着苏家呆多久呢?其实只要苏家不赶他走,随便给他安排一个前台、保安的位置,他也能活下去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苏昭阳身边的朋友也越来越少,第三次模拟考后,苏昭阳就换了个位置,同桌再也没有找他说过一句话。 苏昭阳就算笨,也知道他两的友谊走到了尽头。 晚上他会偷偷哭,可他的眼泪刚掉下来,陈蕴风就压着用头蹭他,同他十指相扣,用整齐的牙齿狠狠咬他,苏昭阳趁着这个机会,哭得更凶了,有理所当然哭得凶的理由。 陈蕴风不会为他擦眼泪,他不抽烟,爽完了也不爱搭理苏昭阳。苏昭阳哭起来没完没了,像活井里面压水起来,一波哭完又一波。 陈蕴风早就习惯了别人在他面前哭,无论是弟弟哭,还是妈妈哭,从他出生在世界上开始,周围的人总是哭嚎着,企图从哭嚎里得到一点好处。苏昭阳也是这样的人,总以为哭就能解决问题。 比起弟弟、妈妈、奶奶这些人的哭法,苏昭阳算是持久性特别强的,陈蕴风被他哭得受不了了,冷着一张脸看他。 “哭完了?” 苏昭阳瘪着嘴巴,眼皮哭得肿肿的,小声而怯弱的回复:“嗯。” 陈蕴风又拿出说教的语调,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哭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说这么屁话有什么用?难道苏昭阳自己不知道吗?苏昭阳觉得陈蕴风这副样子,老可笑了。他就爱哭,就要哭,难不成多哭几趟,还能把陈蕴风哭死不成?如果真的可以,那他一定要每天多哭哭,把眼睛哭瞎,也一定要哭死陈蕴风。 这么想着,苏昭阳倒还有几分开心,可是一看到陈蕴风那张恣意的脸,苏昭阳的脸蛋又成了丧气小猫,他试图跟陈蕴风讲道理。 “我只是伤心难过,这是在表达我的情绪。” 陈蕴风好像听不懂。 苏昭阳觉得他好笨好笨,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知道,他跟一个傻子有什么好说的呢? 于是他翻身过去,那屁-股对着他,抽抽噎噎的哭。他觉得自己好可怜,他已经没有什么朋友了,每天灰灰暗暗的混着日子,憋了一肚子的茫然,也不知道跟谁说,他就憋着,憋着憋着,他撩起睡衣看了眼肚子,看看肚子有没有变大。 “哭完了就看肚子是吧?怎么哭两场还给你肚子哭大了?” 苏昭阳觉得陈蕴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想继续跟他计较,哼哼唧唧表示抗议,同时也不想跟他说话。 他这点小心思,当然也没有瞒过陈蕴风。 陈蕴风心情不错,不想跟他计较,于是大手一伸,把他从床边一角薅了过来,伸手往他肚皮上摸去。 …… 【0:46】 苏昭阳迷迷糊糊的想,变大倒是没有变大,只是是多了一些青红的牙齿印。 啊,明天又要睡不醒了。 苏昭阳把被子往身上裹起来,打算把旁边的陈蕴风给冻死。 陈蕴风无语了一小会儿,把腿架在了苏昭阳腰上。这个位置让陈蕴风很舒服,他没过多久就睡过去了。 但苏昭阳睡不着,他放缓了呼吸,等着陈蕴风睡着后,把陈蕴风那根大猪蹄给挪走。 他睡不着,每日每夜睡不着。 苏昭阳麻痹自己,日子虽然苦是苦了一点,但好歹还活着,没有死也没有被遣返回去,他不用回到乡下去过那么那么苦的日子,也不用暗无天日的活着,只要他不惹陈蕴风生气就好。 可他的人生也不见得就有多少光明,他因为愚笨,比别的孩子入学要晚,课程也谈不上跟得上,父母知道他的情况,给他找了老师补课,他依旧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生存问题稍微解决了一点,苏昭阳又开始担心起来自己的未来——以后该怎么办呢?马上就要高考了。 学校已经组织了好几次誓师大会,苏昭阳也知道不少人已经对未来有了明确规划,也有的跟更好的学校签约,有的打算出国留学。 可能是他死得太早,他对这些全都没有想法,以他的成绩,似乎也不太可能从高考里脱颖而出。可他总要面对自己的人生,这让他非常的困惑,他并不清楚自己能做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何去何从,题虽然不会,但依旧得照样刷刷刷。 那怎么办? 怎么办啊? 他想着想着,没想个明白,但把日子混着走了。 · 转眼就到了年跟前,苏昭阳凄惨兮兮考了个班级倒数第十,陈蕴风已经是几个学校内签的香饽饽。苏昭阳坐在陈蕴风的旁边,像是珠宝旁边坐着根朽木,班上大部分的人都冷漠,可自从陈蕴风出现,就像平静的湖水里投入了一颗石子,班级突然变得热烈起来。 平时那些班级里都不怎么开腔的人,会莫名其妙向这个方向聚拢,借口都千奇百怪:问题的、问规划的、问乱七八糟问题的……问东问西就算了,偏偏还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往他身上扫。 苏昭阳做不来阅读理解,也读不懂这些人的眼神。这些人的眼神,像一根根玻璃纤维,轻轻刺在他身上,他在这些人滚烫粘稠的眼神里,学会了低头,把自卑藏进心里。他知道跟陈蕴风比起来,他只是一只丑陋的瘌□□,也自己有多么不堪,他多么希望这些人不要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可这些目光并没有放过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过于敏感,他几乎随时都能感觉到那种粘稠阴暗的目光,好像无数张嘴巴子在背后议论他。 事实上,应该没有人知道他两的关系,除了班主任,但苏昭阳不喜欢班主任。 期末成绩拿下来那会儿,班主任就叫他去谈话了。 班主任一脸严肃,拿着他的成绩单,眉心都皱成十字了。 “你这个成绩,是考不上大学的。得努努力啊……陈蕴风是你哥吧,你不如多向他学习?搞不懂的题目,找他多问问?” 苏昭阳规规矩矩站在班主任面前,手足无措,像是被符咒控制住的僵尸。 班主任依旧在絮叨:“你哥真的是个天才,但凡你有他一半能力……” 苏昭阳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班主任在说什么,他的大脑已经没有办法分析,他脑子里充满了忏悔、自卑和恼恨。 他不如陈蕴风。就算再来一次,他依旧不如他,哪哪都不如他,他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成为陈蕴风啊? 苏昭阳麻木的走出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眼泪已经憋不住了。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生病了,所以才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泪腺,遇到丁点大的事情,就会哭得像大坝决堤。这样的自己让他自己厌恶,他好讨厌自己。 他咬着嘴巴,细白的牙齿的狠狠撕咬着唇瓣,直到撕扯下一块皮肉。 又来了。 那种窥视仿佛嘲讽的眼神。 苏昭阳赶紧把眼泪一擦,躲进楼道。 在这片灰扑扑的地方,他终于自由的坐了下来,远离了那些繁杂窥视的目光,但他已经不敢放声大哭了,只敢委委屈屈、憋憋怂怂的哭。 他知道人人都看不起他,偏偏他也不争气,就算活着回来,也不一定能够活着出去。他无法面对未来的恐惧,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活下去,如果人生能够像学习一样,有范文和例句该有多好啊。 他失声痛哭,身体直白给出了反呕的反应,他觉得自己要坏掉了,又孤独又无助。 苏昭阳绝望的抬起头,泪眼湿透的世界轮廓里,清晰透亮出男人的轮廓。 “怎么哭成这样?”《 》 18、第 18 章 他平时不管苏昭阳哭的,可以说他非常看不起爱哭的人,所以苏昭阳哭来哭去的时候,陈蕴风甚至不会给他递上一张纸。 苏昭阳不知道陈蕴风到底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可能他是鬼变的,所以从神出鬼没。 陈蕴风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递给苏昭阳一张纸,甚至非常温柔的替他擦了擦眼泪。 苏昭阳心里觉得难堪,但也到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地步,反正陈蕴风也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他难堪的时刻了。 苏昭阳哭得带劲儿,也犟着脾气没有理他,陈蕴风不同他计较,坐到他身边,把他的头叩进自己的怀抱。 陈蕴风拍拍苏昭阳的脊背,像在给小孩儿顺气:“我不会哄你的,但你可以哭。” 苏昭阳已经哭了好久了,已经不太想哭了,可这会儿被陈蕴风一诓,又小雨叠加小雨的开始了。他把人生里糟糕的事情都想了好多遍,终于把鼻涕擦到陈蕴风身上。 陈蕴风耐着性子听他哭,哭了好一会儿,他性子没了,听到苏昭阳哭声小了。 “哭完了?” 他把苏昭阳的脸扒拉出来,用捏得皱巴巴的纸给他擦鼻涕——陈蕴风全脸都写着嫌弃,甚至脸都黑了,他擦了擦鼻涕,又用擦了鼻涕的纸给苏昭阳擦眼泪。 苏昭阳两条纤细的眉毛拧在一起,僵着脖子拉开距离,鼻子堵堵发出哼唧的鼻音:“你别用擦了鼻涕的纸给我擦!” 陈蕴风轻轻笑,眉眼之中有种别样的温柔,同苏昭阳说话那会儿,难得有几分幼稚和年轻人的气息。 “谁让你把鼻涕擦在我身上?” 苏昭阳这回不好意思了,坏心思被当面戳破,苏昭阳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坏的人了。 苏昭阳闷着声音吧唧嘴,没敢说话,把头埋回了陈蕴风怀里。陈蕴风的怀抱很温暖,胸口的肌肉很坚实,两个人睡过这么多次,身上的味道都太熟悉了——是种催眠的味道。苏昭阳难过着、难过着,嘎巴一下睡着了。 短暂睡眠让他做了个离奇的美梦。 梦里他好像变成了陈蕴风,他穿着陈蕴风板正的白色衬衣,翘着腿坐在椅子里,衬衣上面几颗扣子松松散散的扣着,衣摆肆意垂坠着,旁边歪七扭八站着好多人。 苏昭阳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是直觉上感觉他们与自己非常熟悉。 熟悉到不知道是哪几个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上、腿上,苏昭阳摇着手里的酒杯,远远看到左右两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左右开工,给他倒酒。 猩红色的酒液顺着透明的酒杯滑出一个弧度,在酒杯里荡漾着纸醉金迷的靡靡之色。 几个男人把他拥在其中,然后牵着他的手往屋子的深处走去…… 苏昭阳被身体的异样给吓醒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在这半个小时里,他身体里刮起了阵阵滚烫的风,焦灼感好像要把他人给烤熟了。 陈蕴风没有走,他给他换了个姿势,让苏昭阳睡得更舒服一些,但又好像是把他当成了某种垫子。 苏昭阳醒了后,陈蕴风锤了锤发麻的双腿,站起来跟说:“走吧。” 苏昭阳起来后就感觉头晕乎乎的,鼻腔和脸颊都特别热,人也歪歪斜斜的,走两步往旁边一歪,陈蕴风低低说了一声,扶住他的肩膀,摸了苏昭阳的额头。 “有点烫,你发烧了。” 苏昭阳已经听不清陈蕴风在说什么了,他思绪繁多的脑袋瓜子终于被按下了强制暂停键。 陈蕴风看他傻了吧唧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随后将他横抱起来。苏昭阳软绵绵窝在他怀抱里,非常自然的将手勾在陈蕴风脖子上,烧得发烫的嘴唇呼出滚烫的热气,伴随着这个动作,离陈蕴风更近一步。 “……”陈蕴风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不掩几分嘲弄。 苏昭阳一烧就烧了好几天。 也得亏这次发烧,所有人都没提他成绩稀烂那事儿。 苏昭阳完全变成了一摊滚烫的史莱姆,每天被翻来覆去扎针,针眼的疼痛让他短暂清醒片刻,他以为自己回到了乡下,身体不舒服只有一种解决办法,那就是熬下去,被针扎醒的时候,他短暂意识到自己还在这里,会舒心一点。 可能是觉得他已经嘎巴脆了,中途好多人来看过他,好多都劝他父母。 “小阳总是病殃殃的啊,今年都生几回病了啊。” “早产儿是这样。” “不是说不是苏家的种吗?怪不得呢,以前总觉得他笨笨的,脑袋瓜也不怎么灵光。” “因为不是亲生的啊,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他苏昭阳是个假少爷了,也不知道以前狂什么。” 苏昭阳:“……”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个假少爷,但这一切又不是他能选择的。 后面门被关上了,又不知道被谁打开了。 外面上上下下又来了几个人,因为生病,苏昭阳的五感变得相当敏锐,外面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特别大。 “你不打算把他送回去吗?那边两口子已经催了好几次了。” “……再看看吧,蕴风还挺喜欢阳阳的。” “这样总也不是个事儿,他总是要认祖归宗的。” “也是,那找个时间……” 苏昭阳几乎是挣扎着爬起来,动作弧度比较大,直接把旁边的输液瓶给打翻了,外头的人听到了,哎哟哎哟叫着。 “别乱动啊,怎么把架子都推到了。” 后头是急急忙忙给他重新扎针,苏昭阳连话也说不出,嗓子里更像是糊了一层透明的黏膜,光是张口,就已经用尽了他全部力气。 他脑袋空空——脑神经已经释放多余的电流,他半阖着眼皮,盯着家庭医生。 医生重新给他挂上水,温柔笑容的安抚着他:“要扎针了,不会特别痛的。” 银色针管刺入,血液短暂倒流,苏昭阳盯着直冲上去的血流,脑袋嗡嗡的。 医生给他换完哄了会儿他,随后关上门出去了。 混合溶液的液体进入他身体里,苏昭阳感觉自己有点冷,他缩在被子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冻僵了,但很快又烧起来了。 苏昭阳很不舒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黑夜了,他动了动,感觉自己正被禁锢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别动。” 被苏昭阳弄醒的陈蕴风,声音里带着沙哑,他把头埋在苏昭阳脖子里,从苦涩药液的味道里,探索着苏昭阳的味道。 苏昭阳绵软的推着他,又无力的任由他抱着,他始终看不明白陈蕴风这个人,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做这些事情?同时又非常不好意思的想,他都好几天没有换衣服,也没洗澡了,万一陈蕴风闻到了臭味怎么办? 他的脸蛋红了又白,炫彩似的磨蹭着,最后挺着勇气问他:“……我好几天没洗澡了。” 言外之意,你懂的吧。 但陈蕴风并没有露出任何嫌弃的表情,反而是凑得更近了一些,深深吸了两口气。吸这两口是苏昭阳没想到的,苏昭阳觉得陈蕴风多少是沾-点变-态了,但实在是浑身没有力气、无力反抗,只能由着他去了。 陈蕴风黏人大狗似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给苏昭阳搞得怕死了。 他完全搞不清楚陈蕴风的行为。 陈蕴风在他脖子上又拱又蹭的,简直是条狼犬,滚烫的呼吸落在苏昭阳脖子边上,沾在皮肤上,苏昭阳分不清是自己的汗水还是陈蕴风呼出的水汽,沾在他脖子上密密麻麻的,非常难受。 苏昭阳试着把陈蕴风推了推,推了不到半厘米,又被陈蕴风重新拉近了距离。 陈蕴风双眼好像发了红,他怔怔看着苏昭阳,眼尾带着淡淡的笑意,苏昭阳被那种眼神笼罩着,像是被人捏住了尾巴根,又来回摩挲。苏昭阳觉得自己无处可逃,又诡异的从这种眼神里砸吧出了一点味道——陈蕴风为何这样? “你好香,我好喜欢你,你生病的这几天,我很想你。” 苏昭阳觉得陈蕴风可能疯掉了,或者现在发烧的人不是他而是陈蕴风,不然他怎么可能用这么撒娇的语气说出这么恐怖的事情? 在他温柔甜腻和撒着娇语气的幻视下,苏昭阳人快傻了,他想了想“喜欢”的含义,又想了想两个人的身份,好在其实两个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然这两个字会变得比千斤顶还重。 陈蕴风捏着他的下巴,揉着他干涩的唇瓣,指腹轻轻抵着他的牙齿,眨了眨眼睛:“你想我吗?” 苏昭阳不知道陈蕴风为什么这样问,他当然不会想陈蕴风,毕竟在梦里梦到他,那注定了是一场噩梦,但他同时又知道改如何回答,或者说他知道陈蕴风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苏昭阳眼神从陈蕴风的身上移开,往右边移动,落到了陈蕴风衣服上,他已经不再像开始来到这里一样,身上穿着普通的化纤,现在他穿着板正有型,像个真正的豪门公子哥。 同样的衣服,苏昭阳有件差不多的,可他穿起来并不好看,像个套着大人衣服的小孩,自卑的心里瞬间占据了高地。 龙生龙,凤生凤,他是王八打的洞。 他硬着嘴巴和委屈的心理,不想再迎合陈蕴风,他的骨头从未如此硬过,好像就要挺起来了。 “不想。” 陈蕴风轻轻“呵”了一声,手指的力气随之大力起来,他用非常“友好”且“慈善”的语气,又问了一遍:“真的不想吗?” 苏昭阳知道,陈蕴风可能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 19、第 19 章 想不想? 该不该想? 这些全都不重要了。 苏昭阳很害怕陈蕴风,他看不透陈蕴风,他不敢赌陈蕴风的喜怒。 他以前不太懂察言观色,活得恣意自由,但现在他多少学会了看陈蕴风的喜怒,似乎回应陈蕴风的喜怒成为他活下去唯一的方向标。 在陈蕴风令人看不懂的眼神里,苏昭阳瘪着嘴巴子,心里忐忑跳着,说出微信的话。 “……想的。” 陈蕴风好像听到了十分高兴的事情,眼尾弯起的弧度更深了一些。他本来就生得天资清贵,收起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后,豁然有种明媚清澈的美丽。 苏昭阳望着这种不属于人世间的美丽,差点流下眼泪,嫉妒之心在平静的胸腔里狂舞,他嫉恨陈蕴风的帅气美丽,恨不得变成一只画皮鬼,把陈蕴风的皮剥下来,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变成陈蕴风的模样游戏花丛。 这种恐怖想法如同流星般闪过,又迅速被陈蕴风打断。 “你能想我,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陈蕴风把他抱得紧紧的。 滚烫的后背贴在苏昭阳,让苏昭阳的心脏跳得飞速。 那个晚上,陈蕴风依旧抱着他很好睡眠,但苏昭阳睡不着,天知道他多想变成陈蕴风体内的寄生虫,最好钻进他的脑子里,找个复印面包把他脑子里想的东西全部都复印一遍。 可苏昭阳做不到,他实在是太笨了。 他这一病,缠缠绵绵病了挺久,但并不影响陈蕴风每天缠着他睡觉。 苏昭阳觉得陈蕴风才是真的幼稚,都已经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养出来这种喜欢抱着人睡觉的习惯? 但他很快又想明白了。 陈蕴风生活的那地方,估计连个抱枕都没有,所以染上这种怪癖也很正常的吧。 苏昭阳觉得他好可怜。 都睡了这么久了,苏昭阳也都快习惯,他觉得自己跟陈蕴风多少有点感情了吧。 ~ 他这一病就病了好多天,眼见着身体好一点了,爸妈就开始数落他那成绩了。 爸妈看了他的成绩单,两眼黑了又黑。 “这样下去怎么了得啊!” “但凡你有一点天赋……” 苏昭阳讨厌听到这种话,他当然没有天赋,有天赋的那个是陈蕴风。但凡他有一点陈蕴风的天赋就好了。 有什么不变成画皮鬼,但是能得到一点陈蕴风天赋的方法吗? 苏昭阳的焦虑与日俱增,他还生着病,焦虑加重时候,他会短暂发热,但跟发烧又有一些区别,苏昭阳硬熬,熬不动的时候他也查资料,试图确定一下自己的症状。 查来查去,他坚定了一个自己愿意相信的答案——智慧热——脑子好痒,可能要长出脑子了。 放屁。 苏爸苏妈中途还是不放心,正巧一个有个博士的亲戚,研究教育学的,过来玩的时候安慰他两。 “嗐,还是祖国的花朵,要选对培养方法。” 苏爸苏妈立刻让他来。 教了半个月,博士受不了了,跟苏爸苏妈说:“建议移民。” 苏妈不解:“咋就移民了?” 博士说:“至少不要祸害本国人。” 怪幽默的是吧。 苏爸苏妈甚至连陈蕴风都笑得花枝招展,苏昭阳摔门而去,随后扑进自己的柔软的床铺里,小声哭泣。 苏爸苏妈没当回事儿,小孩儿成绩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是希望苏昭阳前途光明,可临到阵前,孩子不行就是不行。 苏妈怕苏昭阳太难过,上去哄了会儿,苏昭阳多少学好了一些隐藏自己的情绪,苏妈哄他,他装得倒是其实不在意,可等苏妈一走,他又开始哭。 话都说腻了,情绪除了哭也找不到任何情绪的出口。 他这会儿想同桌了,同桌是全天下唯一的一个会听他说话的人,会哄哄他,会给他带各种好吃的,哪怕是祁越,他也有一点怀念曾经还是好友的彼此。 没人可说,他是孤独一人。 这时候,罪魁祸首推门进来了。 陈蕴风依旧是优雅的、无懈可击的,他手里拿着个发旧的相框。 陈蕴风葱白的手指摩挲着相框的边缘。 “这是你的?” 苏昭阳看到裱起来的相框,哭得更大声了。陈蕴风拿得出手的那么多,他呢? 他的人生里有能拿得出的东西吗? 陈蕴风已经凭借自己的能力走了保送,拿到了好几个学校的签约申请,更是手里握着几个金闪闪的大奖。 家里有好几个玻璃橱柜,苏念获奖的占了一部分,剩下一部分是留给苏昭阳的,但苏昭阳不争气,没有拿到过拿得出手的奖牌,唯一一块还是小学跟祁越一起得到的那块。 苏昭阳虚荣心强,过个路的功夫就往里头看,看了好几年,总觉得空空荡荡的丢人,于是拿相框给自己二十分的作文裱起来了。 正是陈蕴风手里拿的那块。 那会儿老师还夸他字写得工整好看,给他加了卷面分,作文的题目是《我的梦想》。 “我的梦想是成为家里的小皇帝……”陈蕴风光是读出这几个字,都笑得非常开心。 跟他的开心不同,苏昭阳几乎是怄出一口血,羞耻感快要淹死他。 他自我逃避的捂住耳朵,却怎么也挡不住陈蕴风的声音。 “……当小皇帝,所有人都爱我、都围着我转……” 苏昭阳几乎是被这些字眼刺痛了,他几乎是含着眼泪跳起来的,以他小小的身板把陈蕴风压在身-下。 “不要再念了!” 陈蕴风无辜的眨巴着眼睛,但眼里却又带着一些嘲弄的笑意。 苏昭阳被这种笑意刺激到了,他恨不得杀了陈蕴风。 “有什么好笑的!你踏马到底在笑什么!” 苏昭阳眼睛都红了,他已经哭过好几轮,眼睛底下的眼圈浮肿,眼圈肿肿的,但他的双眼皮线却变得更深,被水浇过的漆黑的眼珠子像条小狗,他鼻尖和唇尖都是红红水水的,看上去别有一番可怜的滋味。 他确实要被气疯了,作为一个攻击力不算强的人类,他从未主动攻击过别人。可现在他的双手却死死掐在了陈蕴风的脖子上。 陈蕴风的脖子细长,喉结大而突出,苏昭阳得两只手一起掐。他都不敢想自己现在是多么丑恶、狰狞的一张脸——实际上并不是,他那张动人心魄的脸蛋,既可怜又可爱。 陈蕴风短暂上不来气,但掐着他脖子的那只手又白又软,因为生病,最近似乎清减不少,手掌的筋脉更清晰也更有滋味了。 苏昭阳看着陈蕴风脸颊泛红,他哭嚎着:“都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没有你就好了!哇呜呜呜呜!” 他不是没想捏死陈蕴风,可他刚生了一场病,抽去了他几乎浑身上下的力气,他这点功夫简直像跟主人挠痒痒的猫咪,主人乐得开心。 看着陈蕴风渐渐发红发白的脸,苏昭阳又怕,手里的劲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连同自己的那股愤怒也一起散了。 苏昭阳松开手,陈蕴风剧烈呛咳起来,他连咳嗽都咳得那么好看,苏昭阳嗷嗷大哭,他玩不起了。 陈蕴风缓了一下,反过来递给他几张纸巾,饶有兴致的看他擦眼泪、流鼻涕,可怜兮兮的样子。 陈蕴风说:“怎么哭成这样?” 苏昭阳情绪彻底下来了,也不那么紧绷了,甚至愿意主动说话了。 “难过呗。” 陈蕴风难得好脾气:“难过什么?” 苏昭阳吸了吸鼻子,小声啜泣:“你哪哪都好,我哪哪都不如你,还要被你羞辱,我不想活了。” 说完他翻了个可爱俏皮的白眼,两腿一伸,死鱼似的嘎巴一下就直了。 陈蕴风举高临下,苏昭阳看到他就翻白眼,翻完了又翻了个身,那屁股对着他,陈蕴风就伸手拍了拍他的屁-股,苏昭阳哼唧一声,又咕咚往旁边一滚,倔强牛牛似的要跟他划分楚河汉界。 陈蕴风觉得苏昭阳挺可笑:“我那是羞辱你吗?你是觉得你可爱。” “呵。” 陈蕴风思绪回到某个阶段,他试图拉了拉苏昭阳的衣服,苏昭阳一个翻,留了个腿给他,陈蕴风也不嫌弃,拉着他的腿解释:“你不觉得自己很天才吗?同为小学生,所有人的梦想都是千篇一律的,要么当老师、要么当医生,但你不一样。” 苏昭阳越听心越沉,他嘴巴抿成一条直直的线,鼻子堵着,声音闷闷哼哼:“但我是傻哔是吧。” 陈蕴风:“嗐说什么大实话。” 苏昭阳:“……” 陈蕴风短促的笑了两声:“开玩笑的。一个最富有想象力的年纪,却被赋予了成年人牛马的思想,千篇一律赋予的梦想,有什么意义呢?不会真的会有人天真的把这种梦想刻写进骨髓,为之努力吧?但你不一样,你天真充满幻想。” 苏昭阳对梦想这事儿印象挺深,因为他重写了五遍。他第一遍写自己想当皇帝,得到了全班的嘲笑,老师让他重写。 小小的苏昭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当皇帝。他重写了三遍想要当皇帝,想要得到所有人的爱,被打回来三次。每次他都哭着写,写几个小时,后面实在不想重写了,他想自己的梦想是当老师,教书育人,这才骗过了老师。但这些都过去了。 他这种傻哔听不了一点道理,因为他会觉得陈蕴风说得对。他不想承认陈蕴风说得对,所以他质问陈蕴风:“那你的梦想呢?”《 》 20、第 20 章 这一问,直接给陈蕴风问住了。 不是真的问住了,是苏昭阳觉得陈蕴风的犹豫代表了他没有。 这可令他太高兴了! 给点阳光就灿烂,不只是一句空话。自从意识到这点后,苏昭阳扭曲的姿势瞬间翻了个姿势,又好像生龙活虎起来。 他甚至都不哭了,只是睁大了自己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陈蕴风,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吃口新鲜瓜瓜的模样。他多少带点蔫坏儿的心思,而这些心思毫不掩饰被陈蕴风看在眼底。 苏昭阳盘着腿坐起来,身体左右摇晃,眨巴着漂亮的眼睛,湿湿润润的眼珠子盯着陈蕴风。 “说不出来,你其实根本没什么梦想吧?” 陈蕴风那张精致的脸上,露出难得的苦涩,同时,他英俊贵气的眉毛紧促着,美人三分蹙眉,更加好看了,半晌,他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不能说。” 苏昭阳撅着嘴巴,品味了一下这几个字的意思。 不能说那就是不敢说,不敢说那不就是根本没有吗? 那也是,不是每个人都配有梦想滴。 他也不完全是个蠢蛋瓜子,是个非常善于思考的宝宝,擅长体现在丁点大的事情抓着不放,且抓心挠肝都要把事情弄清楚。 于是他靠着脑子里对原文的了解,瞎想了半天,似乎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梦想啥的。 所以四舍五入,那不就是没有吗? 苏昭阳至少觉得在这方面赢过了陈蕴风,对此非常满意,甚至觉得自己某种程度比他更厉害了。 苏昭阳皱了皱鼻子,抢在陈蕴风开口之前补充:“没有梦想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啊,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有梦想的人。” 说着还惺惺作态的拍了拍陈蕴风的肩膀,安慰着他。 “没事的啊。” 陈蕴风躲过一劫,却没有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 反而是莫名其妙的牵起了他的手,把他细白的小爪子放到手心里把玩,然后说了一句非常莫名其妙的话。 “你瘦了,这爪子都可以去练九阴白骨爪了。” 苏昭阳觉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对此颇为无语,他收回自己的手,前后翻看一番。 确实瘦了啊,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那也是白皙如雪、骨节分明、手指纤长,他自己看了都要称赞两番。 “这还不好看吗?你到底有没有品味?” 陈蕴风捏着他干瘦的“鸡爪子”说:“还是之间肉一点的捏起来舒服。” 舒服个蛋,反正苏昭阳是觉得他挺奇怪的。 陈蕴风捏了会,突然扔出半句非常奇怪的话。 “你还想当小皇帝吗?” 苏昭阳:“?” 不是哥们,清朝都已经灭绝了,你告诉我,哪里来的皇帝呢? 可陈蕴风只是那样诡异的笑着。他的笑容非常完美,简直像某位大师作品下诡丽而深刻的画作。苏昭阳被这种笑容盯得麻麻的、脑袋也跟着晕晕乎乎的,甚至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想法:难不成陈蕴风还真能让我当皇帝不成? 陈蕴风的笑容逐渐扩大。 苏昭阳这时候推翻陈蕴风的想法:“那是小时候,现在我不想当皇帝了!” 陈蕴风保持着神秘笑容继续问:“那你想当谁?” 苏昭阳直勾勾看着他,眼睛里的野心毫不掩饰。 他玻璃水晶似的眼珠子里倒映着陈蕴风的脸。 “我想当你!” ~ “我喜欢穿这种衣服。” 陈蕴风衣柜里已经被塞满了,跟苏昭阳那种青春洋溢的风格不同,陈蕴风显得成熟稳住,一套上贵公子哥那副做派,倒是人模狗样。 陈蕴风从衣柜里挑出两件新的,让苏昭阳扒光了套上自己的衣服。 苏昭阳脊椎挺直纤细,柔软的曲线到了腰肢,更是狠狠一掐。 苏昭阳套着比自己大了半圈的衬衣,衣摆深深遮掩着,陈蕴风非常要命的把衣摆塞进了裤子里。苏昭阳已经比之前的骨架长开了一点,高定衬衣肩膀利落的剪裁,将他青涩的身材包裹得非常好。 套上这一身,苏昭阳真就有了几分变成陈蕴风的感觉。他站在镜子面前张开手臂转圈,腰身细细的,双腿笔直笔直的,兴许是白色过于亮眼,显得他的脸色也亮亮的。脸色一亮,几乎他五官也亮了起来。 可是这种好心情没三秒,透过镜子,他看到了在自己身后的陈蕴风。 比自己大一号的陈蕴风,看上去比自己帅气多了,他的五官天生有种贵公子的从容淡泊,饶是套着简陋的外套,也仍旧掩盖不住他骨子里的贵气。生了这场病,苏昭阳其实比之前清瘦了不少,原本还算有肉的脸蛋子瘦了一圈,下巴清晰、脸蛋大小仅剩巴掌大。可就算是这样,好像也比不过陈蕴风清晰干脆的轮廓。 苏昭阳脸上的神采瞬间就蔫了下去。 “不适合我。” 苏昭阳垂着头丧气的说。 陈蕴风替他理了理衣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鼓励他:“你现在是陈蕴风,陈蕴风不会觉得有不适合自己的东西。” 想到这是陈蕴风,苏昭阳又蔫蔫活过来了一点。 他穿着衣服在家里大摇大摆的走,苏爸苏妈偶尔看到了,难得夸了他几句。 “怪乖的。” “是好看,像是长大了,不像以前那种小学生的穿衣风格。” 苏昭阳光彩照人走了几步,人都快飞起来了。 好像变成了一点陈蕴风,整个世界都鲜亮了起来。 可他终究不是真正的陈蕴风。 他穿着一身板板正正的衣服走向苏念,苏念平时总是很忙,难得回次家,看到白衬衣,以为是陈蕴风,叫了一声。 苏昭阳真没想过他会认错,震惊的转过头。 “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苏念也很震惊:“阳阳?你是没有自己衣服吗?为什么穿他的衣服?给我脱下来!” 苏念不讲道理,从小就蛮横不讲道理,上来就要动手,苏昭阳抓着领子死活不松手,苏念凶相必露,他掰着苏昭阳的手指,苏昭阳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开始嗷嗷哭。 苏念听到他哭,短暂犹豫了一下,苏昭阳趁他分神的片刻,狠狠踩了他一脚,像只皮光水滑的小老鼠从他的钳制里钻走了。 苏念对此懊恼,他手长脚长,苏昭阳能跑多远?他只用几步的距离加上一只手,就能再次钳制住他。 苏念恶狠狠道:“不脱是吧,不脱我给你脱!” 说这真是追着苏昭阳的衬衣撕,苏昭阳尖叫,可家里空空荡荡也没人——苏爸苏妈忙完了一波又出差去了,苏念就算把他抽死在家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苏昭阳立刻发起反击,张口就是咬,他咬苏念也不松手,只是发了狠的盯着那件衣服。 “穿他的衣服,你很喜欢啊?你是没自尊、捡垃圾的吗?” 几个字如同穿刺骨头的钢针,把虚有其表的苏昭阳“滋啦”一声给戳破了。他知道就算穿上陈蕴风的衣服,他也不可能是陈蕴风。 一瞬间他咬着苏念手臂上的劲儿就卸了,苏念鼓着劲儿跟他硬刚,也没想到苏昭阳一下子泄力,于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扇到苏昭阳脸上了,这一巴掌连同苏昭阳的自尊心也扇没了。 他又是个不经哭的,都不需要三秒功夫,已经满脸泪花。苏念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这会儿功夫陈蕴风出来了,他先是看了看苏念,又看了看苏昭阳,然后装作一脸无辜抱住了满脸泪痕的苏昭阳。 “怎么了这是?” 苏昭阳对这个怀抱的气味太熟悉了,熟悉到他无数次打起精神睡不着觉,再麻木的昏迷过去。他明明应该是厌恶陈蕴风的,可全世界好像也只有陈蕴风会温温柔柔的关心自己。 苏昭阳抽抽噎噎,也没敢说自己被打了。 陈蕴风知道他好面子,于是牵着他往房间里,苏念则是气得满脸通红又不可置信,直到那扇门关起来,“哐当”一声,像是把他心里最重要的东西给敲碎了。 苏昭阳一进屋子,反而像是主人回了自己房间,他捂着被打得红肿的脸蛋,直着身子,开始对着陈蕴风解扣子,扣子没解开两行,陈蕴风替他捏上了衣领。 “怎么了?” 苏昭阳的委屈瞬间如同胀气的可乐,咕噜咕噜往外喷。 “我怎么成为得了你?就算我穿上跟你一样的衣服,我也不可能是你啊!” 陈蕴风像是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 “你当然不可能成为我啊,你就是你,这样的风格适合你,他们不都夸你好看吗?只是,你哥哥很讨厌你?” 苏昭阳闷着声音说:“……可能吧。” 他觉得苏念是真的讨厌死自己了,他不过是穿了件陈蕴风的衣服,他就这么大反应,穿了一件,陈蕴风不还有七八九十件吗?又不是穷乡僻壤衣服都没有!苏念小气,爸妈小气,全世界没有一个喜欢他的! 陈蕴风揉了揉他的头,像是哄小孩似的哄他:“可能是讨厌我吧,你不要太在意。” 苏昭阳把嘴撅得像夜壶:“他怎么可能讨厌你……”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连忙闭嘴。 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他得不得了。 苏昭阳替自己委屈。 “谁会讨厌你啊?大家都喜欢你,都喜欢你陈蕴风。我才是没人喜欢!” 说完他又哭了,眼泪珠串哗啦啦往下。 陈蕴风拨开珠帘串子,叮叮当当的吻上他的嘴唇。 “我喜欢你啊。”《 》 21、第 21 章 细软的唇瓣相互碰触的瞬间,比任何都要冰冷。 苏昭阳明明已经对陈蕴风的唇瓣非常熟悉了,可现在却陌生得可怕,冷冰冰、干滋滋的,甚至还透出几分男鬼的阴气。 阴气透过唇瓣传到苏昭阳,苏昭阳疯狂想要退开,可强-制掐在他腰上的手却那么稳,仿佛要把苏昭阳吃下去,连骨头也一起嚼碎。 那种古怪的感觉更加深刻,这根本不像是什么“我喜欢你”宣扬出来的吻,更像是跟魔鬼签订契约的吻,像是一种标记。 陈蕴风吻得更加深入,甚至一度咬破了苏昭阳的嘴唇,苏昭阳多怕疼,细密的疼痛的感觉密密麻麻蔓延开来,苏昭阳挣扎起来,陈蕴风趁着这个劲儿,又疼又狠的欺负他。 所以他那份喜欢? 总不能是疯了吧? 苏昭阳心里揣着这个事儿,总暗戳戳的往陈蕴风的方向瞧,陈蕴风只是个侧面都好清俊。 另一方面,苏爸苏妈又给苏昭阳请了几个家教老师,苏昭阳没办法时时刻刻跟着陈蕴风,他被知识的海洋抓走了。 但这段时间也有些奇怪,陈蕴风好像真的把他当成小皇帝了,早上起来那会儿,陈蕴风会亲自给苏昭阳穿衣服——仍旧是从他衣柜里翻出来的新款,还会在上课前给他一个吻。 “我们的大宝贝加油。” 苏昭阳觉得莫名其妙,但这种近乎于罂-粟的虚幻感会逐渐上瘾,就好像全世界里唯独只有陈蕴风还在深深喜欢着自己。 早上他偷偷摸摸从陈蕴风房间里,穿着陈蕴风的衣服跑回自己房间,垮起一张脸等着家教老师的到来。 家教老师是个骨干教师,听说是苏爸苏妈靠着点关系高薪聘请过来的。苏昭阳抿着嘴巴,知道他两嫌弃自己成绩差,也知道自己不是那个料,同样一个问题,陈蕴风三秒理解、五秒举一反三,给他三年他不一定能有所感悟,这叫天赋差距。但他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他也不敢在老师面前跌面,但老师似乎估计错了他的能力,给他讲的题目他是一个都听不懂。 苏昭阳暗自神伤,完了。 骨干老师估计是没教过差生,差点被他气得跳起来,整节课激昂慷慨,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扇进知识的洋流。 五个骨干级别老师轮流抡他,苏昭阳一天下来感觉自己鼻青脸肿,每次老师讲完,都得问他一句:“听懂了吗?” 苏昭阳眼晕耳鸣,只能说听懂了。 五个当老师的自然也是对学生这套了如指掌,于是说今天下去做个作业看看。 看看就出事,苏昭阳跟一门作业能磕好久。 苏妈隔空给他下了命令,要是不好好学习,就给他扔出去。 当妈的只是无心之说,可苏昭阳就感觉自己要被遣返回去了。 他一个心五个跳,带着作业死磕了一圈,也不知道怎么做,关键这几个老师教学非常认真,自己编纂教材和作业,连网上都找不出同样的题目。 苏昭阳做个逼题,做得快要神经错乱。 最令他崩溃的是,这些老师要给苏爸苏妈发课时反馈,刚开始那两天苏妈听到反馈,气得跳脚,隔着半个太平洋打来电话,对着苏昭阳劈头盖脸一顿骂。 “能不能让你头顶上那玩意儿动起来?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办?等人工智能普及了,你连个保安都混不上!” 其实苏妈以前也老骂他,苏昭阳被骂得皮都厚了,可现在他听不了一点这些。他扪心自问,都不用等到人工智能普及,也不用等到他跟保安竞争那天,他就被苏妈给扔出去了! 他的处境如履薄冰,好像只要稍微表现得不好,就要被这个世界抹杀。苏昭阳觉得自己得好好努力,他在几近崩溃里反而看到了一点希望——只要他能摸到本科线,父母高兴,他也高兴。 可是当他坚定心神后,重新把目光放在自己卑微的题目上以后,之前设想好的一切都立刻被推翻了。 他意识到人这个物种,是有极限的。当你往上走的时候,总是能在某个不经意的时间里触摸到天花板。 苏昭阳意识到自己似乎摸到自己的天花板了。 可悲哀的是,他的天花板似乎连陈蕴风的地板砖都摸不到。 如果这些也不过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苏昭阳,那真正让苏昭阳崩溃的,是一直骂他的苏妈突然有一天不骂他了。 连着等了两天电话的苏昭阳,一个电话都没有接到,他从心惊胆颤到惊慌失措,他在两个人联系常用的对话框里打了一连串的字,又一个个全部删掉,最后挑了个“猫猫哭泣”的表情包,发给了苏妈。 苏妈过了好久才回复:【别哭。实在不行就算了吧。】 苏昭阳看到这行字,简直是天都裂了,什么叫实在不行就算了? 什么叫算了? 难道他的人生也能用算了两个字吗? ……难道他已经被放弃了吗? 各种纷乱的心思瞬间涌上来,像密密麻麻烂在枝头的葡萄串,从里到外都烂出气儿了,还苟苟煎熬着。 这会儿他盯着自己那些写不完的题目,字也好、英文也好、阿拉伯数字也好,全都在他眼前晃动,简直想要将他吞噬。 小小的他在前面拼命的跑啊跑,也跑不出命运的牢笼。他跌跌撞撞,可跑到尽头,却只看到一条数理化语数英建成的巨龙,它甚至不用张口,只是轻轻吹了口气,苏昭阳纸做的身体就飞了起来,呼啦啦飞走了。 “啊!”苏昭阳尖叫着,猛的睁开眼—— 他好像魔怔了,在浑浑噩噩度过了几天后,已经连自己每天与陈蕴风同床共枕的事情都忘了。他惶恐不安的睁开眼睛,身体好像陷入了冰河时期,陈蕴风紧紧贴着他,他却完全感受不到温度,四肢的温度仿佛正在以诡异的速度流失,他好冷好冷,但眼下他恐惧的不是温度的丢失,而是他需要面对的白色天花板。 他开始不害怕夜晚,他恐惧白天的到来。他知道,当这块目前还是黑色的天花板被晨曦染上颜色的时候,他又得面对被放弃、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他甚至尝试着憋着呼吸,就算这样也没有办法延缓白天的到来,有些名人说得对,时间是最公平的,它对每个人都一样,不慷慨也不吝啬。 而现在,苏昭阳痛恨属于自己的时间。一天24个小时,他甚至需要八个小时去面对未来,他看不到未来。 他跟陈蕴风毕竟躺在一张床上,苏昭阳动静这么大,他不会察觉不到,可他虽然察觉到了,也没有第一时间上去,他甚至饶有趣味的盯着苏昭阳看。 黑夜里,苏昭阳的脸蛋白得像饱满珍珠,脸蛋上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这是他正在经历恐怖事件的象征。陈蕴风看着他晶莹剔透的眼睛雾蒙蒙蒙上一层阴霾,可那样悲伤的眼睛,却仍旧有漂亮的星点。 这时候,苏昭阳似乎也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麻木的转过了头。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像两颗疲惫的星体贴在了一起。 陈蕴风这时候才装模作样的问:“做噩梦了?” 苏昭阳希望自己是个高冷莫测的人,至少不要是被人一眼就看透的人,可他却孤独得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明明也很讨厌陈蕴风,可他似乎又别无选择,他觉得再不跟人说话,他可能就要疯了。 他有头没脑的跟陈蕴风说,也不管他到底能不能听懂。 “我好害怕啊,陈蕴风。” 陈蕴风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吸了口气。 “害怕什么。” 苏昭阳苍白着脸,盯着天花板阴影的白色说:“现在是凌晨三点,还有三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这边天亮要八点左右,所以应该还有五个小时。” “……”苏昭阳觉得跟陈蕴风很难聊,“而白天至少还有十个小时,这十个小时要如何消磨呢?” 他至少每天有十个小时需要去思考自己的未来,每天生活在这种胆战心惊的生活里,每天至少需要担心十个小时。 陈蕴风不知道苏昭阳小小的心思这么多,但他从苏昭阳这小孩的话语里,明白了一点,苏昭阳至少是不想看到白天到来的,这小孩害怕。 “这么怕上课?” 苏昭阳屏住呼吸,硬是把自己脸蛋给憋红了,鼻息放松下来的瞬间,他剧烈咳嗽。 陈蕴风拍了拍苏昭阳的脊背,给他把气儿顺了,苏昭阳要命的躺了回去,承认了。 “怕啊,为什么不害怕?你当我是你吗?你可是公认的天才,你什么都会,那我呢?你没听到我妈……妈天天骂我吗?我头上这玩意儿是朽木雕出来的,半天也不开窍……我能怎么办,我就是不会做啊!妈都觉得我这个号已经废掉了,我能怎么办呢?” 苏昭阳破罐子破摔了,陈蕴风像是习惯了他颠三倒四的状态,提出了一个想法。 “我倒是可以帮你应付老师,私底下我也可以帮你补补课,我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这简直是一道光明的道路! 有了陈蕴风帮忙,至少老师对他的风评不会那么差,苏妈看到他有进步了,可能就不会那么失望了,只要还有时间,他可以慢慢补起来,也许、也许一切都还有希望。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 22、第 22 章 为什么呢? 陈蕴风微笑着,身后是圣洁的光芒。 他五官是夺人的好看,苏昭阳暗暗恼恨他的俊美清逸,又每每很吃他这张脸的颜值。 陈蕴风性格又非常古怪,以苏昭阳看人的能力,根本不可能看明白陈蕴风这个人,他看到过阴阳怪气的陈蕴风、变态疯癫的陈蕴风、冷漠淡然的陈蕴风,可从未看到过又鬼又神的陈蕴风。 他那种明明如同大天使一般的笑容,背后却好像盘踞着一只恶鬼,千丝万缕的蛛丝脆弱的牵动着苏昭阳,他沉醉于漂亮的笑容,同时无视掉蕴含在身后顺着蛛网爬过来的黑蜘蛛。 陈蕴风伸出手指,指腹顺着苏昭阳轮廓够了一圈。 他眼神里带着某种蛊惑。 “你就是我的陈蕴风。” 苏昭阳后脑勺仿佛被刺了一下,好像是被什么恶毒蜘蛛甜蜜的刺入了麻醉的液体,让他整个人又晕又麻。 说实话的,他真的很烦做阅读理解,各个层面上的都一样。他不明白陈蕴风这句话的意思,也无法知道即将到来的事情,他只是个短见的鬼。 毕竟有了陈蕴风贴着胸口的保证,苏昭阳至少没有那么不安了,好像又看得到丁点未来的希望了。 绵在陈蕴风胸口,他还晕晕乎乎睡了几个小时,等醒过来的时候,陈蕴风已经帮他做好了大部分题目,然后留了几道难一点的给他。 陈蕴风在他走前叮嘱他:“遇到不会的直接说懂,实在不会就把过程背下来。问就说没有不会的,都听懂了。” 你别说,还有点起效。 苏昭阳的老师们为了给苏昭阳赶进度,有一个特点,作业只要没错的地方就默认会做不讲,又因为陈蕴风把有难度的题目故意留了出来,就给老师们造成了一种苏昭阳确实有在听课,基础打得挺好,只是拔高有些困难,这么一来,搞得老师们也跟打了鸡血一样,对他有了不少信心。 苏昭阳心里慌得一批,但跟之前上课完全不知道做什么的情况不同,他为了弥补虚假的差距,开始疯狂认真的做笔记,以及疯狂的硬背过程。 哪个老师不喜欢这种乖学生呢?没两天,老师们竟然齐刷刷逆转了对苏昭阳的看法,认为孩子笨一点没关系,至少是认真学习的,这个态度好。 这些反馈落到了苏妈苏爸那里,那边简直乐开花。 当天就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还让家里保姆做点孩子爱吃的,反正奖励给得充足,苏昭阳乐得开心,更是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可真当他下楼吃着美味的料理的时候,心里却好像堵起来了,却提不起一点开心。一种可怕的意识如同漩涡一样在他脑海里形成。 他在苏家呆了好多好多年了。爸妈养育自己多年,竟然也真的会放弃自己吗?上辈子放弃了,这辈子呢?如果在很多事情上无法顺着他们的想法继续,那是不是一样会重蹈覆辙?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泡沫,建立在虚假、扭曲的关系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塌。 苏昭阳好像行走蛛丝上,好像轻易就能摔下去,只是现在还没有。 晚上,他也没有闲着,陈蕴风还得给他讲课基本上是给他预习明天的内容,让他至少不要在课堂上蠢得像个纯天然的白痴。 千万不要觉得陈蕴风是个温柔的人,事实上,再没有听过陈蕴风讲课前,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但实际上陈蕴风相当没有耐心、态度非常恶劣。他非常善于攻击他人,并且跟上了年纪脾气不好的老师一样,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我讲几遍了?两个耳朵关闭了吗?……套个公式很难吗?” “再记不住我咬死你。” “下次开始记不住咬一口。” 苏昭阳不知道被咬了多少口,苏昭阳要哭不能哭,哽咽着说:“你是属狗的吗?”。 可他都没空可以哭,因为他为了避免被骂,几乎快要把手里那只笔给写起飞。 这样一天下来,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累得不行,他几乎是沾床就睡,陈蕴风往往还没睡,苏昭阳已经管不了他了,往往睡到一半就会发现陈蕴风从后面抱着他,然后用胳膊压着他,两个人贴着就热得不行,但苏昭阳已经没力气翻身了,哼哼两声,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候,苏昭阳不知道是听错了还是做梦,就能听到陈蕴风轻轻笑了一声。 一天虽然很累,也确实有效果。 至少第二天,苏昭阳是真的能做到对答如流,老师们飞快拉着进度,继续不管苏昭阳死活。 也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苏昭阳没有时间观念了。 眨眼过去就是过年。 这个时间,苏爸苏妈打算将陈蕴风正式介绍给朋友。 为此他两提前从大洋彼岸飞回来,在寸土寸金的湖滨定了宴会厅。 晚宴晚上六点开始,苏昭阳早早跟陈蕴风去换衣服。 宴会还没开始,苏昭阳的心已经提了起来。 他知道,从今天以后,所有跟苏家合作的豪门都将知道陈蕴风这个人——他兴许是以苏家继承人的身份出现的。如果这些人聪明一点,他苏昭阳是个什么货色,不就清楚了吗? 可能是为了区分两个人,苏妈为两个人准备的正装都明显不同。陈蕴风是黑色的西装,而他是白色的。一个成熟的男人,怎么会穿白色呢? 化妆师说:“白色好看,亮眼。” 可真当陈蕴风换好了衣服走出来的时候,亮眼就亮到别的地方去了。回应陈蕴风的是,四周此起彼伏化妆师的呼气声。 苏昭阳瘪着个嘴巴,觉得他们全都在骗小孩。 只有陈蕴风的帅是实打实的帅,别的都是虚的。他那张脸只是涂了淡淡的粉末,便有了夺目的光彩,深色西服更是给他增添了一分稳重内敛,白色幼稚,根本没有办法跟黑色分庭抗礼。 发型师这些愣了会儿,才急急忙忙围过去,给他弄造型,一边弄一边夸。 “少爷穿这身可真帅气!简直比明星还帅!” 发型师给他额头整得干净利落,完整的露出了他那张折叠度极高的脸。抛开年龄上的限制,陈蕴风已经具备了男人应有的沉稳利落以及让人看不清的感觉。 得,苏昭阳知道自己是个普娃了。 他捏着衣角,垂下眼睛,只要有陈蕴风的地方,他就只是个在旁边做衬托的绿叶,他比什么比得过陈蕴风啊? 看他墨迹,陈蕴风扬了扬手表,示意苏昭阳搞快点。 “怎么还不换?” 苏昭阳瘪着嘴巴把衣服换上,非常不满意的对着镜子比量起来,以前老有人夸他,说他穿白色像个金贵小王子,可苏昭阳看不出来一点。 镜子里的他呆呆的,个头也没有那么舒张,像是长不大的橱窗柜子里的王子。可王子就是王子,他不是帝王,更不是能够独挡一方的人。 发型师也夸他漂亮。 “哎我们小少爷真漂亮,哪个见了不夸两声漂亮宝贝?” 你漂亮,你全家都漂亮。 发型师没怎么打理他的头发,就随便抓了抓,保留了他毛绒绒的弧度,可苏昭阳不喜欢这样,他好喜欢陈蕴风那种一丝不苟的利落,真男人就得这样! 他非闹着让发型师给他改。 发型师面露难色,他觉得苏昭阳这发型蛮好看的。 “真漂亮的啊,你这小孩没审美。” 苏昭阳嗷嗷叫,没长大一点。 发型师拿他没办法,刚想按照他的想法创造发型,旁边陈蕴风开口说话了。 “就这样。” 陈蕴风的话就像圣旨,基本是一开口,苏昭阳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他自有一套自己的说法,至少在这种小事情上,他不想跟陈蕴风发生冲突,所以退让是一种智慧。 苏昭阳:“……也行吧。” 陈蕴风又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时间该出去了。” 休息室和宴会厅隔得不远,这会儿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等会儿司仪来几句介绍,陈蕴风立刻就得闪亮登场。 苏昭阳还不明白吗?陈蕴风当然迫不及待想要赶紧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告诉全世界:我,真少爷回来了! 陈蕴风越催苏昭阳越不想出去。 陈蕴风拿他没有办法,直接就出去了。化妆师这些也都跟着出去,整个房间霍然就剩下苏昭阳一个人。 原先这时候,他已经被遣返回去了,哪有机会看到光鲜亮丽的陈蕴风如何被人簇拥? 苏昭阳不满意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发胶让头发变得硬挺,苏昭阳两手捧在一起,试图把头顶上这玩意儿拢成陈蕴风的模样。 对着化妆室那张落地镜,他还故意凹了几个自己觉得很帅的造型,玩的时候倒还是很乐意的,可玩完了就不是很高兴了。 苏昭阳垂头丧气的想,他那么努力有什么用呢?他真的能在命运的洪流下全身而退吗?他真的有所谓的未来吗? 这时候他就羡慕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未来,而且是明确的,大到像陈蕴风这样的天之骄子,那就是继承苏家庞大的企业,成为闪闪发光的金融大亨,小一点的苏昭阳的弟弟,反正都穷成那样了,未来不是快递就是外卖……简单来说,无论有钱还是没钱的,都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但苏昭阳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曾经他烦,烦的是自己的脑子怎么能继承苏家呢?现在也确实不用烦恼了,因为他都不配。 化妆镜白色的灯光下,苏昭阳叹了口气。 他考上个大学,然后呢? 然后……呢? 短暂的一瞬,他的脑子出现了清晰的空白。 时间在这里凝滞了,苏昭阳总感觉脑子里在滴水。 滴答。 滴答。 苏昭阳退一步想,没关系,其实不用那么在意未来的事情,只要活下去就行…… 滴答。 滴答。 他脑子又短暂出现了停顿,可能是脑子停顿了,他总感觉时间也在这个时间停滞了。 活下去?他现在过的什么日子?这样也要继续活下去吗?活下去能看到希望吗? 转瞬,他又开朗的跟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先活着吧。 兴许是打心底里安慰到了自己,他对着镜子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刚做完,他打算去找陈蕴风。他可不能让陈蕴风出尽风头,怎么都得在各位面前露个脸,而且他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废物点心,怎么也都进步了一些了吧,不会再给家里丢人了吧? 怀着这种金光闪闪的念头,苏昭阳一抬脚,整个化妆室瞬间熄了灯,似乎连同外面整个走廊也都黑了下来。 苏昭阳“啊”里一声,心里嘀咕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刚想探头出去瞧瞧,忽然感觉一阵风吹过,一双有力的大手扣着他的唇瓣狠狠往里拖。 苏昭阳挣扎着把桌面上的东西扫到地面上,可对方根本不在意,直接把他拖进了隔间,随后拿起几根带子捆住了他的手腕,又扯下他的领带,绑住了他的眼睛。 黑暗里,苏昭阳害怕得眼泪哗哗往外流。 “你是谁?” “你想对我做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吗?” …… 对方越是沉默,苏昭阳心里就越慌,他能感觉到冰冷如刀的手贴着自己的蝴蝶骨,甚至顺着脊柱如蛇一般蔓延。 对方冷静且平息的呼吸让苏昭阳不知道即将要面临什么事情。 他慌乱的乱想,对象是谁呢?要对自己做什么呢?是要杀了自己?他身上还有什么可求的东西吗?他会变成明天的热搜吗? 种种念头几乎要撕碎了他,苏昭阳脆弱得满脸都是泪水,领带被他的眼泪浸湿,他挣扎着,手腕上的带子勒得他痛。 比起痛,他更慌。 这种两个人都不说,只有滚烫的心跳和呼吸声,让他恐惧,甚至在满头大汗的平息片刻后,苏昭阳胆怯的问:“……你能不能说句话?” 黏腻的空气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喘气声,狭小空间里,两个人的气息变得缠绵,对方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用变声器,恶劣玩笑着。 “你猜。” “猜错了,我恁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