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捉妖手册》 第1章 裴氏琅川 残阳如血,给大临王朝的都城临安那高耸的城墙堞垛镶上了一道黯淡的金边。 城门即将下钥,进出的人流车马依旧稠密,喧嚣鼎沸,裹挟着尘土和汗味和这座帝都心脏特有的混合了繁华与**的气息,扑面而来。 裴琅川一袭玄青劲装,身负一柄以灰布缠绕的桃木长剑,牵着一匹风尘仆仆的骏马,默然立在城门不远处。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眉眼间却凝着一层与年纪不符的冷冽,仿佛周遭的一切喧闹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格格不入。 他从江南裴家本宗而来,奉家族之命,孤身入京,探查近来临安城内频发的妖异之事。 裴氏乃传承数百年的捉妖世家,在江南一带声名显赫,族中子弟皆修符咒法术,以清剿妖邪护佑一方为己任。身为这一代中最具天赋的子弟,裴琅川自幼便被寄予厚望,此次入京,于家族而言是历练,于他而言,却是责任。 只是,他微微蹙眉,目光扫过城门口熙攘的人群,那浓重属于凡尘的烟火气之下,似乎总隐隐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极不舒服的晦涩之感。 这与江南水乡清灵中偶现的妖气截然不同,这里的不干净更深沉,更杂乱,仿佛潜藏在繁华肌理下的脓疮,无声蔓延。 “让开!快让开!惊马了!” 突然,一阵惊慌的呼喊和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城门附近一阵鸡飞狗跳,一辆运载着蔬果的板车被一匹不知为何受惊的驽马拖着,疯狂地冲向人群,车把式已被甩落在地,吓得面无人色。 人群惊呼着四散躲避,眼看就要酿成惨剧。 裴琅川眼神一凝,几乎是本能反应,他并未立刻上前去拦那惊马,反而目光如电,迅速锁定了那匹惊马的马鬃深处。那里,一缕近乎透明的黑气正缠绕扭动,散发出微弱却充满惊惧与恶意的妖气。 是魇驹,一种通常只依附于体弱牲畜以其恐惧情绪为食的小精怪,平时无害,但若受到刺激,便能放大坐骑的惊惧,使之发狂。 麻烦。 裴琅川心中冷哼一声。 这等小妖,在江南他甚至懒得出手,自有外门弟子处理,但此刻,却容不得它作乱。 他出手如电,并未拔出背后桃木剑,而是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不知何时已夹住一张明黄色的符纸。符纸之上,朱砂绘就的符文繁复而古奥,隐隐有灵光流转。 “定!” 一声低喝,清越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那符纸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无视了空间距离,精准无比地射向马鬃处的黑气。 嗤—— 一声极轻微仿佛水滴落入热油的声响,那缕黑气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瞬间便被符纸上蕴含的纯阳破邪之力涤荡一空,消散无踪。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匹疯狂冲撞的驽马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前蹄一软,轰然跪倒在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中的狂乱褪去,只剩下茫然与疲惫,板车堪堪在撞上路边摊位前停了下来,蔬果滚落一地。 一场祸事,消弭于无形。 周围惊魂未定的人群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庆幸的议论声,有人去扶那车把式,有人去看那马匹,更多人则好奇地打量着出手的裴琅川,目光中带着惊异与感激。 裴琅川却对周遭的目光恍若未闻。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有离得极近的人,或许才能看到他指尖残留的一丝微弱灵光悄然隐去。 一名看似管事的老者快步上前,拱手致谢:“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公子高姓大名?老夫乃……” “举手之劳。” 裴琅川淡淡打断了他,语气疏离,“此马只是受了惊吓,稍作安抚即可。告辞。” 他不欲与凡人多做纠缠,更不想留下名姓,裴家子弟在外,除非必要,向来低调,牵起自己的马,他绕过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径直向城内走去。 那老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赞叹:“真乃奇人也……” 踏入临安城内,那股喧嚣繁华之气更甚。 宽阔的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不绝于耳,华灯初上,勾勒出亭台楼阁的轮廓,一派帝都气象。 然而,裴琅川眉头却越蹙越紧。 解决了方才那只魇驹,他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心头那股不适感反而愈发清晰。 行走在这繁华街道上,那丝若有若无的晦涩妖气,竟如影随形,虽然极其淡薄,却仿佛无处不在,渗透在空气里,混杂在万千生灵的气息之中。 这绝非常态。 寻常都城,纵有妖物作祟,也多是零星出现,有其特定源头和范围。但临安城的妖气,却像是一种弥漫性的背景。虽然微弱,却范围极广,仿佛整座城市都被一层极淡的妖氛所笼罩。 这背后,定然隐藏着极不寻常的东西,家族收到的求助讯息和情报并非空穴来风。 他需要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尽快开始调查。 根据家族提供的线索,他牵着马,拐入了一条稍显安静的巷子,找到一家门脸不大却颇为干净的客栈——云来客栈。 要了一间上房,将马匹交给小二照料,裴琅川步入房中,房间陈设简单,但还算整洁。他放下行李,解下背后的桃木剑,仔细地置于床头触手可及之处。 推开临街的窗户,晚风送入市井的嘈杂,也带来了更清晰的那令人不安的妖异气息,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和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冷傲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晦暗难明。 临安城果然有古怪。 这弥漫性的微弱妖气,绝非一两只妖物所能形成,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源头在持续不断地散发影响,或者是有无数细小且难以察觉的妖异在同时活动。 它们从何而来?目的为何?与近期频发的那些更明显的妖祸事件又有何关联? 家族只知临安不太平,却未必知晓这诡异的全貌。 他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窗棂,脑海中飞速掠过裴家典籍中关于各种大型妖阵和封印之地或是强大妖器现世的记载,试图与眼前的状况对应。 但信息太少,难以判断。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佩,这是离家前父亲交给他的,不仅能宁心静气,更能与家族保持一定程度的感应。玉佩光泽依旧,并无异常讯号传来。 看来,一切还需靠自己探查。 首先,需要从那些已被报告的具体的妖异事件入手。 官府卷宗?民间流言?或是……直接去那些出过事的地方感知残留的妖气? 他更倾向于后者。 官府的记录往往失真,流言更是夸大其词,唯有亲自探查,以裴家秘法感知妖气残留,才能得到最准确的信息。 打定主意,裴琅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因未知而升起的凝重。 无论如何,妖邪当前,裴氏子弟从不退缩。 他关上窗户,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走到桌边,他从行囊中取出黄纸和朱砂笔,凝神静气,开始绘制基础的感应符和破邪符,既然此地妖异不同寻常,多做些准备总无大错。 笔尖蘸取殷红朱砂,落在明黄符纸上,流畅而精准,每一笔都蕴含着独特的韵律和微弱的力量。很快,一张张符文精美、灵光内蕴的符箓便在他笔下诞生,整齐地码放在一旁。 灯火摇曳,将他专注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此刻的临安城,华灯璀璨,歌舞升平,仿佛一切如常。 但裴琅川知道,在这片繁华之下,暗流已然涌动。 而他,裴氏琅川,便是为此而来。 第2章 镜异初现 与裴琅川位于市井之间的云来客栈不同,位于临安城东南方位的丞相府,则是另一番景象。朱门高墙,庭院深深,飞檐斗拱间沉淀着权贵之家的威严与静谧。 月色如水,洒在精心打理过的花草林木上,更添几分宁和。 然而,在这片宁和之下,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正悄然在相府千金徐念锦的院落锦瑟苑中弥漫。 戌时已过,贴身侍女云儿伺候徐念锦卸下钗环,准备就寝。 铜镜中,映出两张年轻的脸庞。 徐念锦眉眼清丽,带着些许养尊处优的娇憨,此刻正有些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一缕发丝,云儿则细致地梳理着她如墨的青丝,动作轻柔。 “小姐,今日夫人又提起了永昌伯府家的赏花宴……”云儿轻声说着府内的闲话。 徐念锦“嗯”了一声,心思却似乎飘到了别处。 她忽然吸了吸鼻子,歪头看向镜中的云儿:“云儿,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有点冷冷的像是旧铜钱的味道?” 云儿一怔,也仔细嗅了嗅,摇摇头笑道:“没有啊小姐,怕是窗外的夜来香混着泥土气吧?或是您又偷偷去翻那些旧书,沾了书库里的陈味?” 徐念锦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她对自己的嗅觉和偶尔那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还是有些自信的,虽然经常被云儿说是胡思乱想。她又看了看那面光滑的黄铜镜,总觉得今晚这镜子映出的人影,似乎比平时要模糊一点点,带着点说不清的滞涩感。 梳妆完毕,云儿端着水盆退下,回隔壁自己的耳房休息。 徐念锦打了个哈欠,躺到柔软的绣床上,本以为会很快入睡,却不知怎的,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踏实。翻来覆去几次,她索性坐起身,目光落在床头小几上那本看似是《女则》实则内页已被偷梁换柱的古籍上。 书页泛黄,里面记载的并非女子规训,而是一些光怪陆离的志怪传说和粗浅的疑似捉妖辟邪的符文法门。 这是她几年前无意间在府中旧书库一个落满灰尘的角落里翻到的,立刻便被深深吸引,从此偷偷研读,当成了枯燥闺阁生活里最大的乐趣和秘密。 正当她指尖拂过书页上一个复杂的符文,试图回忆其含义时,隔壁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是云儿还没睡?徐念锦侧耳倾听。 起初并无异样,但很快,一种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低语声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那声音不像是云儿在自言自语,反而更像是在和谁对话?可这深更半夜,耳房只有云儿一人。 徐念锦心头那点不踏实感骤然放大,她轻手轻脚地披衣下床,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将房门推开一条细缝。 声音更清晰了些,确实是从云儿房内传来的,是一种带着颤音模糊不清的呓语,听不真切内容,却无端地让人感到一股寒意。 出事了! 徐念锦不再犹豫,立刻推开房门,快步走到云儿房门前,叩门轻唤:“云儿?云儿你怎么了?” 里面的呓语声戛然而止,片刻后,传来云儿有些沙哑的回应:“小、小姐?我没事……就是,就是不小心碰掉了梳子……” 这声音听起来虚弱又紧张,完全不像平时的云儿。 “我进来了。”徐念锦说着,推开了房门。 只见云儿衣衫单薄地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发抖,那面黄铜镜正对着她,镜面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反射出幽幽的光,地上,躺着一把木梳。 “云儿?”徐念锦走近,手刚搭上她的肩膀,云儿却像是受惊般猛地一颤,倏地转过头来。 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眼神涣散空洞,完全没有焦点。 “镜、镜子里……”云儿的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有人……镜子里有个人……在看我看我……” 话音未落,她眼珠猛地向上一翻,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云儿!”徐念锦惊呼一声,连忙扶住她,避免她摔倒在地,触手之处,一片冰凉,仿佛血液都失去了温度。 云儿彻底昏厥了过去,呼吸微弱,眉头紧紧拧着,仿佛陷入了极可怕的梦魇。 徐念锦心中大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云儿半拖半抱地弄到床上躺好,盖上被子,她探了探云儿的鼻息和脉搏,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稍稍松了口气。 但云儿刚才那恐怖的模样和那句“镜子里有人”的呓语,却像一根冰刺,扎进了徐念锦的心里。 她猛地转头,目光投向那面静静立在梳妆台上的黄铜镜。 镜面光滑,清晰地映出她自己略显惊慌的脸庞,以及身后房间的布置,并无任何异常。 是云儿做了噩梦?还是…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徐念锦走近梳妆台,仔细打量着这面镜子,这是云儿常用的镜子,有些年头了,边缘刻着简单的缠枝花纹,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镜面。 冰凉。 一种不同于寻常金属的仿佛能渗入骨髓的阴冷。 而且,之前她闻到的那股冷冷的旧铜钱味,在这里似乎格外明显了一些。 不对,这镜子肯定有问题!云儿的异常绝对与此有关! 若是寻常闺阁小姐,此刻怕是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尖叫着唤人了。但徐念锦不同,她心底除了害怕,竟隐隐升起一股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情绪。 是妖异!她书上看到的那些东西,竟然真的出现在了她身边! 她第一个念头不是立刻去禀告父母,相府千金身边出了这等邪祟之事,传出去必引恐慌,母亲定然会严密封锁消息,然后请些不知真假的和尚道士来做法事,最后大概率是不了了之,但云儿就白白受苦了。 她要自己查!用她从那本古籍上学来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压不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照顾云儿,然后准备工具。 她返回床边,打来温水,细心地为云儿擦拭额头的冷汗,又喂她喝了点温水。 云儿一直昏迷不醒,偶尔会惊悸一下,喃喃重复着镜子和人等破碎的字眼。 徐念锦守了她将近一个时辰,直到云儿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似乎陷入了深睡眠,脸色也回暖了些,才稍稍放心。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徐念锦眼神却越来越亮。 她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闺房,关好房门,然后走到床角,挪开一个沉重的樟木衣箱。 衣箱后的地板上,有一块活板。 她费力地掀开活板,从里面拖出一个小巧的上了锁的檀木盒子。 打开铜锁,里面并非珠宝首饰,而是一些她偷偷搜集来的宝贝,里面是一叠粗糙的黄符纸、几支用残的朱砂笔、一小罐殷红的朱砂、一把小巧的桃木匕首、几根颜色奇怪的羽毛、几块看似普通的石头,据说能感知到妖气,还有那本最重要的、边角都已磨损的古籍。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 这些东西,她平日只是偷偷看着玩,从未想过真能派上用场。 她翻到古籍中关于镜魅附灵的章节,又找到几种基础的显形符破邪符的画法,借着油灯,紧张地开始临摹。 手指因为紧张有些发抖,朱砂蘸取多了,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片红,她懊恼地皱皱眉,换一张纸重新来过。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画出了两三张勉强能看的符箓,至于有没有用,天知道。 她又拿起那把小桃木匕首和几块感应石,塞进袖袋里,想了想,又从妆奁里拿出一小盒平日里用来熏衣物的气味极浓郁的芸香粉,书上说有些妖物讨厌刺激性气味。 准备妥当,她吹熄了自己房中的灯,再次悄无声息地溜到耳房外。 云儿房内的灯也早已熄灭,一片黑暗寂静。 徐念锦没有进去,她选择潜伏在窗外一丛茂密的扶桑花后。 这里既能透过窗纸模糊地看到房内情形,又不易被发现。 夏夜的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她却屏息凝神,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紧紧盯着那扇漆黑的窗户,以及想象中那面位于窗内的梳妆镜。 夜风拂过,花草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四周寂静得可怕。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害怕吗?当然是害怕的。 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的决心和难以名状的好奇,云儿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是最贴心的侍女,她绝不能让她白白遭罪。而且,她想知道,那镜子里,到底藏着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腿脚开始发麻,潜伏的兴奋感逐渐被疲惫和寒意取代。就在徐念锦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误准备放弃时—— 耳房内,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声极轻极轻的摩擦声。 像是……指甲轻轻划过镜面。 徐念锦瞬间寒毛倒竖,睡意全无,猛地攥紧了袖中的桃木匕首和符纸,全身绷紧,目光死死锁住那扇窗户。 来了! 第3章 夜探相府 夜更深了,相府内的灯火大多已然熄灭,只余下廊下几盏孤零零的气死风灯在微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黑影。 草木幽深,虫鸣低吟,更显得锦瑟苑耳房周遭寂静得可怕。 徐念锦屏住呼吸,整个人蜷在花丛之后,方才那一声清晰的仿佛指甲刮过镜面的声响,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 她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正从那扇紧闭的窗户后面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比之前的体感更加明显。 袖中的桃木匕首被她握得死紧,粗糙的木柄硌得手心生疼,那几张自制的朱砂歪歪扭扭的符纸也快被手心的汗浸湿了。 怎么办?直接冲进去?还是再等等? 云儿还在里面昏睡!万一那东西要害她呢? 一想到云儿苍白惊恐的脸,徐念锦心一横,勇气陡生。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花丛,猫着腰,像只敏捷的小猫般溜到耳房窗下,窗户并未完全关严,留着一道缝隙。她舔湿手指,轻轻捅破窗纸,凑上一只眼睛,向内窥视。 房内一片漆黑,只能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勉强视物,云儿在床上睡得似乎很沉,一动不动。梳妆台的方向,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看不真切。 但那股阴冷的气息,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徐念锦深吸一口气,决定行动。 她绕到门前,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幸好,云儿睡前并未门门,她闪身而入,反手将门轻轻掩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 房内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带着一股子陈旧的味道,完全不同于夏夜的闷热,她一步步,极其缓慢地挪向梳妆台,眼睛死死盯着那面在黑暗中隐约反射着微光的铜镜。 越靠近,那股寒意越重。 终于,她站到了梳妆台前,铜镜模糊地映出她紧张的身影和身后房间大致的轮廓,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难道刚才听错了?感觉错了? 她犹豫了一下,想起古籍上说的以符探之,她松开握着匕首的手,有些颤抖地从袖中抽出一张画得最好的显形符,学着书上说的,心中默念那半生不熟她自己都未必理解的法咒,然后将符纸小心翼翼地朝着镜面贴去。 就在符纸即将接触到冰凉的镜面那一刻—— 异变陡生! 那平静的镜面像是投入石子的水面,突然荡起一圈无形的涟漪!一股阴冷粘稠充满负面情绪的力量猛地从镜中反弹出来,并非多么强大,却极其突兀刁钻!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很远处的嗡鸣响起。 徐念锦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手臂瞬间窜遍全身,手腕像是被冰针刺了一下,又麻又痛!她“哎呀”低呼一声,手中的符纸拿捏不住,飘落在地。更糟糕的是,她被这股力量推得踉跄后退,小腿猛地撞上了身后的一个绣墩! “哐当!” 绣墩倒地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显得格外刺耳响亮! 徐念锦自己也摔坐在地,手肘磕得生疼,一时眼冒金星,狼狈不堪。 完了! 这个念头瞬间占据了她的大脑。 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把巡夜的家丁引来了,她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出现在侍女房里,还弄出这么大响声,要怎么解释? 果然,几乎是立刻,院外远处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什么声音?!”“像是从锦瑟苑那边传来的!”“快去看看!” 徐念锦心头一凉,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躲藏,却因为慌乱和疼痛,一时竟没能起身。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另一道身影却比相府家丁更早一步,如一片轻羽般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 裴琅川原本正在相府外围的高墙之下。 今夜他根据白日感知到的几丝微弱妖气残留,大致划定了几个区域悄然探查,行至相府附近时,他清晰地感应到一股极其隐晦却精纯阴冷的妖气一闪而逝,方向正是这高墙之内。 他正凝神感知,试图确定具体方位,墙内却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呼,紧接着是器物倒地的脆响,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妖力波动! 有妖物作祟?还有人撞上了? 不容细想,他足尖轻轻一点地面,身形拔地而起,利落地越过丈高围墙,如夜枭般落入院中,目光如电,瞬间便锁定了妖气残留最浓并且传出动静的那间耳房,以及,那个正手忙脚乱从地上试图爬起来发髻微乱衣裙沾尘显得十分惊慌狼狈的少女。 月光和远处渐近的灯笼光芒勾勒出她的侧影,年纪很轻,衣着不俗,绝非普通侍女。 裴琅川眉头瞬间拧紧。 深更半夜,千金小姐不在闺房安睡,却出现在这下人耳房,还弄得如此声响?是她在捣乱?还是被那小妖所惑?甚至,与那妖物有什么牵扯? 心中念头急转,但他动作却毫不停滞,此刻相府护卫将至,绝不能在此纠缠不清。 他几步上前,身影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瞬间便到了徐念锦面前。 徐念锦刚勉强站起,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修长冷峻的身影已笼罩住她,带着一股清冽的不同于院内阴寒的气息。 她吓得差点又叫出声,却对上一双在黑暗中依然锐利如星的眼眸。 那眼神冰冷,带着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冰冷,不带丝毫情绪,“在此作甚?” 徐念锦被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和冷厉的态度吓住了,一时语塞:“我…我…” 这时,院外的脚步声和灯笼光越来越近,已到了院门口! 裴琅川不耐地蹙眉,没时间听她结巴了。 他下意识认为徐念锦在此碍事,且可能引来麻烦,必须立刻让她离开现场。他冷声道:“此处非你久留之地,速速离开!” 语气是毫不客气的驱赶。 若是平常,谁敢对相府千金如此无礼?但此刻徐念锦惊魂未定,又隐约觉得此人出现得诡异却似乎并无恶意,她竟忘了生气,反而急着解释:“不是!有、有东西!那镜子!镜子里有东西!云儿就是被它害的!” 她语速极快,手指向梳妆台的方向。 裴琅川闻言,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那面铜镜。 虽然他方才的注意力主要在这突然出现的女子身上,但一进入这个房间,他就已经感知到了那面镜子上残留的虽然微弱却十分纯粹的妖气,正是他在墙外感应到的那一丝! 这女子竟能察觉到镜子的异常?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她,带着一丝审视。 只见她虽然狼狈,眼神却清亮急切,不像神志昏聩或被操控的样子,反而像是在努力说明一件她认为非常重要的事。 “你……”裴琅川刚想再问。 “里面的人!出来!”院门外已传来家丁的厉喝声,灯笼的光透过门缝照了进来。 麻烦! 裴琅川不再犹豫。 他深深看了徐念锦一眼,又瞥了那镜子一眼,忽然出手如电,一把扣住徐念锦的手腕! “欸?!”徐念锦惊呼一声,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整个人便被拉着向后窗疾步而去! 裴琅川另一只手随意地一挥,一道微不可查的清风拂过,将那倒地的绣墩扶起,抹去了他们方才站立的痕迹。同时,他指尖弹出一缕极细微的法力,干扰了门外家丁一瞬间的感知。 “砰!”的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而就在这一刹那,裴琅川已拉着徐念锦,敏捷无声地翻出后窗,迅速隐没在庭院深深的黑暗之中,只留下那面寂静的铜镜,和床上仍在昏睡的云儿。 几名持棍提灯的家丁冲进房内,灯光照亮一切,却只见云儿安睡,房内摆设整齐,并无任何异样。 “奇怪,明明听到声音是从这里传来的……”一个家丁挠着头,一脸困惑。 “怕是野猫碰倒了什么东西吧?虚惊一场。”另一个打着哈欠道。 几人查看一番,未见异常,嘟囔着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内重归寂静。 只有那面铜镜,在灯光熄灭后,镜面似乎极其短暂地幽幽地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诡光,旋即隐去。 而窗外远处,假山之后,徐念锦背靠着冰凉的石头,手腕还被身边那个陌生少年紧紧扣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仰着头,心脏仍在狂跳,看着眼前这张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冷峻的侧脸,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到底是谁? 第4章 闻道而至 假山之后,阴影浓重。 徐念锦背靠着冰凉粗糙的石头,手腕仍被身侧少年紧紧扣着。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夏衣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和奇异的稳定感,稍稍驱散了她心中的惊惶。 她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也能听到远处家丁们嘟囔着野猫作祟虚惊一场并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她悄悄抬眼,借着透过枝叶缝隙的微弱月光,打量近在咫尺的陌生人。 他侧脸线条清晰冷峻,下颌绷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动静。方才他带着她翻窗、隐匿、避开搜查,动作如行云流水,干脆利落得惊人。 这人,好像很厉害。 而且,他刚才也提到了镜子和妖气。 徐念锦鼓起勇气,小声开口,手腕轻轻动了一下:“那个,你能先放开我吗?手有点麻了。” 裴琅川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对方的手腕,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手,迅速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了距离。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丝微风,他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随即又被惯有的冷傲覆盖,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接触从未发生过。 “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与那镜中之物有何关系?”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语气依旧冷淡,带着审问的意味,尽管这少女似乎能感知妖异,但行事莽撞,差点引来大麻烦,在他看来,极不专业,甚至可疑。 徐念揉着发红的手腕,听到他这语气,心里那点感激和好奇顿时消了一半,她的脾气有点上来了:“我还想问你是谁呢!突然闯进我家,还那么凶!那镜子要害我的侍女,我自然要查清楚!” “你家?” 裴琅川微微一怔,重新打量了她一眼。 这少女衣着料子考究,气质也确实不像寻常女子,原来是相府千金?这倒解释了她为何会出现在此,但也更显得她行为离谱,千金之躯,竟深夜独自探查妖物? “即便如此,也不该如此莽撞。” 他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批评之意,“那镜中之物虽不算强大,却性质特殊,你方才所用符箓粗劣,法咒不全,强行触碰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引妖气反噬自身。若非我恰好……” “我的符才不粗劣!” 徐念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驳。 那可是她照着古籍好不容易画出来的!“我只是…只是还没完全学会怎么用而已!而且,而且我差点就成功了!”她努力维持着气势,但想到刚才的狼狈,底气终究有些不足。 裴琅川闻言,几乎想冷笑。 那符箓上的灵力微弱驳杂,线条歪斜,连入门水平都算不上,也敢用来探查妖物?这位相府千金,莫非是把捉妖当成了闺阁游戏? 他懒得与她争辩符箓优劣,直接切入核心:“此物乃镜中魅,非寻常精怪。其性阴幽,常栖于古镜或承载强烈执念之镜中,以窥探生灵情绪编织微小幻境为乐,亦可吸□□气,但通常不强。需以特殊法门引出,或以安魂净化之法驱散,强行攻击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伤及被其依附之人。” 他扫了一眼耳房的方向,意指昏迷的云儿。 徐念锦听得一愣一愣的。 镜中魅?特殊法门?安魂净化?这些词她在那本古籍上好像看到过类似的,但远没有他说得这么清晰透彻。她下意识追问:“那…该怎么引出来?怎么净化?” 裴琅川瞥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问了个多余的问题,方法他自然有,裴家秘传符咒中有专门应对此类精怪的法门。但此法需精准操控法力,岂是这连基础符箓都画不好的千金小姐能掌握的? 他正欲开口,让她莫要再插手此事,交由他处理,眉头却忽然一蹙,目光倏地转向院墙之外。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个温和清朗的男声,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透过夜色传来: “深夜冒昧,贫道途径此地,感应到此间似有妖气异动,兼有法力微澜,恐生变故,不知府上可需相助?” 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假山后的两人耳中,仿佛说话之人就在近前。 裴琅川神色一凛。 来人好精湛的传音术!而且,竟能如此准确地感应到此地方才短暂的妖气与法力波动?绝非寻常修士! 徐念锦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裴琅川靠近了一步,紧张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又、又来了一个?今晚她的锦瑟苑怎么这么热闹? 裴琅川略一沉吟,对方语气温和,且直接点明妖气与法力,似是同道中人,并无恶意,一直躲藏反而显得可疑。 他看了徐念锦一眼,低声道:“在此别动。”随即,身形一闪,已从假山后转出,面向院门方向,朗声道:“何方道友?请现身一见。” 徐念锦按捺不住好奇,也悄悄探出头去。 只见后院门处,不知何时已静静立着一人。 那人身着半旧不新的青色道袍,洗得发白,却十分整洁,身姿挺拔,背负一柄以灰布包裹的长剑形法器,手持一柄拂尘。 月色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温润平和的轮廓。 他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一丝云游天下的风霜之色,却丝毫不显落魄,反而有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神,清澈而宁静,仿佛能洞察世事,却又无丝毫锐利压迫之感。 他便那样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和谐自然。 见到裴琅川现身,他微微一笑,单掌竖于胸前,行了一个简单的道礼:“贫道闻烬秋,一介云游散人,适才于府外感应到镜魅之气与道友的纯阳法力波动,故此前来的。惊扰之处,还望海涵。” 他的目光掠过裴琅川,也看到了从假山后探头探脑发髻微乱衣裙沾尘的徐念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化为平和的笑意,对着她也微微颔首致意。 裴琅川打量着闻烬秋,心中暗惊。 此人气息内敛,灵力浑厚悠长,远在自己之上,且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他回了一礼,语气稍缓:“裴琅川,道友感知敏锐,佩服。”他顿了顿,补充道,“此间确有一镜魅作祟,依附于侍女房中古镜,已致人昏迷。在下正欲处理。” “镜魅虽小,处理不当,亦会损及依附者心神。”闻烬秋温和接话,目光转向那紧闭的耳房窗户,微微颔首,“裴道友法力纯正,应对此物自是手到擒来。只是贫道观此镜魅气息虽弱,却似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根性,强行祛除恐留后患。不知可否容贫道一同探查?或可知其源头,以安魂之法平和引导,于被附者更为稳妥。” 他的提议十分委婉客气,并非指摘裴琅川的方法不对,而是提供了另一种更温和可能更治本的选择,并且将决定权交给了先到的裴琅川。 裴琅川眸光微动。 他自然有把握强行将那镜魅打散,但闻烬秋所言不无道理,镜魅通常无根无缘,偶然生成,但若其气息有异,或许背后另有隐情。且安魂引导之法,确实对那昏迷的侍女更好。他虽傲,却并非不通情理一味逞强之辈。 “道友所言有理。”裴琅川点了点头,“那便请闻道友一同出手。” “多谢裴道友。”闻烬秋微笑颔首。 这时,徐念锦终于忍不住从假山后完全走了出来,看看裴琅川,又看看闻烬秋,眼睛亮晶晶的:“你们…都是来捉妖的?那镜子里的东西,叫镜中魅?真的有办法能把它请走,还不伤害云儿吗?”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急切和期待。 闻烬秋看向她,笑容温和:“若小姐允许,贫道与裴道友当尽力而为。镜魅多因执念或阴气汇聚而生,寻其因,解其执,往往比单纯灭杀更为有效。” 他的声音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徐念锦立刻点头如捣蒜:“允许!当然允许!需要我做什么吗?” 裴琅川看着瞬间就被闻烬秋三言两语安抚住、并且完全信任对方的徐念锦,没来由地觉得有点碍眼,他冷声道:“你只需在一旁安静待着,莫再添乱即可。” 徐念锦冲他偷偷做了个鬼脸,但想到刚才确实是自己弄出了大动静,只好扁扁嘴,没反驳。 闻烬秋将两人这细微的互动看在眼里,却并未多言,他转向耳房,神色稍稍认真了些:“事不宜迟,我等这便入内一探吧。还需裴道友以纯阳法力暂且封锁此间气息,以免惊扰它物。” “自然。”裴琅川应道。 三人首次同框,月色之下,身影被拉长。 一位是冷傲专业的捉妖世家子,一位是温润神秘的流浪道士,一位是充满好奇与坚定的相府千金。 他们因一面作祟的古镜而汇聚于此。 裴琅川上前,指尖微动,数道无形的符箓气息悄然没入耳房四周,形成一个简易的隔绝结界。 闻烬秋则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古铜铃铛,铃铛无声,却散发出宁静祥和的气息。 徐念锦紧张又期待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莫名地安定了许多。 仿佛有他们在,那害了云儿的镜中魅,就一定能够被解决。 闻烬秋抬手,轻轻推开了耳房的房门。 一股比之前更加阴冷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类似旧铜钱的金属腥气,悄然弥漫出来。 房内,那面黄铜镜在黑暗中,静默地等待着。 第5章 合力封魅 房门被闻烬秋轻轻推开,一股比之前更加阴冷腥涩的空气涌出,仿佛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匣子。 房内黑暗浓稠,只有月光勉强勾勒出床榻上云儿安睡的轮廓和那面静立在梳妆台上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黄铜镜。 闻烬秋并未立刻踏入,他站在门口,目光沉静地扫视屋内,手中那枚无声的古铜铃铛微微倾斜。 一股难以察觉的但温和却坚韧的力量如同水波般缓缓荡入房中,悄然安抚着空气中躁动的阴冷气息,也护住了床上沉睡的云儿。 裴琅川紧随其后,他指尖不知何时已夹住数张符箓,符纸上的朱砂符文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微光,与他周身隐隐散发的纯阳气息相互呼应。他眼神锐利,如同锁定了猎物的鹰隼,牢牢锁定那面铜镜。 徐念锦屏住呼吸,紧张地跟在最后面,小手不自觉地又握住了袖中的桃木匕首和那几张皱巴巴的符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面镜子。 “裴道友,”闻烬秋低声开口,声音柔和却清晰,“此魅藏匿颇深,且似与这古镜年代久远,吸纳了些许灵气有关,蛮力逼恐使其狗急跳墙,损及镜灵根本,亦可能惊扰侍女残魂。烦请以清光符照耀镜面,暂固其形,逼其现迹即可,勿用杀伐之咒。” 裴琅川微微颔首。 闻烬秋所言与他判断一致,这镜魅确实比寻常的更为凝实一些,像是有了点微弱的根脚。 他心中虽讶异于这流浪道士的见识广博,但此刻并非探究之时。他指尖一弹,一张符箓倏然飞出,并非射向镜面,而是悬停于镜子上方尺许之处。 “明光清耀,邪祟显形!”他低喝一声。 那符箓瞬间亮起柔和而纯净的白光,如同小小月轮,清辉洒落,正好将下方铜镜完全笼罩。 嗤嗤…… 镜面之上,那原本模糊映出的房间景象开始剧烈扭曲波动,如同水波沸腾!一股更加浓郁的阴冷气息从中渗出,隐约间,似乎有无数细碎模糊的女子哭泣、叹息、低语声交织在一起,扰人心神。 白光之下,镜面深处,一个淡淡的白影开始挣扎着浮现出来,它没有固定形态,像是一团凝聚的雾气,又像是扭曲的人形,不断试图缩回镜中深处,却被那清光符的力量暂时定住,发出无声的尖啸。 “就是它!”徐念锦低呼一声,又是害怕又是激动。 “小姐,”闻烬秋忽然侧头对徐念锦温言道,“此物执念之中似有悲苦惊惧之情,贫道需以安魂铃音疏导,恐需片刻,其间或会以幻象扰人心神。小姐心性质朴纯净,可否在一旁默念静心咒文,或持辟邪之物,助我等稳住周遭气息,隔绝外邪干扰?” 他的请求十分自然,仿佛徐念锦本就是团队中不可或缺的一员,赋予了她一项重要而适合的任务,而非让她干站着旁观。 徐念锦一听,立刻挺直了腰板,感觉重任在肩。“好!我可以!”她用力点头,马上从袖子里掏出那盒气味浓郁的芸香粉,想了想,又觉得可能不够,赶紧又把那几张自制符纸也拿了出来,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架势十足。 她紧闭双眼,开始努力回想古籍上看过的、那些她半懂不懂的静心辟邪咒语,小声地磕磕绊绊地念诵起来:“天地自然…秽气分散…呃…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她的声音细微,咒文念得颠三倒四,甚至还有几个字记错了音,裴琅川听得眼角抽搐了一下,强忍住开口纠正的冲动。 然而,奇妙的是,随着她那磕磕绊绊却异常认真的吟诵声,以及那芸香粉散发出的略带刺激性的温暖香气,房间内那原本令人心烦意乱的阴冷低语幻听,竟真的被稍稍中和驱散了一些。 她周身仿佛形成一个极其微弱却纯净的场,虽然不成体系,却意外地有效。 闻烬秋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和赞赏,随即微微一笑,不再耽搁,他手腕轻轻一振。 “叮铃……” 他手中的古铜铃铛终于发出一声清脆悠扬的鸣响。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极具穿透力,仿佛能直接响在人的心湖深处,涤荡所有尘埃与阴霾,铃音化作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的涟漪,温柔地向着镜中那挣扎的白影笼罩而去。 镜中魅似乎极其恐惧这铃音,挣扎得更加剧烈,搅动得镜面上清光都开始晃动,它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怨愤和悲伤情绪,试图抵抗。 裴琅川眼神一凝,维持清光符输出的同时,左手并指如剑,虚空划出一道复杂的符文,一股更加精纯凌厉的法力压向镜面,加固封锁,冷喝道:“孽障,还不伏法!” 就在两人一压制一疏导,配合渐入佳境之时,那镜中魅情知难以逃脱,竟狗急跳墙,集中所有力量,幻化出一张扭曲痛苦的女子面容,猛地朝着距离最近正在努力念咒的徐念锦发出一声尖锐的精神冲击! 徐念锦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根冰针刺入,眼前发黑,那些悲伤、恐惧、不甘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让她瞬间脸色煞白,念咒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心!”裴琅川脸色微变,下意识就要强行出手拦截那精神冲击。 但闻烬秋动作更快。 他似乎早有预料,铃音陡然一转,变得空灵悠远,仿佛来自九天之外。 一道更加凝实的金色音波后发先至,轻柔地挡在徐念锦身前,将那无形的冲击悄然化解。 “守心安神,勿为其所动。” 闻烬秋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传入徐念锦耳中。 徐念锦猛地喘过气,惊魂未定,但对上闻烬秋平静的眼神,她立刻用力点头,重新集中精神,更加卖力地念起那些颠三倒四的咒文,芸香粉都快被她捏碎了。 经此一扰,那镜中魅也已是强弩之末。 在清光符的禁锢安魂铃音的持续净化疏导以及裴琅川凌厉的法力压制下,它的反抗越来越弱,那扭曲的白影逐渐变得稀薄透明,其中的怨愤悲伤情绪也被铃音缓缓抚平。 最终,它化作一缕极其纤细的近乎纯净的白气,从镜面袅袅升起,不再带有丝毫恶意,反而有种解脱般的轻盈。 闻烬秋见状,从袖中取出一个不足巴掌大的小巧玉净瓶,瓶身刻满细密的符文,他将瓶口对准那缕白气,默诵法咒。白气如同受到牵引,温顺地投入瓶中,消失不见。 闻烬秋塞上瓶塞,指尖在瓶身划过一道符文,将其彻底封印。 与此同时,裴琅川手一招,悬于镜上的清光符光芒敛去,飘落在他掌心,化作一张普通符纸。他再一弹指,一点火星落在符纸上,将其燃为灰烬,不留痕迹。 房间内那阴冷腥涩的气息瞬间消散一空,空气恢复了夏夜应有的温热,只剩下徐念锦那盒芸香粉的暖香淡淡飘散。那面黄铜镜也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只是一面再普通不过的旧镜。 成功了! 徐念锦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竟惊出了一层冷汗,她看着闻烬秋手中的小玉瓶,好奇地问:“它…它以后会怎么样?” “此魅执念已消,灵性微弱,贫道会寻一清净之地,为其诵经超度,助其重归天地轮回。”闻烬秋温和解释道,将玉瓶小心收起。 裴琅川则走到梳妆台前,手指轻轻拂过镜面,确认再无丝毫妖气残留,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动作利落地将桃木剑重新负于背后,姿态恢复了之前的冷傲。 徐念锦看着他的背影,想到刚才他出手凌厉的样子和关键时刻那声“小心”,眼睛亮晶晶的,脱口而出:“小裴!你好厉害啊!” 裴琅川正准备检查一下云儿状况的背影猛地一僵。 小……裴? 他缓缓转过身,俊朗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寒霜,眉头拧得死紧,盯着徐念锦:“你叫我什么?” “小裴啊?” 徐念锦一脸理所当然,甚至还往前凑了半步,“你看起来年纪也没比我大多少嘛,而且你又没说名字,我听那位道长叫你裴道友,那你肯定是姓裴了嘛,叫你小裴比较亲切呀!” 裴琅川只觉得一股气闷在胸口,他堂堂裴家这一代的翘楚,走到哪里不是被尊称一声裴公子或裴道友?就算家族长辈,也是连名带姓地叫他裴琅川!这相府千金,竟敢如此无礼,叫他…小裴?! “不准叫!”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为什么不准?”徐念锦歪头,很是困惑,“我觉得挺好听的啊。小裴,小裴?”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又叫了两声。 裴琅川:“……” 他气得别开脸,不想再看她,跟这种神经大条的千金小姐简直无法沟通! 一旁的闻烬秋看着这一幕,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了一声,掩去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 这位裴道友年纪虽轻,却道法精深,性子冷傲,没想到竟被一个称呼弄得如此窘迫。而这位徐姑娘倒是心思纯净,有趣得紧。 他的目光掠过斗气的两人,缓缓转向窗外,望向临安城沉沉的夜色,那双温润平和的眼眸中,渐渐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镜中魅虽是小妖,但如此精纯且带有一丝古老根性的,却也不多见。它出现在相府,是偶然?还是这临安城深处弥漫的那股异常妖氛,已经开始渗透到这等深宅大院了。 他云游至此,本是因为感应到这座城市的气场异常混乱污浊,似有大事将生。 今夜出手,印证了他的预感。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拂尘的玉柄,陷入了沉思。 房间内,暂时恢复了宁静。 徐念锦已经跑到床边,关切地查看云儿的情况,发现她呼吸平稳,脸色红润,似乎只是陷入了甜睡,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裴琅川板着脸站在一旁,努力忽略掉徐念锦喊他的称呼。 三人首次合作,看似圆满成功。 然而,每个人都隐约感觉到,这或许仅仅是一个开始。 临安城的夜,还很长。 第6章 妖祸之疑 云儿在床上翻了个身,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脸颊恢复了红润,显然已彻底摆脱了镜魅的影响,沉入无忧的梦乡。 徐念锦仔细替她掖好被角,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转身看向房内的另外两人。 危机解除,深夜的静谧重新笼罩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同于之前的略显微妙的氛围。 裴琅川负手立于窗边,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他刻意不去看那个胡乱给他起绰号的相府千金。 闻烬秋则从容地将那枚封印了镜魅的小玉瓶收入袖中,拂尘轻搭臂弯,温润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最后落在那面已然失去所有灵性的普通铜镜上,若有所思。 徐念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双大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终还是没忍住,打破了沉默。 她走到梳妆台前,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点了点那冰凉的镜面,好奇地问:“闻道长,小裴,”她故意略过某人瞬间投来的警告视线,继续道,“这个镜中魅,是不是特别厉害?我看你们对付它,好像比书上说的要麻烦很多?” 她回想起古籍上的记载,这类小精怪通常一张破邪符就能打发了,可刚才两人又是清光定形,又是安魂铃音,最后还要封印超度,架势十足。 闻烬秋闻言,收回目光,看向徐念锦,微微一笑,笑容却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徐小姐观察入微。此物本身力量并不强,但其质却有些异常。” “质?”徐念锦不解。 “嗯,”闻烬秋颔首,耐心解释道,“寻常镜魅,多是因女子闺怨或长年累月的阴气汇聚,偶然生成,其气息驳杂混沌,怨念也多是浮于表面。但方才这只,其核心的阴冷之气却极为精纯,甚至…带有一丝古老的根性,仿佛并非自然滋生,而是被某种力量滋养或者说提纯过。这也是为何贫道建议以安魂之法引导,而非强行打散,恐其核心那点异常根性残留,反生后患。” 裴琅川虽然依旧看着窗外,但显然在仔细聆听,此时他冷声接口,算是认同了闻烬秋的判断:“不错,其力量本质之纯粹,不似寻常阴邪滋生之物,倒像是被刻意淬炼过的残魂碎片。” 他说出了自己的怀疑,语气沉肃。裴家典籍中并非没有类似记载,但通常都与某些邪恶禁术有关。 “刻意淬炼?”徐念锦吓了一跳,“有人故意弄出这东西来害人?” “未必是故意害人,”闻烬秋轻轻摇头,目光再次变得悠远,“或许只是某种更大影响的副产品。贫道云游途经临安已有数日,发觉此地天地之气颇为异常。看似繁华祥和,实则妖氛暗涌,各类妖异活动远比寻常都市频繁活跃,且其气息多有类似此种精纯或躁动之象,仿佛被无形之力催发、吸引。” 他顿了顿,看向裴琅川:“裴道友出身捉妖世家,感知敏锐,想必也有所察觉?” 裴琅川终于转过身,面对二人,眉头紧锁:“我奉家族之命前来,正为此事。临安近日妖祸频发,求助讯息不断,家族长老亦感应到都城方向气机紊乱,似有巨大妖源或异宝即将现世之兆,命我前来查明真相。”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徐念锦,还是补充道,“方才入城时,我便察觉城中弥漫着一层极淡却范围极广的晦涩妖气,非同寻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徐念锦一愣一愣的,她虽然对捉妖有兴趣,但也仅限于偷偷看本古籍,抓个小精怪的水平,从未想过背后可能牵扯到这么大的阴谋和异象。 “巨大的妖源?异宝?”她喃喃道,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好像最近府里是有些不太平,不仅云儿这事,前些日子负责采买的嬷嬷也说,外面总流传些怪力乱神的故事,什么东市有人见了鬼影,西巷有户人家养的鸡一夜之间被吸干了血。我还以为是下人们以讹传讹呢!”她之前只当是趣闻听,此刻串联起来,才觉毛骨悚然。 闻烬秋点头:“空穴不来风,贫道怀疑,临安地界,或许有古老的封印松动,亦或是有人暗中布设大型邪阵,搅乱了地气阴阳,方才引得万妖躁动,异象频生。而这镜中魅,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缕波澜罢了。” 裴琅川脸色凝重,闻烬秋的推测与他的担忧不谋而合,若真是大型邪阵或古老封印出事,那绝非他一人之力能够解决,甚至整个裴家都需严阵以待。 “必须尽快查明根源。”裴琅川沉声道,目光锐利,“否则,临安恐有大祸。”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三人都意识到,他们偶然撞见的这起镜魅事件,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背后隐藏着更大的风暴。 徐念锦看着眼前这两位显然本事极大的专业人士,心里像是有只小猫在抓,又是紧张,又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巨大的妖源?古老的封印?暗中布阵的坏人?这可比她偷偷看的故事书刺激多了! 她眼睛转了转,忽然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裴琅川和闻烬秋:“那个…你们是要去调查这件事吗?” 裴琅川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写着“与你何干”。 闻烬秋则温和笑道:“妖异频生,危及百姓,贫道既遇上,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那带上我一起吧!” 徐念锦立刻接口,语气充满期待,“我可以帮忙的!我对临安城很熟,哪个坊市有什么传闻,哪家最近出了怪事,我可能比你们更容易打听到!而且……”她努力寻找自己的优势,“而且我好像有时候能感觉到你们感觉不到的东西?”她指的是自己那偶尔灵验的直觉和嗅觉。 “胡闹!”裴琅川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眉头拧得更紧,“此事非同小可,绝非儿戏!你连自保之力都无,方才若非闻道友出手,你已遭那镜魅反噬。跟着我们,只会碍手碍脚,平添麻烦!” 徐念锦被他说得有些气闷,嘟囔道:“我才不会碍事!我刚才也帮忙了!闻道长都夸我心思纯净有用!”她求助似的看向闻烬秋。 闻烬秋看着气鼓鼓的徐念锦和一脸冷硬的裴琅川,沉吟片刻,缓声道:“徐姑娘确有过人之处,心思敏锐,赤子之心,有时或能窥破我等思维定式之外的关键。且她对临安熟悉,于探查消息确有助益。” 裴琅川不赞同地看向闻烬秋。 闻烬秋却话锋一转,继续温和道:“然裴道友所言亦有理,此事凶险难料。徐姑娘若欲参与,需得应允几件事。其一,凡事不可擅自行动,需与我等商议;其二,若遇危险,需即刻退避,以自保为先;其三……”他看向徐念锦,语气略带严肃,“此事需绝对保密,不可对府中他人提及,以免打草惊蛇,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徐念锦一听有戏,立刻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我答应!我绝对听话!保密!我最会保密了!”她偷偷研习捉妖术这么久都没被发现,可是很有经验的! 裴琅川看着瞬间被闻烬秋策反的徐念锦,以及她那副跃跃欲试根本不知危险为何物的模样,只觉得额角青筋都在跳。他冷声道:“闻道友!她…” “裴道友,”闻烬秋转向他,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临安局势复杂,妖异之事往往盘根错节,牵扯甚广。多一双眼睛,多一个视角,或许并非坏事。徐小姐身份特殊,有时或能接触到你我无法接触的信息渠道。况且,将她独自留下,若被幕后之人察觉她知晓内情,或许反而更危险。” 最后一点,稍稍触动了裴琅川。 这镜魅出现在相府,本身就不寻常。 若真有大阴谋,难保这相府千金不会被卷入更深,放在眼皮底下,或许…更能确保其安全?尽管他极其不愿承认这一点。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满脸期待的徐念锦和神色平静的闻烬秋之间扫过,最终极其勉强地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一句:“随你便。但若因你之故出了纰漏,我立刻送你回来!” 这便是同意了。 徐念锦顿时喜笑颜开,自动忽略了他后半句的威胁,欢快道:“太好了!那我们说定了!信息共享,一起调查!” 闻烬秋微微一笑,单掌竖礼:“如此,便暂与徐姑娘和裴道友同行了。” 裴琅川冷哼一声,别开脸去,算是默认了这个临时组成的在他看来极其不靠谱的捉妖小队。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 临安城的万千灯火之下,潜藏的暗流似乎更加汹涌了。 而他们三人,因一面小小的古镜而相遇,即将共同踏入这片未知的迷雾之中。 裴琅川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着手调查,是去查官府卷宗,还是去妖气最浓的区域探查。 闻烬秋则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拂尘,思考着那镜魅中异常的根性可能指向何处。 徐念锦则兴奋地想着明天该怎么偷偷溜出府,以及该怎么从府里下人口中套出更多有趣的怪谈来分享给小裴和闻道长。 三人心思各异,却因这妖祸之疑而暂时绑在了一起。 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静。 第7章 画皮疑云 临安城的暮色,总带着几分脂粉香与烟火气交织的繁华。 然而近日,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氛围,却如湿冷的蛛网般,悄然缠绕上街头巷尾,侵入家家户户。 茶楼酒肆间,私语声渐起。 “听说了吗?西市卖炊饼的张老汉,前儿个夜里瞧见他那走了三年的老婆子,站在巷口对他招手咧!” “何止!东城李员外家的小儿子,才夭折不到半年,竟有邻居声称夜半瞧见那孩子蹲在李家后院树下玩石子儿,一抬头,脸白得吓人。” “嘘!莫要乱讲,怕是眼花了罢?” “眼花?一个眼花,难道个个都眼花?那巡夜的更夫王五,前夜打更时撞见个身影,像极了他那早年失足落水的兄长,还对他咧嘴笑,一口牙黑黢黢的,吓得他梆子都丢了,回去就病了一场!” 流言如暗流,在临安城的地下悄然涌动,带来一种无声的恐慌,人们入夜后关门闭户,原本热闹的夜市也冷清了几分。 …… “妖气残秽,极淡,却透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腥甜与腐朽混杂之气。” 裴琅川蹲在一条阴暗的巷弄尽头,修长的手指拂过青苔斑驳的墙角,指尖捻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灰烬,放在鼻尖轻嗅。他眉头紧锁,那双惯常清冷的眸子里染上一抹凝重。 “非是寻常执念所化之妖,此物擅伪装,精通幻术,且极擅窥探人心私密。”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下摆,“是画皮鬼。” 站在他身旁的闻烬秋微微颔首,神色温润却同样肃穆:“画皮鬼,非自然之灵,亦非常见精怪。多是因极强怨念或邪术,依附于特定人皮或器物而成形。其性狡诈,喜食人精气,尤爱幻化成他人至亲模样,诱人靠近,伺机下手。” 他顿了顿,看向裴琅川,“裴公子所察无误,此妖气残留虽微弱,但其质阴邪诡谲,确是画皮无疑。近期城中诸多见鬼传闻,恐怕皆与此獠有关。” 裴琅川轻哼一声,算是认可了闻烬秋的补充。 他目光扫过空寂的巷子:“它很小心,抹去了大部分痕迹。但既已现形,必有图谋。需尽快找出其下一个目标。” 三人暂时落脚的小院中,气氛因这新发现的妖物而显得有些紧绷。 “画皮鬼?”徐念锦捧着一杯热茶,眨着眼,努力回想那本古籍上的记载,“书上说,画皮者,披美皮,惑人心,□□魄……是不是就是那种披着人皮伪装成别人的妖怪?” “正是。”闻烬秋温和解答,“且其所披之皮,往往源自其受害者,或它所欲模仿之人。故能惟妙惟肖,甚至连记忆碎片都能窃取一二,极难分辨。” 徐念锦放下茶杯,脸上没了平日的好奇,反而蹙起了眉头:“说到这个,今日我回府时,听到侍女们也在偷偷议论,说厨娘赵婶的母亲年前就过世了,可昨日傍晚,她竟在自家后院井边看到了母亲的身影,还唤她小名。赵婶当时就懵了,想上前,那身影却又不见了。她还道是自己思念过甚,出了癔症,哭了一场。现在想来,莫非也是……” 裴琅川立刻追问:“可知那赵婶家住何处?” “就在城南榆林巷附近。”徐念锦答道,随即又想起一事,“还有,门房老周也说,他前夜值守,似乎瞧见一个极像他已故发小的人影在相府侧门外的街角晃了一下,当时还以为是醉了酒眼晕。” 裴琅川与闻烬秋对视一眼。 “榆林巷,相府周边……”裴琅川沉吟,“此妖活动范围似乎在城南一带,且目标似乎并无特定规律,像是随机窥探,寻找可乘之机。” “亦或是,”闻烬秋缓缓道,“它在寻找什么或者说,在寻找某个特定的人。”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掠过徐念锦,“画皮鬼习性如此,常会先广泛试探,再锁定精气纯净或心神有隙者。” 徐念锦被看得有些莫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心神有隙吗?” 裴琅川立刻瞪了闻烬秋一眼,似乎怪他多言吓唬人,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对徐念锦道:“你只需待在府中,莫要乱跑,尤其入夜后,轻易不要信任何看似熟识之人的召唤。此妖诡计多端,防不胜防。” 他的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但其中的关切之意,连迟钝的徐念锦都隐约察觉到了一丝。 她乖乖点头:“哦,我知道了,小裴。” “不准叫我小裴!”裴琅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驳斥。 徐念锦却歪头,一脸坦然:“为何?闻道长也说你年纪虽轻,本领却高,我叫你小裴是觉得亲切,又无轻视之意。”她转头看向闻烬秋,寻求认同,“是吧,闻道长?” 闻烬秋以拳抵唇,掩去笑意:“裴公子少年英才,称呼不过是代号,徐姑娘喜欢便好。”他明智地选择了不卷入这场称谓之争。 裴琅川气得别开脸,只甩下一句:“随你!总之近日安分些!” 是夜,月隐于薄云之后,星光黯淡。 裴琅川与闻烬秋分头在城南区域巡查,试图捕捉画皮鬼更清晰的踪迹,徐念锦虽被嘱咐留在相府,但她翻来覆去,想着赵婶哭泣的模样和老周心有余悸的神情,终究是躺不住。 她悄悄起身,从枕下摸出那本古籍和几张自己绘制的符纸,古籍关于画皮鬼的记载并不多,只强调了其惑心之能,需以清心明神之符克制,或以强力破其幻形。 “清心符,我应该画得没错吧?”她借着烛光,仔细比对了一下书上的图案,又将那几张皱巴巴的符纸捋平。这些是她近日练习之作,效果如何,她自己也拿不准。 正思忖间,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叩叩”声。 徐念锦一怔,警惕地望过去:“谁?” 窗外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飘忽的声音:“锦儿…是娘啊…开开窗,让娘看看你…” 徐念锦浑身一僵。 那声音像极了她已故多年的生母!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酸涩的思念瞬间涌上心头。 母亲病逝时她年纪尚小,记忆中那温柔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此刻听来,却如此真切地敲打在心上。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窗口迈了一步。 “锦儿…娘好想你…外面好冷啊…”那声音哀婉缠绵,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丝丝缕缕地钻入耳中。 徐念锦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窗棂。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窗户的瞬间,她脑中猛地闪过白日裴琅川紧绷的叮嘱和闻烬秋温和却严肃的警告。 “莫要信任何看似熟识之人的召唤。” “此妖诡计多端,防不胜防”。 伸出的手骤然顿住。 不对。 母亲绝不会在深夜这样来找她,母亲生前最疼爱她,绝不会让她陷入任何可能的险境。 窗外那东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声音变得更加急切凄楚:“锦儿…你怎么了?不认识娘了吗?快开窗啊…” 徐念锦猛地后退一步,心脏怦怦直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怀中那几张清心符。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悸动与酸楚,大声道:“你才不是我娘!我娘不会这样吓我!你是画皮鬼!” 窗外寂静了一瞬。 随即,那哀婉的声音陡然变调,发出一阵尖锐又扭曲的、仿佛刮擦瓷器般的冷笑:“嘻嘻嘻…好机灵的小丫头…可惜…精气倒是纯净得很…” 一股阴寒刺骨的妖气猛地透过窗缝侵袭而入,烛火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徐念锦吓得一把抽出清心符,也顾不上有没有用,闭着眼就朝窗口扔了过去! “敕!” 符纸贴上窗户,微弱的光芒一闪,那阴寒之气似乎被阻了一瞬。 但也仅仅是一瞬。 “雕虫小技……”窗外的声音变得怨毒而尖锐。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剑气破空而来,伴随着一声清吒:“妖孽!敢尔!” 裴琅川去而复返,身影如电,手中桃木剑绽放出灼灼清光,直刺窗外那团模糊扭曲的黑影! 几乎同时,另一道温和却不容忽视的白光自院墙外亮起,闻烬秋的声音随之响起:“固守本心,徐姑娘莫怕!” 是闻烬秋及时布下了一道净化结界,将那股侵蚀人心的妖气隔绝在外。 窗外的画皮鬼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黑影猛地收缩,化作一缕黑烟,迅速遁入夜色,消失不见。那令人作呕的腥甜腐朽之气也渐渐散去。 裴琅川落在院中,脸色铁青,快步走到窗前,急声道:“徐念锦!你没事吧?” 窗户从里面被推开,露出徐念锦有些发白却强自镇定的小脸:“我、我没事…它走了?” 看到她无恙,裴琅川紧绷的心弦才微微一松,随即怒气上涌:“不是让你待在房里别信任何东西吗?!你差点……”他话到嘴边,看到她似乎被吓到的样子,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恶声恶气道,“下次再乱开窗,我就…我就用符把你窗户封起来!” 徐念锦自知理亏,小声嘟囔:“我没开窗…我认出它不是我娘了…” 后面的闻烬秋走上前来,检查了一下窗棂上残留的妖气,温声道:“徐姑娘做得对,关键时刻守住了心神,并未被其幻术完全蛊惑。只是…”他面色微凝,“这画皮鬼竟敢直接潜入相府,试探于你,其胆量与其说是猖狂,不如说…它似乎格外急切,像是在急于寻找什么合适的皮囊或目标。” 裴琅川冷声道:“而且它显然盯上了她。” 他看向徐念锦,眼神复杂,既有后怕,又有不容置疑的决定,“从明日起,你不得离开我们视线范围之外。” 徐念锦张了张嘴,想反驳自己没那么弱,但想起刚才那惊魂一幕,以及窗外那扭曲的冷笑,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散了残留的妖气,却吹不散弥漫在三人心中那愈发浓重的疑云。 这画皮鬼,为何突然在临安城频繁作祟?它究竟想找什么?而今夜它对徐念锦的试探,是随机选择,还是另有缘由? 临安城的夜色,似乎比以往更加深沉难测了。 第8章 旧颜新貌 画皮鬼夜探相府未成,并未让临安城恢复往日的宁静,反而像是捅开了一个更大的口子,让那股隐匿的妖氛愈发张狂地弥漫开来。 流言并未止息,反而演变出更多光怪陆离的版本,人心浮动,连白日里都似乎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阴影。 裴琅川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冷了几分。 相府遇袭一事,让他心头警铃大作,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控住了他。 那妖物将主意打到了徐念锦头上,他与闻烬秋加大了巡查的力度,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搜寻着画皮鬼可能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 “妖气残留依旧断续,此獠极其狡猾,极善隐匿。”闻烬秋捻着指尖,从一株沾染了微弱气息的夜来香上收回手,语气虽仍平和,却也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凝重,“它在不断变换目标,似乎在筛选。” “筛选什么?”裴琅川拧眉。 “合适的皮囊,或是最容易得手的目标。”闻烬秋的目光扫过渐渐熙攘起来的街道,“人心有隙,最易被趁虚而入。” 正说着,一阵喧哗声从长街另一端传来,夹杂着惊呼哭喊和难以置信的议论,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循声而去。 声音的源头是城南一户朱门大户,刚去世不到十日的米商刘老爷的府邸。 此刻,刘府门前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刘家老夫人被丫鬟搀扶着,哭得几乎晕厥,而刘家少爷则一脸激动又茫然地站在门口,对着一个穿着寿衣面容苍白浮肿的中年男子,声音发颤:“爹…真的是您?您…您回来了?” 那中年男子,赫然正是已入殓下葬的刘老爷!只是他面色灰白得不似活人,眼神也有些呆滞迟滞,动作略显僵硬,嗓音沙哑:“嗯…阎王爷说…说我阳寿未尽…放…放我回来了……” 这一幕骇人听闻,围观众人吓得连连后退,却又忍不住好奇张望,死而复生?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混在人群中的裴琅川和闻烬秋却瞬间绷紧了神经。 “好浓的妖气!”裴琅川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如刀,“虽极力模仿生人气息,但那股子腐朽的甜腻味,错不了!” 闻烬秋微微颔首,目光如炬,仔细打量着那“刘老爷”。 “确是画皮鬼无疑,它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幻化成新丧之人直接归家…看来,它急需一个稳定的身份藏匿,或是刘家有什么它需之物。比如,庞大的家财,或是至亲之人充沛的精气情感。”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徐念锦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她挤进人群,看到那死而复生的刘老爷,惊得瞪大了眼,下意识地就往裴琅川身边靠了靠。 裴琅川侧身半步,将她稍稍护在身后,低斥:“不是让你在客栈待着吗?” “我听说这边出事了……”徐念锦小声回道,目光却紧紧盯着那刘老爷,脸上没了平日的懵懂,反而蹙着眉,像是在努力思考什么。 刘府门口已然乱成一团,刘家众人沉浸在亲人复生的巨大冲击和喜悦中,竟真的要将那“刘老爷”迎进门去。 “且慢。” 闻烬秋温润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他缓步走出人群,对着刘家众人施了一礼,“诸位,可否容贫道一言?” 刘家少爷一愣,认出他是近日在城中有些名气的游方道士,态度还算客气:“道长有何见教?” “贫道观刘老爷气息有异,不似寻常还阳。”闻烬秋语气平和,目光却清明透彻,“死而复生乃逆天之事,古来罕有。恕贫道直言,眼前这位,恐怕并非真正的刘老爷。” “你胡说八道什么!”那“刘老爷”立刻尖声反驳,声音刺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就是刘金富!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闻烬秋并不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缓缓道:“刘老爷生前最喜食铺陈记的桂花糕,每每路过必买,可对?” “刘老爷”一愣,梗着脖子道:“自、自然!” 闻烬秋微微一笑,继续道:“那刘老爷可知,铺陈记因老师傅病重,已歇业整整半月了,您这复生之后,是去何处买到的呢?” “我……”“刘老爷”语塞,脸色似乎更白了。 闻烬秋不等他反应,又道:“再者,刘老爷生前左手腕有一处幼时烫伤的旧疤,状如梅瓣,甚是明显。可否请您撩起衣袖,一观便知?” 那“刘老爷”猛地将左手缩回袖中,眼神闪烁,透出怨毒之色。 刘家少爷见状,脸色也变了,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父亲”。 闻烬秋这才对众人道:“画皮鬼擅幻化,能窃取零星记忆,模仿音容,然终究非本人。细节习惯、过往经历,必有疏漏破绽。此獠幻化之术虽精,却急于求成,连刘老爷惯用的口头禅‘真是造孽’都未曾说过一次,模仿其行走姿态时,左脚也略显滞涩,与刘老爷生前因风湿而微跛的右脚截然相反。此绝非本尊!” 一席话条理清晰,证据确凿,围观众人顿时哗然,刘家众人更是面色大变,连连后退。 那“刘老爷”见伪装被彻底识破,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面容扭曲变幻,身上那层人皮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隐隐露出底下青黑扭曲的真容,浓烈的妖气再也无法掩饰! “臭道士!坏我好事!” 就在这剑拔弩张,裴琅川已握紧桃木剑准备出手之际,一旁的徐念锦却忽然“啊”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扯了扯裴琅川的袖子,一脸认真地问: “小裴,你说…这画皮鬼非要变成刘老爷的样子,是不是因为它自己原来的皮…不好看啊?” “……” 裴琅川蓄势待发的动作猛地一僵,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他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徐念锦,那双眸子此刻写满了愕然与无语,仿佛在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就连一向从容淡定的闻烬秋,闻言也忍不住侧目,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是忍俊不禁。 徐念锦却被裴琅川的反应弄得有些莫名,继续一本正经地分析,试图佐证自己的观点: “你看啊,书上说妖物也有爱美之心。它这么执着于找好看的皮,说不定就是因为对自己本来面目不满意?就像…就像有些人喜欢穿漂亮衣裳一样?那我们能不能找个特别丑的皮给它,它是不是就不好意思出来害人了?” 裴琅川:“……” 他闭了闭眼,额角青筋微跳,觉得跟这小姑娘在一块儿行动,迟早有一天不是被妖气死就是被她气死,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徐、念、锦!你闭嘴!站到后面去!” 然而,就在他被徐念锦这惊天动地的分析搞得心神微乱的一刹那,那已现出原形的画皮鬼瞅准机会,猛地张口喷出一股浓稠的黑雾,直袭众人面门! 那黑雾带着强烈的迷幻与污秽之气,瞬间遮蔽视线,人群中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 “小心!”闻烬秋反应极快,袖袍一拂,一道清光绽开,护住身后百姓,同时急声道,“裴公子!” 裴琅川暗骂一声,立刻收敛心神,桃木剑清光大盛,剑随身走,凌厉剑气劈开黑雾,直取画皮鬼核心! 但那画皮鬼极其滑溜,借着黑雾掩护,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急退,竟是要再次遁走! “休想!”裴琅川剑势更快,几张符箓已脱手飞出,封锁其退路。 闻烬秋也同时出手,法诀引动,地面泛起柔和白光,形成一道净化屏障,阻碍妖物行动。 然而,那画皮鬼似乎对逃跑极为擅长,身体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硬生生从符箓与屏障的缝隙中钻了出去,化作一道黑烟,再次融入街角阴影,只留下一串怨毒尖锐的冷笑: “嘻嘻…没用的…我还会回来…找到最完美的皮囊…” 黑雾渐渐散去,只留下惊魂未定的百姓和面色难看的刘家人。 裴琅川收剑而立,看着画皮鬼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又让它跑了!他瞥了一眼正拍着胸口似乎还在回味自己刚才那个提议的徐念锦。 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但奇异地,其中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啼笑皆非,他想的是徐念锦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总能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给出惊人之语。 闻烬秋走到他身边,看着徐念锦那副模样,亦是无奈一笑,低声道:“徐姑娘…心思纯澈,非常理所能度之。” 裴琅川轻哼了一声,没接话,他甩开脑中那点怪异的感觉,沉声道:“它受伤不轻,短期内应不敢再如此明目张胆。但必须尽快找出其藏身之处,否则后患无穷。” 他目光扫过惊惶的人群,最终落在徐念锦身上,语气硬邦邦地添了一句:“你,从现在起,不准再乱跑,也不准再乱说话!” 徐念锦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自己分析妖物习性为何又惹到了他,但还是乖乖“哦”了一声。 临安城的画皮疑云,并未随着此次识破而消散,反而因这妖物的狡猾难缠和诡异目的,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第9章 长街追击 画皮鬼虽再次遁走,但裴琅川与闻烬秋那日的攻击显然让它受了不小的创伤。 接下来两日,城中关于亡者归来的诡谲传闻戛然而止,那令人不安的腥甜妖气也仿佛被风吹散,再无踪迹。 然而,这种平静并未让三人放松,反而像是一根逐渐绷紧的弦。 裴琅川面色沉凝,巡查得愈发仔细。 闻烬秋则闭目感应,指尖偶尔掐算,试图从那日残留的妖气中推演出画皮鬼可能的藏身之处或下一个目标。 “妖物受创,必寻极阴之地或依附大量人气之处疗伤隐匿。”闻烬秋沉吟道,“其需补充精气,亦需寻找新的更完美的皮囊。它不会沉寂太久。” “守株待兔不是办法。”裴琅川擦拭着手中的桃木剑,剑身映出他冷冽的眉眼,“得引它出来。” “引?”徐念锦好奇地凑过来。 裴琅川瞥了她一眼,难得没有立刻让她一边去,而是简短解释:“妖物习性,往往会对未能得手或令其吃亏的目标耿耿于怀。尤其画皮鬼此类狡诈之辈,报复心尤重。” 闻烬秋颔首表示赞同:“裴公子所言极是,它既曾试探徐姑娘,又在刘府被我等识破重伤,心中必然记恨。若有一个看似绝佳的机会再次出现……” 徐念锦恍然大悟:“所以,我们要给它设个圈套?拿我当诱饵?”她的语气里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透出一丝想跃跃欲试的心情。 裴琅川眉头拧紧,反驳道:“危险之事,岂能儿戏!” 徐念锦被他反驳得撇撇嘴,她小声辩解:“可…可是不是还有你们在场吗?而且,不这样的话,它一直躲着,不是更麻烦吗?” 闻烬秋看了看说不出反驳话的裴琅川,又看了看一脸坦率真诚的徐念锦,温和打圆场:“徐姑娘勇气可嘉,不过裴公子顾虑亦是周全。或许,我们可另寻一诱饵,布下陷阱,再于暗中观察,守株待兔。” 最终方案折中而定。 闻烬秋设法模拟出徐念锦身上那曾被画皮鬼窥探过的纯净却心神有隙的气息,附着于一具精心扎制的草人之上,置于城南一处相对偏僻却又方便画皮鬼出现和他们设伏的长街角落,而三人则提前隐匿于周围屋顶或暗巷之中。 是夜,月黑风高,云层厚重,星月无光。 长街寂静,只有更夫梆子声遥远地传来,更添几分诡秘。 草人被放置在一处废弃的宅院门廊下,微弱的气息如同暗夜中的萤火,吸引着黑暗中的窥伺者。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露渐重。 裴琅川屏息凝神,伏于屋脊之后,目光如鹰隼,紧盯着下方街道的每一寸阴影,闻烬秋藏身于对面巷口的槐树浓荫中,气息几乎与自然融为一体。 徐念锦则被严令留在稍远一些的相对安全的阁楼里观望。 她扒着窗户,努力睁大眼睛,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她自己画的奇形怪状的符纸,既紧张又期待。 忽然—— 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过街道,吹得地面落叶打着旋儿飞舞。 来了! 裴琅川和闻烬秋同时精神一凛。 只见街道尽头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一道扭曲模糊的黑影贴着墙根,如同滑腻的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游弋而来,它目标明确,直指那散发着诱人气息的草人。 就在它即将扑到草人身上的瞬间! “动手!”裴琅川冷喝一声,身形如离弦之箭,自屋顶飞扑而下!手中桃木剑绽出灼目清光,携凌厉无匹的剑气,直斩那团黑影! 几乎同时,闻烬秋自槐树后转出,手中法诀已成,数道柔和却坚韧的白光如锁链般自地面升起,瞬间交织成网,封堵画皮鬼所有退路! “桀——!” 画皮鬼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怪叫,显然没料到这是个陷阱,它猛地扭身,险之又险地避开裴琅川那致命一剑,剑风擦过它体表的黑气,发出一阵“嗤嗤”的灼烧声。 它暴怒异常,身形猛地膨胀,幻化出数道真假难辨的虚影,同时扑向裴闻二人,利爪带起腥臭的阴风! 裴琅川剑势丝毫不乱,身法灵动迅捷,桃木剑或刺或挑,将扑来的虚影一一斩灭,剑光如匹练,牢牢缠住画皮鬼的本体。他的剑法得自家传真传,凌厉精准,每一剑都直指妖气核心。 闻烬秋则在外围策应,法术精准落下。 时而一道净光驱散迷惑视线的妖雾,时而一道凝滞术延缓画皮鬼的动作,时而加固着封锁的屏障,防止其遁走。他的存在,让裴琅川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全力进攻。 长街上,剑光闪烁,法术辉光与妖异黑气不断碰撞,发出阵阵闷响与尖啸。 躲在阁楼上的徐念看得心急如焚。 她见裴琅川攻势虽猛,但那画皮鬼着实狡猾,总能以诡异身法避开要害,甚至偶尔还能反击一两下,黑色的爪风擦着裴琅川的衣角掠过,险象环生。 “得帮帮小裴……”她喃喃自语,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叠符纸,也分不清哪张有用哪张没用,情急之下,抽出一张看起来最顺眼的,学着裴琅川的样子,闭眼默念了一句自己瞎编的咒语,朝着战团就扔了过去! 那符纸轻飘飘地飞下,在半空中无风自燃,然后…… “呼——!” 一股毫无征兆且极其猛烈的旋风陡然在长街中央生成,卷起满地尘土落叶,劈头盖脸地朝正在激斗的裴琅川和画皮鬼袭去! 裴琅川正全神贯注于剑招,眼看一剑就要刺中画皮鬼肩胛,忽被这股邪风一吹,尘土迷眼,动作不由一滞! 画皮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怪风吓了一跳,但它反应极快,趁机猛地向后一缩,再次拉开了距离。 裴琅川气得差点吐血,挥袖拂开尘土,扭头朝着阁楼方向怒吼:“徐念锦!你干什么?!别添乱!” 徐念锦趴在窗口,被他吼得一哆嗦,满脸无辜又委屈:“我、我想用风把它吹晕……” “你那是吹它还是吹我?!”裴琅川简直要暴走,手下攻势更急,恨不得立刻把这妖物解决了再去教训那个净帮倒忙的少女。 画皮鬼似乎看出这两人之间配合有问题,发出一阵得意的怪笑,攻击愈发刁钻起来。 然而,就在裴琅川全力一剑逼退画皮鬼,正欲追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那画皮鬼眼中凶光一闪,一条完全由浓郁妖气凝聚而成的几乎透明的触须,悄无声息地自裴琅川视觉死角的地面阴影中探出,疾刺向他后心! 这一下阴险刁钻,速度快得惊人,裴琅川竟似全然未觉! 阁楼上的徐念锦却恰好看到了那阴影的细微蠕动和那一闪而逝的透明触须。 她的大脑根本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凭着直觉尖声喊了出来:“小裴!脚下右边阴影!有东西!” 裴琅川闻言心中虽疑,身体却已本能地做出反应,硬生生止住前冲之势,腰肢发力猛地向左侧一旋。 “嗤啦——!” 那透明的妖气触须几乎是贴着他的右肋衣衫擦过,带起的凌厉风刃将他衣袍划开一道口子。 若是晚上一瞬,后果不堪设想! 裴琅川惊出一身冷汗,反手一剑便将那触须斩断!同时心头感到震惊,她…她竟然注意到了他自己都完全没察觉到的死角! 趁着画皮鬼因偷袭失败而一瞬的错愕,闻烬秋的法术及时赶到,一道炽白的光芒如同牢笼般骤然收缩,将画皮鬼紧紧束缚在原地。 “裴公子!”闻烬秋急呼。 裴琅川瞬间回神,压下心中那丝翻涌的惊异与后怕,眼神一厉,所有灵力灌注于桃木剑中,身随剑走,化作一道璀璨流光,直贯画皮鬼心核! “破邪!” 剑光精准刺入! “嗷——!!!” 画皮鬼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充满不甘与怨毒的惨嚎,身体剧烈扭曲膨胀,最终“嘭”的一声炸裂开来,化作漫天腥臭的黑灰,纷纷扬扬落下。 那令人窒息的妖气,终于彻底消散。 长街恢复了死寂。 裴琅川拄着剑,微微喘息,看着地上那摊灰烬,神色复杂。 闻烬秋走上前,检查了一下,松了口气:“总算解决了。”他看向裴琅川破损的衣袍,“裴公子无恙吧?” 裴琅川摇摇头,直起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座阁楼。 徐念锦正从楼梯上跑下来,气喘吁吁地冲到两人面前,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紧张和一点点小得意:“解决了?我刚才看到它炸开了!小裴你没事吧?我刚才喊得及时吧?” 裴琅川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副快夸我的表情,想到她那道帮倒忙的怪风,又想到她那一声救急的提醒,一时间,责备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憋了半天,最终只是扭过头,“嗯”了一声。 “下次…不准再乱扔符。”他声音闷闷的,顿了顿,又几乎含混不清地补充了一句,“…看得还挺准。” 徐念锦没听清后半句,只听到前半句,顿时蔫了一下,小声嘀咕:“哦,可我那风符画了好久呢。” 闻烬秋看着这两人,摇头失笑,打圆场道:“徐姑娘观察入微,确是帮了大忙。若非你及时提醒,方才甚是凶险。”他又温和地对徐念锦道,“不过,下次出手前,或许可先与我们通个气?” 徐念锦立刻点头如捣蒜:“嗯嗯!我知道了,闻道长!” 裴琅川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收剑归鞘,目光扫过狼藉的街道。 画皮鬼虽除,但临安城的妖异之雾,似乎并未随之散去。 第10章 夜惊梦魇 画皮鬼化作的黑灰被闻烬秋以符火彻底净化,随风散于天地,再无痕迹可循。 长街一战的消息悄然传开,虽未明言妖物,但裴家公子与游方道长协力驱邪的说法,还是让惶惶数日的临安城南百姓稍稍安定了些许。 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多久,仿佛是为了印证那妖祸异常的预感,新的诡谲之事,又如阴湿的苔藓般,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悄然滋生。 这次的不对劲,起初并未引起太大骚动,只是几家药铺的伙计发现,近日来抓安神药的人莫名多了起来。 随后,街坊间零星的抱怨也变得频繁。 “哎呦,这几日不知怎么了,夜夜睡不安稳,尽做些吓死人的噩梦,醒来一身冷汗,心慌得厉害。” “我也是!总梦见被什么东西追,掉进深渊,或者……或者看到已故的亲人变成可怕的样子……” “我家那口子也是,白日里精神恍惚,做事都丢三落四的,像是魂被抽走了半截。” 若只是一两人,尚可归咎于心神不宁。 但接连数日,不同街巷互无往来的人家都出现了类似症状,且情况日渐严重,甚至有人白日昏睡不醒,气息微弱,这就绝非寻常了。 徐念锦、裴琅川与闻烬秋很快注意到了这些流言,三人一番查探,走访了几户症状尤重的人家。 病榻上的人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即便在昏睡中也眉头紧锁,身体不时惊悸抽搐,仿佛正承受着无形的折磨。 屋内弥漫着一股极淡、却令人极不舒服的气息,并非画皮鬼那种腥甜腐朽,而是一种更缥缈更阴冷,如同陈年旧梦发霉般的味道,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人的鼻息与心神之间。 “又是妖气。”裴琅川沉声道,指尖在病者眉心虚拂而过,感受到那微弱的却顽强附着的精神侵蚀,“很诡异,无孔不入。” 闻烬秋仔细检查了病者的情况,又观察了屋舍四周,最终凝重地点了点头:“是魇祷。” “魇祷?”徐念锦小声重复,努力在脑中搜索那本古籍的记忆。 “嗯。”闻烬秋解释道,“并非实体妖物,乃是一种由众生噩梦恐惧意念积聚而成的精怪,无形无质,最擅潜入生灵梦境,编织恐怖幻境,吸食其精气神。受害者轻则精神萎靡,重则心神耗尽,在梦魇中枯竭而亡。”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昏暗的天色:“此妖难以追踪,因其本身并无固定形态与妖气源头,它存在于受害者的梦境与恐惧之中。寻常符咒与剑术,难以触及。” 裴琅川眉头紧锁:“也就是说,我们甚至不知道它下一个会找上谁,也无法主动找到它?” “可以这么说。”闻烬秋叹了口气,“除非它正在施术时,会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妖气波动溢出,但瞬息即逝,极难捕捉。而且,它似乎偏爱心神不宁、易于恐惧之人。” 正说着,床上那昏睡的男子突然发出一声模糊的惊叫,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额头沁出大量冷汗,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仿佛正被什么东西扼住咽喉! 裴琅川反应极快,并指如剑,迅速在其额前画下一道安神符。 清光微闪,那男子的挣扎稍稍平复了一些,但痛苦的神情并未消退,那梦魇似乎仍在持续侵蚀。 “清心安神符只能暂缓,治标不治本。”闻烬秋摇头,“需得找到魇祷的本体,或至少中断它与受害者之间的梦境连接。” 徐念锦看着那人痛苦的模样,忍不住道:“那我们能不能进他的梦里去把它赶走?” 此言一出,裴琅川和闻烬秋都愣了一下。 闻烬秋沉吟道:“入梦之术并非无人修习,然极其凶险。施术者心神需毫无缝隙,否则极易被梦魇反噬,一同沉沦。且需与受害者有极强的意念联系,或借助特殊法器。” 裴琅川立刻否决:“太冒险了,此法不通!” 他二话不说否决了徐念锦所说的入梦方法。 徐念锦却像是没听到他的否决,反而被自己的想法点燃了某种灵感,她看向闻烬秋,眼睛微亮:“闻道长,你懂入梦术吗?或者,我的古籍上好像提到过一种引梦香。” 闻烬秋略显讶异:“徐姑娘竟知引梦香?那是极偏门的古法,需以特殊药材炼制,点燃后可引导多人神识共联,确有短暂构筑梦境通道之能。只是药材难寻,炼制亦需时日,且同样有风险。” “总比干等着好!”徐念锦语气坚定,“我们总不能看着他们被梦魇折磨死。需要什么药材?我去想办法!” 裴琅川看着她那副又要乱来的架势,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徐念锦!你!” “小裴,”徐念锦忽然转头看他,眼神清澈却执拗,“画皮鬼的时候,我可能帮了倒忙。但这次,这个妖怪看不见摸不着,你的剑好像砍不到它,我的歪门邪道说不定刚好有用呢?” 她说的话直白,却奇异地戳中了某个点。 裴琅川一时语塞。 是啊,他的剑再利,如何斩断虚无的梦魇?闻烬秋的法术再精,也难以捕捉那无定的恐惧之灵。徐念锦那些看似不着调的古籍知识和野路子,在面对这种非常规妖物时,或许真的能歪打正着。 他抿紧了唇,第一次没有立刻反驳她的胡闹,只说道:“先把药材单子列出来再说!” 接下来的两日,三人分头行动。 闻烬秋负责推演魇祷最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区域,并准备护法阵法。 裴琅川凭借捉妖世家的名头和冷脸,高效地走访了几大药行,搜寻珍稀药材。 徐念锦则一头扎进她那堆古籍里,翻找关于引梦香更详细的记载和注意事项,偶尔还会提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改良建议,被裴琅川无情驳回。 终于,在一处症状集中且恰好有一户人家愿意冒险一试的民居内,准备工作就绪。 屋外,夜色深沉,屋内,那名被魇祷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男子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 床边的小几上,一只古朴的香炉内,一小截暗紫色的线香被点燃,散发出一种奇异略带苦涩却又令人心神不由自主放松的香气。 闻烬秋在房间四周布下了坚固的静心结界。 裴琅川持剑守在门口,面色紧绷如临大敌,目光不时扫过香炉和床上之人,又警告地瞪一眼盘膝坐在床脚闭目努力感知香气的徐念锦。 “听着,”裴琅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一旦有任何不对,我会立刻中断香炉,你不能逞强,立刻退出,明白吗?” 徐念锦乖乖点头:“嗯,明白。” 随着引梦香的烟雾袅袅升起,渐渐笼罩住床榻,徐念锦和闻烬秋缓缓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神追随着那奇异的香气,试图接入那片被魇祷掌控的恐怖梦境。 裴琅川紧盯着他们,手心微微出汗。 他从未感觉如此无力,敌人就在眼前,他却无法挥剑,只能守在外面,等待着未知的结果。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内只有香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病者痛苦的低吟。 突然,徐念锦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 几乎同时,闻烬秋也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 裴琅川心中一紧,知道他们定然是在梦中遭遇了可怖之物,他握紧了剑柄,几乎要立刻拍灭那香。 就在这时,徐念锦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一张她之前偷偷攥在手里的画得歪歪扭扭的符纸飘落下来,恰好落在香炉旁。 那符纸上的图案怪异,并非正统清心符,更像是她某次突发奇想照着古籍某个角落临摹下来的、不知所谓的涂鸦。 然而,当那符纸接触到的引梦香烟雾的瞬间,符纸上那歪扭的图案猛地亮起一瞬极其微弱的混沌的光芒。紧接着,香炉里的烟雾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了一般,剧烈地翻滚起来。 床榻上,那一直陷入痛苦梦魇的男子猛地发出一声极度惊恐的尖叫,随即整个人如同脱力般瘫软下去,呼吸却奇异地变得平稳悠长起来! 而徐念锦和闻烬秋也同时身体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带着一丝恍惚与惊悸,仿佛刚从什么极其可怕的场景中挣脱。 “刚才的那是什么?”闻烬秋罕见地语气带着惊疑不定,“梦境突然剧烈震荡,然后魇祷的气息像是被什么东西吓跑了?” 徐念锦茫然地眨着眼,看着地上那张已经失效的符纸,小声不确定地道:“我…我好像不小心用了张…吓鬼符?书上说能吓跑胆小的小精怪…我也不知道对梦里的妖怪有没有用…” 裴琅川:“……” 他看着床上终于安然入睡的男子,又看看地上那张符纸,再看看一脸我好像又做了什么的徐念锦,第一次对妖物和捉妖这件事,产生了复杂的怀疑。 这世上,竟真有这种歪打正着到令人无话可说的路子? 魇祷的气息确实暂时消散了。 但三人都知道,这只是驱离,并非消灭。 那无形无质的妖物,或许正潜伏在临安城无数不安的睡梦中,等待着下一次的侵袭。 而如何彻底解决它,仍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第11章 入梦寻踪 引梦香与那张歪打正着的吓鬼符虽暂时驱离了附着于那可怜男子身上的魇祷,但就如同泼水暂熄燎原之火的一角,根本无法触及根源。 次日,更多关于夜半惊梦精神萎靡的报案如雪片般传入官府,亦传入裴琅川与闻烬秋耳中,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在临安城的睡梦中蔓延。 那名为魇祷的妖物,无形无质,来去如烟,专食恐惧,寻常手段根本无法追踪其本体,更遑论消灭。若任其发展,只怕不需多久,整座临安城都会陷入一片死寂的梦魇之中。 客栈房间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必须找到它。”裴琅川声音冷硬,指节因用力握着剑柄而微微发白,“在其造成更大祸患之前。” 闻烬秋眉宇间也凝着一层忧色:“然其无相无形,藏匿于众生梦境之间,寻常追踪之术全然无效。除非能有人主动引其现身,或深入其编织的梦魇之网,反向追踪其核心意念。” “如何引?如何入?”裴琅川追问。 闻烬秋沉吟片刻,缓缓道:“两种方法,其一,以自身为饵,主动放开心神,显露出极大的恐惧或心神破绽,诱使魇祷前来侵袭。其二,以强大神识主动侵入已被其掌控的梦境,在其中与之交锋,寻找其破绽。” 他顿了顿,看向两人,语气沉重:“无论哪种,皆凶险万分。前者恐假戏真做,心神失守,反成其食粮。后者更是犹如闯入他人主场,一念之差便可能神识受损,甚至永困梦魇,与受害者一同沉沦。”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却带着决然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来做饵。” 裴琅川和闻烬秋同时转头,看向说话的徐念锦。 徐念锦站得笔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脸上却没什么惧色,反而亮着一股近乎莽撞的认真:“闻道长你说,它喜欢找心神不宁容易害怕的人,我……我好像不太容易害怕,而且我脑子有时候转得慢,可能没那么容易被吓到?”她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证明自己的可行性,“上次在梦里,它好像就拿我没什么办法,最后还被我的符吓跑了,虽然可能只是运气。” “胡闹!”裴琅川想也没想就厉声否决,心头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梦魇!稍有不慎,你可能会变成傻子!甚至再也醒不过来!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和运气,能次次管用吗?!” 他被自己话音里的焦躁惊了一下,但怒火和一种更深的恐惧压过了这点不适,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她。 徐念锦被他吼得肩膀缩了一下,却罕见地没有退缩,反而抬起头,直视着他:“那难道就看着更多人被它害死吗?你的剑进不去梦里,闻道长的法术也很难抓到它。我的野路子上次好像有用,为什么这次不能试试?”她的眼神清澈而固执,“而且,我不是一个人进去,而且你们就在外面,不是吗?”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理所当然,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 裴琅川所有斥责的话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那双眼睛,里面没有逞强,没有虚荣,只有最简单的担忧和一种近乎天真的勇气,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徐念锦的话。 他猛地别开脸,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不行就是不行!太危险了!” “裴公子,”闻烬秋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徐姑娘所言,并非全无道理。魇祷以恐惧为食,心性越是纯粹简单,不易滋生恐惧之人,对其诱惑越大,但同时,也越难被其彻底侵蚀。徐姑娘心思澄澈,或许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看向裴琅川,眼神沉稳:“当然,绝不可让她孤身犯险。贫道可布下固魂安神阵,护住徐姑娘肉身与主要心神,使其即便在梦中遭遇冲击,亦能守住灵台一点清明,不致彻底迷失。同时,贫道可在外以神识遥遥感应,一旦梦境波动过于剧烈或徐姑娘发出求救讯号,便可强行以法术震荡梦境,将其唤醒。” 闻烬秋的目光又转向裴琅川,意有所指:“裴公子灵力精纯,剑意凛然,邪祟难近。可于阵外持剑护法,一则守护肉身,二则以自身凛冽气息威慑可能被阵法吸引而来的其他游魂野鬼,三则……若贫道需全力施法干预梦境,外围安危便全赖公子了。” 这个方案,最大限度地考虑了风险与控制,将徐念锦的特质化为了优势,同时也赋予了裴琅川至关重要的守护职责。 裴琅川紧抿着唇,沉默了许久。他知道闻烬秋说的是眼下最可行的方法,但他只要一想到徐念锦要主动将那种可怕的东西引入自己的梦境,就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窜起。 他最终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有几成把握?” “五成。”闻烬秋坦诚道,“梦中之事实在变数太大。但若不试,临安恐危矣。” 裴琅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然的冷冽:“好。但是,”他猛地看向徐念锦,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徐念锦,你给我听好!一旦感觉任何不对,立刻在心中大喊闻道长和我的名字,不准逞强!不准胡乱用你那不知道哪学来的符咒!立刻退出!明白吗?!” 徐念锦被他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震住了,愣愣地点了点头:“哦…哦,明白了。” 入夜,万籁俱寂。 作为施法地点的,是另一处受害较轻但妖气残留尚存的民居,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地上繁复而玄奥的朱砂阵法。 徐念锦盘膝坐于阵法中央,闭目凝神,闻烬秋指尖萦绕着柔和白光,正在为她做最后的加持与叮嘱。 裴琅川持剑立于门边,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却一刻也未从阵法中央那身影上离开。 他的手心始终微湿,一种陌生的名为担忧的情绪缠绕着他的心脏,比他面对任何强大妖物时都要紧绷。 “徐姑娘,记住,守住本心,任它幻象万千,皆非真实。你的意念,便是你在梦中最坚硬的盾。”闻烬秋最后温声道。 徐念锦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放开了心神,不再刻意抵抗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引诱恐惧的妖气,反而微微流露出一种迷茫与不安的意念波动,这是闻烬秋教她的诱饵。 几乎在她放开防备的瞬间! 屋内烛火猛地剧烈摇曳了一下! 一股粘稠且无声无息的意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骤然从虚空中探出,贪婪地缠绕上徐念锦放出的那丝心神波动! 裴琅川瞬间握紧了剑柄,周身剑气下意识迸发,又被他自己强行压下,以免干扰阵法。 徐念锦的身体轻轻一颤,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呼吸变得略微急促,显然已坠入了那片被编织好的噩梦之中。 固魂安神阵散发出朦胧的清光,稳稳定住她的身形。 闻烬秋立刻盘膝坐下,手掐法诀,闭目凝神,将自己的神识小心翼翼地附着在那股入侵的妖气之上,感应着梦境的波动。 裴琅川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在徐念锦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屋内,只剩下烛火噼啪声,以及三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一场在虚无梦境的凶险追踪,已然开始。 第12章 梦中险境 徐念锦感觉自己像是跌入了一片浓稠冰冷的墨池,周遭的光线与声音迅速远去扭曲。 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钻入她的脑海,窥探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固魂安神阵的清光在她体外形成一层薄薄的屏障,护住了她的核心心神,却无法完全隔绝那试图侵入的恶意。 黑暗中,低语声开始响起,如同无数细碎的虫豸在爬行。 “害怕吗……” “孤独吗……” “会被抛弃哦……” “看呐……你最恐惧的……” 冰冷的雾气翻滚,幻象开始滋生。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芜的旷野上,四周是扭曲枯槁的树木,形如鬼爪,地面裂开缝隙,伸出无数苍白腐烂的手,试图抓住她的脚踝。 徐念锦低头看了看,试着抽了抽脚,没抽动,那些手抓得还挺紧。 “哦,”她心想,“好像有点麻烦。” 梦境之外,通过阵法感应着梦境模糊轮廓的闻烬秋微微蹙眉:“魇祷开始构筑恐惧场景了,是荒芜与禁锢之象。” 守在旁边的裴琅川呼吸一窒,握剑的手指关节泛白。 梦境中,徐念锦并没有像魇祷预期的那样尖叫奔跑或奋力挣扎,她只是歪了歪头,看着那些手,忽然开口,像是在对谁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们……指甲该剪了,有点脏。” “……” 弥漫的恶意似乎凝滞了一瞬,那些挥舞的惨白手臂也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场景猛地切换! 她站在相府她熟悉的闺房外,透过窗缝,她看到“父亲”正一脸冷漠地对“母亲”厉声呵斥,而“母亲”则在低声哭泣,然后“父亲”厌恶地甩袖离去,再也没有回头,一种被遗弃的冰冷感瞬间包裹而来。 “看啊……没人真正爱你……” 魇祷的声音带着毒汁般的诱惑响起。 徐念锦看着这一幕,眨了眨眼。 “不对,”她非常肯定地小声嘀咕,“我爹虽然严肃,但从不对我娘大声说话。我娘去世时,他一个人躲在书房哭了三天呢,这个演得不像。” “……” 梦境恶意再次卡壳。 那哭泣的“母亲”和冷漠的“父亲”影像如同接触不良般闪烁了几下,差点没维持住。 屋外,闻烬秋眉头稍展,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徐姑娘心志……比想象中更为稳固。她对记忆的真实性有着异常的笃定,幻象难以动摇。” 裴琅川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却仍不敢有丝毫放松。 魇祷似乎被激怒了。 雾气剧烈翻涌,场景再次变幻。 这一次,是裴琅川和闻烬秋浑身是血地倒在她面前,气息全无。 而她的手中,正握着一把滴血的匕首。一个充满罪恶与绝望的声音在她耳边尖啸:“是你!是你害死了他们!因为你没用!尽帮倒忙!” 这是直击她潜意识深处或许存在过的对自己笨手笨脚可能会连累别人的担忧! 徐念锦看着地上死去的两人,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匕首,愣住了。 悲伤和恐慌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她忽然注意到。 “闻道长的血……颜色好像不对,太红了,像胭脂,小裴……小裴耳朵好像没红?他平时稍微有点情绪耳朵就会红的,死了应该更红才对?” 她甚至蹲下身,想凑近去看看裴琅川的耳朵。 裴琅川的尸体差点没忍住跳起来。 梦境之外,裴琅川通过闻烬秋模糊的转述听到这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耳根子瞬间爆红,又气又急,低吼道:“她都在梦里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闻烬秋嘴角弯了一下,随即又凝重起来:“魇祷被激怒了。它在加大力量。” 果然,梦境中的魇祷似乎放弃了精细编织针对她个人的恐惧,转而开始用最原始最磅礴的恐怖意象冲击她的心神! 天地倒悬,尸山血海!无数狰狞的鬼影扑来,不可名状的阴影笼罩而下,各种她记忆中看过的恐怖志怪故事里的形象轮番登场! 若是常人,早已心神崩溃。 徐念锦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头蹲下。 但就在这恐怖的洪流中,她脑子里冒出的念头却是: “好多……好杂……它是不是没力气编像样的故事了?” “这个画皮鬼好像比我们抓的那只丑一点……” “咦,那个飘过去的影子好像我之前画坏了的符……” 她的总是跑偏的注意力,在此刻成了一副最另类的铠甲。 恐怖的幻象如同浪潮拍击礁石,看似凶猛,却难以真正侵蚀礁石本身。 她也会害怕,但那害怕往往刚冒头,就被她清奇的思路带歪到了奇怪的方向。 魇祷似乎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猎物,它的愤怒几乎化为实质,整个梦境空间开始剧烈震荡,变得极不稳定,试图用最纯粹的暴力撕碎她的意识! “唔……”徐念锦终于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仿佛灵魂都要被摇散架了,固魂安神阵的光芒也开始剧烈闪烁。 “不好!”闻烬秋猛地睁眼,“魇祷欲强行摧毁念锦姑娘神识!梦境即将崩塌!” 裴琅川脸色骤变,一步踏前:“把她拉出来!” “再等等!”闻烬秋阻止他,手指疾点,加固阵法,额角沁出细汗,“她虽看似胡闹,却歪打正着,让魇祷露出了更多破绽!其核心意念因愤怒而不再完美隐藏,我几乎能捕捉到它的来源了!” 就在这时,梦境中被摇得七荤八素的徐念锦,迷迷糊糊中,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朝着那片震荡最剧烈恶意最浓郁的黑暗中心,喊出了她此刻最想说的话,不是恐惧,不是求饶,而是慢悠悠的说了一句: “你好吵啊,而且,一点都不可怕。” “……” 整个狂暴的梦境,猛地一滞。 仿佛连魇祷都被这超出所有剧本的纯粹而耿直的差评给噎住了。 就是现在! 闻烬秋眼中精光一闪,手诀猛然定格:“找到了!” 他感应到了那一丝因极致愤怒而暴露无遗的连接着无数噩梦的冰冷核心! 几乎同时,裴琅川再也忍不住,并指如剑,一道凌厉却温和的剑气隔空点入徐念锦眉心,低喝道:“徐念锦!醒来!” 徐念锦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大口汲取着现实的空气。烛光有些刺目,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脑中还残留着那片光怪陆离、最终天旋地转的混乱梦境。 “醒了?”裴琅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她转过头,看见裴琅川就站在榻边,脸色似乎比平时更白一些,唇线抿得死紧,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后怕,又像是恼怒。 “小裴……”徐念锦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喃喃道,“我做了一个好长好奇怪的梦,梦里好多吓人的东西,不过好像都不太厉害,最后还有个东西特别吵,晃得我头晕……” 裴琅川听着她这全然不知凶险的嘀咕,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他几乎能想象到她在梦里是如何不太厉害地评价那些恐怖幻象,又是如何用一句好吵差点把魇祷气得自爆。 他最终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扭过头去不去看徐念锦,可紧绷的肩背却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下来。 “徐姑娘无恙便好。” 闻烬秋温和的声音传来,他脸色略显苍白,额角带着细汗,显然刚才全力感应梦境消耗不小,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你做得很好,若非你以纯澈心念牵制并激怒了它,贫道绝无可能如此清晰地捕捉到其核心所在。” 他转向裴琅川,神色凝重却目标明确:“裴公子,时机稍纵即逝。魇祷受挫,正龟缩于其编织的无数噩梦交汇之节点,此刻正是其最脆弱,也是与其牵连的所有受害者连接最紧密之时!需以雷霆之力,一击破之,否则待其缓过气来,再度隐匿,便后患无穷!” “如何做?”裴琅川没有任何犹豫,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 “需以外力强行介入梦境节点。”闻烬秋语速加快,“寻常物理攻击无效,需以特殊符咒或意念之力。贫道需维持阵法并稳住所有受害者心神,防止魇祷狗急跳墙,反噬众人,这最后一击。”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裴琅川,“需裴公子以精血灵力,绘制一道炽阳破邪符,隔空打入我方才锁定的方位!此符至阳至刚,专克此类阴晦精神之妖,然对施术者心神消耗极大,且需精准无误,否则恐伤及被困梦境的无辜百姓神魂。” “方位给我。”裴琅川言简意赅,已然并指凝神,指尖隐隐泛起灵光。 闻烬秋不再多言,并指如剑,在空中虚划,一道极其复杂的方位信息伴随着微光瞬间涌入裴琅川眉心。 裴琅川闭目一瞬,旋即睁开,眼中再无半分犹豫与波动,他猛地咬破右手食指,殷红的血珠渗出,竟泛着淡淡金芒。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以极快的速度在身前虚空勾画起来! 一道道繁复古奥的符文在空中显现,凝聚着他精纯的灵力和凛冽的剑意,散发出灼热如烈阳般的气息,将整个房间的阴冷妖氛瞬间驱散!强大的能量波动让烛火都为之黯然失色。 徐念锦看得屏住了呼吸,即使她再迟钝,也能感受到那血色符文中蕴含的可怕力量和裴琅川此刻全神贯注的凝重。 符文已成,如同一轮微缩的血色烈阳,悬浮于空中,嗡鸣作响。 裴琅川脸色更白了几分,但他眼神锐利如鹰,锁定着闻烬秋给予的那个虚无缥缈的方位。他低喝一声,并指向前猛地一点! “破邪!敕!” 那轮血色烈阳般的符咒骤然化作一道流光,并非射向实体墙壁,而是瞬间没入了虚空之中,仿佛穿透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直击梦境深处的某个节点! “嗷——!!!” 一声尖锐痛苦充满无尽怨毒与不甘的嘶嚎,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又仿佛响彻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那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心神震荡! 房间内弥漫的那股阴冷、粘稠的梦魇气息,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迅速消融蒸发! 几乎同时,躺在不远处榻上那位一直陷入痛苦昏睡的男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如同解脱般的叹息,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陷入了真正平稳安详的沉睡。 城内其他角落,那些被魇祷所困的人们,也于同一时刻,纷纷从噩梦中惊醒,或感到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骤然消失,浑身轻松。 弥漫临安数日的梦魇阴云,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撕碎。 裴琅川微微喘息着,放下手指,身形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随即站稳,绘制并驱使那炽阳破邪符,对他消耗极大。 闻烬秋也长长舒了一口气,撤去了维持已久的阵法,脸上带着疲惫却欣慰的笑容:“成功了,魇祷核心已碎,其妖力散归天地,再无作恶可能。” 徐念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目光落在那个安然入睡的男子身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所以……那个很吵的家伙,已经被小裴打死了?” 裴琅川调息完毕,闻言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懵懂,仿佛刚才经历那场凶险梦境的人不是她一样,心头那股无名火又有点冒头,没好气地道:“不然呢?指望你梦里把它说死吗?” 徐念锦却像是没听出他的嘲讽,反而眼睛一亮,真心实意地赞叹:“小裴你好厉害!那个符看起来好难画!” 裴琅川:“……” 他一口气噎住,耳根莫名又有点发热,只能再次扭过头,丢下一句,“走了!回去休息!下次别再乱来!” 他率先转身朝外走去,步伐看似依旧冷硬,却悄悄放缓了一丝,仿佛在等谁跟上。 徐念锦爬起来,拍了拍衣服,对闻烬秋道:“闻道长,那我们回去了哦?” 闻烬秋看着前面那个故作冷漠的少年背影,又看看身边这个全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又化解了什么的少女,不禁莞尔一笑,温声道:“好,今日多亏徐姑娘了。回去好生歇息。” “嗯!”徐念锦点点头,小跑着跟上了裴琅川的脚步。 屋外,夜色依旧深沉,但空气中那令人不安的压抑感已悄然散去,天边,甚至隐约透出了一丝熹微的晨光。 破魇之法,已成。 第13章 雾锁南巷 魇祷带来的集体惊悸尚未完全从临安城的脉搏中褪去,新的异状又如同悄无声息的潮汐,迅速淹没了城南一带。 起初,只是有更夫抱怨,说昨夜南巷附近雾气格外浓重,三尺之外不辨人影,梆子声传出去都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吃了。 随后,早起的菜贩发现,平日早已喧闹起来的几条巷子,今日竟死寂一片,胆大的推开虚掩的院门,骇然发现院内一家老小竟齐齐昏倒在地,呼吸微弱,面色青白,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消息传开,恐慌瞬间炸开。 官府迅速派衙役封锁了城南大片区域,只见那诡异的浓雾并未像寻常晨雾般随着日出消散,反而如同有生命的灰白色巨兽,盘踞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之间,翻滚涌动,隔绝内外。 偶尔有不信邪的或心急寻亲的试图冲进去,很快便消失在浓雾中,再无音讯,只有偶尔传出的、短促而惊恐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是妖雾。” 裴琅川站在封锁线外,看着前方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灰白色屏障,脸色冷峻。 他甚至不需要刻意感知,那雾气中散发出的、若有若无吸食生机的阴冷气息,已然说明了一切。 闻烬秋蹲下身,指尖掠过地面,捻起一丝湿润的雾气残留,放在鼻尖轻嗅,又缓缓放开,任其飘散。他眉头微蹙:“非自然形成之水汽。此雾蕴含妖力,能隔绝五感,混淆方向,更麻烦的是它似乎在缓慢地吸食陷入其中者的精气。困得越久,越是危险。” “范围如此之大……”徐念锦踮着脚望向那一片被雾气吞没的街坊,脸上写满了担忧,“得进去把他们救出来才行。” “进去?”裴琅川侧目瞪她,语气不善,“你没听见吗?进去的人都晕了!这雾明显能侵蚀心神,吸人精力,你进去是送死还是添乱?” “可是不进去怎么找到雾妖解决它?难道看着里面的人出事吗?”徐念锦反驳,眼神异常坚持,“而且,我有这个!”她说着,又从怀里摸出几张符纸,这次画的似乎是加强版清风符?“我改良了一下,说不定能吹散一小片雾呢?” 裴琅川看着那几张笔触歪扭灵力波动却意外有点强烈的符纸,额角青筋又开始跳,上次她那道怪风符的威力他还记忆犹新。 “胡闹!这雾范围如此之广,岂是你能吹散的!”他压下心头那点荒谬感,厉声拒绝。 “裴公子,徐姑娘所言并非全无道理。”闻烬秋起身,目光扫过那浓雾,“雾妖本体定然藏匿于雾中某处。不入其中,无法寻其根源,更无法解救被困百姓。此雾虽能隔绝感知,但贫道或可凭借对生机流向的微弱感应,大致判断其核心方位。只是……” 他看向两人,神色凝重:“一旦进入,五感将被极大削弱,极易迷失方向,且需时刻运功抵抗精气流失。我们三人绝不能走散。”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青铜铃铛,轻轻一晃,却未发出丝毫声响。“此乃同魂铃,虽无法在雾中传声,但注入灵力后,彼此靠近时会微微发热震颤,可作联络之用。”他将铃铛分予裴裴二人。 裴琅川沉默片刻,知道这是唯一的方法。 他一把抓过铃铛,紧紧攥在手心,目光锐利地看向徐念锦,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徐念锦,进去之后,跟紧我们,半步不准离开!不准乱跑!不准乱用你那不知道会出什么效果的符!一切听我指令,明白吗?!” 徐念锦见他答应,立刻用力点头:“明白!我一定跟紧你们的!” 准备妥当,三人不再犹豫,运起灵力护体,毅然步入了那一片死寂的灰白之中。 一入雾区,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界的声音完全消失了,视线被压缩到极致,只能看到身边几步远的情形,再往外便是翻滚不休吞噬一切的灰白。空气变得粘稠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湿重的霉味,更有一股无形的吸力附着在体表,丝丝缕缕地试图抽离他们的体力和灵力。 灵力消耗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跟紧!”裴琅川的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有些沉闷失真。他放缓了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徐念锦护在了自己与闻烬秋之间的位置。桃木剑并未出鞘,但剑鞘上已隐隐流转清光,随时准备应对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袭击。 闻烬秋走在稍前方位,闭目感应片刻,指了一个方向:“这边……生机流失的痕迹似乎更明显一些。” 三人小心翼翼地在能见度极低的巷陌中穿行,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放大。偶尔能看到雾气中倒伏在地的人影,都已陷入昏迷。他们无法一一救助,只能记下位置,期望尽快解决源头。 徐念锦紧紧跟着裴琅川,几乎是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雾,忽然小声开口:“这雾……好像活的。” 裴琅川立刻警惕地扫视四周:“你看到什么了?” “没有,”徐念锦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脸,“但是它好像在摸我的脸,凉凉的,还想往我鼻子里钻,不过被我憋气挡住了。” 裴琅川:“……闭嘴!专心抵御,别让它钻进去!” 他简直服了她的描述能力。 又前行了一段,雾气似乎更加浓郁了,那吸□□力的感觉也越发明显,裴琅川忽然感到袖口一紧,是徐念锦拉住了他。 “小裴,等一下。”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迟疑。 “又怎么了?”裴琅川不耐地回头,却见她正蹙眉看着左侧一条更加狭窄幽深的小巷。 “那边好像有声音。”徐念锦不太确定地说,“很小的声音,吱吱呀呀的,像是什么东西在磨牙或者在唱歌?” 裴琅川和闻烬秋立刻凝神细听,然而除了死寂,什么也没有。 “你听错了。”裴琅川断定,“雾妖最擅迷惑心神,制造幻听。” “哦……”徐念锦乖乖点头,可一步三回头,还是忍不住看向那条小巷。 就在他们准备继续按照闻烬秋指引的方向前进时突然发生了变化! 前方的浓雾突然剧烈翻滚,如同沸水般涌动起来,紧接着,数道完全由雾气凝聚而成的苍白扭曲的触手,悄无声息地自四面八方疾射而来,直取三人! “小心!” 裴琅川厉喝一声,桃木剑瞬间出鞘,清冽剑光划破浓雾,精准地将袭向他和徐念锦的几根触手斩断!触手断裂处并无实物,只是散成一团更浓的雾气,但那股阴冷的力量却震得他手腕微麻。 闻烬秋那边也是白光一闪,法术屏障荡开,将触手阻隔在外。 然而,这攻击仿佛只是一个开始。 更多的雾气触手源源不断地从浓雾中伸出,疯狂地抽打缠绕而来! 同时,脚下的青石板路仿佛变得泥泞柔软,隐隐传来吸力,试图将他们困在原地! 战斗瞬间爆发! 剑光与法术光芒在浓雾中不断闪烁,将扑来的触手一次次击溃。但雾气无穷无尽,触手散了又聚,攻势越来越猛! 裴琅川将徐念锦牢牢护在身后,剑舞得密不透风,但范围性的攻击和急速消耗的灵力让他压力骤增。更麻烦的是,在浓雾的隔绝下,他与闻烬秋的配合变得极为困难,视线受阻,声音难传,几乎只能各自为战。 “这样下去不行!”裴琅川格开一波攻击,急促地对身后的徐念锦道,“这雾妖是想耗死我们!” 徐念锦被他护着,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雾气触手和裴琅川微微急促的呼吸,忽然道:“小裴,它好像很怕你的剑光。但是雾太大了,它躲起来很快。” “废话!”裴琅川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一剑劈散三根触手。 徐念锦却像是没听到,自顾自地继续道:“要是……要是能有个很大的东西,一下子把雾吸走很多,它是不是就藏不住了?” 裴琅川一愣,手上动作稍缓。 就在这时,徐念锦忽然从他身后探出身子,手里高举着一张她之前画的改良版清风符,这次画的图案更像是一个歪歪扭扭的漩涡! “我这个是大风车符!说不定有用!”她说着,也不等裴琅川阻止,猛地将那符纸拍在了地上! “徐念锦!你!”裴琅川惊怒交加。 然而,符纸落地的瞬间,并未产生预想中的狂风。 而是——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响起。以符纸为中心,一个小型肉眼可见的气流漩涡骤然生成,那漩涡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吸力,疯狂地将周围的浓雾撕扯吸纳进去! 短短几息之间,他们周围丈许范围内的浓雾竟被吸得一干二净,视线骤然清晰,露出了脚下湿漉漉的青石板和两侧斑驳的墙壁。 而那些失去了雾气掩护的触手,也显露出了苍白透明的本体,如同被扯断了根系的藤蔓,在空中无力地扭动了几下,便纷纷消散! 裴琅川和闻烬秋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清空的一小片区域和地上那张还在微微发光的、堪称离谱的符纸。 徐念锦自己也吓了一跳,眨眨眼:“咦?好像……效果和想的不太一样?不过好像有用?” 裴琅川猛地回神,也顾不上追问这又是什么野路子了,他敏锐地抓住机会,目光如电般扫向因雾气短暂消散而暴露出来的某个方向,只见在左前方那条狭窄小巷的深处,隐约有一团更加浓郁几乎凝成灰黑色的雾核正在剧烈翻滚,似乎极为痛苦和愤怒! 那就是雾妖的本体核心! “在那里!”裴琅川与闻烬秋几乎同时出声! 裴琅川没有任何犹豫,身形如电,直扑那团雾核,桃木剑上清光大盛,将所有力量凝聚于一点。 “破!” 剑光精准地刺入那翻滚的雾核之中! “呲——!!!” 一声极其尖锐仿佛无数水汽瞬间被蒸发殆尽的嘶鸣响彻雾区,那团雾核剧烈颤抖收缩,最终猛地爆开。 笼罩整个城南的浓雾如同失去了支撑,开始剧烈地翻滚波动,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消散…… 阳光,终于再次洒满了惊魂未定的南巷。 裴琅川拄着剑,微微喘息,看着迅速消退的雾气和不远处渐渐苏醒的百姓,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看向还捏着另一张大风车符一脸原来真的有用表情的徐念锦,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他只是黑着脸,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就往雾区外走,语气僵硬地: “走了!回去再跟你算乱用符的账!” 只是那握着她手腕的手,力道却控制得极好,没有丝毫弄疼她。 第14章 初露端倪 笼罩的浓雾彻底散去,久违的阳光洒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也驱散了人们心头的寒意。 劫后余生的百姓们相互搀扶着,从昏迷中悠悠转醒,脸上带着茫然与庆幸。 官府差役和闻讯赶来的家属们涌入街巷,一时间,哭喊、安慰、询问之声交织,打破了先前死寂的恐慌。 裴琅川松开徐念锦的手腕,脸上那点不自在迅速被惯常的冷冽覆盖。 他扫视着逐渐恢复生机的街道,目光最后落在地上那张已然失效图案古怪的大风车符上,嘴角抽搐了一下。 “歪打正着。”他哼了一声,语气依旧生硬的,但却没了之前的火气,反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 徐念锦倒是没在意他的评价,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符纸捡起来,宝贝似的看了看,又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像只能用一次,下次得画个更好的。” 闻烬秋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疲惫: “徐姑娘这次又立奇功,若非你这独特的符箓强行吸聚妖雾,逼出其核心,我等恐怕还要耗费许久,届时被困百姓就更危险了。”他看向裴琅川,“裴公子,看来徐姑娘的野路子,有时确能收出其不意之效。” 裴琅川别开脸,没接这话茬,只是道:“先离开这里。”周遭纷乱的人群和投来的好奇和感激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 三人避开喧闹的人群,回到暂时落脚的客栈小院,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嘈杂,气氛却并未完全放松。 闻烬秋沏了三杯清茶,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方才激战带来的寒意与疲惫。 “连日来,镜中魅、画皮鬼、魇祷,再加上今日这雾妖,”闻烬秋缓缓开口,神色沉凝,“诸位不觉得,这些妖物出现得过于频繁,且都有些异常吗?” 裴琅川端起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冷声道:“嗯。镜中魅带古老根性,非寻常小妖;画皮鬼执着于完美皮囊,近乎癫狂;魇祷力量增长过快,影响范围太广;今日这雾妖,妖力精纯且范围之大,亦非寻常雾气自然成精所能及。”他条理清晰,显然早已察觉不妥。 徐念锦捧着带着暖意的茶杯,努力跟着他们的思路,眨了眨眼道:“它们好像都挺着急的?画皮鬼急着找皮,梦魇急着吓人,雾妖急着吞掉整个南巷……” 她的话依旧直白简单,却再次精准地戳中了关键。 “不错。” 闻烬秋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背后有什么东西在催促它们,或者说在吸引它们,让它们变得比平时更加活跃更具攻击性,甚至违背了一些妖物固有的习性。” 他伸出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粗略地画了一下临安城的格局,并在几个点做了标记: “镜中魅出现于相府,画皮鬼活跃于城南富户区,魇祷影响范围最广,但核心波动曾指向城西,今日雾妖亦是在城南作祟,但其妖气溢散的源头,细细感知,似乎也隐约偏向城西。” 他的手指最终点在了代表城西区域的位置。 “城西……”裴琅川眸光一凛,“那里多是老旧民坊,也有几处废弃的祠堂和前朝留下的一小片皇家林苑旧址,人烟相对稀少。” “莫非是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这些妖物?或者催化了它们?”徐念锦猜测道。 闻烬秋沉吟片刻,道:“贫道方才净化雾妖残留妖气时,亦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却异常古老的波动,与其他几只妖物身上残留的异常气息同源,皆隐隐指向城西方向。这股力量非妖非道,十分奇特,似乎能放大妖物的某些执念与**,甚至可能吸引方圆百里的妖物向彼处聚集。”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如果闻烬秋的推测是真的,那意味着临安城近期妖祸频发,并非孤立事件,其背后很可能隐藏着一个更大的尚未浮出水面的源头。 这个源头就像一块投入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大,影响乃至扭曲着临安城范围内的各类妖物。 冰山一角,终于在此刻,于一次次看似独立的捉妖事件后,被敏锐地串联起来,露出了其庞大而危险的轮廓。 裴琅川放下茶杯,眼神锐利如刀:“看来,必须去城西走一遭了。” 徐念锦立刻放下茶杯,积极响应:“我去!” 裴琅川立刻瞪向她:“你去什么去!城西情况未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危险!你给我老实在……” “小裴,”徐念锦打断他,眼神异常认真,甚至带着点罕见的执拗,“画皮鬼的时候我可能帮了倒忙,梦魇里我好像气到它了,刚才的雾妖,我的符也有用。” 她掰着手指数完,抬起头看他,“而且,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临安变得这么不太平。我不能一直只被你们保护。” 她的话简单直接,却让裴琅川一时语塞。 他看着眼前这个总是懵懂却又在某些时候有着惊人直觉和固执的相府千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并非需要一直被护在羽翼下的娇弱花朵。 闻烬秋微微一笑,打圆场道:“徐姑娘心思细腻,常有出人意料之见,一同前去或许真有助益。只是此行凶险未知,需得更加谨慎周全。”他看向裴琅川,“裴公子,不若我等先稍作休整,仔细筹划,再探城西。” 裴琅川沉默片刻,终是生硬地甩下一句:“……随你!但届时一切需听我指令,不准再擅自行动!” 虽是责备的语气,却等同于默认了。 徐念锦立刻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嗯!”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房间染上一层暖色,连续征战带来的疲惫袭来,但三人心中却因这隐约浮现的线索而绷紧了一根弦。 临安妖祸,绝非表面看来那般简单。 第15章 临安小队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暮色为临安城披上了一层温柔的蓝纱,客栈房间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三人略显疲惫却各怀心事的脸庞。 连续经历镜中魅、画皮、梦魇、雾妖四场或惊险或诡异的战斗,身体与心神的消耗都是实打实的。 徐念锦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裴琅川虽依旧坐得笔直,但眼底的倦色也难以完全掩饰,只是强撑着那副冷傲的壳子。 唯有闻烬秋,依旧从容地烹着新茶,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能洗去所有疲惫。 茶香袅袅中,方才关于城西异常与妖祸源头的沉重推测,暂时沉淀下来。 裴琅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那个差点打起瞌睡的少女身上。 从最初相府夜探时那个莽撞又碍事的大小姐,到如今虽然依旧莽撞,依旧会拿出些稀奇古怪效果难料的符纸,甚至差点在梦里把魇祷气炸,但她确实一次次地出乎他的意料。 她心性纯粹得近乎钝感,反而成了抵御梦魇的利器,她那些野路子的符咒,时灵时不灵,却总在关键时刻歪打正着,无论是吓跑梦魇还是吸散妖雾,她有着与身份不符的勇气,面对危险,想的从来不是躲回深闺,而是要去和要帮忙。 甚至她那句小裴的称呼,他似乎也渐渐有些习惯了,虽然每次听到还是会下意识地反驳,但那股莫名的烦躁感,似乎淡去了不少,反而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微妙感觉,尤其是在她睁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一脸认真地叫他时,那感觉就更明显。 裴琅川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试图压下心头那点异样。 他清了清嗓子,刻意让声音保持一贯的冷硬:“咳……这次雾妖之事,你……那个符,还算……有点用处。”他实在说不出很好很厉害这样的词,只能别扭地承认有点用处。 徐念锦正跟瞌睡虫斗争,闻言茫然抬头:“啊?哪个符?哦,大风车那个吗?可惜只能用一次,下次我试试画个能转久一点的……” 裴琅川:“……” 他就知道不能指望这少女有什么正常反应。 闻烬秋看着这两人,眼中笑意更深。 他斟好三杯茶,温声开口:“连日来,我等三人因缘际会,共同经历数场妖祸,彼此配合,虽偶有意外,”他含笑瞥了一眼徐念锦,“却也愈发默契,如今临安妖异之事背后疑云重重,似有巨大隐患潜藏,绝非一人之力所能应对。” 他看向裴琅川与徐念锦,语气诚挚而郑重:“裴公子家学渊源,剑术符法精湛;徐姑娘心思慧黠,常有惊人之举,且勇气可嘉;贫道不才,于妖物学识及法术辅佐上略通一二。我等目标一致,皆欲平息妖祸,护佑临安。既然如此,何不暂时结伴而行,彼此照应,共同探查这背后的真相?” 徐念锦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困意全无,举起手积极响应:“好呀好呀!我同意!和小裴、闻道长一起捉妖很有意思!比我自己看书琢磨好玩多了!”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全然没注意到旁边裴琅川瞬间黑下去的脸色。 “好玩?”裴琅川咬牙,“你以为这是游山玩水吗?!” “不是不是,”徐念锦连忙摆手,努力解释,“我的意思是,有你们在,我就不怕搞砸了,而且能学到很多东西!”她看向裴琅川,眼神亮晶晶的,“小裴你的剑法好厉害!闻道长懂得好多!” 她这话直白又坦诚,带着纯粹的钦佩,反倒让裴琅川一肚子不满的话堵在了喉咙里,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热,他哼了一声,别开脸,没再反驳。 闻烬秋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说定了,自此,我三人便算是一支临时的捉妖小队了。”他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愿我等合作无间,早日廓清妖氛,还临安太平。” 徐念锦立刻高兴地举起茶杯,裴琅川瞥了她一眼,又看看闻烬秋,沉默片刻,终是端起了茶杯,与两人轻轻一碰。 “临安小队……”徐念锦小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嘴角弯了起来,“我喜欢这个名字。” 杯中的茶水微温,入口清苦,回味却略带甘甜,就如同这初成的小队,未来或许遍布荆棘,但此刻,却有一种名为同伴的暖意,在这暮色四合的小院中悄然滋生。 裴琅川放下茶杯,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望向城西那片逐渐被夜色吞没的区域,眼神恢复了锐利与冷静:“既已决定,便需好生筹划。城西地况复杂,旧坊林立,亦有废弃之地,那异常源头隐藏其中,绝非易与之物。明日开始,需先搜集城西舆图及旧闻传说,仔细研判,再定探查方案。” “好。”闻烬秋点头赞同,“知己知彼,方能从容应对。” 徐念锦也认真点头:“嗯!我都听你们的!”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回去再翻翻我的古籍,看看有没有关于城西或者那种古老力量的记载!” 裴琅川看着她那副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扎进书堆里的模样,本想习惯性地说句别又找出些没用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别熬太晚。” 徐念锦愣了一下,随即笑开:“知道啦,小裴!” 裴琅川:“……不准叫我小裴!” 抗议依旧,却显得有几分苍白无力了。 夜色渐深,烛火轻摇。 临安小队,于此夜正式成立。 而通往城西迷雾与更大阴谋的道路,才刚刚在脚下展开。 第16章 余音绕梁 临安城的繁华,一半在集市商埠,另一半,则在夜幕低垂后丝竹管弦不绝于耳的秦楼楚馆、乐坊歌榭之中。 而其中最为声名显赫的,当属坐落于城东南芙蓉湖畔的妙音阁,此处不仅装潢雅致,更以拥有众多技艺超群的乐师和品质绝佳的乐器而闻名,是城中达官贵人和文人雅士流连之所。 然而近日,这风雅之地却笼罩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氛围。 流言起初只是在乐坊的丫鬟小厮间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弹琵琶的柳先生,最近像是魔怔了,整日抱着他那把新得的古琵琶,不吃不喝的,人就剩一把骨头了。” “何止柳先生!前儿个礼部的张大人来听曲,点名要听那琵琶,听完后也是魂不守舍,回去就病倒了,嘴里还念叨着仙乐。” “邪门得很!那琵琶声是好听,可听久了,总觉得心里头发空,慌得厉害。” 消息几经辗转,最终还是传到了暂居于客栈正着手搜集城西信息的捉妖小队三人耳中。 来报信的是妙音阁一位颇有权势的老管事,他愁容满面,言语间充满了恐惧与无奈:“几位高人,坊间传闻您几位有捉妖之能。求您几位去看看罢!再这样下去,只怕阁里就要出人命了!那琵琶……那琵琶定是成精了!” 又是妖物作祟,而且地点并非他们原本关注的城西,反倒是东南方向。 裴琅川与闻烬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临安城的妖祸,果然无处不在。 “可知那琵琶来历?”闻烬秋温声询问。 老管事努力回想:“像是……像是半月前,一个落魄书生拿来典当的,说是家传古物,急等钱用。柳先生是阁里最好的琵琶师,一眼就相中了,几乎是倾尽所有将其买下。那琵琶音色确实极美,初时并无异样,谁知后来就……” 小队三人即刻动身,前往妙音阁。 时值午后,并非乐坊营业的黄金时段,阁内显得有些冷清,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脂粉香与酒气,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若有若无的压抑感。 在一间僻静的雅室内,他们见到了那位已然形销骨立的柳先生。 他怀抱着一把紫檀木琵琶,琵琶造型古朴,木质油润,显然年代久远,保养得极好。 柳先生眼神空洞,手指却无意识地在琴弦上反复摩挲,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异常哀婉缠绵的旋律,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而那把琵琶,静静地伏在他怀中,明明无人弹奏,细听之下,竟仿佛有极细微的如同呜咽般的余韵在自行振动,缭绕不绝。 “就是它……”老管事远远指着,不敢靠近,脸上带着惧色。 徐念锦好奇地踮脚张望,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如此精美的乐器:“这就是琵琶?声音真的那么好听吗?为什么会让人生病呢?” 裴琅川将她往后拉了拉,低声道:“专注些,妖气虽淡,但确实附着于琵琶之上,且与那乐师的心神几乎缠绕在一起,强行分离恐伤其性命。”他的目光锐利,已然进入了戒备状态。 闻烬秋仔细感应片刻,眉头微蹙:“此物并非自身成精,其上附着一股极强的哀怨执念,应是原主残留的情感经年累月积聚,又被某种力量或许是临安地下的异常所催化,化为了能蛊惑人心的器灵。它以乐声为媒介,吸食听者的精气神,尤其容易吸引那些心中本就有缺憾或沉溺音律之人。” 他看向那痴迷的柳先生和旁边几位同样面露痴狂显然是常来听曲的客人,叹息道:“仙乐蚀骨,最是难防。” “那怎么办?”徐念锦问,“把它砸了吗?” “不可。”闻烬秋摇头,“执念已深,强行毁器,恐激其反噬,这些被其蛊惑之人顷刻便有性命之危。需设法化解其怨念,或将其与受影响之人隔绝开来。” 裴琅川上前一步,尝试用清心符靠近柳先生,符光闪烁,柳先生身体微微一颤,眼中出现一丝短暂的清明,但随即怀中的琵琶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那股哀怨缠绵的意念再次将他拖拽回去,甚至更深。 “不行,”裴琅川收手,脸色凝重,“执念太深,寻常清心符难以撼动,反而可能刺激它。” 就在这时,徐念锦忽然扯了扯裴琅川的袖子,小声道:“小裴,你看那琵琶的琴头,那个雕刻的花纹,像不像一只眼睛?好像在看着我们?” 裴琅川和闻烬秋闻言,立刻仔细看向琵琶的琴头。 那里确实雕刻着繁复的蔓草花纹,但在中央位置,几道纹路巧妙地交织,形成了一个极其隐晦似睁未睁的凤眼图案,若不细看,根本难以察觉。被徐念锦这么一提醒,那眼睛仿佛真的透着一股幽幽的摄人心魄的意味。 “确是邪门。”裴琅川冷声道,将徐念锦更往后挡了挡。 闻烬秋面色也严肃起来:“此等雕工印记,并非寻常工匠所为,倒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或标记,或许正是此物,禁锢并扭曲了原主的执念,使其化为害人的器灵。” 调查陷入了僵局。 强行破除恐伤及无辜,化解怨念又非一时之功。 裴琅川沉吟片刻,对老管事道:“先将此间雅室封锁,任何人不得靠近,尤其不得再听琵琶声。我等需回去查阅典籍,寻找稳妥之法。” 老管事连忙答应。 离开妙音阁时,已是夕阳西下。 湖畔微风拂过,却吹不散三人心头的疑虑。 徐念锦还在回想那把漂亮的琵琶和那个奇怪的花纹,忍不住感叹:“好好的乐器,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它原来的主人一定很伤心吧……” 裴琅川走在前面,闻言头也没回,说道:“妖物害人,有何可怜?专注正事,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脚步却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许。 闻烬秋则温和道:“万物有灵,执念深重,亦可成孽。化解其怨,亦是功德。只是需找到正确方法。此外……”他话锋一转,神色略显深思,“妙音阁位于城东南,与此前妖物多出现的城南以及我们怀疑的城西,方位皆不同。但这琵琶器灵的形成,似乎也隐约有那股催化之力的影子。看来,那背后的影响,比我们想象的范围更广。” 这个发现,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临安城的妖祸,如同一张正在悄然收紧的网,似乎无处不在。 回到客栈,裴琅川立刻铺开临安城舆图,再次审视各个妖物出现的地点,试图找出更深的规律。 闻烬秋则闭目凝神,回忆那琵琶上古老花纹的细节,试图与记忆中某些典籍记载相对应。 徐念锦也捧着她那本古籍,翻得哗哗响,嘴里嘀咕着:“器灵,执念,封印,眼睛花纹到底在哪一页呢?” 临安小队的下一次行动,尚未开始,便已蒙上了一层新的迷雾。 第17章 琵琶迷情 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悄然吞噬。 芙蓉湖畔的妙音阁虽依旧挂着几盏昏黄的灯笼,却没了往日的丝竹喧闹,只剩下一片死寂,仿佛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无声地张着口。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越过院墙,落在阁楼精致的飞檐之上,正是裴琅川徐念锦与闻烬秋。 白日里与那古琵琶的短暂接触,让他们深知此事棘手,绝非简单符咒所能解决,需得趁夜深人静,近距离仔细探查,甚至尝试与那器灵沟通,方能寻得化解之法。 “妖气比白日更浓了。”裴琅川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向下方的庭院和紧闭的门窗,“还夹杂着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波动。” 闻烬秋闭目感应片刻,颔首道:“嗯,似哀似怨,如泣如诉。夜晚阴气盛,正是此类执念灵体最为活跃之时,小心,其蛊惑之力恐更强。” 徐念锦紧紧跟在两人身后,努力学着他们的样子屏息凝神,一双大眼睛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不同的华丽建筑。 三人施展身法,如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内,避开零星几个守夜打盹的仆役,再次来到了那间封锁的雅室之外。 尚未靠近,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哀怨之气便扑面而来,冰冷刺骨,还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勾动人心底最柔软处的悲伤旋律。那旋律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响在人的心神深处。 裴琅川立刻手掐清心诀,周身泛起淡淡清光,将那无孔不入的哀怨乐声抵挡在外。他侧头看了一眼徐念锦,见她似乎有些怔忡,立刻低喝道:“凝神静气!运转我教你的基础心法!” 徐念锦一个激灵,连忙照做,那股难受的憋闷感才稍稍减轻。 闻烬秋指尖萦绕白光,轻轻贴在门扉上感知片刻,面色凝重:“不好,那柳先生的气息更微弱了,几乎与琵琶的执念融为一体。再拖下去,恐回天乏术。” “破门?”裴琅川言简意赅。 闻烬秋摇头:“恐惊动它,狗急跳墙。贫道有穿墙小术,可带我等悄然入内。” 说罢,他手捏法诀,口中念念有词,一道柔和的白光笼罩住三人。 下一刻,他们只觉得身体一轻,仿佛化为虚影,竟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紧闭的门扉,进入了雅室之内。 室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斑驳。 白日里见过的柳先生依旧蜷缩在角落,怀中紧紧抱着那把紫檀琵琶,他此刻已是气若游丝,面色灰败如纸,唯有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拨动着琴弦,发出断断续续、如同叹息般的音符。 而那把古琵琶,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琴头上那只似睁未睁的凤眼花纹,仿佛活了过来,正幽幽地注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比白日浓郁十倍的哀怨妖气混杂着精纯的灵力充斥着整个房间,疯狂地冲击着三人的心神防线。 裴琅川首当其冲,只觉得无数悲伤绝望和不甘的负面情绪像针尖一样刺向他的意识海,试图撬开他冷静的外壳。 他闷哼一声,桃木剑铿然出鞘半寸,凛冽的剑意自行勃发,将那些无形无质的攻击斩碎,但他额角也微微见汗,显然抵御得并不轻松。 闻烬秋则双手结印,周身散发出温润平和的白光,如同中流砥柱,将大部分妖气怨念隔绝在外,护住身后两人,同时急声道:“此物执念深重,已成气候!裴公子,以清心符稳住柳先生心脉,贫道尝试与之沟通!” 裴琅川点头,指尖迅速夹起一张金光熠熠的高阶清心符,小心翼翼地向柳先生靠近,每前进一步,那乐声的蛊惑与怨念的冲击就强上一分,仿佛有无数凄婉的女子在他耳边哭泣哀求,诉说着不公与背叛。 就在裴琅川全神贯注抵御乐声侵蚀、试图将清心符打入柳先生体内时,跟在他身后的徐念锦,却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她没有像裴琅川那样以刚克刚,也没有像闻烬秋那样以柔化之,只是运转着最基础的守心法门,那哀怨的乐声穿透力似乎在她这里大打折扣,她歪着头,仔细听着那直接响在心间的旋律,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小裴……”她不确定地开口,“你们听到的是很可怕很想让人哭的声音吗?” 裴琅川正全力与怨念对抗,闻言不耐低斥:“闭嘴!专注抵御!” 这乐声直击人心弱点,引发负面情绪,进而吸□□气,自然是可怕至极! 徐念锦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警告,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感知里,喃喃道:“可是,我好像听到的不是那样,它好像很伤心,非常非常的伤心,就像弄丢了最最重要的宝贝,怎么找也找不到,哭得都没有力气了的那种伤心。”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微弱的电光,骤然劈入了裴琅川与闻烬秋全力对抗妖氛的紧张氛围中。 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裴琅川猛地回头,看向徐念锦,只见她眼神清澈,虽带着困惑,却并无被蛊惑的癫狂或恐惧,反而流露出一种纯粹的怜悯。 闻烬秋眼中也是精光一闪,立刻收敛了部分对抗性的法力,仔细感知那哀怨乐声的核心。 片刻后,他脸上浮现出讶异之色:“徐姑娘所言似乎并非全无道理,这乐声的核心,并非纯粹的恶念与杀戮,其深处确实隐藏着一股极致而纯粹的悲伤与失落,只是被怨气和那股催化之力扭曲放大,变成了害人的魔音。” 徐念锦得到肯定,用力点头:“对吧!我就觉得它不像是单纯的坏,它好像只是想找人听它说话,但是太伤心了,不会好好说,只会哭。” 这个理解角度,清奇却又直指本质。 裴琅川怔住了,他习惯了以捉妖师的视角看待一切非人之物。 有害与无害,清除与保护,却从未想过,去倾听一个器灵的情绪,徐念锦的纯粹,在此刻再次成了穿透迷雾的利器。 就在他心神微震的这一刻,那琵琶的乐声似乎也捕捉到了徐念锦那与众不同的理解,旋律陡然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那无穷无尽的哀怨之中,仿佛真的渗入了一抹更深沉的无人理解的悲恸! “有转机!”闻烬秋立刻低喝,“它对你的心念有反应!徐姑娘,尝试继续与它沟通,不要带恐惧,试着理解它的悲伤!” 裴琅川也瞬间回神,压下心中惊异,剑势一收,转而将那张清心符轻轻拍在柳先生额前,暂时护住他最后一丝心脉,然后全神贯注地为徐念锦护法,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变。 徐念锦看着那把在月光下仿佛独自哭泣的琵琶,深吸一口气,向前轻轻迈了一小步,用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且极其温柔的语调,对着空气轻轻问道: “你……是不是很难过?” “你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话音落下,整个雅室内的哀怨乐声,骤然停止了。 第18章 精魅往事 雅室内,那摄人心魄的哀怨乐声骤然停歇,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弥漫四周的浓郁妖气和怨念并未立刻散去,却仿佛凝固了一般,不再疯狂攻击,只是如同沉重的雾霭般悬浮着,透出一种近乎茫然的停滞感。 月光依旧清冷,照在柳先生苍白如纸的脸上,也照在那把仿佛突然愣住了的古琵琶上,琴头上那只幽深的凤眼花纹,似乎也失去了焦点。 徐念锦那句直白而温柔的询问,像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出乎意料地激起了迥异于以往的涟漪。 裴琅川紧握剑柄的手并未放松,全身肌肉依旧紧绷,警惕地注视着任何一丝变化。 闻烬秋则眼中精光一闪,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契机,双手迅速变换法诀,口中诵念起安魂定灵的咒文。柔和的白光如同水波般以他为中心荡漾开来,并非强势驱散,而是如同安抚般,轻轻梳理着那凝固而混乱的怨念能量。 “徐姑娘,”闻烬秋声音低沉而舒缓,引导着她,“它对你的心念有反应,继续尝试与它沟通,不要怕,表达你的善意。” 徐念锦点了点头,她其实并不太懂如何沟通,只是凭着本能,觉得那琵琶很可怜,她又向前挪了一小步,看着那把琵琶,努力回想自己看过的志怪故事里那些好鬼好妖是怎么交流的,尝试着再次开口,语气更加轻缓: “你别怕,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 “你是不是一个人很久了?很难过,对不对?” “你原来的主人是个很爱琵琶的人吗?” 她的问题简单,甚至有些孩子气,却奇异地绕开了所有攻击性和戒备心,直接触碰那执念最深的核心。 那琵琶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微如同呜咽般的弦音。 这一次,不再是直接冲击心神的魔音,而更像是一种回应。 闻烬秋立刻加强法力,白光愈发温润,他闭目凝神,将自己的灵觉小心翼翼地附着在那声弦音之上,尝试捕捉其传递出的碎片化信息。 同时,他也引导着徐念锦那纯粹的心念,如同一座桥梁,连接向琵琶深处那混乱的意识。 一幕幕模糊而破碎的画面一段段压抑了百年的情感洪流,开始断断续续地涌入闻烬秋的感知,并通过他低沉的叙述,呈现给裴琅川和徐念锦二人。 “她非是恶妖……”闻烬秋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乃前朝宫中一名乐伎,名唤云韶。” 画面中,出现一个身着素雅宫装怀抱琵琶的朦胧女子身影,于月下独自弹奏,技艺超群,眉宇间却带着化不开的轻愁与孤寂。 她一生痴迷音律,将所有情感都倾注于手中琵琶之上,只渴望能得一知音,听懂她弦外之音。 “……山河破碎,宫闱倾覆,她于乱中香消玉殒,执念不散,附于这把她最爱的琵琶之上,百年流转,琵琶几经易主。” 画面切换,琵琶流落民间,有人视若珍宝,有人弃如敝履,它的乐声依旧美妙,却再也无人能真正听懂那旋律中深藏的孤寂与渴望,那份求而不得的执念,在岁月中悄然发酵变质。 “……直至流入临安,受此地异常灵脉或某种未知力量影响,其执念被急剧放大扭曲化为了器灵,她本能地弹奏,渴望吸引知音,却不知其乐声已蕴含妖力,会吸食听者精气神,反令闻者沉溺痴狂,直至枯竭。” 原来,并非主动害人,只是一个迷失在漫长时光和扭曲力量中的孤独精魅,遵循着渴望知音的本能,却造成了可怕的后果。 那些被吸□□气的人,并非她有意杀害,只是她演奏时无法控制的可悲的副作用。 徐念锦听得怔住了,眼圈微微发红:“所以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想有人听她弹琴了。” 裴琅川紧蹙的眉头也稍稍松开,握剑的手放松了些许,他虽仍保持着警惕,但眼中的冷厉已化为复杂的审视。妖物害人,其行当诛,但其情可悯,尤其这等并非本心为恶的精魅,更让人心头沉重。 “那……那个眼睛一样的花纹呢?”徐念锦忽然想起关键的一点。 闻烬秋凝神感知片刻,摇头道:“信息混乱无法清晰追溯,此花纹似是很早便存在,或许是禁锢,或许是标记,与催化她执念的那股力量有关联,但她本身的记忆对此十分模糊。” 就在这时,那琵琶又发出一阵急促的颤音,传递出一股焦急而悲伤的情绪。 闻烬秋解读道:“她在担心,担心那位柳先生,她并非想害他,只是太久没有人如此痴迷她的乐声,她一时失控。” 了解了前因后果,三人心情都颇为复杂。 徐念锦看向气息奄奄的柳先生,又看看那哀伤颤抖的琵琶,忍不住道:“那……那我们能不能帮帮她?也帮帮柳先生?她不是坏妖怪。” 裴琅川沉吟片刻,道:“化解执念,超度往生,方是正途。但她执念已与琵琶深度融合,且被外力催化,强行超度恐不易。”他看向闻烬秋,“闻道长,可有良策?” 闻烬秋思索道:“或许,可尝试满足其知音之愿,由我等以灵力护持心神,让她完整弹奏一曲,将其积郁百年的情感宣泄而出。同时,寻一真正懂音律心性坚定之人,以真诚之心听懂其曲中真意,或能化解其执念,使其得以安宁散去。” 这个方案听起来可行,却也伴随着风险。 让她完整弹奏,其妖力必然全力爆发,能否完全抵御,而那个懂音律心性坚定的知音,又该去何处寻找? 琵琶精的往事已然揭开,但如何为这段悲伤的往事画上句点,仍是一个需要小心谋划的难题。 雅室之内,月光沉默,仿佛也在等待着他们的决定。 第19章 净化的抉择 琵琶精云韶的往事如同一幅浸染了悲伤与无奈的陈旧画卷,在三人面前缓缓展开。 然而,知晓了其并非本心为恶,并未让眼前的困境变得简单,反而引出了一个更为棘手的难题,该如何处置? 室内凝固的妖气因方才的沟通稍显缓和,但那份深重的哀怨与执念依旧盘踞不散缠绕着琵琶,也侵蚀着柳先生最后的生机。 裴琅川率先打破沉默,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与决断,这是裴家捉妖师世代遵循的准则:“既已查明真相,便当机立断。此物虽非主动害人,然其存在本身即是祸端,已致多人精气受损,柳先生更是命悬一线。按规矩,当以雷霆手段将其灵体从琵琶中逼出,或以符咒封印,或直接打散,以绝后患。” 他的思路清晰而直接。 妖物害人,无论初衷为何,结果已然造成,便应铲除,这是最稳妥也是最符合他职责的做法。说话间,他指尖已再次凝聚灵光,桃木剑微微嗡鸣,显然准备动手。 “不行!”徐念锦几乎脱口而出,她上前一步,挡在琵琶之前,脸上带着少见的急切和反对,“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难过、太孤单了!我们知道了原因,怎么能就直接……直接打散她?那和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害人的妖怪有什么区别?” 她看向裴琅川,眼神执拗:“一定有别的办法!能不能……能不能送她去该去的地方?就像书里说的超度那样?她等了那么久,只是想有人听懂她而已……” 这是三人结伴以来,徐念锦第一次如此明确激烈地反驳裴琅川的决定,她并非不懂利害,只是那份纯粹的悲悯与近乎天真的正义感,让她无法接受如此无情的处理方式。 裴琅川眉头紧锁,看着眼前这个梗着脖子眼神亮得惊人的少女,心中莫名一阵烦躁。 他冷声道:“徐念锦,捉妖不是儿戏,更非话本故事!超度往生岂是易事?她执念深重,又与法器深度融合,稍有不慎,反受其害!此刻心软,若它日后再度失控,又当如何?谁来承担后果?!”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捉妖师的行当里,因一时心软而酿成大祸的例子并非没有。 “可是……”徐念锦还想争辩,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服他,急得眼圈微微发红,只能求助般地看向闻烬秋,“闻道长……” 闻烬秋一直静立一旁,目光在坚持己见的裴琅川和满怀恻隐的徐念锦之间流转,温润的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此刻见徐念锦望来,他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裴公子顾虑周全,徐姑娘亦心怀慈悲,皆有其理。强行毁灭,确有违天和,亦可能因怨生变;然放任不管或草率超度,确存后患。” 他走到那琵琶前,仔细感知着其上纠缠的能量:“或许,可有两全之法。云韶姑娘的核心执念在于知音难觅与被困于此,我等或可尝试一种古老的安魂剥离之术,非强行打散,而是设法引导其宣泄积郁情感,满足其奏响绝唱得遇知音之愿,待其执念稍缓灵体稍显纯净之时,再以法力助其魂魄脱离琵琶束缚,引渡其前往该去之地。” 他看向两人:“此法需三人配合,需一人以强大灵力稳住琵琶本体,防止其力量失控暴走;需一人以心神引导,与其共鸣,助其宣泄执念;还需一人护持现场,并在我引导魂魄离体时,以往生咒助其一臂之力。风险虽有,但若能成,既可化解危机,亦可全其心愿,令其安息。” 这个方案,无疑是最为复杂也最需要默契和信任的,它肯定了裴琅川对消除危害的坚持,也包容了徐念锦对慈悲超度的渴望。 裴琅川沉默了片刻。 他明白这是折中之策,也是目前看来最能兼顾各方的办法。 他看了一眼气息越来越微弱的柳先生,又看了看眼神坚定的徐念锦,最终深吸一口气,硬邦邦地道:“……便依道长之言。但若过程中有失控迹象,我会立刻出手镇压。” 这便是同意了。 徐念锦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嗯!我们一定能帮到她的!” 意见达成一致,三人立刻行动。 裴琅川负责以精纯灵力构建禁锢法阵,笼罩住琵琶与柳先生,既隔绝外界干扰,也防止妖力外泄暴走。他面色沉凝,指尖流光溢彩,一道道符文没入虚空,显出扎实无比的功底。 徐念锦则按照闻烬秋的指导,闭上眼睛,努力放空心神,不再抗拒那哀伤的旋律,而是尝试去理解去共鸣那份跨越百年的孤独与渴望。 她心思纯粹,反而更容易贴近那执念的本质,她低声呢喃着安抚的话语,像是对着一个受伤的朋友:“没关系……我们都在听……把你想说的,都弹出来吧……” 闻烬秋作为主导,立于中央。 他手掐玄奥法诀,口中吟诵起空灵古老的安魂曲调,周身散发出浩瀚而温和的白光,如同月华般洒落,缓缓渗入琵琶之中,引导着那躁动不安的灵体。 在三人力量的共同作用下,那琵琶再次自行鸣响起来! 但这一次,乐声不再是充满攻击性和蛊惑性的魔音,而是变得如泣如诉,婉转悲凉,仿佛将百年的孤寂等待与失落以及最后一丝微弱的期盼,全都倾注其中,旋律时而高亢如裂帛,时而低沉如呜咽,听得人心头发酸。 徐念锦的眼角不知不觉滑下泪来,她虽不通音律,却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沉重的情感。 裴琅川全力维持着法阵,抵抗着乐声中依旧强大的能量冲击,脸色微微发白,眼神却异常专注。 随着乐声逐渐推向**,又缓缓归于沉寂,那琵琶上凝聚的浓郁妖气和怨念,竟真的开始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那哀伤的核心意念,逐渐变得纯净平和。 就是此刻! 闻烬秋猛然睁开双眼,手印一变,低喝道:“魂魄离体,往生极乐!引!” 一道朦胧的穿着宫装怀抱琵琶的女子虚影,缓缓从紫檀琵琶上浮起,她脸上不再有哀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与平静。她朝着三人的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尤其是看向徐念锦的目光,带着一丝感激。 随即,她的身影在闻烬秋的引导和裴琅川适时诵出的往生咒文中,渐渐化作点点晶莹的光粒,如同夏夜的萤火,盘旋上升,最终消散于天地之间。 那把紫檀琵琶“咚”的一声落在地上,光华内敛,仿佛只是一把年代久远些的普通乐器。 而昏迷的柳先生,发出一声长长的低吟,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却明显变得平稳有力起来。 成功了。 三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脸上都露出了疲惫却欣慰的神情。 裴琅川收起法阵,看了一眼地上再无异常的琵琶,又瞥向旁边正擦眼泪的徐念锦,语气依旧不怎么好,却缓和了许多:“……下次不准再随便挡在前面。” 徐念锦红着眼睛,却笑着点头:“嗯!知道了,小裴!” 这一次,裴琅川只是抿了抿唇,没再反驳那个称呼。 理念虽有碰撞,但最终,信任与合作赢得了胜利。 临安捉妖小队,在一次次的磨合中,羁绊愈深。 第20章 古宅阴云 妙音阁的琵琶余韵尚未在心头完全散去,新的求助便已找上门来。 这一次,事发地点并非繁华的东南或疑云重重的城西,而是相对沉寂的城北。 来人住在城北一处街坊,面色惶恐,脚步虚浮,像是被什么吓破了胆。 他声称,辖区内有一处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的古宅,近半个月来,频繁在夜半传出异响,有时是沉重的拖拽声,有时是似有若无的哭泣,有时又是孩童的嬉笑,诡异非常。附近居民人心惶惶,入夜后皆紧闭门户,不敢外出。 更骇人的是,三日前,一个顽皮的孩童与伙伴捉迷藏时误入了那古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被发现昏倒在残破的门槛内,抬回家后便高烧不退,胡话连篇,药石罔效。 偶尔清醒时,便瞪着空洞的眼睛,反复念叨着白色的守护神、不能进去、它在生气之类的呓语。 “白色的守护神?”徐念锦疑惑地重复,“听着不像是坏东西?” 裴琅川冷声道:“妖物精怪最擅蛊惑人心,尤其是孩童。是守护还是索命,需亲眼见过才知。” 接连处理了几起妖物事件,他深知临安城现状诡谲,任何异常都不能掉以轻心。 闻烬秋沉吟道:“宅邸年久失修,积聚阴气,滋生精怪并不稀奇,但能使孩童大病,且留有明确印象,此宅中之物恐非寻常游魂野鬼。” 小队三人即刻动身,前往城北。 那古宅坐落于一片略显破败的民居深处,与周围百姓的屋舍格格不入。 高墙倾颓,朱漆剥落,露出里面灰败的砖石,两扇沉重的黑木大门其中一扇已然倒塌,另一扇也歪斜着,露出门内幽深荒芜的庭院。 院中杂草丛生,高及人腰,几棵枯死的古树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即使是在白日,也透着一股阴森死寂的气息。 尚未靠近,一股陈腐潮湿混合着淡淡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便扑面而来。 “好重的阴气。”裴琅川蹙眉,目光如电,扫视着古宅的整体布局和周围环境,他的手已然按在了桃木剑柄之上。 附近几家住户门窗紧闭,偶尔有胆大的透过窗缝偷偷张望,看到他们三人站在古宅前,立刻又惊恐地缩回头去。 闻烬秋闭目感应片刻,道:“宅中确有灵体存在,气息颇为奇特,非纯粹的恶念怨灵,却也绝非祥和之物,混杂着一种古老的禁锢与愤怒。” 徐念锦努力感知,却只觉那宅子黑黢黢的,让人心里发毛,她小声道:“那个小孩说的白色的守护神,会在里面吗?” “进去一看便知。”裴琅川率先迈步,跨过倒塌的门槛,踏入荒芜的庭院。 一入院中,那股阴冷之感更甚,阳光仿佛都被隔绝在外,温度骤降,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和淤泥,踩上去软腻无声,四周寂静得可怕,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 三人小心翼翼地向主屋方向前进,越往里走,裴琅川的眉头皱得越紧,他不再只是盯着可能藏匿妖物的角落,而是开始仔细审视这座宅院的格局方位乃至残存的一些建筑细节。 “不对劲。”他忽然停下脚步,声音低沉。 “怎么了?”徐念锦立刻警惕地靠近他。 裴琅川指着前方主屋的飞檐斗拱,以及庭院中几处看似随意摆放实则暗合某种规律的假山石废墟: “这宅子的风水布局并非寻常家宅的聚气生财之象,你们看,主屋坐煞位,庭院开鬼门,这几处残存的石雕纹路,这分明是一套极其高明却也极其凶险的困龙镇煞之局!此宅并非给人居住的,它根本就是一处巨大的封印之地!” 此言一出,闻烬秋脸色也凝重起来,仔细打量后,颔首道:“裴公子所言不差,贫道方才只觉气息压抑古老,未曾细察风水。如此看来,此宅乃人为建造,用于镇压某种极凶之物!那宅中之灵,恐怕并非后来滋生,而是与这镇压之局一同存在至今的宅灵!” 所谓宅灵,乃是房屋本身因特殊原因而诞生的意识体,与房屋共存亡,其行为逻辑往往与建造初衷或最后留下的强烈执念有关。 “守护神,白色的守护神,不能进去,它在生气……”徐念锦喃喃重复着孩童的呓语,忽然道,“那个孩子说的,会不会就是这个宅灵?它是在守护这里,不让任何人进去?因为它被造出来就是为了镇守下面的东西?有人闯入,它才会生气?” 这个推测,与眼前的发现惊人地吻合。 如果真是这样,那孩童大病,并非宅灵主动害人,而是它履行职责时,其蕴含的镇压力量对生人产生的自然排斥和伤害! 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旋起,吹动满地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前方主屋黑洞洞的门口,隐约似乎有一抹模糊的扭曲的白色影子一闪而过! 同时,一个低沉愤怒却又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直接在三人的心神中响起: “离——开——!” “惊扰——沉睡——者——死——!” 强大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岁月的厚重与无情的警告。 裴琅川瞬间将徐念锦护在身后,桃木剑铿然出鞘半寸,清光大盛,抵御着那无形的精神冲击,他脸色凝重无比:“此宅灵力量极强,且与整个镇压法阵连为一体!硬闯绝非良策!” 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可以简单收服或超度的妖物,而是一个古老封印的守护者。 真正的危险,或许并非宅灵本身,而是它拼命守护的被镇压在这片土地之下的东西! 第21章 宅灵之怒 那声直接响彻心神的饱含愤怒与警告的呵斥,如同潮水般席卷而过,瞬间将三人笼罩。 庭院内的光线仿佛被进一步吞噬,变得更加昏暗阴森,连空气都凝滞沉重,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它警告我们离开。” 闻烬秋低声道,周身白光流转,抵御着那无处不在的精神威压,“此宅灵执念深重,且与镇压法阵一体同心,视一切外来者为敌。” 裴琅川将徐念锦牢牢护在身后,桃木剑虽未完全出鞘,但剑意已提升至巅峰,冷冽的目光扫视着周围任何一丝能量波动:“它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方才那声警告,同时也是攻击的前奏。” 他的话音未落,四周的景象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原本只是荒芜破败的庭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岁月的尘埃,残垣断壁肉眼可见地变得完整,剥落的朱漆重新鲜亮,丛生的杂草化作精心修剪的花木,甚至连那几棵枯死的古树也瞬间焕发生机,枝叶繁茂,阳光穿透枝叶洒下光斑,耳边甚至传来了隐约的欢快的丝竹管弦之声和宾客的谈笑! 他们仿佛一瞬间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这座宅邸昔日的繁华鼎盛之时。 然而,这繁华景象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那些走动的仆役和谈笑的宾客,面容都是模糊不清的,如同褪色的剪影,他们的动作也带着一种僵硬的重复感,对闯入的三人视若无睹,整个场景像是一出无声的皮影戏,华丽却死寂。 “是幻境!”裴琅川冷喝,“紧守心神,勿被其迷惑!” 但这幻境并非简单的视觉欺骗,它更带着强烈的情感冲击和心智侵蚀,一股奢靡且欢愉却又暗藏焦虑与不安的情绪氛围,如同无形的蛛网,试图缠绕上他们的意识。 “这是……宅灵的记忆?”徐念锦看着眼前穿梭的模糊人影,有些恍惚,她心思单纯,反而更容易被这种整体的情绪氛围所感染,觉得心里莫名有些发闷。 突然,幻境猛地一转! 奢华的宴会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崩裂,取而代之的是深夜,疾风骤雨,宅院内灯火通明,却不再是喜庆,而是充满了紧张与恐惧。 无数身披甲胄、手持火把与兵刃的兵士身影,涌入宅中,呵斥声、哭喊声、求饶声、兵刃碰撞声骤然响起,取代了之前的丝竹雅乐! 景象快速闪动,如同破碎的噩梦片段。 一个穿着官服看不清面容的男子被粗暴地拖出正堂,女眷和孩童惊慌失措地奔跑哭喊,珍贵的器物被砸碎抢夺,最后,熊熊烈火冲天而起,吞噬着雕梁画栋…… 一股巨大的悲愤不甘与绝望的情绪,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冲击而来,比之前的攻击猛烈十倍! “呃!”徐念锦闷哼一声,脸色发白,即使有裴琅川和闻烬秋的护持,那强烈的情感冲击也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裴琅川剑意勃发,强行斩断试图侵入自己心神的负面情绪,眼神却更加凝重:“这是……灭门之祸?此宅旧主,竟是遭此大难?” 闻烬秋全力支撑着防护,语气急促:“不仅是记忆重现!宅灵正在将这些负面情绪放大,转化为攻击我们的力量!它因这场悲剧而生,其愤怒与守护的执念也源于此!它要将当年施加于此地的痛苦,让闯入者感同身受!” 幻境再次变化,不再重现具体场景,而是化为了纯粹的情绪风暴! 无数扭曲痛苦和愤怒的面孔在周围旋转尖啸,杀意仇恨以及彻骨的绝望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将三人的心神彻底撕裂吞噬! 宅灵之怒,已然全面爆发! 它要将这些打扰沉睡触痛它最深伤疤的外来者,永远困在这无尽的痛苦回忆之中! “这样下去不行!”裴琅川感受到压力越来越大,徐念锦已然有些支撑不住,“必须找到破局之法!要么强行破开幻境,要么……”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那在幻境中依旧隐约可见作为一切风暴核心的主屋! “要么,找到宅灵的核心,或者……理解它愤怒的真正源头,而非仅仅是抵抗!”闻烬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声道,“徐姑娘,尝试感知!抛开恐惧,感知那愤怒之下的东西!” 徐念锦被那滔天的负面情绪冲击得头晕目眩,听到闻烬秋的话,她努力集中最后一丝清明,不再试图抵抗那些悲愤与绝望,而是像之前感受琵琶精的悲伤一样,尝试去倾听这宅灵怒吼背后的声音。 “……冤……” “……守护……” “……不得……打扰……” “……誓言……” 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混杂在狂暴的情绪风暴中,被她捕捉到。 “它好像不是在生气我们进来……”徐念锦忍着不适,艰难地开口,“它是在害怕,害怕我们惊扰了下面被它守着的东西,它答应过要永远守着的,它很痛苦,但它不能离开……” 她的感知再次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宅灵的愤怒,源于守护的职责和对誓言的执着,而非纯粹的恶意! 就在这时,幻境的某个角落,景象微微一闪,短暂地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片段。 并非血腥的屠杀,而是一个身着白衣似乎是管家或忠仆模样的清瘦男子,在烈火焚宅的最后一刻,跪在庭院中央,以血为誓,面容决绝而虔诚。紧接着,他的身影便与整个宅院的怨念残留的法阵力量融合在了一起。 那就是宅灵形成的源头! 一个以自身魂灵和执念融入镇压法阵,发誓永世守护此地的忠仆! 幻境因这瞬间的清晰而出现了一丝不稳! “就是现在!” 裴琅川与闻烬秋同时察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契机! 第22章 破幻溯源 徐念锦对宅灵愤怒源头的感知,如同在狂暴的漩涡中投下了一颗定锚石。 那瞬间的清晰,白衣忠仆血誓化灵的场景虽只持续了一刹那,却猛烈地动摇了由纯粹负面情绪构筑的幻境根基! “它的核心执念是守护,而非杀戮!” 闻烬秋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契机,双手法印猛地一变,周身温润白光骤然变得炽盛夺目,如同暗夜中升起的皎月,“安魂定魄,净!” 浩然而平和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不再是硬碰硬的对抗,而是如同暖阳化雪般,温柔却坚定地抚平净化着那些扭曲痛苦的记忆碎片和狂暴情绪,幻境中那些尖啸的扭曲的面孔杀意和仇恨,开始逐渐淡化消散。 裴琅川同时出手,他并未攻击幻境本身,而是将凌厉无匹的剑意凝聚于一点,低喝一声:“清光辟邪,开!” 桃木剑并未斩向实体,而是朝着虚空猛地一划,璀璨的清辉如同裂天的闪电,硬生生在那浓稠的由怨念与记忆编织的幻境帷幕上,撕开了一道细微却稳定的缺口! “走!”裴琅川低喝,一把拉住还有些恍惚的徐念锦,与闻烬秋一同从那缺口疾掠而出! 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水膜,三人猛地挣脱了那片光怪陆离情感汹涌的幻境,重新回到了现实,那座荒芜破败的真实古宅庭院。 阴冷的风吹过,带着真实的尘土气息。 幻境虽破,但宅灵那愤怒而警惕的意念并未消失,依旧如同沉重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宅院,只是暂时失去了最具杀伤力的手段,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对峙的紧绷感。 “它还是……很生气……”徐念锦喘着气,心有余悸。 “哼,不过是困兽之斗。”裴琅川持剑而立,目光冷冽地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别的危险,但神色并未放松,强行破开幻境消耗不小,他的呼吸略显微促。 闻烬秋稍显疲惫,但眼神却更加明亮,他快步走到庭院中央,那里是幻境中白衣忠仆血誓化灵的位置。他蹲下身,指尖拂开积年的尘土和枯叶,仔细探查着地面。 “果然……”他捻起一小撮颜色深暗与周围泥土截然不同的土壤,放在鼻尖轻嗅,又仔细感受其中残留的能量,“此地曾浸染忠义之血,且与某种强大的誓言法术共鸣。宅灵确是由此而生,其力量根植于这座宅院的地脉与残留的法阵。” 他的目光又投向主屋方向:“幻境中所见灭门惨案,应非虚假。此宅旧主,恐怕是蒙受了不白之冤,惨遭横祸。其临死前的巨大冤屈愤懑与不甘,连同这位忠仆的守护誓言,共同构成了宅灵形成的原料,再经这特殊的困龙镇煞风水局催化,方才形成了如此奇特而强大的存在。” 他站起身,面色沉凝:“宅灵阻止外人进入,并非单纯攻击,更深层的原因,或许是害怕外人惊扰了它誓死守护的东西,可能是旧主的尸骨,证明清白的证据,亦或是……这镇压法阵之下真正封印着的更为可怕的东西。” 就在这时,正在好奇打量四周试图平复心跳的徐念锦,忽然“咦”了一声。她指着主屋侧面一堵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墙壁:“那里,好像有点奇怪。” 裴琅川和闻烬秋立刻循声望去,那堵墙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布满了斑驳的痕迹和蛛网。 “哪里奇怪?”裴琅川皱眉,他并未感知到任何能量波动。 “就是,那里的灰尘,好像比别的地方薄一点点?”徐念锦也不太确定,她只是觉得那一片墙面的颜色似乎略有不同,像是经常被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蹭到,“而且,墙根下那块地砖,好像有一道特别直的缝隙,不像别的砖缝那么自然。” 她的观察力再次体现在了出人意料的地方。 闻烬秋闻言,立刻上前仔细查看。 他伸出手指,沿着徐念锦所指的那道极其隐蔽的笔直缝隙轻轻摸索,又敲了敲那块地砖和旁边的墙壁。 “空的!”闻烬秋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后面有夹层!徐姑娘,你立大功了!” 这极有可能是一处被巧妙隐藏的密室入口,或许是旧主用于藏匿重要物品之所,也可能与宅灵守护的秘密直接相关! 裴琅川也立刻上前,仔细检查那处机关。 他对于阵法机关虽不如闻烬秋涉猎广泛,但捉妖世家出身,对此类机关暗道也颇有了解,很快,他在地砖一侧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石纹融为一体的凸起。 “小心戒备。”裴琅川沉声道,示意闻烬秋和徐念锦退后稍许,自己则凝神戒备,同时运足指力,按下了那个凸起。 “咔哒”一声轻响。 并没有想象中的箭矢毒烟射出,只见那块地砖缓缓向下沉陷了寸许,紧接着,旁边那堵看起来浑然一体的墙壁,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 一股更加陈腐阴冷的空气从门内涌出,带着经年累月的尘埃味道。 门内是一条向下的、漆黑狭窄的阶梯,深不见底。 真正的探索,此刻才刚刚开始。 而这密道之中,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是洗刷冤屈的证据,还是更深沉的黑暗? 裴琅川没有丝毫犹豫,对闻烬秋道:“我断后,闻道长,你护着她先行。”他的目光扫过徐念锦,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跟紧闻道长,一步不准落下!” 这一次,徐念锦没有半分异议,立刻点头,紧紧跟在了闻烬秋身后。 闻烬秋指尖燃起一团柔和的照明光球,率先步入了那漆黑的阶梯。 徐念锦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裴琅川则守在入口,警惕地最后扫视了一眼死寂的庭院,确认那宅灵的意念依旧在愤怒地徘徊却似乎对密道的开启无能为力后,才转身跟了下去。 墙壁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将外界的光线彻底隔绝。 第23章 尘封之秘 密室入口仅容一人通过,一股陈腐阴冷混杂着尘埃与岁月的气味扑面而来。 闻烬秋指尖捻起一张微光符,柔和的光芒驱散了门后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也映亮了徐念锦因好奇而微微睁大的眼眸,以及裴琅川紧锁的眉头和戒备的神情。 “跟紧我,别乱碰任何东西。” 裴琅川压低声音对徐念锦叮嘱,手中的桃木剑横在身前,率先侧身进入。徐念锦“哦”了一声,赶紧揪住闻烬秋的衣袖,跟着钻了进去。 门外,宅灵愤怒的咆哮与撞击声似乎被某种力量阻隔,变得沉闷而遥远,但这并未让三人放松警惕,这密室内的寂静同样令人窒息。 符箓的光芒逐渐铺开,照亮了这方狭小的空间,这里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是一间被彻底遗忘的狭窄书房。 四壁空空,唯有一张积满厚尘的书桌和一把歪倒的椅子,角落里散落着几卷早已腐朽不堪无法辨认的竹简,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止了流动。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徐念锦小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她想象中的密室,总该有些机关宝藏或是更惊人的东西。 闻烬秋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书桌唯一一个完好的抽屉上。 “未必。” 他缓步上前,指尖拂过桌面,留下清晰的痕迹,“此处气息最为沉郁,执念残留也最重。” 裴琅川则更关注密室的结构,他用剑柄轻轻敲击墙壁,侧耳倾听。 “墙壁厚重,有符文加固的痕迹,这里不仅是密室,更像一个加固的避难所或囚笼。” 闻烬秋尝试拉开那抽屉,木质早已榫卯松动,他稍一用力,整个抽屉便滑落出来。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金银珠宝,只有几件寻常的旧物,里面有一枚边缘磨损的玉佩和一支干涸开裂的毛笔,以及一本以油布仔细包裹保存相对完好的线装书册。 油布被层层揭开,露出深蓝色的封皮,上面没有任何字样,闻烬秋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尘糜在光柱中飞舞,泛黄脆弱的纸页上,是力透纸背却略显凌乱焦急的行楷字迹。 “是日记。” 闻烬秋低声道,目光快速扫过文字,“属于此宅旧主,一位名叫苏文敬的官员。” 三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 闻烬秋缓缓翻动,徐念锦凑在一旁看得认真,裴琅川虽仍戒备着门口,却也分神凝听。 日记的前半部分,多是些日常琐碎与为官感悟,苏文敬似乎是个清廉耿直甚至有些迂腐的文人,字里行间透着对朝堂某些现象的不满与忧虑,但也仅止于私下的抱怨。他多次提及对家中一位忠心老仆白叔的感激,称其虽为仆役,实乃家人,数次助他渡过难关。 日记里还隐约流露出他对家中一双年幼子女的深沉的却因忙碌而疏于表达的关爱。 变化的节点,在日记的中后部分。 “近日心神不宁,清查旧年漕运账目,屡见蹊跷。数额巨大,牵扯甚广,似有巨蠹藏于其中,只手遮天……” “竟与那位有关?冷汗涔涔,若属实,乃动摇国本之大案,然证据不足,切不可轻举妄动。” “今日下朝,遭人善意提醒,勿要深究无关旧事,威胁之意,昭然若揭。吾心甚惧,然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岂能因惧祸而闭目塞听?” “已将关键账册副本及往来密信藏于稳妥之处,若吾遭遇不测,望后来有识之士能以此昭雪天下,铲除奸佞……” “府外似有窥探之人,吾已将家小暗中送离临安,托付于岳家。唯白叔誓死不肯离去,言主危仆岂可独生,悲哉!” “大限将至乎?今夜府邸被围,火把如龙,来的竟是巡防营!所列罪状,皆乃构陷!吾明白了,他们是怕了,要灭口,要永绝后患!” “白叔欲护我从密道遁走,然追兵已至,来不及了。吾死不足惜,只恨奸佞当道,冤屈难雪!吾之执念,必化厉鬼,亦要看着他们遭报应之日!” 日记至此,戛然而止。最后几页字迹潦草狂乱,甚至沾染着几抹早已变成黑褐色的疑似血渍,无声地诉说着书写者最后的绝望与滔天恨意。 密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三人轻微的呼吸声。 那薄薄一本日记,却重逾千斤,压得人心头沉闷。 徐念锦眼圈微微发红,她虽钝感,却并非无情,那文字间流淌出的绝望与不甘,直白地冲击着她的心灵。 “他们……他们是冤枉的……”她喃喃道,声音有些哽咽,“那个白叔,就是外面的宅灵,对不对?他守着这里,是因为主人的冤屈……” “不止。” 闻烬秋合上日记,面色凝重,“他不仅是守护,更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沉冤得雪的机会。主人的执念与他自身的忠义结合,再与此地特殊的镇压风水局相互作用,才化生了如此强大的宅灵。它的愤怒,源于冤屈未雪,源于外人屡次打扰这份沉重的等待。” 裴琅川沉默片刻,冷声道:“构陷朝廷命官,动用巡防营灭门,当年受益者,能量惊人。日记里提及的漕运亏空和日记里谈及的“那位”……”他看向闻烬秋,“此事虽过去多年,但若深究,恐怕牵扯出的势力,与如今临安妖祸背后那股若隐若现的力量,未必没有蛛丝马迹的关联。”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程度的黑暗与阴谋,往往盘根错节,跨越时间。 就在这时,门外宅灵的咆哮声陡然增强! “轰隆!” 厚重的密室石门剧烈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显然,宅灵感知到了日记被触动,变得更加狂躁,正在疯狂冲击阻碍。 “它不想我们带走这个!”徐念锦惊道,下意识地抓紧了闻烬秋的胳膊。 裴琅川瞬间转身,剑尖直指门口,语气急促却坚定:“闻道长,可能安抚或沟通?” 闻烬秋摇头:“它执念太深,已与阵法几乎融为一体,冤屈是其存在核心,单纯安抚恐难奏效。”他快速将日记重新用油布包好,塞入怀中,“需将其执念核心即这份证明冤屈的证据,已寻到的消息告知于它,或可使其安息!” 但如何告知一个陷入狂暴的灵体? 又是一次猛烈的撞击,石门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密室顶部落下的灰尘更多了。 “没时间犹豫了!”裴琅川喝道,“我撑住门口!你们想办法!” 说罢,他不再犹豫,左手迅速掐诀,数张闪烁着金光的符箓脱手飞出,精准地贴在石门及周围墙壁上,形成一道暂时的屏障,符箓光芒在每一次撞击下都剧烈闪烁,显然支撑得极为勉强。 徐念锦看着裴琅川绷紧的背影和微微颤抖的持剑手臂,又看看闻烬秋怀中那本沉重的日记,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猛地抓住闻烬秋的手臂:“闻道长!日记!把它给我!” 闻烬秋一怔:“徐姑娘?” “既然它是因为这个才存在的,那让它看到是不是最有用的?”徐念锦急声道,眼神却异常明亮,“就像,就像给它看它最想找的东西!” 闻烬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与狂暴的灵体进行精神沟通极难,但将承载着最强执念的物体置于其感知范围内,或许能直接触动其核心! 门外,裴琅川闷哼一声,显然压力极大。屏障的光芒正在快速减弱。 闻烬秋不再犹豫,立刻将油布包塞到徐念锦手中:“小心!不要完全出去!” 徐念重重点头,深吸一口气,快步冲到裴琅川身后。裴琅川察觉到她的靠近,又急又怒:“徐念锦!你过来干什么!退回去!” 徐念锦却不答话,瞅准一次撞击的间隙,猛地将石门拉开一道缝隙,霎时间,更加狂暴的怨气与怒吼汹涌而入,几乎要将人掀翻。 “你看!你看这个!” 徐念锦用尽力气,将手中的油布包高高举起,透过门缝,朝着外面那咆哮的由雾气与白光组成的扭曲人形喊道,“苏文敬的日记!我们找到了!你的主人的冤屈!我们知道了!” 她的声音清脆,甚至带着点破音,在这充斥妖力咆哮的空间里显得微弱却异常清晰。 奇迹般地,那狂暴的撞击骤然停止了一瞬。 门外那庞大愤怒的白色灵体,似乎凝滞了。 它那没有五官的面部看向徐念锦手中那小小的油布包,那上面,残留着它誓死守护的主人的气息,残留着那滔天冤屈最原始的载体。 一种无声的悲恸取代了愤怒,弥漫开来。 徐念锦举着日记,继续大声道:“我们知道了!你不是坏妖怪!你是白叔!你是想替主人申冤!我们会想办法的!”她其实并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但此刻,她只想告诉这个悲伤的灵体我明白了你的心。 宅灵周身狂暴的白光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形态时而凝聚时而涣散。 那由执念凝聚的身体,缓缓地低下,仿佛在凝视那本日记,又仿佛在无声地叩拜。 裴琅川压力一轻,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握剑的手稍稍放松,但仍未放下警惕。 闻烬秋走到徐念锦身边,声音温和却带着安抚灵体的力量,清晰地说道:“执念可感,忠义可敬。然尘归尘,土归土。证据既现,沉冤已有昭雪之望。汝之职责,可谓已成。何必再困守于此,徒增戾气,惊扰世人?” 他的话语似乎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伴随着悄无声息散发出的净化安抚之力,如同暖流渗入冰层。 宅灵的光芒变得更加柔和,那巨大的形体开始慢慢收缩变淡,愤怒的咆哮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悠长而深沉的仿佛叹息般的呜咽,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却也有一丝释然。 它最后看了一眼徐念锦手中的日记,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个它誓死守护的家和主人。 最终,在一片柔和却悲凉的白光中,庞大的宅灵彻底消散,化为点点萤火般的光粒,盘旋片刻,便没入地面墙壁,彻底归于寂静。 门外,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和妖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密室内,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徐念锦还保持着高举日记的姿势,愣愣地看着门外空荡荡的走廊,半晌,才缓缓放下手臂,小声问:“它走了吗?” 裴琅川终于彻底放下桃木剑,长长吁出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看了一眼徐念锦,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抿了抿唇,道:“嗯,走了。” 闻烬秋从徐念锦手中接过日记,妥善收好,温声道:“徐姑娘,方才很勇敢。此法虽险,却直指核心,否则我们恐难脱身。” 徐念锦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腿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觉得它太可怜了。”她顿了顿,看向闻烬秋怀中的日记,语气变得坚定,“闻道长,小裴,我们真的能帮他们申冤吗?” 裴琅川皱眉:“此事牵扯甚大,时隔多年,物是人非,绝非易事,况且我们眼下首要任务是解决妖祸。” “但妖祸的背后,可能就和这些见不得光的旧事有关啊!”徐念锦难得地反驳,眼神澄澈,“日记里说的那位,会不会就是现在搞乱的人?而且,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到才行!” 闻烬秋看着两人,沉吟道:“徐姑娘所言,不无道理。线索确有可能交织。此事需从长计议,眼下这份证据至关重要,需得小心保管。或许待妖祸平息,真相大白之时,亦是旧案昭雪之机。” 他看向密室之外:“此间事了,我们先离开再说,宅灵虽散,此地的风水困局仍在,不宜久留。” 裴琅川点头,率先走出密室,警惕地确认外界安全,徐念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空荡的书桌和抽屉,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冤屈与忠诚。 三人沿着来路退出古宅。 夕阳的余晖透过破败的窗棂照入,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陈旧的气息,却不再有那令人心悸的愤怒与悲伤。 只是,怀揣着那本染血的日记,他们都明白,一个陈年的秘密被揭开了冰山一角,其沉重的分量,以及它可能指向的盘踞在临阳光辉盛世阴影下的巨大黑暗,才刚刚开始显现。 这条捉妖之路,似乎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曲折深邃。 第24章 安魂古宅 古宅深处弥漫的狂暴怨气与窒息感,随着宅灵白叔的消散而彻底平息。 然而,那份沉重的悲恸与冤屈却并未随之而去,反而如同无形的重压,更清晰地笼罩在三人心头,空气中只剩下陈腐的尘埃和死一般的寂静。 徐念锦看着闻烬秋小心翼翼收回怀中的那本油布日记,忍不住小声开口,语气带着罕见的迟疑与恳求:“闻道长,小裴,我们不能就这样走了吧?”她望向门外荒芜的庭院,“白叔他……他和苏先生太可怜了。那个坏蛋肯定还在逍遥法外!” 裴琅川正收剑入鞘,闻言动作一顿,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他自然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她想管这桩陈年闲事。 在他看来,捉妖师的本分是斩妖除魔平息祸端,如今宅灵已散,此间妖异已除,他们的任务便算完成。至于凡尘俗世的冤案纠葛,牵扯朝堂秘辛,水深无比,绝非他们该轻易涉足的。他张口,习惯性的冷语几乎要脱口而出:“徐念锦,你……” 但目光触及她那双清澈眼眸中显而易见的难过与义愤,又想到方才正是她冒险举出日记才化解了最终危机,到了嘴边的话竟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别开脸,语气生硬,却并未直接反对:“……多管闲事。即便想管,时隔多年,物证虽在,人证难寻,谈何容易?况且临安妖祸未平,岂能节外生枝?” “裴道友所言,确是实情。” 闻烬秋温声接话,他看向徐念锦,眼神平和却带着深思,“然而,徐姑娘之意,或许并非立刻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他顿了顿,环顾这间阴森的密室和外面荒废的宅院,“宅灵因执念而生,虽因得知证据仍在而暂时平息怨愤散去,但根源未除。此地的风水困局仍在,苏先生的冤屈仍在,若置之不理,难保多年后,不会有新的执念借此地的特殊格局再度凝聚,酿成新患。” 他看向裴琅川,语气沉稳:“化解执念,方是根治之法,这与我们平息妖祸的初衷,并不相悖。” 裴琅川沉默片刻,算是默认了闻烬秋的说法。 作为捉妖世家传人,他自然明白执念才是诸多妖异事件的根源,斩草除根是基本准则。 只是这“根”牵扯到人间冤案,让他觉得分外麻烦,他瞥了一眼徐念锦,见她因闻烬秋的话而重重点头眼睛发亮的样子,心里莫名有点堵,只得冷声道:“那闻道长以为,该如何化解?难不成真要我们去查案?” “非也。”闻烬秋微微摇头,“我等非官府中人,查案非我等所长,亦无职权,但我们可以做两件事。”他伸出两指,“其一,完成白叔,或者说,完成苏先生与白叔这份执念核心的遗愿,即便不能立刻昭雪,也需让世人知晓冤情存在之实,给予其希望,而非永远尘封于此。” “其二,”他继续道,“借此地的特殊风水局,举行一场安魂仪式。引导残留的执念与忠魂安息,使其转化为守护一方的平和地灵,而非怨怼的宅灵。如此,方能彻底净化此地,一劳永逸。” “这个好!”徐念锦立刻表示赞同,她虽不太懂风水仪式,但给予希望和安息这两个词,让她觉得这正是应该做的正确之事。她看向裴琅川,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不自觉的期待:“小裴,我们可以的,对吧?” 裴琅川被她那声自然而然的小裴叫得耳根微热,幸得此处光线昏暗看不真切,他强自维持着冷淡的表情,哼了一声:“……哼,但愿你的野路子符咒别在仪式上又出什么岔子。”这话虽像是嫌弃,却也等同于同意了。 计议已定,三人便分头准备。 闻烬秋负责勘察古宅的整体风水布局,寻找仪式的最佳方位与节点,他罗盘轻托,身影在荒宅中穿梭,时而掐算,时而驻足感应。 裴琅川则负责清理出一处合适的仪式场地,并布置必要的结界,防止外界干扰或残余怨气逸散,他动作利落,符箓精准地落在各个方位,金色流光隐约构成一个稳固的阵法。 徐念锦也没闲着,她跟着闻烬秋,仔细记下他所说的关于安魂仪式的要点,又自告奋勇地去寻找一些仪式可能用到的替代品,比如干净的泉水和特定的草木,她甚至找来一个相对完整的破旧瓦盆,准备用来焚烧一些象征性的物品。 最重要的,是那本日记。 闻烬秋小心地拆开油布包,并未损坏日记本身,而是选取了日记最后几页,那沾染血渍写着最绝望控诉与最后遗言的几张纸的拓印。 他以特殊药水与符纸,在不损伤原件的条件下,将字迹与血痕清晰地拓印了下来,原件则被他更加仔细地重新包裹收起。 “此举,意在告知与宣泄。”闻烬秋对另外两人解释,“将这份冤屈与执念的核心,象征性地呈现于天地,告知此间魂魄,其心已明,其冤已知。而非永远埋藏。” 日落月升,清冷的月光洒满荒芜的庭院。 闻烬秋选定在古宅原本的正厅遗址处举行仪式,此处是宅邸中枢,亦是风水局的一个气息流转节点。 他让徐念锦将拓印的纸张放入瓦盆中,又让她将找到的几株干枯茉草覆盖其上。 裴琅川站在仪式范围之外,持剑护卫,神情专注地感应着四周气息的变化,确保仪式不受打扰。 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场中忙碌的徐念锦,看她一脸认真地按照闻烬秋的指示摆放物品,那双总是透着天真好奇的眼睛,此刻在月光下却显得格外专注和虔诚。 仪式开始。 闻烬秋立于阵眼,神色肃穆,手中拂尘轻摆,口中诵念着古老而沉郁的安魂咒文。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回荡在寂静的废宅中,与四周的风水地气产生细微的共鸣。 徐念锦按照事先吩咐,在闻烬秋的示意下,用火折子点燃了瓦盆中的茉草与拓印纸。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缓缓吞噬着那些枯草与纸张,上面斑驳的字迹与暗沉的血色在火中扭曲变形,仿佛将那份积压多年的痛苦与不甘付诸一炬。 随着火焰燃烧,闻烬秋的咒文声渐高,带着安抚与引导的力量,徐念锦屏息凝神地看着,双手不自觉地握在胸前。 裴琅川敏锐地感觉到,周围原本沉寂阴冷的气息,开始缓缓流动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狂暴怨怼,而是如同冰封的河流开始解冻,带着一丝悲伤,却又有一丝释然的暖意。 火焰渐熄,化作缕缕青烟,袅袅升起,竟不散不乱,在月光下仿佛有了生命般,绕着仪式场地盘旋三周,然后缓缓沉入地下,消失不见。 就在青烟彻底没入地面的那一刻,一阵极轻微的仿佛叹息般的微风拂过庭院,吹动了三人的衣袂发梢,温柔得不像话,风中似乎再无阴冷,只余下一片澄澈的宁静。 几乎同时,庭院中那些枯死的草木,仿佛被注入了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一丝生机,虽然并未复绿,却褪去了几分死气沉沉,空气中一直萦绕不散的霉腐气息,也淡去了许多。 仪式成功了。 残留的执念已被安抚引导,融入了地脉,假以时日,或能真正转化为庇佑一方的平和地灵,而那份沉冤得雪的希望,也已种下。 徐念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而欣慰的笑容。 裴琅川也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肩膀,他走到瓦盆边,看了眼里面的灰烬,又抬眼看向徐念锦,语气依旧淡淡的,却少了往日的冷硬:“总算没惹出乱子。” 徐念锦冲他笑了笑,难得地没在意他那别扭的语气,只高兴地说:“这样真好,白叔和苏先生,应该能安心一点了。” 闻烬秋收起拂尘,面色略显疲惫,却带着温和的笑意:“尘埃暂定,此间事,暂了。至于那桩旧案……”他轻轻按了按怀中的日记,“待时机成熟,自有拨云见日之时。” 三人不再多言,趁着月色,悄然离开了这座恢复了宁静的古宅。 回程路上,徐念锦心情明显轻松了许多,甚至开始小声哼起不知名的调子。 裴琅川走在她身侧,听着那不成调的哼哼,看着月光下她微微晃动的发梢,之前那点因为麻烦而产生的不快,也不知不觉散去了。 只是他依旧抿着唇,目不斜视,仿佛全然未觉。 只有微微发红的耳根,泄露了少年心底一丝不易察觉的被那份纯粹与执着悄然触动的涟漪。 第25章 山间寻踪 临安城内的妖异暂告一段落,城外的风波却又起。 这日,三人正在客栈大堂用早饭,便听得邻桌几位商人模样的男子愁眉苦脸地议论。 “真是邪了门了!这已是这个月第三批了!”一个胖商人拍着大腿,唉声叹气。 “谁说不是呢!西山那条道走了多少年了,闭着眼都能摸出去,最近却总在里头打转!” “货物莫名其妙就少了几箱,找遍周围都没有!” “老王他们队里有个伙计,发誓说看见几个矮墩墩、像是穿红肚兜的小影子在雾里窜,一眨眼就不见了!吓得他病到现在都没好利索!” 徐念锦听得入了神,筷子夹着的包子都忘了送进嘴里,她小声对桌对面两人说:“小裴,闻道长,你们听!是不是又有什么东西在作怪?” 裴琅川早已放下碗筷,凝神听着那边的对话,闻言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肯定:“西山地形复杂,山阴处多生瘴疠之气,也易滋生精怪。听其描述,矮小迅捷,惑人迷途,窃取物品倒像是傒囊一类山精。” “傒囊?”徐念锦好奇地重复,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闻烬秋点头,接过话头温和解释道:“嗯,傒囊乃山中精气所化之精怪,形如幼童,多喜红衣,性不一定是恶,但生性顽皮,尤爱捉弄行人,使其迷路,并窃取亮晶晶或它们觉得有趣的小物件。若只是贪玩,倒也无大碍,但若长期盘踞道旁,惊扰商旅,亦非善事。” 裴琅川站起身,语气果断:“去看看,若真是傒囊,需得驱离或引导其深入山林,不可任其继续扰民。”他看向那桌商人,走过去询问了几句更具体的地点情况,徐念锦赶紧把包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也跟了过去,听得格外认真。 稍作准备后,三人便出了临安城,向西山而行。 起初山路尚算平坦清晰,但随着逐渐深入,周围的景致开始变得不同,树木愈发茂密葱郁,枝桠交错,遮蔽了大部分天光,使得林间显得有些晦暗。 更重要的是,不知从何处弥漫起淡淡的白色雾气,初时还不觉什么,越往深处走,这雾气便越发浓重,不仅阻碍视线,连方向感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这雾……起得有些蹊跷。”裴琅川停下脚步,眉头微蹙,仔细感知着四周,他手中的罗盘指针微微颤动着,并非指向固定方位。“并非寻常山雾,其中混杂着淡淡的妖气,能干扰人的感知。” 闻烬秋颔首,指尖泛起微光,轻轻划过眼前,施展了某种增强感知的法术,但随即摇头:“雾气特殊,神识探查亦受不小阻碍。需得谨慎,莫要分散。” 徐念锦紧紧跟在两人身后,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雾中的景象,但除了近处的树干和脚下模糊的小径,稍远些便是一片混沌。她小声嘀咕:“好像真的很容易迷路啊,那些傒囊是不是就躲在这雾里面?” 正说着,前方浓雾深处,似乎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像是孩童嬉笑又像是风吹过狭缝的嘻嘻索索声,若有若无,听得并不真切。 “听到了吗?”徐念锦立刻揪住了离她最近的裴琅川的衣袖,压低声音问。 裴琅川身体微微一僵,却没甩开,只是凝神倾听片刻,脸色凝重:“嗯,看来确实在此,小心戒备,它们最擅长利用环境迷惑人心,制造幻听幻视。” 三人更加警惕,放缓速度,循着那隐约的声音和之前商人描述的事发地点方向继续前行。然而,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后,裴琅川再次停下,脸色不太好看。 “不对。”他沉声道,指着旁边一棵歪脖子老松,“这棵树,半刻钟前我们经过了一次。” 他们果然迷路了。 周围的雾气似乎更加浓郁,将一切都包裹在湿冷的白纱之中,连来时的路都彻底淹没,彻底失去了方向。 徐念锦有些着急:“那怎么办?罗盘也没用了吗?” 闻烬秋相对镇定,他观察着地面的痕迹和树木的长势,沉吟道:“傒囊制造的迷障,并非完全虚幻,多是利用山势雾气叠加幻术,扭曲人的认知。强行破之耗费甚巨,或许可尝试反其道而行之。” “闻道长的意思是?”裴琅川看向他。 “既然它们喜好亮晶晶或有趣之物,”闻烬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倒出几颗用来布阵的打磨得光滑润泽的淡蓝色小灵石,“不妨以此为诱,引它们主动现身。只需捕捉到一丝确切的气息或踪迹,我便有办法暂时定住周边气息,破开这迷障一瞬。” 徐念锦眼睛一亮,立刻在自己随身的小包里翻找起来,也找出几枚颜色鲜艳的琉璃珠和一枚小巧的银铃:“这个!这个它们会不会喜欢?” 裴琅川看着两人拿出诱饵,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法子有点幼稚。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稳妥的办法,他只能绷着脸,点了点头:“可,我来布置,你们注意四周动静。” 他选了一处稍微开阔的空地,将徐念锦的琉璃珠和银铃,连同闻烬秋的几颗灵石,小心地摆放在一块显眼的青石上,微光在雾气中隐隐闪烁,确实颇为吸引人。 布置好后,三人隐匿到不远处的树后,屏息凝神,静静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间除了雾气流动,似乎毫无动静,徐念锦等得有些腿麻,刚想悄悄动一下,却被裴琅川一个眼神制止。 就在这时,青石旁的雾气似乎不自然地涌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只有半人高穿着破旧红色肚兜皮肤呈青灰色光着脑袋大眼睛的精怪,悄无声息地从雾中探出了半个身子。它警惕地左右张望,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石头上那些亮晶晶东西的好奇与渴望。 正是傒囊! 它动作极快,像一阵小风似的窜到青石边,伸出枯瘦的小爪子,一把抓向那颗最亮的蓝色灵石。 “就是现在!”裴琅川低喝一声,早已扣在手中的符箓瞬间激发! “嗡!” 并非攻击符箓,而是一张范围性的镇气符! 淡金色的光晕以青石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如同在水中投入巨石,瞬间将周围流动的雾气和不稳的气息强行定住了一霎! 几乎在同一时间,闻烬秋出手如电,一道柔和的白光后发先至,并非击向傒囊,而是落在它周围的地面上,形成一个简易的禁锢圈! 那傒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吱”一声尖叫,抓着灵石就想遁回雾中,却一头撞在无形的禁锢壁上,被弹了回来,摔了个屁股墩儿,它手里的灵石也脱手飞了出去。 雾气因镇气符的效果暂时停滞消散了些许,周围的景物清晰了一瞬,露出了正确的路径方向。 “抓住了!”徐念锦惊喜地低呼。 那傒囊发现自己被困,吓得抱头缩成一团,发出“呜呜”类似孩童哭泣的声音,身体瑟瑟发抖,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裴琅川持剑上前,眉头依旧皱着,但并未流露出杀气,只是冷声问道:“为何在此作祟,迷惑行商,窃取货物?” 那傒囊似乎能听懂人言,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了看面前三个庞然大物,又飞快地低下头,小爪子胡乱比划着,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含糊不清的音节。 徐念锦从裴琅川身后探出脑袋,看着那小精怪害怕的样子,忍不住扯了扯裴琅川的衣袖:“小裴,它好像不是很坏?就是吓坏了?” 闻烬秋走上前,示意裴琅川稍安勿躁。 他蹲下身,目光平和地看着那傒囊,声音温和如同春风:“莫要害怕,我等并非要伤你。只是近来山道屡有行商迷路失物,可是你与你的同伴所为?” 或许是闻烬秋的气质太过温和无害,那傒囊的恐惧稍减,它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点头,又飞快地摇头,继续比划着,指向山林更深处的某个方向,脸上露出焦急又委屈的神情。 “它好像,想说不是故意捣乱?”徐念锦努力解读着那混乱的比划,“它指着山里,是不是那边有什么东西?” 闻烬秋凝视傒囊片刻,又仔细感知了一下它身上散发出的微弱气息,缓缓道:“它气息纯凈,并无血腥恶念。如此焦躁急切,强行滞留道旁,或许,并非顽皮,而是有所缘由?” 他尝试着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极其温和的自然灵气,缓缓靠近那禁锢圈。 傒囊先是害怕地一缩,但感受到那灵气中的安抚之意,又慢慢放松下来,甚至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嗅了嗅。 闻烬秋温声道:“若有所求,可能带我等前去?或许,我们能助你。” 傒囊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似乎在权衡。 它看了看眼前温和的道士,又看了看后面那个冷着脸但好像也没动手的少年,以及那个眼神清澈好奇的女子,最终,对某种事情的迫切需求战胜了恐惧。 它用力地点了点头,伸出小爪子,指向之前它所指的雾气更浓郁的深山方向。 裴琅川与闻烬秋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闻烬秋挥手撤去了禁锢圈。 那傒囊重获自由,却并未立刻逃走,而是焦急地在他们脚边转了两圈,然后朝着那个方向窜去,跑出一段距离后,又回头看看他们,似乎在催促他们跟上。 “看来,这西山迷踪之事,另有隐情。”闻烬秋站起身,神色略显凝重。 裴琅川收剑入鞘,看向傒囊消失的雾气方向:“跟上去看看。都小心些。” 徐念锦赶紧点头,快步跟上两人,心中充满了对真相的好奇,以及一丝想要帮助那个小精怪的念头。 第26章 傒囊作祟 那穿着红肚兜的傒囊身形矮小,在浓雾与林木间却灵活得惊人,如同一个跳动的红色光点,时隐时现。 它似乎急切地想要引领三人去往某处,不断回头发出急促的“咿呀”声催促。 裴琅川眉头紧锁,手持罗盘,但指针依旧紊乱不定,他沉声道:“跟紧些,这雾气越来越怪,神识完全被压制了。”他刻意放缓了半步,几乎与徐念锦并行,确保她就在自己身侧。 徐念锦连连点头,努力跟上步伐,眼睛却忍不住好奇地追逐着前方那个红色的小身影,以及四周被浓雾扭曲的奇形怪状的树木阴影。“它要带我们去哪里呀?”她小声问,语气里好奇多于害怕。 闻烬秋跟在最后,时刻感知着周围气息的流动,温声提醒:“它情绪急切,却无恶意。但此地天然地势复杂,叠加这特殊雾气与傒囊天生的惑人能力,极易形成迷阵。务必留心脚下,记住来路。” 然而,傒囊带领的路越来越崎岖偏僻,早已偏离了任何商道,周围的树木形态越发诡异,怪石嶙峋,雾气浓得化不开,几乎只能看到前方几步之遥。那傒囊的身影又一次没入一片尤其浓厚的雾墙之后。 “等一下!”裴琅川突然停下,出声喝止。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周围的气息流动在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极其细微却诡异的变化,像是某种陷阱被悄然触发。 但他的话还是晚了一步。 走在最前面的徐念锦“哎呦”一声,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形一个趔趄,下意识地向前冲了两步,瞬间就没入了那片浓厚的雾气之中。 “徐念锦!”裴琅川脸色骤变,立刻上前想要抓住她,手掌却只捞到了一片冰凉的迅速合拢的雾气,他毫不犹豫地就要跟着冲进去。 “裴公子,且慢!”闻烬秋及时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沉稳,“勿要冲动!这并非寻常走散,是迷阵被彻底激发了!” 裴琅川猛地回头,眼中是罕见的焦急与厉色:“她一个人在里面太危险了!必须立刻找到她!” “我知你担心徐姑娘。” 闻烬秋目光沉静,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但此刻若我们也贸然闯入,极可能一同陷落,被各个击破,甚至彼此错过,届时才是真正的危险。这迷阵借山势地气与傒囊异能而成,蛮力难破,需寻其根源。” 裴琅川胸膛微微起伏,握剑的手攥得死紧,他知道闻烬秋说的是对的,但一想到那个常常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独自落在这种鬼地方,他就根本无法保持冷静。 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焦躁,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那你说,该如何?根源是什么?那只傒囊?” “正是。” 闻烬秋颔首,指尖再次泛起微光,仔细感知着雾气中残留的属于傒囊的那丝微弱却独特的妖气,“傒囊通常无心害人,甚至惧怕伤人,它们制造迷障,多为嬉戏,或为守护。此番它急切引我们前来,又突然激发如此强烈的迷阵将我们分开,恐怕并非恶意捉弄。” 他看向裴琅川,分析道:“我更倾向于,它的领地或它所珍视之物受到了某种侵扰或威胁。它将我们引来,或许是察觉到我等身负灵力,意在求助。但因天性胆小警惕,又或是那威胁迫近,才导致它行为失措,仓促间将我们困住。” “求助?”裴琅川眉头紧锁,重复了一遍,努力将担忧压下,换以捉妖师的理智思考,“所以它并非作祟元凶,反而可能是……受害者?” “极有可能。”闻烬秋肯定道,“它方才指向深山,情绪焦急委屈,便是佐证,如今它自身恐怕也因强行催动迷阵而耗力不浅,或正躲藏于某处。当务之急,是找到它的本体。迷阵因它而起,找到它,或许便能知晓徐姑娘下落,乃至破局关键。” 裴琅川沉默片刻,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他再次看向徐念锦消失的那片浓雾,眼神沉凝,却不再慌乱。 他重新握紧桃木剑,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好,那就先找出那只小东西。闻道长,可能追踪到它最确切的气息来源?” “可一试,方才禁锢它时,我在其身上留下了一丝极淡的追踪灵引,虽受雾气干扰,大致方向应能辨明。”闻烬秋闭目凝神片刻,伸手指向左侧一个方向,“这边,气息微弱,它状态似乎不佳。” 两人不再犹豫,立刻循着闻烬秋指引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向密林深处追去。 裴琅川每一步都踏得极稳,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一切可疑的痕迹,既是寻找傒囊,也绝不放过任何可能是徐念锦留下的线索。 他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在寂静得只有自己呼吸声的迷雾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暗自咬牙:“徐念锦,你最好没事,乖乖待在原地别乱跑,等找到你,定要……” 定要如何?他却一时也想不出。 与此同时,在迷阵的另一处。 徐念锦揉着刚才差点被绊倒的脚踝,茫然地站起身四周张望。 “小裴?闻道长?”她喊了两声,回应她的只有空荡的回音和更加浓重的雾气。 她好像和他们走散了。 若是寻常女子,身处这等诡异境地,恐怕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但徐念锦只是眨了眨眼,脸上掠过一丝困惑,倒没多少恐惧。她嘀咕道:“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走得好快啊。” 她记得闻道长说过不要分散,于是决定原地等待,但等了片刻,周围除了雾还是雾,毫无动静。她又想起那只穿着红肚兜的小精怪。 “它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刚才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她的好奇心和对那小精怪莫名生出的一点担心,渐渐压过了等待的耐心。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几张自己画的奇形怪状的符纸,嘴里念念有词:“嗯,清风符?好像吹不散这雾,指路符?不知道往哪里指呀。” 她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抽出一张画得歪歪扭扭像是许多小脚丫的符纸:“循迹符!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小不点!”这是她根据动物追踪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效果时灵时不灵。 她将符纸拍在自己腿上,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符纸闪了一下微光,然后她的腿就自己朝着一个方向迈开了步子。 “诶诶?等等!”徐念锦吓了一跳,连忙控制住身体,但那符纸似乎真的感应到了什么微弱的气息,拖着她往雾里钻。“好像,有点用?”她半信半疑,又有点兴奋,便顺着那股微弱的牵引力,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而去。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走向与裴琅川二人相反的方向,也浑然不觉,在这片天然的迷阵之中,她那半吊子的野路子符咒,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歪打正着地接近着某个关键的点。 而裴琅川与闻烬秋,此刻正追踪着那丝灵引,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山壁裂缝前。 裂缝狭窄,仅容孩童通过,里面隐隐传出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两人看了一眼。 那傒囊,果然躲在这里。 而它哭泣的原因,似乎就在这裂缝之后。 第27章 童心未泯 徐念锦被那半吊子的循迹符拖着,在浓雾弥漫的山林里磕磕绊绊地穿行。 符纸的效力时强时弱,方向也时不时偏斜,让她好几次差点撞上树干或绊到树根。幸好她性子里有股韧劲,倒也不觉得多害怕,反而更像是在进行一场稀里糊涂的探险。 “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呀?”她对着自己不听使唤的腿小声抱怨,“那个小精怪是往这边跑的吗?它跑得可真快。” 就在她嘀咕的时候,腿上的牵引力突然消失了,符纸上的微光也黯淡下去,变成一张普通的废纸。 徐念锦停下脚步,茫然四顾,四周依旧是白茫茫一片,寂静得可怕。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再试一张别的符,一阵极其细微的压抑着的抽泣声,顺着雾气飘了过来。 声音很轻,带着孩子气的委屈和害怕。 徐念锦眨眨眼,循着声音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拨开挡在眼前的枝叶。只见前面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虬结的树根形成的天然树洞里,缩着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 正是那只傒囊。 它把自己蜷成一团,小脑袋埋在膝盖里,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看着好不可怜,它甚至没察觉到徐念锦的靠近。 徐念锦看着它,之前觉得它捣乱的心思一下子没了,心里只剩下一种单纯的疑惑:“它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她完全忘了这可能是害人迷路的精怪,也忘了自己跟同伴走散了,只觉得眼前就是个在哭鼻子的小孩子。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在树洞前蹲下身,声音放得软软的:“喂,你怎么啦?谁欺负你了吗?” 那傒囊吓得猛地一哆嗦,惊恐地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看清是徐念锦后,更是吓得往后缩,差点撞到树洞壁上,发出“吱”的一声短促惊叫。 “你别怕呀,”徐念锦连忙摆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我不是来抓你的,我就是迷路了。”她说得特别坦然,甚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我也被这雾困住了。” 傒囊似乎听懂了徐念锦说的迷路,又或许是徐念锦身上毫无杀气只有纯粹好奇和一点点笨拙的善意让它稍微放松了警惕。 它不再往后缩,但依旧警惕地看着她,小爪子紧张地抠着树根。 徐念锦看着它哭花的小脸,想了想,在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摸索起来,她记得早上出门时,好像顺手塞了几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糖,她摸啊摸,果然摸到了。 她拿出一块糖,小心翼翼地剥开油纸,露出里面琥珀色散发着甜甜香气的糖块,然后递向树洞里的傒囊:“喏,给你吃。吃了糖就不哭啦。” 那傒囊的大眼睛一下子就被亮晶晶的油纸和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糖块吸引住了,它对亮晶晶和甜滋滋的东西似乎毫无抵抗力。 它犹豫了一下,小鼻子抽动了两下,怯生生地伸出小爪子,飞快地从徐念锦指尖抓过糖块,塞进了嘴里。 甜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傒囊的大眼睛瞬间亮了一下,连抽泣都暂时停止了。它咂咂嘴,看向徐念锦的眼神里的恐惧又少了几分,多了一丝好奇。 “好吃吧?”徐念锦自己也剥了一块糖放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笑眯眯地说,“我小时候不开心了,嬷嬷就给我糖吃。” 或许是糖的作用,或许是徐念锦这种毫无心机像是在跟小伙伴分享零食的态度太过罕见,傒囊慢慢放下了戒备。 它甚至往洞口挪了一点点,伸出小爪子,指了指徐念锦包里剩下的糖,又指了指自己,嘴里发出“咿呀”的带着点渴望的声音。 “你还想要呀?”徐念锦很大方地把剩下的两块糖都拿出来给它,“都给你吧。不过你吃了我的糖,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呀?还有,为什么要把大家都弄迷路呢?那些商队的人都很着急呢。” 傒囊宝贝似的把糖紧紧抱在怀里,听到徐念锦的问话,大眼睛里又漫上了水汽和委屈。 它放下糖,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一会儿指着深山的方向,一会儿做出凶狠的表情龇牙咧嘴,一会儿又做出挖掘和抢夺的动作,最后抱着脑袋做出害怕哭泣的样子,嘴里“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徐念锦看得一脸茫然,努力理解着:“嗯山里,有坏东西?抢你的东西?你害怕?”她尝试着组合信息,“是不是你藏宝贝的地方被坏人发现了?他们抢了你的亮晶晶?” “咿呀!”傒囊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委屈和愤怒,它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红肚兜,又指了指深山,表示那是它的家,它的宝贝都在那里。 徐念锦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不是故意捣乱,是因为家被占了,宝贝被抢了,又害怕又生气,才跑到路边来,想让别人迷路,不敢进山?”她顿了顿,歪着头看它,“可是,你这样好像也赶不走坏蛋呀,反而吓到了好多无辜的人。” 傒囊似乎听懂了,低下头,小爪子对手指,一副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样子。 徐念锦看着它这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叹了口气:“好啦好啦,别难过啦,糖也吃了,哭也哭过了。”她想了想,又从包里翻出几颗彩色琉璃珠,放在傒囊面前,“这些也给你玩。但是你不可以再让过路的人迷路了哦?我们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拨开枝叶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裴琅川那压抑着焦急的呼唤:“徐念锦!” 裴琅川和闻烬秋追踪那丝灵引,终于找到了这处树洞。 裴琅川心急如焚,几乎是冲过来的,心中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发生的危险情况,她被妖术所困而受伤,甚至…… 然而,当他猛地拨开最后一道碍事的藤蔓,看清树洞前的景象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准备好的符咒都忘了激发。 预想中任何危险的画面都没有出现。 徐念锦好端端地蹲在树洞前,嘴里还叼着半块糖,腮帮子微鼓,而那只让他们苦苦追踪以为在策划什么阴谋的傒囊,正坐在她面前,怀里抱着一堆亮晶晶的糖果和琉璃珠,小爪子还抓着一颗糖正往嘴里塞,大眼睛满足地眯着。 一人一精怪,气氛异常和谐。 甚至徐念锦还在那认真地跟傒囊说着:“所以等下小裴他们来了,你不要怕哦,他们其实也是好人,就是小裴有时候脸色有点臭,哈哈……” 裴琅川:“……” 他所有的担忧和紧张,在这一刻全都卡在了胸口,不上不下,最后化作一种近乎荒谬的错愕感。 他握着剑,僵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跟在他身后赶到的闻烬秋,看到这一幕,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莞尔,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徐念锦这才注意到他们,惊喜地站起身:“小裴!闻道长!你们找到我啦!” 她完全没意识到两人此刻复杂的心情,还献宝似的指着树洞里的傒囊,“你们看,我找到它了!它其实不是坏精怪,就是家被坏人占了,宝贝被抢了,才跑出来捣乱的,它已经答应我不再让人迷路了!” 那傒囊看到裴琅川和闻烬秋,尤其是面色冷峻持剑而立的裴琅川,吓得“吱”一声,手里的糖都掉了,猛地缩回树洞最里面,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裴琅川看着徐念锦那副快夸我解决了问题的模样,又看看那只吓破胆的傒囊,再想想自己刚才一路上的心急如焚。 他额角的青筋微微跳了一下。 最终,所有情绪只化作一声带着无奈和松了口气的冷哼。 “徐念锦,你倒是会找清闲。” 第28章 归途指引 树洞里的傒囊被面色冷峻的裴琅川吓得够呛,缩在最里面瑟瑟发抖,连最爱的糖果都不敢去捡了,只用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惊恐地瞪着外面。 徐念锦看看吓得快晕过去的小精怪,又看看脸色不善的裴琅川,忍不住扯了扯裴琅川的袖子,小声道:“小裴,你吓到它了,它其实很可怜的,家被占了,宝贝也被抢了。” 裴琅川额角青筋又是一跳。 他当然知道这傒囊可能事出有因,但一想到因为这小东西的胡闹导致商队损失更是让徐念锦身陷迷阵,他就很难有好脸色。 他冷声道:“可怜便可随意惑人迷途窃人财物?此乃妖物本性,岂能因你几句好话几块糖便轻信?” “可是它答应我了……”徐念锦试图辩解。 “妖物之言,岂可尽信?”裴琅川语气更硬。 眼看两人又要说僵,闻烬秋适时上前,温声开口,却是对树洞里的傒囊说话:“我等并无恶意,方才徐姑娘所言,可是实情?你的居所被侵扰,宝物被夺,方才行此下策?” 或许是闻烬秋的气质让妖安心,或许是徐念锦之前建立的薄弱信任还在,傒囊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小爪子比划着,指向山林深处,又做出挖掘和抢夺的动作,脸上满是委屈和害怕。 闻烬秋沉吟片刻,对裴琅川道:“看来徐姑娘所获信息无误,它灵智不高,行事多凭本能,遭遇侵扰,恐惧之下,只能以这种方式试图警告或阻止外人进山。” 裴琅川眉头依旧紧锁,但语气稍缓:“即便如此,它窃取的货物也需归还,迷途的商队也需要一个交代。” 徐念锦一听,立刻蹲回树洞前,对傒囊说:“你听到啦?你把拿走的那些箱子啊货物啊还回来好不好?不然大家还会一直来找你,会很麻烦的。”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你把东西还了,还带我们走出去,我以后想办法跟城里的人说,让他们少来这边打扰你,好不好?这样抢你宝贝的坏人可能也会少一点?” 这个提议似乎触动了傒囊。 它对少打扰这个词反应很大,大眼睛眨了眨,露出思考的神情。 它看看徐念锦,又警惕地瞟了一眼裴琅川和闻烬秋,最终,对安宁的渴望战胜了恐惧,它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旁边一堆覆盖着落叶和泥土的乱石堆。 裴琅川和闻烬秋上前,拨开石块落叶,后面果然隐藏着一个不大的山洞入口,里面堆放着好几个木箱,正是商队丢失的货物,虽然散乱,但并无损坏。 显然,傒囊只对亮晶晶的小物件感兴趣,这些大箱子它搬来后就没动过。 裴琅川检查了一下货物,确认无误,脸色这才真正缓和了一些。 他看向徐念锦的眼神带着一些无奈,这种用糖果聊天、讨价还价似的解决方式,完全违背了他从小接受的见妖即诛或强力镇压的训诫,粗糙又儿戏。但偏偏,它起效了,兵不血刃,找回了货物,还似乎解决了迷路的根源问题,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现在可以带我们出去了吧?”徐念锦见事情解决了一半,高兴地对傒囊说,“还有哦,你知道山里抢你宝贝的坏人在哪里吗?长什么样?” 傒囊听到坏人,又害怕地缩了缩脖子,连连摇头,表示自己只知道很可怕,不敢靠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它跳下树洞,示意徐念锦跟它走。 这一次,它不再像之前那样慌慌张张,而是走走停停,不时回头等等他们。 周围的浓雾随着它的心意,仿佛有生命般地向两侧缓缓散开,露出一条清晰的小径。 显然,这才是离开这座天然迷阵的正确道路。 三人跟着那红色的小小身影在山林中穿行。 裴琅川沉默地走在最后断后,目光却不时落在前面正跟着傒囊还时不时试图跟它搭话的徐念锦身上。 走出一段距离后,山路变得有些崎岖湿滑。 裴琅川眉头蹙了一下,脚下步伐加快,不动声色地越过了闻烬秋,走到了徐念锦的外侧,那个位置,正好是靠近山坡陡坎的一边。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徐念锦一眼,依旧是一副冷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持剑的手也稳如磐石。但他的身形却恰好挡在了她和可能滑坠的危险之间,步伐沉稳,为她隔开了外侧的隐患。 徐念锦浑然未觉,她的注意力全在前面带路的傒囊和四周终于清晰起来的景色上,还在那兴致勃勃地说:“哇,雾散开之后这里的树长得好奇特呀!小裴你看那边那棵像不像个弯腰的老爷爷?” 裴琅川:“专心看路。” 徐念锦“哦”了一声,老实看路,没一会儿又忘了,继续嘀嘀咕咕。 闻烬秋跟在两人身后,将裴琅川那细微却精准的守护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微弯,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却并未点破。 在那只傒囊的引导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浓雾彻底被抛在身后,脚下变成了熟悉的商道,甚至能远远望见临安城的轮廓。 傒囊停在路边,不再前行。 它转过身,对着徐念锦“咿呀”了几声,小爪子挥了挥,像是在告别,然后又警惕地看了一眼裴琅川,嗖地一下钻回旁边的林子里,消失不见了。 徐念锦还冲着它消失的方向摆了摆手:“再见啦!记得我们的约定哦!” 裴琅川看着那恢复平静的山林,又看看身边一脸圆满完成任务的徐念锦,开口,语气依旧是那份特有的冷淡别扭:“下次再敢乱跑,绝非几块糖能了事。” 徐念锦转过头,一脸茫然:“啊?我没乱跑啊,是那个符……” “回去了。”裴琅川打断她的话,转身率先朝城门方向走去,只是步伐刻意放慢了些。 徐念锦连忙跟上,还在试图解释她那张循迹符的原理,闻烬秋含笑跟在最后,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归途之上。 山林寂静,仿佛之前的迷踪与精怪都只是一场幻梦,唯有裴琅川那始终保持在徐念锦外侧半步的守护位,无声地诉说着某些悄然变化的东西。 第29章 市井烟火 自西山归来,将寻回的货物交还苦主后,捉妖小队三人难得有了几日清闲。 临安城依旧繁华喧嚣,仿佛那山中的迷雾与精怪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缕杂音,迅速淹没在市井的烟火气里。 这日晌午,阳光正好,三人坐在临安城南一家颇有名气的食肆二楼临窗的位置。楼下是熙攘的街道,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和车马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招牌小菜,一壶清茶。 徐念锦正埋头对付一块酥烂入味的东坡肉,吃得嘴角沾了点酱汁也浑然不觉,眼睛满足地眯起,全然没有半点相府千金的矜持。 裴琅川端坐着,姿势依旧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规矩,慢条斯理地夹着一筷子清炒时蔬,目光却偶尔掠过对面吃得正香的徐念锦,眉头动了一下。 闻烬秋则悠闲地品着茶,看着窗外人流,神色温和,仿佛很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裴琅川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徐念锦。” “嗯?”徐念锦从碗里抬起头,腮帮子还鼓着,茫然地看着他。 “你此番离府,时日不短。” 裴琅川放下筷子,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像是随口一问,却又有点过于正式,“相府之中,无人过问?你便整日滞留于客栈,无需回去?” 这个问题似乎在他心里搁置了有一会儿了。 一位当朝相府的千金,跟着两个来历不明的捉妖人满城甚至满山野地跑,夜不归宿更是常事,这实在不合常理,纵然她再迟钝,相府规矩总该有吧。 徐念锦眨了眨眼,费力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哦,你说这个啊,我跟我爹说过了,我去城外别院小住,静心读书习字了呀。” 裴琅川:“读书习字?”他的目光扫过她随身小包里露出一角的画得歪歪扭扭的符纸。 “对呀,”徐念锦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冲掉了嘴里的油腻,“他平时很忙的,只要我按时派人回去报个平安,说说读了什么书写了多少字,他就不会多问的。”她说得轻松自然,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操作。 裴琅川一时语塞。 他想象了一下当朝宰相听到女儿用这种借口忽悠他的场面,竟不知该作何表情,是该说相爷公务繁忙疏于管教,还是该说眼前这少女撒谎都撒得如此理直气壮且缺乏技术含量? 闻烬秋在一旁轻笑出声,打圆场道:“徐姑娘聪慧,自有应对之法。相爷想必也是开明之人。” 徐念锦却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直率:“也不是开明,就是我父亲他觉得让我安分待着就好,别惹麻烦就行。我只要看起来安分,具体做什么,他其实不太在意的。”她说着,又夹起一块鱼肉,似乎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裴琅川闻言,眸光微闪,看了她一眼。 他想起她那些野路子的符咒和对捉妖之事异乎寻常的热情与天赋,再听她这般平淡地说出别惹麻烦,心中莫名生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情绪,那并非同情,更像是一种理解了某种违和感的来源。 她并非不懂规矩,而是那规矩从未真正容纳过真实的她,所以她才能如此自然地游离其外,用一种近乎天真笨拙的方式,去追逐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况且,”徐念锦忽然想到什么,补充道,“我现在是在做正事呀!捉妖除魔,保护临安百姓,这比待在府里有意思多了!还能帮到很多人,还有,”她看向裴琅川和闻烬秋,眼睛亮晶晶的,“还有你们一起!” 裴琅川对上她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目光,心头那点异样瞬间被一种莫名的窘迫取代,他迅速移开视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吃饭。” 闻烬秋笑着摇头,将一碟新上的桂花糖藕推到徐念锦面前:“徐姑娘尝尝这个,甜而不腻,应是合你口味。” “谢谢闻道长!”徐念锦的注意力立刻被美食吸引过去。 话题就此揭过。 楼下喧嚣依旧,窗边阳光暖融。 裴琅川不再追问,只是偶尔会在徐念锦兴致勃勃地讲述她昨天又试着画了什么奇怪符咒时,嘴角微微抽动一下,或是当她被鱼刺卡了一下手忙脚乱时,下意识地将手边的醋碟往她那边推过去半分。 闻烬秋则始终噙着温和的笑意,适时添茶,偶尔插几句关于妖物习性或是临安风物的闲话,轻松化解可能出现的冷场。 这便算是他们的日常了,没有妖物作祟时的紧张激烈,只是这样围坐一桌,吃着简单的饭菜,说着些没什么营养的闲话。 于裴琅川和闻烬秋而言,这种市井间的烟火气,是一种陌生的体验,于徐念锦而言,这种无人管束与同伴自在相处的感觉,或许比相府深宅更加真实有趣。 一杯清茶见底,裴琅川放下茶杯,目光再次扫过窗外,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休息够了,下午去城隍庙附近看看,前日听闻那边夜半有异响,虽未伤人,也需探查一番。” 徐念锦立刻点头:“好呀!” 闻烬秋也颔首:“正该如此。” 短暂的日常休憩结束,捉妖小队的新任务,即将开始。 第30章 画中仙 临安城西,一处清雅却透着一丝孤寂的宅院内,捉妖小队三人正聆听此间主人,一位年约五旬衣着考究却难掩憔悴的收藏家赵员外的叙述。 赵员外眼神恍惚,带着一种既迷恋又恐惧的复杂情绪,引着三人步入一间守卫森严帘幕低垂的书房。室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墨香与某种甜腻的异香。 “便是此画……”赵员外声音沙哑,指向书房正中央悬挂的一幅等人高的立轴古画。 画中是一位身着前朝宫装的绝色女子,于月下梅林中翩然起舞,衣袂飘飘,姿容绝世,眉眼含情,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走出。 画工精湛绝伦,用色古雅,确非凡品。 然而,仔细看去,那女子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幽怨,画纸边缘也隐隐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柔光。 “一月前,老夫从一落魄书生手中重金购得此画,视若珍宝。”赵员外痴迷地望着画中女子,“自那日后,夜夜入梦,皆能与此画中仙子相,她……她言我乃其知音,慰我寂寥……”他老脸微红,似羞似愧。 裴琅川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刀,并未去看那女子的容貌,而是仔细感知着画作周身流转的气息。他沉声道:“并非梦境,赵员外,你家中女眷近來是否精神萎靡,体虚多病,药石罔效?” 赵员外猛地一惊,从痴迷中回过神来,脸色白了白:“正、正是!拙荆与小女近日皆染怪疾,白日昏沉嗜睡,夜间惊悸盗汗,日渐消瘦,道长如何得知?” “因与你夜夜相会的,非是仙,而是妖。” 裴琅川语气冰冷,指尖已悄然扣住一张符箓,“此画妖气特殊,并非寻常草木精怪或动物成精,其气阴柔缠绵,直侵神魂,专噬人之精气神,尤甚于女子。你身上阳气尚旺,暂未被吸食过多,但长久浸淫此妖气之中,你家眷已然受害!” 徐念锦闻言,立刻凑近些看那幅画,她没感觉到太多阴森,反而觉得画得真是好看,忍不住小声赞叹:“画得真好呀,就是看着有点让人头晕……”她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莫名的不适感。 闻烬秋上前一步,将徐念锦稍稍拦在身后,目光沉静地审视古画:“裴道友所言极是。此非精怪附画,更像是画本身成了妖,画中女子,恐非虚构,而是以特殊秘法,将某种强烈执念或残魂封入画中,经年累月,吸收天地精气与赏画者的心神,渐成画魅。其妖气与画作本身融为一体,极难察觉,亦难强行剥离,否则恐损画毁灵,反噬更烈。” 赵员外听得冷汗涔涔,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竟、竟是如此?!那……那该如何是好?莫非非要毁掉此画?”他眼中流露出极度不舍,显然仍沉迷于画中仙子。 裴琅川冷哼一声:“毁画是最下之策,恐引其垂死反扑,且其中被封之魂亦将灰飞烟灭。需设法化解其执念,令其自行散去妖力,或将其引出画外再行收服。”他看向闻烬秋,“闻道长可能探知其执念根源?” 闻烬秋凝神,指尖虚点画作,闭目感应片刻,缓缓道:“怨念极深,却并非纯粹恶毒,夹杂着无尽的等待和不甘与情殇。其核心,似与一承诺、一负心人有关。需知其故事,方能对症下药。” 徐念锦听着,忽然眨了眨眼,看向赵员外:“赵员外,那个卖你画的书生,长什么样?在哪里遇到的?” 赵员外努力回忆:“那书生年纪很轻,却满面风霜,穿着破旧,似乎急着用钱,就在城西的旧书市。” “或许关键在那书生身上!”徐念锦脱口而出,“画里的姐姐等的人,会不会就是他?或者跟他有关?” 裴琅川和闻烬秋对视一眼,均觉有此可能,画魅执着于情,其执念源头很大概率与男女之情相关。 “赵员外,你且回忆那书生详细特征。”裴琅川果断道,“闻道长,劳你在此布下禁制,暂阻画魅妖气外泄,护住赵员外商眷。我与徐念锦去旧书市探查一番。” 他目光扫过徐念锦:“你跟紧我,莫要再胡乱触碰任何东西。” 徐念锦连忙点头。 闻烬秋颔首:“此处交给我,二位小心,那书生若真是关键,或许亦非常人。” 很快,根据赵员外的描述,裴琅川与徐念锦来到了城西旧书市,此地鱼龙混杂,到处都是摆摊售卖古籍字画的小贩。 一番打听后,竟真有人对那个急着卖画价,格低廉的落魄年轻书生有印象,并指了个方向,说那书生似乎常在远处那棵老槐树下摆摊。 两人快步赶去,果然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衫的年轻人,正失魂落魄地坐在树下,面前摊着几本旧书,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对来往行人毫无反应,他的容貌,竟与画中女子有着几分隐约的相似! 裴琅川上前,直接亮出捉妖师的身份,沉声问道:“一月前,你是否卖与西街赵员外一幅美人起舞图?” 那书生浑身一颤,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你们……那画……可是出了什么事?!”他的反应激烈,远超寻常。 徐念锦看他样子可怜,忍不住放软声音:“画里的姐姐好像很不开心,还在害人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书生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下去,双手捂脸,发出压抑痛苦的呜咽声:“果然还是出事了……是我害了她……是我对不起她……” 在裴琅川冷冽的目光和徐念锦笨拙却真诚的追问下,书生终于崩溃地道出了一段往事。 原来,画中女子并非前人,而是他的曾祖姑母,百年前一位极具才情的官家小姐。 她与家中一位才华横溢却出身寒门的画师相恋,私定终身,画师为她绘制了这幅倾注了全部爱意与心血的画像,许诺功成名就后便回来迎娶,然而画师离去后便杳无音信,小姐相思成疾,郁郁而终。 临终前,她强烈的执念与未尽的情愫竟意外地附着在了这幅她最珍爱的画像上,家族视为不祥,将其秘密收藏,直至家道中落,流落到这最后一代子孙手中。他无力保存,又因那是祖上悲剧的象征,便狠心将其售卖。 “我本以为……本以为给她找个好去处,便是解脱……没想到……”书生泣不成声。 真相大白。 画中仙并非主动害人,而是百年执念所化,因被再次易主与知音的短暂温存勾起了更深的情愫与怨念,本能地吸□□气以维持存在,甚至渴望挣脱画束! 返回赵府,将真相告知闻烬秋与赵员外。 赵员外听得唏嘘不已,那点痴迷也化为了同情与后怕。 “既是执念,便需化解。”闻烬秋沉吟道,“需让她知晓,等待已成空,执着徒伤己与人。” 他让书生来到画前,亲自对画诉说往事真相,那画师并非负心,而是在赴京赶考途中遭遇劫匪,早已身亡,并非有意辜负,这份迟来了百年的解释,或许能化解最深的怨怼。 书生跪在画前,泪流满面,对着画中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先祖,诉说着调查到的真相与深深的忏悔。 当晚,子时月光最盛之时,闻烬秋于画前布下往生安魂阵。 裴琅川持剑护法,警惕画魅最后的异动。 徐念锦则在一旁,学着闻烬秋的样子念诵着超度的经文,神情是难得的认真与庄重。 随着书生的诉说与安魂阵法的力量,画中女子的容颜渐渐发生了变化,那抹幽怨逐渐化为了释然与悲伤,最终,一滴晶莹的泪珠竟从画中女子的眼角缓缓滑落,滴落在画纸上,氤开一小片水渍。 柔和的光芒自画中溢出,那栩栩如生的美人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模糊。 最终,在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中,画中影像彻底消失,只留下一张略微泛黄空无一物的古画纸卷。那股阴柔的妖气与甜腻的异香,也随之消散无踪。 画魅执念已消,自行散去了。 赵员外府上女眷的病,自此自然慢慢好转。 事后,裴琅川看着那幅空白的画纸,又看看正认真安慰着书生的徐念锦,对闻烬秋低声道:“此类画魅,执念深植画魂,若强行诛杀,必两败俱伤。化解执念,方是上策。” 闻烬秋颔首:“然也,妖物成因复杂,并非皆可一杀了之。徐姑娘此次追问书生,直指关键,功不可没。” 裴琅川闻言,瞥了一眼那边毫无所觉还在那说你别太难过了的徐念锦,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这一次,她那看似不着调的直率,似乎又歪打正着地,切中了要害。 第31章 灵画千面 画中仙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临安城内另一桩与画作相关的异事又悄然传入了捉妖小队的耳中。 这一次的事主,是城东一位以风雅自诩的富商李老爷。 与赵员外不同,李老爷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憔悴,反而容光焕发,逢人便夸耀自己得了一件稀世奇珍。 然而,其府中下人却暗中求助,言说老爷近日行为怪异,常常独自闭门书房,一待便是整夜,对生意家事都漠不关心。更令人不安的是,伺候他的几名贴身仆役和一位最得宠的姨娘,近來都莫名精神恍惚,体虚气短,与之前赵员外家眷的症状如出一辙。 捉妖小队三人受邀入府。 李老爷的态度却与赵员外截然不同,他满面红光,言语间带着一种亢奋的炫耀,迫不及待地将三人引至书房。 “诸位请看!这才是真正的神物!”李老爷指着墙上新挂的一幅画,眼神炽热,充满了占有与迷恋。 这幅画与之前的美人图风格迥异,画的是一片波澜壮阔云霞翻涌的仙山海境。 画境奇诡壮丽,细节逼真至极,凝视久了,竟仿佛能听到海浪涛声,闻到仙境异香,心神都不自觉地被吸入画中世界。画上的妖气更为隐晦,并非单一的阴柔,反而透着一股变幻莫测汲取万象的感觉。 裴琅川只扫了一眼,眉头便紧紧锁死,低声道:“不对,这不是简单的画魅。” 他敏锐地感知到,这画上的气息并非源自某个被禁锢的单一魂魄执念,而是更为复杂流动的东西。 “其气驳杂,似能吸纳观画者的心念而自我演变,更像是一个活着的贪婪的意识巢穴。” 闻烬秋凝神感应片刻,面色也凝重起来:“裴公子所言极是,此非附灵,乃是画灵。由作画者倾注的强烈情感心血为胎,再经无数观赏者的惊叹迷恋遐思等意念共同滋养而生。其性无绝对正邪,居于画中幻境,依赖收藏家的痴迷为食粮而存续,但也会无意识地吸食其周边生灵的精气,壮大自身。” 徐念锦看着那幅令人眼花缭乱的仙山图,揉了揉眼睛:“看着是挺好看的,就是看久了头晕,好像有很多小虫子在脑子里爬……”她直观地感受到了画灵汲取念力的本质。 李老爷却对三人的凝重毫无所觉,反而陶醉地指着画中一处:“看!此处楼阁,昨日尚不如此清晰,定是感知到我心念,为我显化!此画通灵,乃是我李某人的知音至宝!” 裴琅川冷声打断他的陶醉:“李老爷,此画并非祥瑞,你府中之人精气受损,皆因它而起。需得尽快处置,否则长此以往,你自身亦难逃厄运。” 然而,李老爷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勃然变色,如同被触及逆鳞:“胡说八道!此乃仙家宝物,岂是妖邪?我府中下人体弱,与他们自己不慎有关,与宝画何干?你们休要在此危言耸听,玷污我的宝物!” 他张开手臂,竟做出护卫画作的姿态,情绪激动,显然已深陷画灵制造的幻境与满足感中,无法自拔。 “李老爷,此物真的……”徐念锦试图解释。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李老爷根本不听,直接下了逐客令,“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休想动我的画!谁敢动它,我便跟谁拼命!” 面对如此油盐不进、沉溺幻境的事主,强行收画绝非上策,不仅可能激起事主激烈反抗,更可能刺激画灵做出极端反应。 三人只得暂时退出李府。 “竟如此棘手。”闻烬秋轻叹,“画灵以他的迷恋为根基,他愈是深信不疑,画灵便愈是稳固强大。若不能让他自行醒悟,外力难施。” 裴琅川面色冷峻:“画灵能吸食意念自我演变,若放任不管,恐生更大祸端。需得设法切断其滋养之源,或让李老爷亲眼见识其危害。” 徐念锦歪着头想了想,忽然道:“他那么喜欢那幅画,是因为画会变,会按他想的变,对不对?那如果画变的不是他喜欢的东西呢?” 裴琅川和闻烬秋同时看向她。 徐念锦继续道:“他不是说画是他的知音吗?如果这个知音突然变得很可怕,或者很不讲理,他还会那么喜欢吗?” 闻烬秋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徐姑娘之意是反向利用画灵汲取意念的特性?” “正是。” 裴琅川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思路瞬间清晰,“画灵无自主意识,其演变多依赖收藏者及周边人的潜意识与强烈情绪。若能设法向画中注入大量恐惧厌恶悲伤等负面意念,或能扭曲其幻境,让李老爷亲眼看到仙山背后的狰狞,或使其感受到被知音背叛伤害之感,或能动摇其迷恋。” “然此法需极其强大的意念冲击,且需精准投送,寻常手段难以企及。”闻烬秋沉吟道,“需得一件能放大并引导心神之力的法器……” “或许无需法器。”裴琅川目光转向徐念锦,眼神有些复杂,“有个家伙,她的念头总是又直又强,还常常不按常理出牌。” 徐念锦茫然地指着自己:“我?” 闻烬秋微微一怔,随即了然轻笑:“裴公子是指徐姑娘那与众不同的直率心念?若引导得当,或许真能产生奇效,画灵善于迎合美好幻想,却未必懂得如何应对全然出乎意料甚至煞风景的强烈念头。” 计划既定,仍需等待时机并做足准备。 闻烬秋需调配一种能暂时增强并引导心神力量的药香,裴琅川则需布置一个隔绝外界干扰防止画灵力量外泄的结界。 次日夜晚,三人再次潜入李府,虽然李老爷严防死守,但是他们只能暗中行事。 趁李老爷又一次沉醉于画前时,闻烬秋于窗外悄无声息地点燃特制药香,淡淡异香随风潜入书房,无形中放大着室内之人的情绪与心念波动,裴琅川则在院落四周布下静音与隔绝的符阵。 徐念锦被安排在窗外最佳位置,裴琅川简短地交代:“集中精神,努力去想那幅画最讨厌最可怕最让你不舒服的样子!越想越好!” 徐念锦用力点头,闭上眼睛,开始努力地想。 她想:“那画里的仙山看着好假,云彩像棉花糖,山像大馒头,一点都没有真的山好看。” 她想:“住在画里的神仙会不会很无聊?每天就只能在一个地方站着。” 她想:“要是突然下大雨,把画淋湿了怎么办?墨迹会不会晕开?神仙会不会花脸?” 她想:“画里的海浪声音那么大,晚上会不会吵得人睡不着觉? 她想:“要是画里的仙山突然塌了怎么办?里面的亭台楼阁会不会砸到人?” …… 她的想法简单直接,甚至有些幼稚可笑,全然不同于常人观赏仙山图时产生的向往敬畏等情绪。但在药香和裴琅川暗中以符咒引导的加持下,这些煞风景的带着担忧和嫌弃的念头,化作一股股强韧而奇特的意念流,穿透窗户,精准地投射向那幅《仙山海境图》。 起初,画中的景象只是微微波动,云霞流转稍显混乱,李老爷并未察觉,依旧陶醉。 但随着徐念锦的念头越来越密集,她甚至开始想象画里的神仙打架仙兽咬人,画中的幻境开始出现明显的变化! 祥和的云海开始翻滚变得阴沉,瑰丽的仙宫楼阁色彩变得诡异扭曲,甚至隐隐显露出破败之象!海浪声变得尖锐刺耳,仿佛鬼哭狼嚎! “嗯?”李老爷终于察觉到不对,脸上的陶醉变成了困惑,“这……这是怎么了?” 忽然,画中一座他最为钟爱的昨日才为他显化的玲珑宝塔,竟在徐念锦塌了怎么办的强烈念头下,轰然扭曲倾斜,仿佛真的要崩塌一般! “不!我的宝塔!”李老爷惊恐地大叫,伸手想去扶,却只碰到冰冷的画纸。 紧接着,画中那些翩然起舞的仙女,面容在徐念锦会不会很无聊的念头下变得呆板木然,甚至露出一丝怨怼之色,威武的仙兽则龇牙咧嘴,显得狰狞可怕。 仙山幻境,正在他眼前飞速崩塌异化,从一个极乐净土,变成一个光怪陆离充斥着不安与恶意的噩梦! “不!不是这样的!我的仙山!我的知音!”李老爷如遭重击,连连后退,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与背叛感。他赖以寄托精神、带来无限满足的宝物,此刻正变得无比陌生和可怕,疯狂地吞噬着他的安全感。 就在他心神剧震信念动摇的刹那! 画灵失去了最核心的痴迷滋养,又遭到大量负面意念的冲击,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画纸剧烈波动,一股强大的吸力试图做最后的反扑,疯狂抽取李老爷的精气! “就是现在!”窗外的裴琅川厉喝一声,与闻烬秋同时出手! 金光符咒与净化清光同时打入书房,精准地斩向画灵与李老爷之间那无形的汲取纽带! 噗! 仿佛气泡破裂,吸力骤然消失。 画上的异象戛然而止,扭曲的仙山凝固不动,变回了一幅虽然精美却死气沉沉的画作,那股奇异的引人入胜的灵韵彻底消散了。 李老爷瘫软在地,大汗淋漓,面色惨白,眼神空洞,仿佛做了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后怕与虚脱。 画灵未灭,但其赖以存在的根已被斩断,灵性大损,再也无法兴风作浪了。 窗外,徐念锦松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小声对裴琅川说:“小裴,我想得脑袋都疼了,那画应该不会再变了吧?” 裴琅川看着她那副累坏了却浑然不知自己立下大功的模样,沉默了一下,难得没有出言嘲讽,只是简短地应道:“嗯,解决了。” 第32章 心境之战 李老爷府上画灵之事尘埃落定不过数日,临安城内竟又出现了第三幅灵画的消息。 这一次,持有者是一位深居简出的老翰林,学问渊博,性情孤高,他并未如李老爷般四处炫耀,反而是其家中老仆察觉异常,暗中求助。 老翰林近日足不出户,终日对着一幅新得的山水画喃喃自语,时而欣喜若狂,时而泪流满面,送去的饭食也常常原封不动,人眼看着清瘦了下去。 捉妖小队再次出动。 老翰林的宅邸充满书卷气息,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寂,老翰林本人坐在书房太师椅上,对三人的到来恍若未闻,只是痴痴地望着墙上悬挂的一幅水墨山水。 此画与之前两幅又截然不同。 没有绚丽的色彩,没有精美的人物,只有疏淡的笔墨勾勒出的远山、寒林、孤舟、钓叟,意境空灵寂寥,透着一股洗尽铅华的枯淡之美。 画上感知不到明显的妖气或怨念,只有一种深沉宁静却无比强大的吸力,仿佛能将人的心神彻底吸入那片空寂的山水之间。 “此画……非同小可。”闻烬秋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其力内敛,已近乎域,非执念,非杂念,似是作画者将自身对天地、对人生的终极感悟与孤独心境,完美融入了笔墨之中,历经岁月,自成灵性。它不主动害人,却会无声无息地将欣赏者的意识拉入画境,与之共鸣,沉溺于那片空寂之境,再不思归返。” 裴琅川尝试用符咒探测,却发现灵力如泥牛入海,竟被那画中意境化去大半。 “外力难侵,画境已成,其规则自定。强行破画,恐伤及沉溺其中的老翰林神魂。” “那……那怎么办?”徐念锦看着眼神空洞仿佛魂魄已不在体内的老翰林,担忧地问。 “需得有人主动进入画境,或与画灵意识直接沟通,将老翰林的神识引出,或说服画灵放人。”闻烬秋缓缓道,“然此画境凶险异常,其内时间空间感皆异于外界,心志不坚者,极易被同化,永困其中。” 裴琅川立刻否决:“不可!此非儿戏!画境凶险莫测,一旦失陷,后果不堪设想!”他下意识地看向徐念锦,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徐念锦却眨了眨眼,看着那幅让她感觉有点孤独的画,忽然道:“我去试试吧。” “徐念锦!”裴琅川声音陡然拔高,“你可知……” “我知道很危险呀。” 徐念锦打断他,语气却异常平静,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但是闻道长不是说,心思太杂的人容易陷进去吗?我好像想东西比较慢,也不太会想很深奥的东西,它那个空空的境界,我可能进不去?” 她表达得有些笨拙,却直指核心,或许正是对抗这种依靠共鸣与感悟来俘获人心的画境的最佳铠甲。 闻烬秋沉吟片刻,竟点了点头:“徐姑娘心思纯净如赤子,杂念甚少,的确不易被此类意境同化,或可一试,然仍需万分谨慎,画境变幻,非仅有空寂。” 裴琅川还要反对,徐念锦却已经走上前去,好奇地凑近那幅画:“进去要怎么做?盯着看就行了吗?” 闻烬秋忙道:“徐姑娘且慢!” 他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段晶莹剔透的安魂香,指尖点燃,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宁心静气的淡淡香气。 “此香能暂稳心神,护你灵台一丝清明,我会在外以法力护持,若察觉你心神动摇,或遇险境,便会尝试将你拉回。切记,画中一切皆为虚妄,莫要沉溺,找到老翰林,或感知到画灵核心,便默念归返。” 他又取出一根红绳,一端系在徐念锦腕间,另一端捏在自己手中,红绳上闪烁着微弱的法力光芒:“此乃牵机引,可维系你我一丝联系,虽于画境内作用有限,但或能指引方向。” 裴琅川见事已至此,深知这是目前唯一可行之法,他紧抿着唇,不再多言,只是默默退开两步,右手悄然缩入袖中,指尖已扣住数张威力极强的破煞符箓,体内灵力暗涌,随时准备一旦情况有变,便不惜代价强行撕裂画境救人,他甚至暗中计算好了角度,力求将对外界和徐念锦的损伤降到最低。 徐念锦深吸一口气,闻了闻那安魂香,觉得脑子好像更清楚了一点,她按照闻烬秋的指引,集中精神,凝视着画中那叶孤舟。 渐渐地,她的眼神开始恍惚,周围的书房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变得模糊扭曲,腕间的红绳微微发烫。 下一刻,她只觉得身子一轻,仿佛跌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 眼前不再是书房,而是一片灰蒙蒙的天地。 远山如黛,寒林枯枝,一条寂静的河流蜿蜒而过,一叶扁舟系在岸边,随波轻晃。 一切都与画中一般无二,却更加真实,也更加死寂,没有风,没有鸟鸣,没有流水声,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旷和孤独感,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浸透她的心神。 徐念锦站在岸边,眨了眨眼,好奇地四下张望。 “这里就是画里面啊?好安静哦。”她喃喃自语,声音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那强大的孤独意境包裹着她,她却只是觉得太安静了,有点无聊,并未产生多少共鸣与沉溺。 她记得闻烬秋的嘱咐,开始沿着河岸行走,寻找老翰林的身影。 走了不知多久,周围的景色仿佛一成不变,时间感也变得模糊,若是常人,早就在这永恒的寂寥中感到恐慌绝望,但徐念锦只是耐心地走着,时不时蹲下来看看地上有没有奇怪的小石头,或者试图用手去碰触那些仿佛凝固了的冰冷河水。 终于,在前方一个河湾处,她看到了一个身影。 正是那位老翰林,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坐在冰冷的岸边,望着那艘空无一人的孤舟,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天地一沙鸥,古今一梦寐……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寂寥,方是永恒归宿……” 他的神魂显然已深深沉浸在这画境赋予的悲寂美学之中,难以自拔。 “老先生?”徐念锦走过去,叫了他一声。 老翰林缓缓转过头,眼神茫然地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是谁:“汝……亦是来寻寂寥之美的么?此间甚好,无俗世纷扰,无人心机巧,唯有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他又陷入了自我的世界。 徐念锦挠了挠头,试图理解他的话,但失败了,她想了想,直接说道:“老先生,您家里人来叫我找您回去吃饭呢。您在这里坐着不冷吗?画里又没饭吃。” 老翰林:“……” 他那一腔孤高寂寥的文人情怀,被这极其现实、极其俗气的一句话问得卡了壳,脸上现出一丝呆滞。 画境似乎也因这格格不入的俗念而微微波动了一下。 徐念锦见他不答,又继续道:“而且这里好无聊啊,都没有人说话,树也不绿,水也不流,一直待在这里多没意思。外面虽然有时候吵,但是有热乎乎的包子,有糖人,还有小裴和闻道长他们呢!” 她的话语简单直白,毫无文采,更谈不上什么意境,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老翰林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的波动。 或许是“家”这个字眼,或许是热乎乎的包子,或许是那外面世界的鲜活气息,触动了他被画境压抑的属于人的本能。 就在这时,整个画境忽然轻微地震颤起来! 灰蒙蒙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沉,远处的山峦仿佛压近了几分,那无尽的空寂感陡然加重,如同实质般压迫而来!显然,画灵察觉到了入侵者正在唤醒它的藏品,开始施加更强的同化之力! 徐念锦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脑子里好像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声音在低语,都是些悲伤孤独绝望的念头。腕间的红绳变得滚烫,闻烬秋焦急的呼唤声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 书房内,闻烬秋额头已见汗,他全力维持着安魂香和牵机引,急声道:“徐姑娘心神受到冲击!画灵反扑了!” 裴琅川眼中寒光一闪,袖中扣着符箓的手指猛地收紧,周身灵力瞬间暴涨,金色符光开始在他指尖剧烈闪烁,他就要不顾一切地强行破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画境中的徐念锦,被那突如其来的沉重压得有些烦躁,她不喜欢这种憋闷的感觉,于是她做了一件完全出于本能的事。她抬起手,不是结印,不是念咒,而是像驱赶讨厌的蚊虫一样,对着那压下来的灰蒙蒙天空和山峦,用力地挥了挥手,大声喊道: “走开啦!你好吵!而且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她的念头纯粹而强烈。 这完全不符合画境美学甚至堪称粗鄙的强烈排斥意念,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这片刻意营造的空寂之域中! 那压迫而来的阴沉气息猛地一滞! 仿佛画灵那沉寂了千百年的意识,也从未遇到过如此不解风情甚至直接嫌弃它的存在。 它那套基于高层次精神共鸣的捕获机制,在徐念锦这简单粗暴的不喜欢面前,第一次出现了卡顿和失效! 压迫感骤然减轻了许多。 徐念锦趁机一把拉住还在发呆的老翰林的胳膊:“老先生,快走啦!这里坏掉了!” 或许是那一下卡顿,或许是徐念锦那强硬的拉扯,老翰林神魂一个激灵,眼中竟恢复了一丝清明,下意识地跟着她站了起来。 书房内,裴琅川感受到画境力量的瞬间紊乱和徐念锦心神的骤然一松,硬生生止住了即将发出的破煞符,掌心已被冷汗浸湿,闻烬秋则趁机加强法力,腕间红绳光芒大放: “徐姑娘!趁现在!循着牵引归来!” 徐念锦只觉得手腕上的红绳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她紧紧抓着老翰林的胳膊,闭上眼睛,顺着那股力量猛地一挣!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传来。 当她猛地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还站在书房里,闻烬秋正松了一口气收回红绳,裴琅川则一个箭步上前,猛地将她往后拉离那幅画,眼神锐利地快速扫视她全身,确认她无恙后,才松开手,脸色依旧绷得紧紧的,斥道:“……胡闹!” 而那幅水墨山水画,此刻看上去依旧宁静淡远,但那股无形的摄人心魄的吸力却已消失无踪。画纸边缘,似乎多了一道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而产生的墨色涟漪。 老翰林则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眼神惊骇茫然,仿佛刚从一场漫长而窒息的梦中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 三人心中都清楚,这第三幅灵画背后隐藏的东西,远比表象更加深沉难测。 画灵并未被消灭,只是暂时被徐念锦那不合常理的意念冲击所慑,退缩了回去。 它的核心,它存在的意义,依旧是一个谜。 第33章 墨意真情 老翰林虽被暂时拉回现实,但神魂受损,精神萎靡,被仆役搀扶下去休息。 那幅水墨山水画静静悬挂,看似恢复了之前的宁静淡远,但裴琅川和闻烬秋都能感觉到,画中那股沉寂的力量并未消散,只是暂时蛰伏,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画纸边缘那道细微的墨色涟漪,仿佛是其无声的愤怒与困惑。 “它未离去,只是退缩。”闻烬秋神色凝重,“徐姑娘方才那一下,似乎激怒了它,也让它感到了困惑。但老翰林神识虽归,与画境的联系并未完全斩断,画灵若恢复过来,恐会再次将其拉入,甚至变本加厉。” 裴琅川盯着那幅画,眼神冷厉:“必须彻底解决。要么净化,要么毁灭。但其核心深藏画境,难以触及。”他看向徐念锦,刚才那惊险一幕让他心有余悸,语气不由带上一丝后怕的严厉,“你不能再进去了!” 徐念锦却揉着还有些发闷的胸口,看着那幅画,忽然小声说:“它好像也不是完全坏的。” 两人同时看向她。 “刚才在里面,它压下来的时候,我感觉它好像很孤单,很着急。”徐念锦努力组织着语言,她对恶意敏感度不高,却对某些纯粹的情绪有奇怪的感知,“它好像不是故意要伤人,它就是太想有人陪着它了,而且它觉得那种安安静静没人打扰的样子才是最好的。它不懂为什么我们不喜欢。” 闻烬秋若有所思:“画灵由极致心境所生,其认知单纯而偏执,它或许将老翰林的欣赏视为唯一的知音与陪伴,不容失去。徐姑娘的闯入和嫌弃,在它看来或许是种背叛和攻击。” “即便如此,困人神魂,吸人精气,便是邪道!”裴琅川态度坚决。 “但如果它能明白呢?”徐念锦抬起头,眼神清澈地看着裴琅川,“如果它知道那样做会让别人生病不开心,它会不会就不那么做了?它只是不懂。” 裴琅川一怔,他习惯了非黑即白的捉妖准则,从未想过要去跟一个妖灵讲道理,尤其是这种心境所化的难以用常理度之的存在。 闻烬秋却缓缓点头:“或许徐姑娘说的是另一条路,画灵非血肉之躯,无**之念,其行为多依本能与固有认知。若能让其理解外界规则与情感,或能引导其自行转化,甚至成为守护画作之灵,而非祸害。” 他看向徐念锦,目光中带着审视与一丝期待:“徐姑娘心思纯粹,感知特别,或许你是唯一能真正与它沟通,让它听懂的人。只是,此番再入画境,必然更加凶险,它对你已有戒备甚至敌意。” 徐念锦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我再去试试,跟它说清楚。” “徐念锦!”裴琅川再次反对,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你可知万一……” “小裴,”徐念锦忽然打断他,语气是罕见的认真,“我知道危险,但是,如果它真的只是孤单,只是不懂,那把它直接打掉,不是很可怜吗?就像西山那个傒囊一样。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好好说清楚。” 裴琅川看着她那双澄澈却执着的眼睛,所有劝阻的话突然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发现自己无法反驳这种最简单、最直白的道理,他猛地别开脸,拳头攥紧,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闻道长,护好她,若有任何不对,我立刻破画!” 计划再次制定。 此次入画,目的非强攻,非逃离,而是沟通。 闻烬秋将安魂香换成效力更强的凝神香,再次加固牵机引,裴琅川则不再隐匿,直接守在画前,桃木剑横于身前,剑身金光流转,凌厉的剑气锁定了画作,一旦画灵有任何异动,必将迎来雷霆一击。 他全身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画和徐念锦身上。 徐念锦再次凝神,望向画中寒林。 意识抽离的感觉再次袭来。 这一次,画境迎接她的不再是无声的空寂,而是带着明显敌意的低气压。 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压得更低,枯枝如同鬼爪般嶙峋,河水凝滞如墨,散发着寒意。 一个模糊的由墨色和水汽凝聚而成的巨大身影,在远处的山峦间若隐若现,散发出沉重而悲伤的怒意。它就是画灵的本体,一个孤独了太久渴望知音却又被伤害的意识。 “你又来了,为何扰我清静?为何夺我知音?”低沉的声音直接在徐念锦心间响起,带着隆隆的回响,充满了委屈与愤怒。 徐念锦稳住心神,努力想着闻烬秋教她的话,仰头对着那巨大的墨影喊道:“我不是来抢人的!我是来跟你说话的!” “说话?”墨影波动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怒意稍减,“言语最是无用,唯有寂寥,唯有永恒,方是真实,你不懂,你们都不懂!”它的情绪又开始激动,墨色翻涌。 “我是不太懂你说的那个。”徐念锦老实承认,她指着周围,“但是你看,你这里只有你一个人,黑白的,冷冷的,外面虽然有时候吵,但是有颜色,有热乎乎的饭菜,有好多人,可以说话,可以笑……”她努力描述着外面的世界,“老爷爷在外面,有家人等着他,有关心他的人,你把他留在这里,他家里人会很难过,他自己也会生病的。你喜欢他,难道想看他生病难过吗?” 画灵沉默了,周围的低气压似乎凝滞了片刻。它似乎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喜……欢?陪伴……便是永远在一起……在这永恒的静谧里……” “可是那不是真的在一起啊!”徐念锦急了,“那是你强迫他的!真的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希望他开心健康吗?你把他关在这里,他都不笑了,也不吃饭了,这怎么是喜欢呢?” 她的逻辑简单直接,却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戳中了画灵那基于单一执念而形成的认知壁垒。 墨影剧烈地翻腾起来,显示出它内心的激烈挣扎,它渴望陪伴,认为画中之境是最美的归宿,却第一次被迫直面自己的陪伴方式所带来的伤害。 “不……不是这样……寂寥之美……你们凡人不懂……”它试图辩解,声音却失去了之前的坚定,带上了迷茫和痛苦,它因徐念锦的话语而动摇了。 就在这时—— “妖孽!放开我爷爷!你们要对我的画做什么?!” 书房外突然传来老翰林孙子的厉声呵斥和急促的脚步声,原来他听闻祖父好转又有人来动画,不顾仆人阻拦激动地冲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看到徐念锦眼神空洞地站在画前,裴琅川持剑对着画作,顿时目眦欲裂,以为他们要毁画,激动地就要冲过去阻拦!“不准动我的画!那是我爷爷的命根子!” 裴琅川脸色一寒,绝不能让他此刻惊扰画境! 他身形一动,并未出剑,而是迅捷如电地侧身抬手,精准地扣住了那年轻人的手腕脉门,稍一用力便将其制住,牢牢拦在身后。 “安静!”裴琅川低声喝道,眼神冰冷如刀,“想让你祖父真变成活死人,你就尽管闹!” 年轻人被裴琅川的气势和话语震慑住,又惊又怒,却挣脱不得,只能焦急地瞪着画和徐念锦,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这番外界的骚动虽然被裴琅川及时拦下,但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和呼喊声,还是隐约传入了画境之中。 画灵猛地一震,捕捉到了那丝来自知音血脉的焦急与维护之意,它误以为那是老翰林对它的不舍和呼唤。 “看……他是要我的……他是愿意陪我的!” 画灵的挣扎瞬间被这股误读的情绪冲垮,墨影再次凝聚,怒意混合着偏执的占有欲疯狂上涨!“是你们!是你们要拆散我们!滚出去!” 画境瞬间风云变色,墨浪滔天,如同无数黑色的触手,铺天盖地般向徐念锦席卷而来,要将她彻底吞噬! “徐念锦!”裴琅川在外界看得头疼,再也顾不得许多,桃木剑上金光暴涨,就要不顾一切地斩下! “裴道友且慢!”闻烬秋急声阻止,双手疾点,凝神香燃烧到极致,牵机引红光爆闪,“徐姑娘!稳住心神!告诉他真相!” 画境中,徐念锦面对滔天墨浪,吓得闭上了眼睛,但她还记得闻烬秋的话,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出声,声音甚至带上了哭腔: “你骗人!那不是老爷爷!那是他孙子!老爷爷在外面都快病死了!他根本不想待在这里!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真的喜欢!你只是自私!” 这句带着哭喊的撕心裂肺的真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在了画灵动荡的意识之上! 墨浪在触及徐念锦的前一刹那,猛然僵停在空中。 画灵那巨大的墨影凝固了。 自私? 不懂喜欢? 病死了? 不是他? 无数混乱的被它忽略或扭曲的信息,伴随着徐念锦那纯粹而强烈的情绪冲击,终于冲垮了它千百年来固守的执念壁垒。 墨影开始剧烈地颤抖收缩,发出一种无声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哀鸣。 它第一次,真正地理解到了自己行为带来的痛苦,也意识到了那份它视为唯一的知音,或许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误解与强迫之上。 所有的悲伤与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画灵核心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整个画境。 它陷入了彻底的挣扎与崩溃。 第34章 取舍之间 画境之中,墨浪凝滞,那由墨意与孤寂凝聚而成的灵体剧烈地颤抖着,散发出滔天的悲伤与绝望。 徐念锦那句带着哭腔的你只是自私和他根本不想待在这里,如同最锋利的刻刀,终于凿开了它千百年来以自我认知筑起的心墙,让它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执念背后的真相,那不是知音相伴的风雅,而是强留与伤害。 无声的哀鸣在寂寥的天地间回荡。 墨影开始崩溃收缩,不再是愤怒的攻击形态,而是化作了漫天飘零的带着湿意的墨点,如同一场哀婉的雨。整个画境的压迫感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心碎的凄凉。 “原来……如此……”低沉的声音再次于徐念锦心间响起,却充满了涣散与明悟后的痛苦,“我所追求的永恒……竟只是……囚笼……我所感知的知音……竟只是……一厢情愿……” 它明白了,陪伴若非自愿,便是枷锁,欣赏若非自由,终成负累。 徐念锦看着这漫天墨雨,心中的害怕渐渐被一种难过的情绪取代,她小声道:“你现在知道了哦。” 画灵的意识波动着,充满了挣扎,放下,意味着它存在的根基将被动摇,这由强烈情感与无数观者意念滋养而成的灵性,将如同无根之水,逐渐枯竭消散,不放下,便是继续这错误,甚至酿成更深的罪孽。 沉默良久,那漫天飘零的墨雨缓缓汇聚,重新凝聚成一个模糊却不再狰狞的人形,只是比之前黯淡透明了许多,它的声音变得平静,却带着一种耗尽一切的疲惫: “我……愿放手。”它做出了选择。“不再强留,不再汲取……任灵性……随岁月流散。” 徐念锦松了一口气。 但画灵顿了顿,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语气近乎卑微:“然消散之前……可否允我再见他最后一面?并非强留,只为……亲口道别,为这场错误的知音之缘……做一个了结。” 徐念锦想了想,觉得这个要求好像不过分,便点头:“好,我去跟他们说。” 外界,书房内。 裴琅川依旧死死制着老翰林的孙子,桃木剑金光吞吐不定,紧盯着画作,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最坏的情况。闻烬秋全力维持着凝神香与牵机引,额角汗珠滚落。 忽然,他们看到徐念锦睫毛颤动,眼神缓缓恢复清明,但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难过。 “徐姑娘!”闻烬秋立刻上前一步。 裴琅川见她无恙,心中巨石落地,手上力道却不松,急声问:“里面如何?” 徐念锦揉了揉太阳穴,将画灵的选择和最后的请求说了出来。 “不可!”老翰林的孙子立刻激动起来,“谁知道是不是诡计!绝不能让我爷爷再靠近那邪物!” 裴琅川眉头紧锁,并未立刻反驳,与妖物打交道,确需万分谨慎。 闻烬秋沉吟片刻后,却道:“画灵心境之灵,既已明悟放手,执念已消大半,欺诈的可能性不高。此番道别,于它,是了解因果;于老翰林,或也能彻底斩断心魔,得以真正康复,然,需做好万全准备。” 他看向裴琅川:“裴道友,需你以最强符咒镇住画作本体,一旦画灵有任何异动,即刻诛灭,不容其再有反复之机。我则在外布下三重安神固魂之阵,护住老翰林心神,确保其不受残余灵念侵蚀。” 裴琅川与闻烬秋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他冷冷扫了一眼被制住的年轻人:“想让你祖父真正解脱,就安静待着!” 年轻人被他的气势所慑,又见两位道长安排周密,只得咬牙忍下,紧张地看着。 很快,精神稍缓的老翰林被仆役搀扶进来。 闻烬秋迅速在其周围布下阵法,符文闪烁,形成柔和的光罩。 裴琅川则深吸一口气,指尖逼出一点精血,混合朱砂,在画轴上下绘制了两道极其繁复散发着凌厉杀伐之气的金色符印,符印一成,便如同两道枷锁,死死锁住了画作一切力量溢出的可能。 徐念锦在一旁看着,莫名觉得那幅被金色符印镇住的画,显得更加孤寂了。 准备就绪。 闻烬秋对老翰林温言解释道:“老先生,画中灵性愿与您做最后道别,自此两不相扰。您只需心念平和即可。” 老翰林经历了画境沉溺与强行拉回,此刻神智已清醒大半,闻言面露复杂之色,有恐惧,有后怕,却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 他最终点了点头,在闻烬秋的引导下,缓缓看向那幅画。 这一次,没有强大的吸力,没有迷幻的意境,只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带着歉然与悲伤的意念,如同微风般拂过老翰林的心间。 没有具体的言语,只有一份清晰的情感传递,为过往的强留致歉,为曾视为知音的欣赏道谢,以及最后的告别。 老翰林浑浊的眼中滑下两行清泪,不知是恐惧后的释放,还是对那段沉浸于孤高意境中的时光最后的祭奠,他喃喃道:“去吧……去吧……你我……两清了……”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那幅水墨山水画上的灵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散,画纸变得普通,笔墨黯淡,彻底沦为一件死物。 唯有画纸边缘,那一道墨色涟漪悄然晕开,化作一滴永不干涸的墨泪痕迹,记述着曾有一个灵体于此存在挣扎,最终选择放下。 画灵,散了。 裴琅川仔细感知良久,确认再无一丝妖气残留,才缓缓撤去了剑上的金光和画上的符印,但眉头依旧未曾舒展。 老翰林的孙子连忙冲上前扶住祖父,见老人虽流泪却眼神清明,并无异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对三人连连道谢。 事情似乎圆满解决。 但离开李府后,裴琅川却沉默不语。闻烬秋亦是面露沉思。 “怎么了?”徐念锦察觉气氛不对,疑惑地问,“画灵不是自己散掉了吗?老爷爷也没事了呀。” 裴琅川停下脚步,看向远处繁华的临安街景,声音低沉: “画灵虽散,其成因却值得深思,一幅画,因作画者心境与后世观者意念,竟能孕育出如此诡秘莫测之灵,这次是渴望陪伴的孤寂,下次又会是什么?喜悦?愤怒?贪婪?”他看向闻烬秋,“闻道长,是否但凡强烈情感汇聚之物,日久皆可成精作怪?若如此,这世间潜在之妖,何其之多?” 闻烬秋轻轻叹了口气:“天地造化之妙,亦有其险,执念信仰和集体意识力量皆可汇聚成形,画灵仅是其一斑,我等捉妖之人,日后所遇,恐怕将远超山精野怪之范畴,其是非善恶,亦更难简单断之。” 徐念锦听得半懂不懂,但她抓住了重点:“就是说,以后可能会遇到更多像画灵这样,不是因为坏,而是因为变成了那样的东西?” “可以这么理解。”闻烬秋点头。 裴琅川收回目光,眼神恢复冷冽:“无论成因如何,害人便是邪道。若遇之,当诛则诛,当渡则渡。”他的准则依旧清晰,但语气中,却比以往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徐念锦却歪着头,想了想道:“可是如果能像这次一样,先试试跟它们说说话,让它们明白过来,自己就不想害人了,不是更好吗?” 裴琅川瞥了她一眼,习惯性地想反驳这天真的想法,但想到她此次确实歪打正着解决了连他和闻烬秋都感到棘手的画灵,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扔下一句: “前提是,你得有命跟它们说。”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朝前走去,只是步伐依旧下意识地调整着,将徐念锦护在远离街心的内侧。 徐念锦冲他的背影悄悄做了个鬼脸,小声对闻烬秋说:“闻道长,小裴就是嘴硬。” 闻烬秋看着前方少年那略显僵硬的背影,和身侧少女全然不觉的懵懂,不由得一笑。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青石板路上。 画灵之事虽了,却在他们心中投下了一枚关于妖之本质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临安城的妖祸,似乎正朝着更加复杂的方向演变。 第35章 暗线交织 夜色渐深,捉妖小队三人并未各自休息,而是聚在裴琅川的客房中,桌上铺着一张临安城的简略舆图,几盏油灯将三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随着火光轻轻摇曳。 气氛有些沉凝。 接连处理了镜中魅、画皮鬼、西山傒囊以及最近这两起棘手的灵画事件后,即便是徐念锦,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徐念锦用手指点着舆图上他们标记过的几个地点,歪着头努力组织语言,“这些东西出现得有点太勤快了?而且,好像越来越怪了?” 裴琅川抱臂立于桌旁,目光锐利地扫过舆图上的标记,闻言沉声道:“不是错觉。”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依次点过几个位置,“镜魅出现的相府、画皮鬼作乱的城北富商区、西山傒囊、赵员外府上的美人图、李老爷的仙山图,以及老翰林家的水墨山水……” 他的手指最终在舆图上划出一个隐约的并不规整的弧形,弧线的核心,隐隐指向临安城的西部区域。 “看出什么了么?” 徐念锦凑近了看,茫然地摇头。 闻烬秋眸光微凝,接口道:“这些事件发生的地点,看似分散,实则大多环绕在城西外围,而妖物的类型也从最初相对常见的镜魅、画皮,逐渐变得罕见诡异,更偏向于执念意念类无形之妖,如魇祷、画灵。其力量根源,似乎也越来越深,不再局限于个体怨念。” 裴琅川点头,语气凝重:“尤其是最后这两幅画灵,其形成绝非偶然,需要极其特殊的环境和漫长的时间积累灵气与意念。临安虽为古都,但如此密集地出现此类妖异,绝非正常。” 他顿了顿,看向闻烬秋:“闻道长游历四方,见识广博,可知其中可能缘由?” 闻烬秋沉吟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缓缓道: “我曾在一本极其古老的游记杂闻中看到过一则模糊记载,言说临安古城之下,并非寻常地脉,而是沉睡着一道古老的灵脉支流节点。此灵脉并非通常意义上的龙脉,更偏向于汇聚天地间灵与意的力量,玄妙非常。若其安稳沉睡,可滋养一方水土,甚至孕育些许可爱无害的小精怪。但……” 他语气一转,变得严肃:“若此灵脉节点因故被扰动污染,或是其上方的封印岁月久远有所松动。那么,其溢出的力量,便极易吸引、催化甚至创造出各种强大的基于负面情绪或杂乱意念的妖异。其影响范围,或许正以城西某处为核心,向外扩散。” “灵脉节点?”徐念锦听得睁大了眼睛,“听起来好厉害,但是被弄坏了?” 裴琅川在听到灵脉节点和封印时,脸色骤然一变,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致的震惊与恍然!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闻烬秋,声音都有些变调:“古老记载?闻道长可知那记载源于何时?对那节点或封印,可有更详细的描述?” 他的反应如此剧烈,让闻烬秋和徐念锦都愣了一下。 闻烬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那本游记残破不堪,年代已不可考,所述之事也如同神话传说,仅有只言片语,裴公子为何如此激动?莫非……” 裴琅川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内心经历着巨大的震动。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最终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压抑:“我裴家并非普通的捉妖世家。”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临安的夜色,背影显得有些凝重: “家族秘辛之中,世代口耳相传着一个使命,镇守,镇守临安地下的某样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如何镇守,年代久远,传承已有缺失,语焉不详。只知与我裴家祖传的几样法宝和核心功法有关,历代家主只严令后代子孙需常驻临安,不可使家族传承断绝,并密切关注城中异常妖气。”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我曾以为那只是激励后辈的祖训,如今听闻道长提及灵脉节点与封印,再联想近来妖异频生且愈发诡异的态势,两者恐怕绝非巧合!”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徐念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虽然不能完全理解那些灵脉、封印、秘辛的深层含义,但也明白事情好像变得非常严重了。她小声问:“所以是你们家守着的东西出问题了?” “未必是出问题了。” 闻烬秋语气沉重,“可能是自然松动,也可能是人为破坏或利用,若真有人觊觎灵脉之力,以其为源催化妖祸,其图谋必然不小。” 裴琅川一拳砸在掌心,眼神锐利如刀:“无论缘由为何,妖祸根源指向城西,与我裴家秘辛所述隐隐吻合,此事绝不能置之不理!必须尽快查明城西情况!” 他目光扫过舆图上城西那片区域,那里标记着一些古老的坊市和废弃的宅院,甚至还有一片前朝遗留的已半荒废的皇家园林,地形复杂,人口密度相对较低,确实是隐藏秘密的绝佳场所。 “从明日开始,重点探查城西。” 裴琅川做出决定,语气不容置疑,“尤其是那些灵气异常或人迹罕至之地,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闻烬秋颔首:“正该如此,需得更加谨慎,若真涉及灵脉与古老封印,其危险绝非以往小打小闹的妖物可比。” 徐念锦立刻举手:“我也去!” 裴琅川看向她,本想习惯性地拒绝,但想到她那份诡异的时常能歪打正着的直觉和与某些妖物奇怪的沟通能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好叮嘱:“跟紧我,不许再擅自行动!” 徐念锦用力点头。 油灯噼啪作响,将三人的身影拉长。 舆图上那指向城西的隐约弧线,仿佛变成了一道沉重的枷锁,也像是一个明确的箭靶。 原本看似独立的捉妖事件,此刻被一条无形的暗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更黑暗的源头。 临安城的繁华夜色下,汹涌的暗流终于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捉妖小队的使命,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转变。 从除妖,到了探寻妖祸之源,甚至可能直面一个足以动摇临安根基的巨大阴谋。 裴琅川肩上的家族重任,也随之浮出水面。 前路,注定危机四伏。 第36章 风雨欲来 决定既下,捉妖小队翌日便直奔城西。 与临安城其他区域的繁华喧嚣不同,城西更多地保留着岁月的痕迹,青石板路斑驳破损,坊墙略显倾颓,坊间居住的多是些老人与清贫人家,街面冷清,连叫卖声都稀疏了许多。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陈旧与沉寂交织的气息,连阳光洒在这里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三人行走其间,格外引人注目。 裴琅川手持罗盘,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处巷口每一扇紧闭的宅门,不放过任何一丝灵气的异常波动。 闻烬秋则更侧重于感知整体气息的流动与地脉的细微变化,神色沉静,偶尔会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闭目感应良久。 徐念锦跟在两人身后,好奇地东张西望,她对灵气感应不敏感,更多的是凭直觉和肉眼观察。 “这里好像太安静了。”徐念锦小声嘀咕,“连狗叫声都很少听到。” 裴琅川头也没回,注意力仍在罗盘上,口中却自然地接话:“嗯,地气有异,生灵趋避,跟紧些,别掉队。”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冷硬。 调查并不顺利。 罗盘的指针时有微颤,却始终无法锁定明确方向,地脉气息晦涩难明,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雾笼罩干扰。 行至一处岔路口,左侧是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右侧则通往一片更为荒废的区域。 徐念锦被胡同深处一只跃过的野猫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地就往左边迈了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别去那边。” 裴琅川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精准地抓住了徐念锦的手腕,将她往后轻轻带了一下。 徐念锦“啊”了一声,踉跄一步站稳,茫然地回头看他:“怎么了小裴?那边有猫……” 裴琅川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迅速松开手,仿佛被烫到一般,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立刻别开脸,目光重新投向罗盘,说道: “死胡同,杂物堆积,易藏污纳垢,或有蛇虫鼠蚁,罗盘显示这边气息更乱,走这边。”他指向右侧,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徐念锦“哦”了一声,老实跟上,还回头时不时的看那死胡同。 又走过一段残破的坊墙,墙头一块松动的砖石忽然滑落,“啪”一声摔碎在徐念锦脚边,吓了她一跳。 “看着点路!”裴琅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低斥一声,同时手臂一横,挡在了她和墙壁之间,尽管那砖石早已落地。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僵住,脸上掠过一丝懊恼,迅速收回手臂,生硬地解释道:“墙不大结实,小心为上。” 徐念锦拍拍胸口,点点头:“是哦,差点砸到,谢谢你啊小裴。” 裴琅川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飘向别处,就是不看她。 一旁的闻烬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弯了弯,却并未点破,只是适时开口,将话题引回正事:“裴道友,罗盘可有稳定迹象?” 裴琅川立刻收敛心神,皱眉看着依旧微微颤动的指针:“没有,此地气息混乱驳杂,似是被某种力量刻意干扰遮掩,难以追踪源头。” 闻烬秋颔首,面色微凝:“我亦有同感,地脉之气至此,如溪流汇入沼泽,淤塞难辨。能有此手笔者,绝非寻常妖物或术士,暗流已然涌动,我等需得更加小心。”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看似平静却死气沉沉的街巷,语气带着一丝警示:“灵脉节点若真在此区域,其守护或封印必然极其隐秘强大。如今异动频生,要么是封印年久失修自行正在减弱,要么就是有东西在试图撬动它,无论是哪一种,前方都不会太平。” 徐念锦听着两人的对话,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她下意识地往裴琅川身边靠近了一小步,似乎这样能更安全些。 裴琅川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身体顿了一下,没有避开,反而将原本就挺拔的身姿站得更直了些,如同无声的屏障。他望着前方那片更加荒凉仿佛被城市遗忘的角落,眼神锐利而坚定。 “无论如何,必须查下去。” 他沉声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这不仅关乎临安安危,也关系到他裴家世代传承却已模糊的使命。 调查继续深入。 越往西走,人烟越是稀少,废弃的宅院荒芜的园圃开始出现。 风穿过空荡的街巷,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凄凉。 罗盘的抖动偶尔会加剧,却又很快平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伺,不断移动着,干扰着他们的判断。 一无所获的一天即将过去,夕阳给这片荒凉的城区镀上了一层惨淡的金红色。 就在三人准备暂时撤回,明日再来时,走在最前面的裴琅川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前方不远处,一片明显是前朝遗留的早已荒废的皇家园林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残破假山石旁,地面的泥土有几分不自然的翻动痕迹,虽然被刻意掩盖过,但在裴琅川锐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更重要的是,那周围的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却极其阴冷邪异的妖气,与之前所遇的任何一种都截然不同! “有发现。”裴琅川压低声音,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闻烬秋迅速上前,仔细感知片刻,面色沉峻:“好诡异的残留气息,非生非死,怨毒中带着一种古老的腐朽感,绝非近日成形之妖物所能拥有。” 徐念锦也凑过来,吸了吸鼻子,小脸皱了起来:“唔好难闻的味道,像什么东西烂了好久好久……” 风雨欲来,乌云终于汇聚。 最初的线索,已然浮现。 第37章 不祥之兆 晨光熹微,却驱不散笼罩在城西之上的那层无形阴霾。 捉妖小队三人再次踏入这片沉寂的区域,相较于昨日的探索,今日的气氛明显更加凝重。 裴琅川的罗盘始终处于微颤状态,闻烬秋的感知也如同陷入泥沼,难以深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连风声都显得格外滞涩。 正当三人穿过一条荒草蔓生的废弃街道时,头顶高空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啼叫! “呱哇——!” 那声音嘶哑难听,如同用指甲刮擦朽木,听得人头皮发麻。 徐念锦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只体型硕大形似猫头鹰,却长着一张诡异扭曲似人非人面孔的怪鸟,正扇动着灰褐色的翅膀,在不远处的低空盘旋。 它的眼睛硕大而空洞,闪烁着幽绿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下方的三人。 “那是什么鸟?长得好奇怪。”徐念锦小声问,心里有点发毛。 裴琅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右手已按在了桃木剑柄上,眼神锐利地追踪着那只怪鸟的轨迹。 闻烬秋仰头望着那只怪鸟,面色前所未有地凝重,缓缓吐出一个名字:“人面鸮。”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地解释道:“此非寻常妖鸟,乃是由极阴之地怨气与将死之禽交感所化。其性不祥,其声凄厉,如同丧钟。古书记载,人面鸮啼,灾祸将至。它们出现的地方,往往伴随着大规模的死亡瘟疫或是极其凶戾的妖物苏醒。是名副其实的报丧之鸟。” “报丧鸟?”徐念锦缩了缩脖子,“它是在给我们报丧吗?可我们还活得好好的呀?” “它的出现本身即是不祥之兆。” 闻烬秋眉头紧锁,“预示此地已有大灾祸酝酿,或其本身便是被那即将到来的灾祸气息所吸引,绝非巧合。” 仿佛是为了印证闻烬秋的话,那只人面鸮再次发出凄厉的啼叫,盘旋了几圈后,竟朝着城西更深处飞去,消失在一片破败的建筑群后方。 然而,还不等三人稍松一口气。 “呱哇!” “呱哇——!” 接二连三的啼叫声从不同方向响起。 只见又有两三只人面鸮从不同的荒宅或枯树后飞起,同样在空中盘旋嘶鸣,幽绿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地面上的三人,然后纷纷朝着第一只人面鸮消失的方向汇拢而去。 此起彼伏的凄厉啼叫在空旷的城西回荡,交织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序曲,将原本就压抑的气氛瞬间推向令人窒息的程度。 裴琅川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不再仅仅关注罗盘,而是将全身的感知都提升到了极致,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他侧过头,对身后的徐念锦沉声喝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徐念锦!跟紧我!半步都不许离开!听见没有?” 徐念锦被他罕见的严厉语气震得愣了一下,连忙点头,下意识地伸手揪住了他背后的一小片衣角:“哦,哦,我知道了。” 裴琅川身体微微一僵,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默认了她这个小动作,目光更加锐利地扫视前方。“闻道长,情况不妙。人面鸮聚集,恐有巨变。” 闻烬秋指尖已夹住数张符箓,神色肃穆:“嗯,妖气秽浊,灾兆已显,此行恐难善了,务必万分谨慎。我感知到那些鸮鸟汇聚之处,阴怨之气最为浓烈,或许正是我们要找的源头附近。” 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阳光似乎都无法完全穿透这片区域上空无形的阴郁,荒草、断壁、歪斜的枯木,在那些不祥啼叫声的映衬下,都仿佛变成了潜藏危险的阴影。 三人循着人面鸮消失的方向,更加小心地向前推进,每一步都踏得极其谨慎,裴琅川几乎将徐念锦护在了他与闻烬秋之间的位置。 沿途,他们又看到了更多不祥的迹象。 路边偶尔可见小型动物甚至鸟类的尸体,干瘪腐朽,仿佛被吸干了精气,空气越发阴冷,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甚至连风都彻底停止了流动,死寂得可怕。 “小心脚下。”裴琅川忽然出声,同时伸手拦了一下正低头看路差点踩到一滩诡异黑水的徐念锦。 徐念锦赶紧跳开,看着那滩散发着恶臭、仿佛沥青般粘稠的黑水,心有余悸:“谢谢……” 裴琅川没应声,只是眉头锁得更紧,仔细打量着那黑水:“怨气凝液,竟已实质化到如此地步。” 闻烬秋蹲下身,以符纸试探,符纸触及黑水瞬间便嗤嗤作响,化为灰烬。 “毒性剧烈,能蚀魂销骨,此地怨气之重,已超乎想象。” 不祥的预兆越来越多,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预示着风暴中心的恐怖。 终于,他们抵达了一片巨大的坍塌了近半的朱红色宫墙前。 这里似乎是前朝那片荒废皇家园林的核心区域,宫墙之内,林木异常茂密阴森,即便是白天,也显得昏暗不明。而那股最浓郁最阴冷邪异的妖气源头,以及那些人面鸮令人不安的啼叫声,正是从这片宫墙深处传来! 裴琅川停下脚步,罗盘在此地疯狂旋转,最终指针颤巍巍地指向宫墙之内,便再也不动了。 “就在里面。”他声音低沉,握紧了桃木剑,剑身嗡鸣,泛起浓郁的金光。 闻烬秋拂尘轻摆,周身散发出柔和的清光,已然做好了全力应战的准备。 徐念锦也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令人心悸的恐怖压力,她紧紧攥着裴琅川的衣角,小声问:“小裴,里面是不是有很可怕的东西?” 裴琅川没有回头,目光死死锁定前方坍塌的宫门入口,如同即将扑击的猎豹。 “跟紧我。”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语气冷冽,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宫墙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们的到来惊动了。 第38章 遗迹寻踪 高耸残破的朱红宫墙,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横亘在三人面前。 墙内,那股阴冷邪异令人心悸的妖气源头如同实质般弥漫而出,与人面鸮此起彼伏的凄厉啼叫交织,构成一幅绝望而不祥的图景。 然而,裴琅川的目光却并未立刻投向那看似最危险的宫墙深处。 他手中的罗盘在经历过疯狂的旋转后,此刻竟奇异地稳定下来,指针并非笔直指向宫墙内,而是带着一种微妙的倾斜,指向宫墙外侧不远处一片更加荒芜藤蔓密布的山壁方向。 “不对。” 裴琅川沉声道,强行压下立刻闯入宫墙一探究竟的冲动,“罗盘所指,非是妖气最盛之处,而是地脉灵气的异常流向,妖气或许是幌子,或许是逸散而出的副产品,真正的核心,可能另有所在。” 闻烬秋闻言,立刻凝神感应,片刻后颔首:“裴道友所言有理,此地妖气虽浓,却如无根之萍,狂暴却散乱。真正的地脉异动核心,确实更偏向山壁方向,那宫墙之内,恐是妖物巢穴或被污染最严重的区域,但非源头。” 徐念锦看着那黑黢黢爬满枯藤的山壁,小声道:“要去那边吗?看起来好像没有路。” “路是走出来的。” 裴琅川收起罗盘,率先向山壁走去。 他动作谨慎,桃木剑始终处于半出鞘状态,凌厉的目光扫视着每一寸土地每一片阴影。 越是靠近山壁,那股源自大地的深沉而异常的波动就越是清晰,空气中弥漫的腐朽妖气反而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老的带着破损感的灵力余波。 拨开层层叠叠厚实的枯藤和荆棘,三人艰难前行。 终于,在山壁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拐角处,裴琅川停下了脚步。 “在这里。” 只见山壁上,赫然出现一道非自然形成的裂缝,裂缝边缘整齐,隐约可见人工雕琢的痕迹,却被岁月和植被严重侵蚀覆盖。 裂缝内部幽深黑暗,向外吹拂着阴冷潮湿夹杂着浓烈土腥味和微弱灵气的风。 最令人心惊的是在那裂缝入口处的石壁上,残留着几道已经黯淡破碎却仍能看出原本极其复杂玄奥的符文刻印。 它们本应构成一个强大的封印法阵,但此刻,这些符文大多已被磨损得模糊不清,更有几处关键节点,明显是近期被某种锐器或暴力手段强行破坏,留下了清晰的崭新凿痕。 裂缝前方的空地上,也散落着一些非自然形成的碎石块和泥土翻动的痕迹。 “古老遗迹的入口竟然真的在这里。” 闻烬秋上前,指尖拂过那些破损的符文,面色无比凝重,“看这符文样式与残留灵力,极其古老强大,绝非近代所为,这必然是一处极为重要的灵脉节点封印入口!” 他的目光落在那几处新鲜的破坏痕迹上,语气沉了下去:“而且果然有人抢先一步,刻意破坏了封印,看这痕迹,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 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冰冷的证实。 临安城近期妖异频生,类型愈发诡异强大,并非偶然的天灾或自然演变,而是人为的阴谋! 有人找到了这处关乎临安地脉安稳的古老封印,并故意将其破坏,释放或者说污染了灵脉的力量,从而催化了这一切灾祸! 裴琅川蹲下身,捡起一块被凿下的边缘锐利的碎石,指尖感受着其上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冰冷而陌生的法力波动,眼神锐利如冰刃: “好狠毒的手段,好精密的破坏,此人不仅深知此地秘密,对封印阵法也极为了解,精准地破坏了几个关键节点,既能造成泄漏,又未完全摧毁封印引发瞬间的灵脉暴动,而是让其缓慢持续地释放污染,如同在水源中持续投毒。” 这远比一个强大妖物自行破封而出更加可怕,这是一个处心积虑意图颠覆整个临安城的巨大阴谋! 徐念锦看着那黑黝黝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裂缝入口,又看看那些新鲜的破坏痕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是……是谁干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裴琅川缓缓起身,将碎石捏在掌心,目光投向那深不见底的裂缝,“但答案,很可能就在这里面。” 他感受到怀中家族传承的那枚古玉微微发烫,似乎在与此地残留的同源封印力量产生共鸣,也更加印证了家族秘辛与此地息息相关。 前路未知,凶险难测。 敌人隐藏在暗处,其实力与目的皆不明朗,但已经到了这里,绝无退缩之理。 裴琅川深吸一口气,体内灵力流转,桃木剑嗡鸣声愈发清越,剑身金光将周围映亮了些许。 “我走前面,闻道长断后。”他沉声吩咐,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决绝,“徐念锦,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乱跑,明白吗?” 这一次,徐念锦没有再多问,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紧紧跟在了裴琅川身后,小手不自觉又揪住了他的衣角。 闻烬秋拂尘一摆,数张照明符箓飞出,悬浮在三人周围,柔和的光芒驱散了入口处的部分黑暗,却照不透那深沉的秘境。 裴琅川最后看了一眼那破损的封印和新鲜的人为痕迹,眼中寒芒一闪,率先步入了那通往未知与危险的古老遗迹入口。 黑暗,瞬间将三人的身影吞噬。 只剩下那裂缝,如同恶魔咧开的嘴角,无声地诉说着已然降临的灾厄。 第39章 初探受阻 遗迹入口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照明符箓的光芒只能勉强照亮身前几步的范围,光线被某种力量贪婪地吞噬着,显得异常黯淡。 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万年不见天日的尘土味和一种更为古老的石头冷却后的气息,脚下是粗糙不平的向下倾斜的天然石阶,布满了滑腻的苔藓。 裴琅川一马当先,桃木剑横在身前,剑尖金光吞吐,如同黑暗中最警惕的眼睛。 他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波动。 徐念锦紧紧跟在他身后,几乎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一只手揪着他的衣角,另一只手也捏住了一张她自己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的驱邪符。闻烬秋断后,拂尘低垂,周身清气流转,默默加固着三人周围的防护。 通道向下延伸了一段,开始变得宽阔,隐约可见两侧石壁上出现了人工开凿的痕迹,甚至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古老壁画残影,描绘着一些难以理解的仪式和图案,充满了蛮荒神秘的气息。 “小心,”闻烬秋低声提醒,“此地灵气虽被污染,但古老防御机制的残留意念可能仍在,勿要触碰任何看似不寻常之物。” 话音刚落,走在最前面的裴琅川猛地停下脚步,低喝一声:“止步!” 只见前方通道尽头,隐约出现了一扇巨大的破损严重的石门,石门半掩着,门板上雕刻着与入口处类似的复杂符文,但大多已残缺不全。 而就在石门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具惨白的动物骸骨,看形状似是近期误入此地的野狗或狐狸,死状诡异,血肉无存。 空气中,一丝极淡却异常尖锐的能量波动一闪而逝! “有陷阱!”裴琅川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向后急退。 然而,还是晚了一瞬!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两侧石壁上那些看似无序的古老刻痕猛然亮起幽蓝色的光芒! 无数道锐利如针完全由阴冷灵力构成的毫光,如同疾风骤雨般从四面八方无差别地激射而来,速度之快,远超反应! 这绝非自然残留的防御,其激发速度与威力,分明是近期被人为加强或修改过的! “御!”裴琅川暴喝一声,桃木剑舞成一团金色的光幕,叮叮当当的脆响连绵不绝,大部分灵力毫光被剑幕挡下震碎。 闻烬秋也在同时出手,拂尘洒出大片清辉,化作一道光盾护在三人身后和侧面。 但攻击太过密集突然,仍有一小部分毫光穿透了防御圈! 其中一道尤为阴险的毫光,竟是贴地袭来,直取正下意识低头想躲的徐念锦脚踝! 裴琅川眼角余光瞥见,想也不想,左手猛地探出,一把将徐念锦用力向后扯到自己身后,同时右腕急转,桃木剑回削,试图击落那道毫光。 “嗤啦!” 毫光被剑锋扫偏,却依旧擦着裴琅川来不及完全收回的左臂外侧掠过,衣袖瞬间被割裂,一道寸许长的伤口出现,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了青色的衣料。 那伤口周围的皮肤,竟迅速泛起一丝不正常的青黑色,隐隐有阴冷气息试图往体内钻去! “小裴!” 徐念锦惊呼一声,看到那鲜红的血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动了,她手忙脚乱地在自己随身的小包里翻找,立刻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正是上好的金疮药。 “你受伤了!快,这个药!” 她急切地把小瓷瓶塞到裴琅川没受伤的右手边,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着急,完全忘了此刻还身处险境。 裴琅川闷哼一声,迅速运转体内纯阳灵力,将试图侵入伤口的阴冷气息逼退震散,伤口处的青黑色快速消退,但鲜血仍在流淌。 他看了一眼被塞到手里的药瓶,又看了一眼徐念锦那毫不作伪的焦急眼神,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别开脸,语气生硬地:“小伤而已。退后!陷阱还未完!” 果然,第一波毫光刚刚散去,地面忽然轻微震动起来,前方那半掩的石门后方,传来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 “此地不宜久留!退!”闻烬秋急声道,手中连续打出数道符箓,暂时阻隔了前方涌来的危险气息。 裴琅川不再犹豫,一把将药瓶揣入怀中,反手抓住徐念锦的手腕,拉着她急速向后退去,闻烬秋断后,不断施展法术延缓可能追来的攻击。 三人沿着原路快速撤退,直到重新退出裂缝入口,回到天光之下,那股锁定的危机感才骤然消失。 阳光刺眼,仿佛刚才那段黑暗中的惊魂只是一场幻觉。 裴琅川这才松开徐念锦的手腕,低头查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阴冷气息已被祛除,但伤口仍需处理。他略一迟疑,还是掏出了那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将药粉均匀洒在伤口上,药效甚佳,血很快便止住了。 徐念锦凑过来,紧张地问:“怎么样?还疼吗?” 裴琅川放下衣袖,遮住伤口,面无表情:“无碍。”但他略微苍白的脸色和破损染血的衣袖却出卖了他刚才的惊险。 首次探索,出师不利,甚至未能真正进入遗迹核心,便险些吃了大亏。 闻烬秋看着那幽深的裂缝入口,面色沉重:“绝非古阵自发启动,其触发机制被修改过,更加阴险歹毒,且带着明显的人为恶意,那幕后之人,不仅破坏了封印,还在此地布下了阻挠后来者的杀招。” 裴琅川眼神冰冷,望着自己染血的袖口,又感受了一下怀中那瓶带着徐念锦体温的金疮药,心中怒火与警惕同时飙升。 对手的狡猾与狠毒,远超预期。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第40章 人面鸮袭 退出遗迹裂缝,天色已近黄昏。 城西荒废区域的夜晚来得似乎格外早,阴影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残破的建筑和扭曲的枯木吞噬,空气中那股不祥的预感非但没有随着离开裂缝而消散,反而愈发浓重。 “此地不宜久留,但夜间贸然穿越城西恐更危险。”闻烬秋观察着四周愈发昏暗的天色,沉声道,“需寻一处相对易守难攻之所,暂做休整,明日再谋对策。” 三人在附近找到了一处半塌的石头庙宇。 庙宇虽破败,但主体结构尚存,只有一扇破门和一个狭窄的窗口,比起完全暴露在荒野中要好上许多。 简单清理出一小块地方,布下几道警示和防护符箓后,天色已彻底黑透。 没有生火,黑暗中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破窗和门洞斜斜照入,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光斑。 四周死寂得可怕,连虫鸣都听不到一声,只有风穿过断壁残垣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声响。 裴琅川手臂上的伤口已简单包扎,他靠坐在一堵断墙边,桃木剑横于膝上,闭目调息,耳朵却时刻捕捉着周遭任何一丝异动。 徐念锦挨着他坐在不远处,抱着膝盖,似乎有些冷,又有些害怕,大眼睛警惕地打量着黑暗中每一个角落,闻烬秋则在门口附近盘膝而坐,默默守夜。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突然! 庙外远处,一声极其尖锐凄厉的鸮啼猛地划破夜空! “呱哇——!” 如同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无数声鸮啼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声音密集得令人头皮发炸,迅速由远及近! “来了!”裴琅川猛地睁开眼,抓起桃木剑瞬间起身,眼神锐利如刀。 闻烬秋也已站起,拂尘在手,面色凝重至极:“数量极多!而且并非散兵游勇,似有组织!” 话音刚落,只听扑棱棱的翅膀拍击声如同暴雨般从四面八方袭来,无数双幽绿的光芒在庙外的黑暗中亮起,如同鬼火般上下翻飞! 下一刻,第一波到来! 数十只人面鸮如同自杀般悍不畏死地撞击着闻烬秋布在庙门口的简易防护符阵,符光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顶住!”闻烬秋低喝,双手掐诀,清光注入符阵,暂时稳住了防线。 但人面鸮的攻击并非只有物理冲击,它们同时张开那扭曲的人面,发出更加尖锐直刺神魂的啼叫声,那声音仿佛能钻入脑髓,搅乱心神,让人产生幻觉,心烦意乱! 徐念锦被那魔音灌耳,顿时感到一阵头晕恶心,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裴琅川见状,眉头紧锁,强忍着那啼声对神魂的干扰,对徐念锦喝道:“静心凝神!运转我教你的基础心法!” 徐念锦连忙照做,虽然生涩,但一股微弱的清凉之意自丹田升起,稍微抵御住了部分魔音。 然而,鸮群的数量远超想象,它们前仆后继,疯狂冲击,门口的防护符阵光芒急速黯淡,眼看就要破裂! “不能困守!必须反击!”裴琅川厉声道,手腕一抖,数张雷火符激射而出,精准地穿过符阵缝隙,轰入鸮群之中! “轰!轰!” 雷火炸开,瞬间将十几只人面鸮炸得羽毛纷飞,焦黑坠落。 但更多的鸮立刻补上空缺,攻势丝毫未减,甚至有几只格外强壮的,竟突破了即将破碎的符阵,尖叫着扑了进来! 裴琅川剑光一闪,如同雷霆,瞬间将那几只冲进来的妖枭斩为两段!腥臭的血液溅落在地。 “徐念锦!别愣着!用你的符!”裴琅川一边应对着源源不断试图冲入的鸮群,一边头也不回地喝道,他注意到徐念锦似乎被这阵仗吓住了。 徐念锦一个激灵,连忙从包里掏出符纸。 她看着外面黑压压的鸮群和不断闪烁的雷火,咬了咬牙,没有用那些效果不明的野路子符,而是回忆着裴琅川和闻烬秋平时施展过的最基础的驱邪符和定身符。 她集中精神,努力调动体内那微薄的灵力,笨拙却异常专注地将符纸激活,然后朝着门口符阵缺口处扔去! “敕!” 符光一闪,虽然微弱,却精准地打在了一只正试图钻进来的妖枭身上,那妖枭身形猛地一滞,动作瞬间迟缓了许多,被裴琅川紧随其后的一道剑光轻易绞碎! “有用!”徐念锦眼睛一亮,精神稍振,再次尝试,虽然十张里只能成功激活六七张,准头也时好时坏,但比起最初那种完全靠运气和意外效果的局面,已然有了天壤之别。 她不再慌乱,开始有意识地配合裴琅川的剑光,封锁缺口,干扰鸮群的冲击。 裴琅川剑势如狂风暴雨,将主要压力扛在身前,但眼角余光却始终分出一丝,关注着徐念锦的位置和状态。 见她逐渐稳住,甚至能起到些许辅助作用,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了一丝,但依旧不敢大意,每当有漏网之鸮试图从侧面或后方扑向徐念锦时,他的剑总能在第一时间将其拦下或逼退。 就在这时,鸮群的啼叫声陡然变得更加高亢尖锐,如同无数根钢针攒刺灵魂,空气中甚至荡起了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扭曲的声波涟漪! 徐念锦刚刚稳住的心神瞬间再次剧烈动荡,手中的符纸差点掉落,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痛苦地捂住了头。 闻烬秋见状,面色一凛:“不好!是惑心魔音,鸮群中有首领在指挥!” 他不再犹豫,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拂尘高举,周身清光大盛,口中诵念着玄奥咒文,声音庄严肃穆。 之后,金光神咒再现! 只不过这一次,闻烬秋并非将其用于防御或攻击,而是将其浩然正气与清静之意催发到极致,化作一圈圈柔和却坚韧无比的金色光晕,如同水波般以他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来,笼罩住整个小庙。 那尖锐刺耳的鸮啼魔音撞上这金色的清心光晕,仿佛冰雪遇阳春,其惑乱心神的效力被大幅削弱净化。 徐念锦顿时感觉头脑一清,那股恶心眩晕感消退大半。 裴琅川也感觉精神一振,剑法更加凌厉顺畅。 鸮群的攻势为之一滞,它们似乎极其厌恶这充满浩然正气的清光,攻势不再如之前那般疯狂有序,出现了一丝混乱。 趁此机会,裴琅川剑光大盛,雷火符如同不要钱般泼洒而出,瞬间将门口的清出了一小片空白,闻烬秋也同时出手,数道凌厉的清光射入鸮群,精准点杀了数只似乎是指挥者的强壮妖枭。 鸮群发出一阵混乱的尖叫,攻势终于被打退,残余的妖枭扑棱着翅膀,迅速隐入外面的黑暗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羽毛和尸体。 庙内暂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喘息声。 月光下,裴琅川持剑而立,衣袂染血,气息微乱。 他第一时间转头看向徐念锦,见她虽然小脸煞白,身上沾了些灰尘,但并无大碍,正靠着一根柱子喘气,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默默调整内息。 徐念锦缓过气,看向裴琅川,恰好对上他扫视过来的目光,裴琅川立刻移开视线,仿佛只是随意一看,低头擦拭着剑身上的污血。 闻烬秋收回拂尘,看着庙外浓郁的黑暗,眉头深锁:“今夜之袭,绝非偶然,它们像是在阻止我们,或者说,在消耗我们。” 经此一役,三人都明白,真正的艰难,才刚刚开始。 而那隐藏在幕后操控这一切的黑手,其恶意与手段,已然昭然若揭。 第41章 鸮王现身 庙宇内的短暂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庙外浓郁的黑暗中,那令人不安的翅膀扑棱声并未远去,反而如同酝酿着更大风暴的乌云,低低地盘旋汇聚,散发出比之前更加压抑和危险的气息。 满地妖枭的尸体和羽毛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黑气,丝丝缕缕地飘向空中,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 “不对劲。”闻烬秋面色凝重地看向门外,“它们在献祭同类残骸,凝聚更强的邪力。” 裴琅川握紧了桃木剑,剑身金光再次亮起,比之前更加璀璨,映亮了他冷峻的侧脸和警惕的双眸。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远比之前所有妖枭加起来还要强大还要阴冷的妖气正在快速成型。 徐念锦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下意识地往裴琅川身边靠了靠,手中紧紧捏着最后几张符纸。 突然,所有的扑翅声和零星啼叫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下来,比之前的喧嚣更加可怕。 紧接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浓郁如墨的黑雾从庙外翻滚涌来,所过之处,连月光都被彻底吞噬,黑雾之中,两点硕大无比如同幽冥鬼火般的幽绿光芒骤然亮起。 伴随着一阵缓慢而有力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一个巨大的阴影从黑雾中缓缓降下,落在庙门之外。 那是一只远超同类的巨大人面鸮! 它的体型几乎是普通妖枭的三倍以上,翼展张开近乎遮天蔽日,身上的羽毛不再是灰褐色,而是泛着一种金属般的不祥的暗紫光泽。它那张扭曲的人面更加清晰可怖,五官仿佛在极度痛苦中凝固,一双幽绿的巨眼冰冷无情,充满了残忍与暴虐。强大的妖气如同实质的潮水,一**冲击着庙宇的残垣断壁,让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正是这群人面鸮的首领——鸮王! 鸮王落地,巨大的爪子轻易抓碎了地上的石板,它没有立刻攻击,而是用那双鬼火般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庙内的三人,目光最终落在了为首的裴琅川身上。 然后,一个极其嘶哑扭曲仿佛无数声音糅合在一起又带着尖锐摩擦感的话语,直接从三人的心间响起,充满了令人不适的恶意: “离开……此地……” “非尔等……该来之处……” “再进一步……唯有……死亡……” 它竟然口吐人言,尽管声音扭曲难听,但意思却表达得清晰无比! 徐念锦吓得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裴琅川和闻烬秋也是面色一凛,能口吐人言的妖物,其道行和灵智绝非寻常精怪可比! 裴琅川上前一步,毫无畏惧地与那鸮王对视,冷声回应:“临安妖祸,是否与你等有关?地脉封印被破,可是尔等所为?幕后指使者是谁?” 鸮王发出一种类似于嗤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 “无知……蝼蚁……” “阻碍……主人……大计……” “死!” 最后一个“死”字如同惊雷般在三人心头炸响,鸮王巨大的翅膀猛地一扇! 轰! 一股混合着浓郁死气和尖锐音波的恐怖冲击波,如同黑色的海啸般向庙宇狂涌而来,威力远非之前那些小喽啰的攻击可比! “小心!” 裴琅川桃木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金光,一剑斩出,金色剑芒如同裂天之刃,硬生生将那黑色冲击波从中劈开! 但逸散的冲击力依旧震得整个破庙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 闻烬秋拂尘舞动,清光化作屏障,护住徐念锦和后方。 鸮王见一击未果,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巨大的身躯猛地腾空而起,如同一片紫色的乌云,利爪带着撕裂一切的恶风,直接抓向裴琅川的头颅!速度快得惊人! 裴琅川眼神一厉,毫不退缩,身随剑走,金光缭绕间,竟正面迎了上去! 铿! 桃木剑与鸮王的利爪狠狠撞击在一起,发出金铁交击的刺耳巨响,火星四溅! 裴琅川身形剧震,只觉一股巨力传来,气血一阵翻涌,脚下地面寸寸龟裂!这鸮王的力量远超他的预估。 鸮王另一只爪子紧随其后抓来,同时,它张口喷出一股浓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流火。 裴琅川临危不乱,剑招一变,身形借力向后急退,同时左手迅速掐诀:“炎阳,破!” 一团炽热的金色真火自他掌心喷涌而出,与那黑色流火撞在一起,相互湮灭,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 就在裴琅川被鸮王缠住的瞬间,庙外黑暗中再次响起密集的扑翅声,残余的鸮群如同得到指令,再次疯狂地向庙宇发起了冲击,重点攻向闻烬秋和徐念锦。 “徐姑娘,助我!” 闻烬秋低喝一声,拂尘洒出万千清辉,如同绵密的网,阻挡着鸮群的冲击,但数量太多,压力巨大。 徐念锦看着外面黑压压的鸮群和正在与恐怖鸮王激战的裴琅川,咬了咬牙,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 她不再胡乱扔符,而是回忆着闻烬秋之前施展清心咒时的韵律,将所剩不多的灵力注入手中最后几张驱邪符,然后将其精准地拍在庙宇几个关键支撑点和闻烬秋的防护圈薄弱处! 符光稳定亮起,虽然微弱,却有效地加固了防御,暂时缓解了闻烬秋的压力。 空中,裴琅川与鸮王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剑光爪影交错,金紫二色光芒不断碰撞炸裂,妖气与道法罡气疯狂对耗,裴琅川剑法精妙,灵力纯正,但鸮王力量强横,妖术诡异,一时难分高下。 鸮王久攻不下,似乎愈发焦躁。 它猛地发出一声穿透云霄的尖锐啼叫,周身暗紫色羽毛根根倒竖,妖气再次暴涨! 但就在它准备发动更强一击时,它的动作忽然微微一滞,巨大的头颅猛地转向城西更深处的某个方向,仿佛接收到了什么无形的指令。 它幽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服从交织的复杂情绪。 下一刻,它猛地一翅膀逼退裴琅川,巨大的身躯迅速升空,融入黑雾之中。 它冰冷扭曲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夜空中,留下最后的警告: “阻碍者……死……” “再近一步……灰飞……烟灭……” 声音渐行渐远,连同那浓郁的黑雾和残余的鸮群,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消失在黑暗的荒野尽头。 破庙前,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残留的妖气。 裴琅川缓缓落下,桃木剑尖斜指地面,微微喘息,眼神却更加冰冷锐利,手臂上刚刚愈合少许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鲜血。 徐念锦连忙跑过来,看到他又流血了,脸上满是担忧。 闻烬秋走到门口,望着鸮王消失的方向,面色无比沉重:“鸮王并非自主退去,似是接到了某种命令,其口中主人,定然就是幕后黑手。我们已经触及他们的核心利益了。” 能驱使如此强大的妖王,其谋划必然惊天。 风雨欲来,真正的危机,已然逼近。 第42章 古器之求 鸮王的威胁犹在耳边,遗迹探索受阻,小队三人不得不暂时退出危机四伏的城西核心区域,退至相对安全的边缘地带稍作休整。 连番激战与高度警惕让三人都有些疲惫,尤其是裴琅川,手臂伤势虽经处理,仍需时间恢复。 他们在城西边缘一个略显破败但尚有烟火气的小镇上找了家简陋的客栈住下。 小镇似乎并未受到城西深处妖异的直接影响,百姓生活依旧,只是茶余饭后,难免会议论起城西近日不太平的传闻。 这日午后,三人在客栈大堂用饭,听得邻桌几位老丈压低了声音谈论着一件怪事。 “听说了吗?镇东头恒昌当铺的刘掌柜,最近可是倒了大霉了!” “可是因为他前些时日收的那尊古里古气的青铜酒爵?” “正是那物!听说自打那爵儿进了门,刘掌柜家里就没消停过!夜夜都能听到呜咽哭泣之声,凄惨得很哩!值夜的伙计都吓跑两个了!” “啧啧,怕是收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哦……” “刘掌柜请了道士去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反倒是那道士第二日就脸色发白地走了,钱都没要全……” 裴琅川和闻烬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非常时期,任何异常都可能与城西妖祸有所关联。 徐念锦听得入神,小声问:“又是器灵吗?像之前的琵琶和画一样?” “未必,但不可不查。”裴琅川放下筷子,语气果断,“去看看。” 三人当即问明当铺位置,径直寻去。 恒昌当铺内,刘掌柜正愁眉苦脸地对着一本账册唉声叹气,眼圈发黑,显然多日未曾安眠,见三人气质不凡,连忙起身相迎。 听闻三人来意,刘掌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将那尊古青铜爵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绒布的托盘上。 那爵造型古朴,三足而立,口沿一侧有柱,周身覆盖着厚厚的斑驳的绿色铜锈,透着一股厚重的历史感。 然而,仔细看去,却能发现铜锈之下隐约刻有某些难以辨认的古老纹饰,且爵身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悲伤哀怨的气息。 “便是此物了……”刘掌柜苦着脸道,“自它来了之后,每至子夜,铺子里乃至后宅,便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如同女子哀泣,令人毛骨悚然。可白日里查看,却又一切如常。” 裴琅川凝神感知,眉头微蹙:“确有灵性残留,但非恶念,怨气不重,更多是悲切,与之前害人的画灵不同。” 闻烬秋指尖轻触爵身,闭目感应片刻,颔首道:“裴公子所言不错,此非恶灵附体,乃是器物本身年深日久,又经特殊际遇,孕育出的器灵。其性悲苦,呜咽乃其情绪自然流露,倒非刻意害人,只是长久浸淫此悲切之气中,于生人心神终究有损。” 徐念锦好奇地凑近看了看那青铜爵,那呜呜的哀怨气息让她也觉得有点难过,她歪着头想了想,忽然道:“它是不是很伤心啊?为什么一直哭?” 这话问得天真,却直指核心。 闻烬秋若有所思:“器灵成因复杂,多与器物经历相关,此爵形制古老,恐非近代之物。其悲切执念,或与其前主、或其见证的某段往事有关。” 裴琅川看向刘掌柜:“此物从何而来?” 刘掌柜忙道:“是半月前,一个山民打扮的汉子拿来当的,说是祖传之物,急着用钱,死当。我看它年代久远,像是古物,便收了……谁知竟惹来这般麻烦!” “半月前……”裴琅川沉吟道,这个时间点颇为微妙。 “或许,需知其悲之所起,方能化解。”闻烬秋道,“需得有人夜间留守,尝试与器灵沟通,或能感知其残留记忆碎片。” 是夜,子时将近。 当铺内外一片寂静,只有一盏孤灯摇曳。 三人守在放置古爵的库房外,裴琅川持剑警戒四周,以防万一,闻烬秋布下静心阵法,隔绝器灵悲气过度外泄。而徐念锦,则再次因其心思纯净不易被负面情绪侵蚀同化的特质,被选为尝试沟通的人选。 子时正刻一到,库房内果然响起了那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女子呜咽声,悲切凄凉,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委屈与哀伤,听得人鼻尖发酸。 徐念锦深吸一口气,在闻烬秋的鼓励下,轻轻推开库房门,走了进去。 她没有施展任何法术,只是走到那古爵面前,学着闻烬秋平时安抚精怪的样子,小声地对着它说话:“你别哭啦,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可以说出来呀,虽然我不一定懂,但是说出来可能会好受一点。”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纯粹的善意和一点点不知所措的安慰。 那呜咽声似乎停顿了一下。 徐念锦想了想,又继续道:“你是不是想你的主人了?还是你看到什么难过的事情了?” 或许是她的频率恰好与那悲伤的器灵产生了某种共鸣,或许是她的毫无心机让器灵感受到了安全。忽然间,一段模糊破碎充满了悲伤与绝望的情绪画面,直接涌入了徐念锦的脑海。 那是一个烽火连天的夜晚,一位身着古朴服饰的女子,泪流满面地用这尊青铜爵斟满酒,与一位即将出征的将军诀别。将军饮罢,摔爵明志,毅然转身赴死,再无归期。女子日夜对着残爵哭泣,最终郁郁而终。残爵深埋土中,历经岁月,却将那份刻骨铭心的离别之痛与无尽的等待,烙印在了自身之上,化为了不朽的悲鸣。 画面消散,徐念锦回过神来,觉得心里闷闷的,很难过。 她看着那尊古爵,小声道:“原来是这样,你是在等那个将军回来吗?可是他……他已经回不来了啊……” 库房内的呜咽声陡然变得清晰了起来,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但其中那丝纠缠不散的怨怼,却似乎在徐念锦的理解和话语中,渐渐化为了纯粹的悲哀。 徐念锦不懂得什么高深的超度之法,她只是凭着本能,继续轻声说着:“等了那么久,一定很辛苦吧,他要是知道你这么难过,肯定也会不好受的,别等啦,他也希望你能好好的吧……” 她的话语简单甚至有些词不达意,却奇异地抚慰着那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悲伤器灵。 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仿佛解脱般的叹息,彻底消失了。 库房内恢复了寂静,那尊青铜爵上的悲切气息也随之消散,变得如同普通古物一般,只是那份历史的厚重感依旧存在。 徐念锦走出来,对等在外面的两人说了自己看到和感受到的东西。 闻烬秋颔首:“执念已消,悲气得释,它虽仍是器灵,却已无害,反而因其岁月沉淀,或能成为一件安宅静心之物。刘掌柜可将其置于厅堂,无需再惧。” 刘掌柜得知原委,又是唏嘘又是感激,连连道谢。 离开当铺,徐念锦情绪还是有些低落:“战争好可怕,那个女子好可怜。” 裴琅川看着远处沉寂的城西方向,目光幽深:“乱世离别,铸就器灵悲鸣。而如今临安之祸,亦是人为。其背后,又将是何等图谋?” 一次看似简单的器灵事件,却因其蕴含的人为执念与悲情,再次隐隐扣回了主线。 那尊古爵出现的时机,以及其带来的关于等待与离别的沉重感,仿佛某种不祥的预示,笼罩在三人心头。 调查,仍需继续。 第43章 海市蜃楼 解决了古爵器灵之事,小队并未在小镇过多停留,城西深处那如同毒瘤般不断扩散的妖异源头,以及鸮王背后那神秘的主人,如同悬顶之剑,催促着他们再次踏上征程。 再次踏入城西荒废区域,气氛明显比之前更加凝重。 空气中的压抑感几乎凝成实质,连风都带着一股粘滞且令人不安的燥热,脚下的荒草莫名地焦枯发黄,仿佛被某种力量抽干了生机。 裴琅川手中的罗盘指针不再胡乱颤动,而是直指一个方向,但那份稳定却透着一种诡异的死寂,仿佛被更大的力量强行束缚指引。 “小心,此地气息愈发诡异。”闻烬秋神色警惕,拂尘轻扫,感知着周围每一丝细微的变化,“灵脉紊乱已达极点,恐生异变。” 徐念锦紧紧跟着,只觉得胸口发闷,周围的景物看久了似乎都有些微微扭曲变形,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随着不断深入,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越发不对劲。 原本残破的坊墙和废弃的宅院逐渐模糊淡化,仿佛褪色的水墨画。光线变得迷离而不真实,空气中浮现出缕缕稀薄的扭曲光线的氤氲之气。 忽然间,走在最前面的裴琅川猛地停下脚步,瞳孔微缩。 只见前方远处,那本该是荒芜废墟和崎岖山壁的地方,竟凭空出现了一片无比繁华喧闹的景象! 亭台楼阁,雕栏玉砌,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宽阔整洁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商贩叫卖声、丝竹管弦声、笑语喧哗声不绝于耳,那景象瑰丽辉煌,灯火通明,与周围死寂荒凉的城西形成了极其荒谬和强烈的对比! 甚至能看到远处宫殿巍峨,仿佛盛世皇都的核心。 “那是……”徐念锦惊讶地张大了嘴,几乎要看呆了,“这里怎么会有城镇?” 那繁华盛景是如此逼真,如此诱人,仿佛只要向前再走几步,就能脱离这令人窒息的不毛之地,投入那片极乐净土。 裴琅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厉声喝道:“闭眼!凝神守一!那是假的!” 然而,他的警告似乎晚了一步。 那繁华的景象具有一种诡异的魔力,声音、光影、甚至空气中飘来的隐约香气,都在疯狂地冲击着人的感官和心神,诱使人相信它的真实。 徐念锦眼神开始有些迷离,脚步不自觉地就要向前迈去。 “徐念锦!”裴琅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一声,瞬间清醒了几分。 闻烬秋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迅速掐诀,清光笼罩三人,试图抵御那幻象的侵蚀,但效果甚微,那幻象并非直接攻击神魂,而是从根本上扭曲和覆盖人的感知! “是蜃妖!”闻烬秋沉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而且绝非寻常蜃妖!其力已近乎域!能如此大规模以假乱真地幻化出对应人心深处渴望之景,并将我等不知不觉拉入其蜃气范围,我们已陷入它的幻境之中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那些残破的景象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彻底将他们包裹的无比真实的繁华街市。 他们三人就站在这繁华城镇的街道中央,周围是摩肩接踵的行人,有小贩热情地向他们兜售商品,有美貌的女子抛来媚眼,有香气四溢的美食美酒陈列两旁,一切感官反馈都真实得可怕! “稳住心神!所见所闻皆为虚妄!” 闻烬秋再次说道,清心咒的力量不断加强,但在如此强大的幻境中,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收效甚微。 裴琅川死死握住徐念锦的手腕,另一手持剑警惕四周,他能感觉到徐念锦的手在微微发抖,显然也在极力抵抗幻境的诱惑和侵蚀。 “闻道长,可能找到蜃妖本体或幻境核心?”裴琅川声音冷静,但额角已渗出细汗,他知道,陷入蜃妖幻境,时间越久越危险,最终会被彻底同化,迷失自我,精气神被蜃妖吸食殆尽。 “难!”闻烬秋眉头紧锁,不断感知,“此蜃气精纯庞大,几乎自成一方小世界,其核心隐藏极深,需得找到其幻象中的不谐之处,或能以此为突破口!” 正说着,一个衣着华贵满面红光的富商模样的人笑着迎了上来,手中托着一个装满金银的盘子:“几位贵人面生得很,可是初临鄙地?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笑纳,在这极乐天府尽情享受便是!”那金银闪耀着诱人的光芒。 徐念锦看着那盘金银,眨了眨眼,忽然小声道:“可是……这里的钱,能买糖人吗?” 那富商的笑容僵了一下。 裴琅川:“……” 闻烬秋却眼中精光一闪! 徐念锦这完全不合时宜跳出幻境逻辑的简单问题,如同在一首完美的乐曲中插入了一个刺耳的音符,瞬间让那富商的表情和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卡顿和扭曲! “就是现在!”闻烬秋捕捉到这一丝波动,拂尘猛地向那富商一点!清光如箭射出! 然而,那富商反应极快,身影如同水波般荡漾,瞬间消散在原地,下一刻又在不远处重组,脸上笑容依旧,却带上了几分冰冷:“不识抬举。” 整个繁华城镇的气氛随之微微一变,依旧是那般喧闹,却隐隐透出了一丝寒意和杀机。 幻境开始展露其狰狞的一面。 街道两旁那些笑容满面的行人,笑容渐渐变得僵硬诡异,眼神空洞地看向三人,周围的亭台楼阁开始微微扭曲变形,精美的雕花仿佛化为了扭曲的脸。 “它察觉了!”裴琅川将徐念锦拉到自己身后,桃木剑金光迸发,“幻境要转为杀境了!” 蜃妖显然意识到简单的诱惑无法迷惑他们,准备动用更强硬的手段,要将他们彻底困死绞杀在这虚假的繁华之中! 无声无息间,周围那些行人停下了所有动作,齐刷刷地转过头,成千上万张麻木或诡异的脸,同时对准了三人! 危机,一触即发! 第44章 幻境迷心 成千上万张麻木或诡异的面孔同时转来,无声的注视汇聚成实质般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海水般要将三人淹没。 繁华的街市景象开始剧烈地波动扭曲,精美的楼阁化为嶙峋的怪石,熙攘的人流变作幢幢鬼影,悦耳的音乐沦为尖锐的嘶嚎。 蜃妖的耐心耗尽,温柔的陷阱撕开伪装,显露出冰冷的杀机。 “紧守灵台!幻象要直接攻击心神了!”闻烬秋疾声提醒,清光大盛,勉强在三人周围撑开一小片清明之地。 然而,蜃妖最可怕之处并非实体攻击,而是直指人心最深处的弱点。 就在幻境转变的刹那,三人周围的景象再次变幻,不再是统一的杀场,而是分化成了三个截然不同的针对每个人内心的空间! 裴琅川只觉得眼前一花,周遭杀机顿消,竟置身于一间庄严古朴的祠堂之内。 檀香袅袅,灯火通明。 上方端坐着几位面容模糊却威仪棣棣的长者,正是裴家历代先贤的虚影,他们皆用一种欣慰赞许和充满期许的目光注视着他。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心间响起:“琅川吾儿,汝擒获镜魅,化解画灵,追查祸源,兢兢业业,未辱裴氏门风。家族重任,汝已堪当。归来吧,家族需汝统领,光耀门楣……” 与此同时,身旁光影流转,竟出现了徐念锦的身影。 她不再是那般懵懂跳脱,而是一副端庄的模样,巧笑嫣然,眼神温柔地望着他,手中端着一杯热茶,轻声细语:“琅川,累了么?休息一下吧,我陪着你……” 家族认可的重任与内心悄然滋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朦胧情愫,在此刻被幻境精准捕捉并放大,化作最甜蜜的毒药,诱使他放下警惕,沉溺其中。 裴琅川身形猛地一僵,持剑的手微微颤抖。 家族,那是他从小背负的责任与渴望,而旁边那个叫他琅川巧笑倩兮的身影更是让他心跳漏了一拍,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悸动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但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几分!不对!家族认可岂会如此轻易?徐念锦怎会露出这般神态叫他琅川?!这些皆是虚妄! “破!”他眼中金光一闪,厉喝出声,强行斩断那纷扰的念头,桃木剑毫不犹豫地向四周横扫,金色剑芒撕裂了温馨的祠堂景象,碎片后面露出的,是无数伺机扑来的扭曲鬼影! 徐念锦眼前的景象却截然不同。 没有杀机,也没有祠堂,而是阳光明媚热闹非凡的临安城街头,糖人摊子、杂耍班子、卖各色小吃玩具的商贩……应有尽有。裴琅川和闻烬秋都不在身边,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轻松极了。 “小姐,尝尝新做的桂花糕呀!”一个小贩热情地招呼她。 “来看大变活人咯!”杂耍艺人敲着锣。 甚至还有几个面容和善的年轻公子哥,在不远处笑着向她招手,邀请她一同游玩。 没有捉不完的妖怪,没有看不懂的阵法,没有需要时刻警惕的危险,只有无尽的快乐和自由,这是她内心深处,对寻常快乐最直接的向往。 徐念锦眼睛亮晶晶的,下意识地就朝着糖人摊子迈了一步。但就在脚步落下的瞬间,她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停下来,歪着头想了想,这么好玩的地方,小裴和闻道长怎么不在呢?要是小裴在,肯定会板着脸说糖人粘牙,但还是会给她买,闻道长则会笑着告诉她哪种糕点最好吃。 没有他们,好像再多的糖人和热闹,也没那么有意思了? 这个念头一起,周围热闹的景象仿佛卡顿了一下,阳光也变得有些刺眼得不真实起来。 “不对……”她喃喃自语,揉了揉眼睛,“小裴他们肯定在找我,这里……是假的吧?”她的迟钝在此刻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直觉,让她没有被表面纯粹的快乐完全迷惑。她犹豫着,没有再去接那小贩递过来的糖人,而是开始四处张望,试图寻找另外两人的身影。 闻烬秋所处的幻境则最为诡异。 他并未回到过去,也未见什么温馨景象,而是立于一片无边无际波涛汹涌的墨色大海之上,海上阴风怒号,巨浪滔天,每一滴海水都仿佛由浓稠的怨念与痛苦凝聚而成。 海面上,漂浮着无数破碎的画面与声音碎片。 一座于烈火中燃烧崩塌的道观。 几个模糊却气息强大的身影正在激烈斗法,法术光芒撕裂天空。 一声沉重而无奈的叹息:“烬秋,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守住那……” 还有一张张扭曲、怨恨、哭泣的面孔,不断从墨海中伸出苍白的手,试图将他拖入无尽深渊! “叛徒……” “为何见死不救……” “你本可阻止……” “代价……代价……” 这些碎片化的景象和声音,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心神,试图唤醒他深埋的过往,激起他的愧疚痛苦与心魔。 闻烬秋面色苍白如纸,额头青筋跳动,持拂尘的手微微颤抖。 他紧闭双眼,口中急速诵念静心咒,周身清光剧烈波动,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那幻境直指他内心最深的伤疤与秘密。 “往日不可追……心魔……皆是虚妄……”他艰难地维持着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但嘴角已缓缓溢出一缕鲜血,蜃妖针对他的攻击,最为致命! 三个不同的幻境空间,同时考验着三人的意志与内心。 裴琅川斩碎家族幻影,却要面对更多鬼影扑杀,徐念锦开始怀疑快乐的真实,四处寻找同伴,闻烬秋则在心魔之海中苦苦挣扎,形势岌岌可危! 蜃妖的力量超乎想象,它并不急于立刻杀死他们,而是要让他们在各自最脆弱的地方被彻底击垮,从而成为它最美味的食粮! 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进入最凶险的阶段! 第45章 合力破障 祠堂幻象被金色剑芒撕碎,露出的却不是安全地带,而是无数扭曲哀嚎伺机扑杀的怨灵鬼影! 裴琅川眼神冰寒,桃木剑舞动如轮,炽烈的金光将所有靠近的邪祟尽数绞灭,但他心知肚明,在这蜃妖主导的幻境中,这些鬼影无穷无尽,一味厮杀只会耗尽力气。 必须找到破局之法! 他强压下心中因方才家族认可和徐念锦温柔幻象而产生的细微波澜,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幻境再真,亦有破绽!那赞许太过轻易,那温情太过刻意,皆非他裴琅川会真正沉溺之物! “蜃妖……惑心之术……核心在于让人自愿沉沦……”他一边抵御着攻击,一边飞速思索,“若能坚守本心,识破其虚妄,幻境自当减弱……” 他尝试运转家族清心秘法,灵台顿时一片清明,对外界幻象的感知也更加清晰。 果然,那些扑杀而来的鬼影攻势虽猛,却缺乏真正致命的力量,更像是一种恐吓和逼迫,意在让他慌乱,从而更容易被其他幻象所困。 “哼,徒有其表!”裴琅川冷哼一声,心中一定,他不再一味猛攻,而是剑光护住周身,仔细感知着整个幻境的能量流动。 忽然,他心念一动,想起了陷入幻境前徐念锦那不合时宜的糖人之问,以及闻烬秋随之而来的反击。 “三人幻境虽分隔,却同出一源……若能找到彼此……” 这个念头一起,他立刻尝试感应徐念锦和闻烬秋的气息。然而,幻境隔绝之力极强,他的神识如同陷入泥沼,难以穿透。 就在这时,他左侧不远处的空间,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个方向,与整个幻境的基调格格不入,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谐! 是徐念锦!一定是她那常常出人意料的行事,再次干扰了幻境的稳定! 裴琅川毫不犹豫,立刻朝着那波动传来的方向猛冲过去,桃木剑开路,金色剑芒撕裂重重鬼影幻象! 他心中焦急如焚,他自己能勉强守住心神,但徐念锦心思单纯,闻烬秋看似温和却似心有重负,他们能否抵挡住蜃妖针对内心的攻击? 尤其是徐念锦,那个会因为一颗糖就高兴,会因为一个悲伤的故事就难过的笨蛋,她会看到什么?又会如何应对? 想到她可能沉溺在幻境中受到伤害,裴琅川只觉得一股莫名的焦躁和冲动涌上心头,剑势越发凌厉,几乎是不顾消耗地向前突破! 终于,在斩破一片如同幕布般的扭曲光影后,他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并非回到杀机四伏的街道,也非看到徐念锦沉溺快乐的场景而是出现了一片十分诡异的拼接地带。 这里似乎是临安繁华街市的一角,糖人摊子糕点铺子一应俱全,阳光明媚。但徐念锦并没有在开心地玩要或吃东西,而是站在街道中央,小脸上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一丝不安,正对着空气小声嘀咕: “不对呀……糖人再好看,闻道长不在,谁告诉我哪种馅料最好吃呢?” “杂耍再好玩,小裴肯定又说玩物丧志,然后板着脸把我拉走……” “这里什么都好,可是……他们都不在……一点也不好玩……” 她就像个迷路的孩子,对周围触手可及的快乐视而不见,反而因为找不到同伴而显得惶惶不安。 她的性格和想法让她对蜃妖精心编织的针对无忧无虑渴望的幻境产生了天然的免疫。 因为她潜意识里认定的快乐,是包含着裴琅川和闻烬秋的。 正是这种不满足和寻找,让她周围的幻境始终无法彻底稳固,呈现一种微妙的扭曲状态,也让裴琅川找到了她! “徐念锦!”裴琅川急声喊道,一步跨到她身边。 徐念锦猛地回头,看到裴琅川,眼睛顿时亮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小裴!你跑到哪里去了!这里怪怪的,东西都不能吃,人也都不理我,我们快去找闻道长吧!” 裴琅川看着她那全然信任毫无阴霾的眼神,再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温柔婉约的幻象,心头莫名一松,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快速检查了一下,确认她并未受伤,心神也未被迷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少女……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嗯,去找闻道长。”裴琅川压下心中异样,语气依旧简洁,“他可能遇到了麻烦,跟紧我。” 两人立刻试图寻找闻烬秋,然而,闻烬秋的幻境似乎最为深沉隐蔽,难以定位。 就在这时,徐念锦忽然指着不远处一个方向:“那边!小裴,你看那边是不是有水光?还在打雷?闻道长会不会在那里洗澡被雷劈了?” 裴琅川:“……?” 他顺着徐念锦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片区域的幻象极其不稳定,隐约能看到墨色海浪翻滚和电闪雷鸣的碎片景象,与其他区域的繁华或杀机格格不入,徐念锦的直觉再次歪打正着! 两人立刻冲了过去。 越是靠近,那股深沉的心魔怨念之力就越是浓郁,让裴琅川都感到心神悸动。 只见闻烬秋独自一人站立在那片墨海惊涛的幻象中心,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周身清光闪烁不定,显然正在与内心的幻象进行着极其凶险的对抗! 他的幻境,比他们的都要凶险百倍! “闻道长!”徐念锦惊呼一声,就要跑过去。 “别过去!”裴琅川一把拉住她,“那是他的心魔幻境,外力难以直接介入,贸然闯入恐适得其反,甚至引火烧身!” “那怎么办?闻道长好像很痛苦!”徐念锦急道。 裴琅川眉头紧锁,他也毫无办法,心魔之劫,外人最难相助。 就在这时,徐念锦看着痛苦挣扎的闻烬秋,又看了看周围虚假的雷霆大海,做出了一个让裴琅川目瞪口呆的举动。 她深吸一口气,将双手拢在嘴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幻境中的闻烬秋大声喊道: “闻道长!快醒醒!下雨啦!收衣服啦——!” 清脆响亮甚至带着点破音的喊声,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又像是一根完全不合时宜的傻乎乎的棍子,猛地捅进了那沉重悲郁的心魔幻境之中! 裴琅川:“!!!” 然后,奇迹般地—— 那汹涌的墨海幻象,竟然因为这极其离谱完全跳脱的干扰,猛地剧烈波动了一下! 闻烬秋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起来,周身的颤抖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第46章 合力斩蜃 徐念锦那石破天惊完全不合时宜的收衣服啦的喊声,如同一声荒诞的惊雷,狠狠劈入了闻烬秋沉重的心魔幻境之中! 那无边墨海与怨念低语构成的绝望世界,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生活气息的荒诞呼喊猛地撕开了一道口子,就如同紧绷的琴弦被硬生生掰断,整个幻境的韵律瞬间被打乱! 闻烬秋周身剧烈一震,紧闭的双目猛地睁开,眼中先是无尽的迷茫与痛苦残留,随即迅速恢复清明,他看到了前方一脸焦急还在那大喊的徐念锦,以及她身旁一脸难以置信的裴琅川。 “徐姑娘……裴公子……”闻烬秋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但眼神已然坚定。 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压下翻涌的气血,强行斩断最后一丝心魔纠缠,周身清光再次稳定亮起,虽略显黯淡,却不再动摇。 “闻道长!你醒啦!”徐念锦惊喜地喊道,完全没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裴琅川看着闻烬秋恢复清醒,又看看旁边毫无自觉的徐念锦,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最终把所有情绪化为一声无奈的低喝:“……闭嘴!准备应敌!” 三人心神归位,彼此气息瞬间相连,那种被幻境分隔孤立的感觉骤然消失。 而随着闻烬秋挣脱心魔,整个庞大的蜃气幻境如同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支撑点,开始剧烈地动荡、扭曲、崩塌。周围的繁华街市、墨海惊涛、狰狞鬼影如同摔碎的镜子般纷纷破裂剥落,露出其后荒凉破败的城西真实景象! 但幻境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极不稳定。 空中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白色蜃气,翻滚搅动,发出愤怒的嘶嘶声,在那蜃气最浓郁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半透明的诡异生物,正是蜃妖的本体! 它那无数触须般的气根疯狂舞动,试图重新稳定幻境,一双无形的恶毒眼睛死死锁定了下方的三人! “找到你了!”裴琅川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桃木剑指天,体内纯阳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雷来!” 轰隆! 一道粗如儿臂的炽白雷霆竟被他以自身精纯修为引动,撕裂动荡的幻境空间,直劈蜃妖本体! 与此同时,闻烬秋强压伤势,拂尘挥洒,口中疾诵真言:“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敕!” 一道凝练无比的青色风刃,后发先至,环绕着净化邪祟的清光,配合着雷霆斩向蜃妖! 徐念锦也反应过来,虽然不懂高深法术,但她记得之前对付画灵的办法,立刻集中全部精神,对着那团扭曲的蜃妖本体大喊:“丑八怪!给我消失!” 她的念头纯粹而强烈,带着十足的嫌弃和讨厌,如同另一种形式的精神冲击,虽然微弱,却精准地扰动着蜃妖操控幻境的精神核心! 三重攻击,几乎是同时到达! 雷霆爆裂,风刃切割,再加上徐念锦那精神污染般的干扰! 蜃妖发出一阵尖锐无比直刺灵魂的嘶鸣。 它庞大的半透明身躯被雷光风刃撕裂出巨大的伤口,逸散出大股大股的蜃气,它最依仗的幻境被彻底破开,本体又遭重创,顿时陷入了狂暴与恐惧。 它疯狂地挥舞着气根,喷吐出大片致幻的毒雾,同时身形急速向后收缩,想要遁入更深的地脉紊乱之处! “想逃?晚了!”裴琅川岂容它逃走,剑诀再引,又是数道金光符箓封锁四周! 闻烬秋也同时打出数道禁锢符箓,阻断其退路! 蜃妖困兽犹斗,垂死挣扎,幻化出各种恐怖景象冲击三人心神,但三人刚刚经历心魔考验,心志正是最为坚定之时,岂会再被迷惑。 最终,在裴琅川一记凝聚了全部力量的破邪剑诀之下,桃木剑化作一道金色长虹,精准地刺入了蜃妖的核心! 嗤——! 蜃妖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庞大的身躯猛地收缩扭曲,最终“嘭”的一声彻底炸开,化为漫天飘散的失去灵性的白色雾气,缓缓消散于空中。 幻境彻底消失。 周围恢复了城西荒芜破败的真实景象。 夕阳西下,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蜃气与怨念迅速消退,虽然地脉的紊乱依旧存在,但那份直指人心的诡异压力已然消失。 战斗结束,一片死寂。 三人都有些脱力,尤其是闻烬秋,脸色苍白,气息虚浮,显然心魔反噬和内伤都不轻。 裴琅川持剑的手微微颤抖,连续爆发对灵力消耗极大,徐念锦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小脸也有些发白,刚才全神贯注地讨厌蜃妖,也让她的精神十分疲惫。 短暂的沉默后,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 裴琅川缓缓收剑入鞘,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徐念锦,看到她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喘气,头发有些凌乱,沾了些灰尘,看上去有些狼狈,却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真实。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幻境中那个温柔婉约的徐念锦,又对比着眼前这个真实的会大喊收衣服这个笨办法叫醒人的会直白地表达讨厌的徐念锦。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恼怒她的莽撞和总是出人意料?是后怕她差点沉溺幻境?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为她的真实和此刻的安全而产生的悸动?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比平时久了些许,眼神中惯有的冷厉和无奈之下,似乎多了点别的难以分辨的情绪。 徐念锦若有所觉,抬起头,恰好对上他的目光,茫然地眨了眨眼:“小裴?你怎么啦?受伤了吗?”她说着,还下意识又想在自己包里掏金疮药。 裴琅川猛地收回目光,转过身,语气生硬地恢复常态:“……无事,收拾一下,尽快离开这里。” 只是他转过去的侧脸,耳根似乎有些微微发红。 闻烬秋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疲惫的脸上露出笑意,他咳嗽一声,缓声道:“此次多亏徐姑娘机敏与裴道友及时相援。否则,贫道恐已沉沦心魔,万劫不复。” 徐念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没做什么啦……就是觉得闻道长好像很痛苦,想叫叫你……” 裴琅川冷哼一声,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到一旁,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仿佛在尽职尽责地警戒,但微微紊乱的气息却透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蜃妖虽除,前路依旧未卜。 第47章 傩面惊魂 摆脱蜃妖幻境,三人不敢在城西深处久留,趁着天色尚未完全黑透,沿着来路快速撤退。 一路无言,方才幻境中的经历尤其是闻烬秋的心魔和徐念锦那石破天惊的一嗓,都让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终于,在天边最后一丝余晖即将隐没时,他们走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核心荒芜区,前方出现了稀稀落落的灯火,是一个倚着山势而建看起来颇为古旧的小村落。 村落规模不大,房屋低矮,多以石头和泥土垒成,透着一股与临安城繁华截然不同的粗犷古朴气息。 此时,村中似乎正在举行什么活动,远远便能听到鼓声咚咚锣钹铿锵,间或夹杂着人群的呼喝声,显得异常热闹,甚至有些狂野。 “前面有村子,正好可以稍作休整,闻道长你的伤……”裴琅川话未说完,眉头便微微蹙起,他察觉到那喧闹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混乱而亢奋的气息,并非纯粹的欢庆。 闻烬秋凝神听了片刻,面色略显凝重:“这鼓点锣声节奏古老,似乎在进行某种傩戏祭祀。” “傩戏?”徐念锦好奇地踮脚张望,“是那种戴着脸谱跳舞的吗?我听说很好玩!” “并非寻常娱乐。”闻烬秋摇头,“古傩源于驱疫辟邪的祭祀仪式,严肃隆重。只是此地傩戏,听起来……似乎有些过于亢奋了。” 随着三人靠近村口,那喧闹声愈发震耳欲聋,只见村子中央的空地上,燃着巨大的篝火,男女老少村民围聚四周,神情狂热地看着场中。 场内有十数名头戴各种狰狞或怪异彩色面具身着五彩斑斓服饰的壮汉,正随着急促疯狂的鼓点,跳着一种步伐沉重动作夸张扭曲的舞蹈。 他们手中挥舞着木刀纸鞭等物,不时发出“赫赫”“哈哈”的威吓声。 气氛热烈,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原始野性和躁动。 “好像……有点吓人。”徐念锦看着那些扭曲舞动的狰狞面具,下意识地往裴琅川身后缩了缩。 裴琅川目光锐利地扫过场中,最终定格在为首那名舞者所戴的面具上。 那面具与其他不同,并非彩绘木雕,而是一种暗沉的仿佛浸过血的古木雕刻而成,图案是一只怒目圆睁獠牙外露的凶兽,双目处镶嵌着两片幽黑的似乎能吸人魂魄的晶石。 那面具散发出的气息,远非其他面具可比,带着一种古老蛮横甚至贪婪的邪异! “那面具有问题。”裴琅川低声道,“其上附着的东西,绝非善类。”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祭祀舞蹈进行到最**,鼓点密集如暴雨,为首那戴凶兽面具的舞者猛地一个旋身,仰天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 “嗷吼——!” 咆哮声中,那凶兽面具双眼处的幽黑晶石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一股狂暴混乱夹杂着无数杂乱信仰念力的妖异能量如同冲击波般骤然扩散开来! 围观的村民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齐齐发出一声嘶吼,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狂乱。 他们不再欢呼,而是转过身,如同潮水般向刚刚踏入村口的裴琅川三人扑来,他们的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面目扭曲,仿佛变成了只知攻击的傀儡! 而场中那些戴其他面具的舞者,也纷纷停下舞蹈,如同被控制的提线木偶,缓缓转向三人,面具下的眼睛闪烁着被操控的红光。 那枚凶兽傩面悬浮而起,漂浮在半空,血光吞吐,如同活物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它竟能操纵整个村子的人和进行傩戏的舞者。 “小心!是信仰妖灵!” 闻烬秋急声道,拂尘一扫,一道清光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村民逼退,但并未伤害他们,“此妖灵依托村民世代供奉的傩面而生,源自信仰之力,与村民气息相连!不可伤及村民,否则恐损其神魂,甚至加剧妖灵力量!” 这才是最棘手之处,妖灵本体藏于傩面,却以村民为盾,投鼠忌器! 眨眼间,三人已被疯狂的人群团团围住,无数僵硬的手臂抓挠而来,力大无穷,悍不畏死! 裴琅川脸色铁青,桃木剑左格右挡,只能用巧劲将村民推开或绊倒,不敢动用杀伤性剑招,一时间竟被逼得连连后退,束手束脚。 徐念锦吓得惊叫连连,躲在裴琅川和闻烬秋中间,手忙脚乱地拿出符纸,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用才能不伤到人。 “闻道长!可能净化或安抚村民?”裴琅川急问。 “我试试!”闻烬秋迅速掐诀,口中诵念安魂净心咒文,柔和清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被清光照耀的村民动作明显一滞,眼中红光闪烁,似乎挣扎了一下。 但悬浮的凶兽傩面立刻血光大盛,发出一阵更加刺耳的嘶鸣,村民眼中的红光再次稳固,甚至变得更加狂躁,更加疯狂地扑击上来,竟然连闻烬秋的安魂咒都难以完全化解! “不行!妖灵根植信仰多年,与村民联系太深!需得先压制或隔绝那傩面!”闻烬秋额头见汗,显然支撑得十分吃力。 裴琅川眼神一厉,目光锁定那悬浮的傩面:“我去对付那面具!闻道长,徐念锦,你们尽量周旋,护住自身!” 说罢,他身形一动,疯狂的在人群中穿梭,脚踏玄奥步法,避开抓挠,迅速向那傩面逼近! 那傩面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操控着那些戴面具的舞者,他们显然比普通村民更难对付,以及部分村民,如同人墙般死死拦在裴琅川面前。 同时,面具眼中血光连闪,数道由污秽信仰之力凝聚的血箭,如同毒蛇般射向裴琅川。 裴琅川剑光舞动,斩碎血箭,但前路被阻,寸步难行,普通村民又不能下重手,情况一时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被护在后方的徐念锦,看着那散发着血光不断嘶鸣的凶兽面具,又看看那些面目狰狞疯狂扑来的村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学着之前闻烬秋安抚器灵时的腔调,对着那傩面大声喊道: “喂!坏面具!” “大家供奉你是让你保护村子,不是让你欺负人的!” “你这样做不对!快停下!”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认真和指责,在这片疯狂的嘶吼和鼓噪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凶兽傩面猛地一颤,血光竟然真的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操控村民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它似乎……能听懂?而且对供奉保护这类与它根源信仰相关的词语,有着本能的反应?! 裴琅川和闻烬秋同时捕捉到了这一丝稍纵即逝的机会! “就是现在!”裴琅川暴喝一声,体内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桃木剑,剑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如同一轮小太阳!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破邪!” 一道凝练至极的金色剑罡,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斩向那悬浮的傩面! 与此同时,闻烬秋也全力出手,拂尘化作万千清丝,并非攻击,而是如同罗网般罩向傩面,口中疾诵:“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禁锢!” 那傩面刚从那奇怪的指责中回过神来,想要加强操控,两道强大的攻击已至面前! 轰!!! 金色剑罡狠狠斩在傩面之上,清光罗网也随之收紧。 傩面发出一声尖锐痛苦的哀嚎,血光剧烈闪烁,表面竟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它操控村民的力量瞬间大减。 那些疯狂攻击的村民和舞者如同被抽掉了线的木偶,动作猛地一滞,眼中红光迅速消退,然后软软地瘫倒在地,陷入了昏迷。 傩面受创,凶性却被彻底激发! 它不再试图操控村民,而是爆发出全部的力量,血光冲天,化作一只狰狞的凶兽虚影,带着最纯粹的污秽的信仰邪力,扑向距离它最近的裴琅川要做垂死一击! 裴琅川刚全力斩出一剑,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那血光凶兽吞噬! “小裴!”徐念锦吓得失声惊呼! 闻烬秋也是面色大变,想要救援已来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裴琅川眼中闪过一抹决绝,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桃木剑上! “以血为引,神威加持!敕!” 桃木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嗡鸣,金光再次暴涨,甚至带着一丝神圣的赤色,他双手握剑,迎着那扑来的血光凶兽,猛地刺了出去! 光芒炸裂! 巨大的冲击力将裴琅川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而那傩面发出的血光凶兽虚影,也在这一剑之下彻底溃散! 暗沉的凶兽傩面光芒尽失,咔嚓一声,从中间裂成两半,掉在地上,再无一丝邪异气息。 村落中央,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满地昏迷村民的低吟声。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三人看着满地狼藉和昏迷的村民,心情却无比沉重,这依托信仰而生的妖灵,其出现与失控,是否也与城西灵脉的异动有关。 第48章 舞祭平息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远山轮廓在微弱月色下显得狰狞,唯有村落中央的空地上,篝火熊熊燃烧,投下扭曲跳动的光影,将一场诡异的祭祀暴露在三人眼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和恐慌。 不久前昏迷的村民们已然醒了过来,他们脸上戴着各式各样色彩斑驳的傩戏面具,动作僵硬而整齐,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正围绕着篝火跳着某种古老而狂乱的舞蹈。 他们的步伐沉重,踏起尘土,口中发出不成调的沙哑的嘶吼,全然不似平日的淳朴模样,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手中原本用于祭祀的木质器具耙、叉、棍棒此刻正毫不留情地挥向被围在中央的三个外人。 裴琅川身形如电,桃木剑并未出鞘,仅以剑鞘格挡劈扫而来的攻击。 他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次格挡闪避都轻巧地推开冲来的村民,都精准地控制在只令对方失去平衡而不受伤的力度。剑鞘与木器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眉头紧锁,冷峻的目光不断扫视全场,将试图从侧面后方靠近徐念锦的村民拦下。 “退后!别过来!”他低喝一声,用巧劲将一个冲向徐念锦的壮硕村民推开数步。 徐念锦紧跟在他身侧,手中紧攥着几张符箓,她没有裴琅川那般高超的身手,只能凭借灵巧躲闪,偶尔看准时机,将一张张守心符或定身符拍在冲得太近的村民后心或肩头。符箓微光一闪,中招的村民动作会有一瞬间的迟滞,虽不足以完全定住,却也大大缓解了裴琅川的压力。 “他们力气好大,眼神也不对,像是完全看不见我们。”徐念锦气息微喘,躲开一根挥来的木棍,顺势将一张符纸贴在那人手臂上。 “是被傩面中的妖灵操控了心神。” 闻烬秋的声音传来,他并未参与直接的格挡,而是游走在战圈稍外的地方,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村民脸上的面具,最终定格在篝火旁一个被高高架起显得格外古老狰狞的傩面上。 那面具色彩剥落,木质暗沉,双眼空洞处却隐隐泛着不祥的红光,一股狂暴而混乱的妖气正从中源源不断散发出来,如同无形的触手连接着每一个村民。 “根源是那边的主祭面具!”闻烬秋高声道,“但不能直接攻击!信仰所聚之灵,强行打杀恐伤及村民神魂,更会彻底激怒它,后果难料!” “那怎么办?难道一直这样耗着?”裴琅川反手用剑鞘架开三把同时砸下的农具,手臂微微一沉,村民不知疼痛,不畏击打,攻势如潮水般连绵不绝,久守必失。 闻烬秋避开两个村民的扑击,语速加快,却依旧沉稳:“傩舞本为驱邪逐疫酬神纳吉,此妖灵应是依附面具日久,受香火信仰而滋生,如今暴走,若非祭祀仪式出了重大纰漏,便是受了外界强烈刺激或污染,需以正确的傩舞仪式引导安抚,使其归于平静,方能无害化解!” “跳舞?”徐念锦讶然,差点被一个村民抓住衣袖,幸好裴琅川及时拉了她一把。 “是完成这场被中断或扭曲的祭祀!”闻烬秋纠正道,目光再次投向那主祭面具,“我略通古傩仪轨,裴道友,请务必护住我和徐姑娘,为我争取时间!徐姑娘,你心思纯净,或许能感应到仪轨所需的节奏或心意,从旁助我!” “好!”裴琅川毫不犹豫应下,剑势一凝,将防护圈收得更紧,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将所有狂乱的攻击尽数拦下。 闻烬秋深吸一口气,忽然闭上双眼,口中开始吟诵起古老晦涩的音节,那并非任何已知的语言,却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和力量,仿佛与脚下的大地与这村庄的历史产生了共鸣。 他脚下步伐也开始变化,不再是躲避,而是踏出一种沉稳而奇异的步调,时而沉重如磐石,时而轻灵如飞鸟,围绕着篝火和那主祭面具开始移动。 他的动作起初有些生疏,甚至被村民的攻击打断数次,全靠裴琅川及时化解。但随着吟诵的持续,他的步伐越来越流畅,周身仿佛笼罩上一层淡薄而庄严的气息。那狂乱的妖气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正统仪轨触动,产生了一丝波动。 徐念锦紧盯着闻烬秋的动作,努力理解着他所说的节奏和心意,她听不懂那些音节,却能模糊地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祈愿,是对平安的渴望,对丰收的期盼,对邪祟的驱逐,是对神灵的敬畏好一种最为纯粹和古老的愿望。 她福至心灵,不再试图用符箓去定住村民,而是掏出几张空白的黄符纸和朱砂笔,凭借那一闪而过的感应,飞快地画下几个扭曲却蕴含着宁静力量的符文。她将画好的符箓并非拍向村民,而是看准时机,一一射向篝火周围的地面。 符纸触地,并未燃烧,而是微微没入土中,散发出一圈圈柔和的光晕,这些光晕恰好与闻烬秋的步调吟诵的节奏隐隐相合,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场域。 变化开始发生。 那些狂舞的村民,动作似乎不再那么毫无章法,他们的嘶吼声中,偶尔夹杂进了一两个模糊的原本祭祀中应有的音节,虽然很快又被狂乱淹没,却是一个好的迹象。 主祭面具上的红光剧烈地闪烁起来,显示出妖灵的挣扎和困惑,它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召唤,某种它本该熟悉却又因暴走而遗忘的东西。 裴琅川压力骤增,妖灵的挣扎使得它对村民的操控变得更加剧烈,攻势愈发疯狂。 他额角渗出细汗,桃木剑鞘挥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次格挡都发出沉重的闷响,他的目光始终冷静。 “呃!”一声闷哼,一个村民不顾一切地冲撞,裴琅川为了护住正全神贯注踏出关键步法的闻烬秋,肩头硬生生挨了一记木棍重击。他身形一晃,却半步未退,反手用剑鞘末端点中那村民的穴道,使其软倒在地。 “小裴!”徐念锦惊呼。 “无碍!专注你们的事!”裴琅川声音冷硬,甚至没有回头,继续应对着接下来的攻击。 徐念一咬牙,再次沉浸到那种感应中。 她回忆起古籍中记载的关于礼、乐、祭的片段,虽然一知半解,但那份对天地对自然的敬畏之心却是相通的。 她放空思绪,不再试图去理解,而是去感受,她手中的朱砂笔更快了,画出的符文也越来越流畅,带着一种稚拙却真诚的力量,不断加固着那无形的安抚场域。 闻烬秋的吟诵声陡然拔高,变得苍凉而肃穆,他踏出最后一步,双手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遥遥指向那主祭面具,声音如同洪钟:“礼成——!安魂——!归位——!” 嗡! 仿佛有一声无声的震响传开。 所有村民的动作瞬间停滞,他们眼中的浑浊红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疲惫。 紧接着,一个接一个地,村民们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再次软软地瘫倒在地,陷入沉睡,手中的木器哐当落地。 篝火依旧燃烧,却不再显得诡异,恢复了温暖和光明。 那主祭面具上的红光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 那股狂暴的妖气如潮水般退去,消散在夜风中,面具本身似乎变得更加古旧,却透出一种沉淀后的宁静,仿佛暴风雨过后的疲惫沉睡。 夜空寂静,只剩下篝火噼啪的燃烧声,和三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裴琅川缓缓放下桃木剑,揉了揉发麻的肩臂,看向一地昏睡的村民,眉头依旧没有舒展,但眼神已缓和不少。 徐念锦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看着自己画了一地的符箓,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画的对不对,就是感觉……应该那样画。” 闻烬秋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刚才的仪式耗费了他大量心神,他走到主祭面具前,仔细观察了片刻,才转身对二人露出一个温和却疲惫的笑容: “徐姑娘做得很好,若非你的符箓增强了仪轨的意,单凭我的形,恐怕难以如此顺利平息这场骚乱裴道友,多谢护持。” 裴琅川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徐念锦,确认她毫发无损,才看向那些村民:“他们何时会醒?” “天明自会苏醒,只会当做一场大梦,稍后疲倦几日便无大碍了。” 闻烬秋解释道,随即神色又凝重起来,“但这妖灵暴走绝非偶然,其力量中掺杂着一丝熟悉的污秽感,与之前遗迹入口处感受到的类似。有人或有什么东西,在刻意刺激甚至污染这些依托信仰和执念存在的灵体,加剧它们的狂乱。” 徐念锦蹲下身,查看一个村民的情况,闻言抬头,眼中带着担忧:“又是那个幕后黑手?他连这么偏远的村落都不放过?” 裴琅川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目光锐利地扫向村落之外的漆黑山野,仿佛要穿透夜幕,看清那隐藏在最深处的敌人。 “线索再次指向了灵脉。”他沉声道,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我们必须更快了。” 篝火跳跃,映照着三人凝重的面庞。 第49章 雨夜破庙 仪式完成,妖灵平息,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也恰在此时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密集得几乎没有间隙,瞬间便将天地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 刚刚经历了一场非传统战斗的三人,根本来不及寻找更好的避雨处,只能搀扶着一个又一个尚未苏醒的村民们,就近将他们安置在村落旁一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简陋棚屋下。 做完这一切,三人已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雨水顺着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脚下汇成小小的水洼,山间的夜风裹挟着雨丝吹来,带着刺骨的凉意。 “先找地方避雨!”闻烬秋抹去脸上的雨水,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远处山腰隐约可见的一处轮廓,“那边似乎有座庙宇!” 三人再无多言,顶着暴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腰跋涉,泥泞的山路变得格外湿滑难行。 裴琅川默不作声地走在最前,用剑鞘拨开拦路的湿滑藤蔓和枝条,为后面两人开路,徐念锦中间,闻烬秋断后,不时回头确认没有异常。 等终于跌跌撞撞地冲到那庙宇的门檐下时,三人几乎成了水人,眼前的是一座不知荒废了多久的山神庙,门扉歪斜,蛛网密结,牌匾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但那厚重的石墙和尚未完全坍塌的屋顶,在此刻无疑是最大的恩赐。 裴琅川谨慎地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迅速扫视了一圈,庙内空间不大,布满灰尘,神像泥塑斑驳脱落,供桌残破,但好在主体结构尚存,并无野兽或妖物盘踞的痕迹,只有一股陈旧的尘埃和淡淡的霉味。 “安全。”他低声道,侧身让两人进来。 一进庙内,外界震耳欲聋的雨声似乎被隔绝了一层,只剩下雨水敲打屋顶残瓦和从破洞处滴滴答答落下的声响。冰冷的湿衣紧紧贴在身上,寒意不断往骨头里钻。徐念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抱紧了双臂。 “生火,必须把衣服烤干,否则易染风寒。”闻烬秋迅速做出判断,开始四处寻找可用的干燥柴火,庙内角落散落着一些过去遗留的枯枝和破损的木质构件。 裴琅川则走到庙门附近,借着门外微弱的天光,检查是否有明显的安全隐患,并小心地将破门掩上,虽不能完全挡住风雨,至少能阻隔大部分寒气。 很快,闻烬秋收集了一小堆相对干燥的柴火,在神殿中央清理出一块空地。 裴琅川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幸好是用油纸包裹着,尚未完全湿透,尝试了几次,终于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火苗小心翼翼地舔舐着枯枝,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渐渐壮大,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带来了弥足珍贵的暖意。 橙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亮了三张年轻却带着疲惫的面容,他们围着火堆坐下,尽量靠近那宝贵的温暖。 “总算……活过来了……”徐念锦长长舒了一口气,冷得有些发白的脸色逐渐恢复红润。 她试着将湿透的外衫脱下来,拧干水分,搭在火堆旁找来的石头上烘烤,只穿着同样潮湿但稍好一些的中衣,裴琅川和闻烬秋也依样而为。 气氛暂时放松下来,庙外雨声潺潺,庙内火光暖暖,形成一种奇异的安宁感,将方才村落中的惊心动魄暂时隔绝开来。 安静中,徐念锦忽然想起什么,在自己那个同样湿漉漉的随身小布包里摸索起来,那布包看着不大,却似乎总能掏出些出人意料的东西。她掏了一会儿,竟真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还好还好,包了好几层,没怎么湿透。”她小声庆幸着,小心翼翼地揭开油纸,露出里面几块微微有些软化粘在一起的浅黄色糖块,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气淡淡散开,混入庙宇的霉味中,带来一丝暖意。 “我带的桂花糖,你们尝尝?”她将糖块递向两人,眼睛被火光映得亮晶晶的,“虽然样子有点不好看了,但味道应该没变。” 闻烬秋有些讶异,随即莞尔,温和地道谢,伸手取了一小块:“徐姑娘总是备着这些令人惊喜之物。”他将糖放入口中,点了点头,“嗯,清甜不腻,还有桂花香气,甚好。” 裴琅川看着那递到眼前的有些粘手的糖块,又看看徐念锦期待的眼神,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略显生硬的一句:“多谢。” 他飞快地拈起一块最小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掌心,那微湿而温暖的触感让他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将糖塞进嘴里,刻意扭过头去看着火堆,耳根却悄悄热了起来,甜味在口中化开,驱散了些许雨夜的寒凉。 徐念锦自己也吃了一块,满足地眯起眼,仿佛忘记了身上的潮湿和疲惫,她看着跃动的火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低头在自己的小布包里翻找起来。 这次,她拿出的是一個小巧的锦囊。 她将锦囊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倒在掌心,是七八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散发着微弱柔和光芒的珠子或结晶。 “你看,”她像是献宝一样,将手掌伸到火堆旁,让那几颗小东西在火光下更清晰地呈现出来,“这是我们这段时间收服的妖丹呢。” 她开始一颗一颗地数,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声音清脆而认真,打破了庙宇的寂静。 “这颗最小的,泛着青光的,是镜中魅的,它其实不算很坏,就是执念太深了。” “这颗带着点烟灰色雾气的,是雾妖的,收它的时候差点迷路,还好小裴你剑快。” “这颗颜色最漂亮,像琥珀一样,里面好像还有音乐流动的,是琵琶精云韶的,她其实好可怜。” “这颗黑漆漆但很温润的,是宅灵的,它守护了那么久,最后安息了。” “这颗小小的、闪着调皮绿光的,是傒囊的,它其实就像个贪玩的孩子。” “还有这颗,色彩最多变,像藏着好多画面的,是画灵的。” “最新这颗,带着点土黄色和红色纹路的,就是刚才那个傩面妖灵的,感觉它的力量最躁动。” 她如数家珍,清晰地记得每一颗的来源特点,甚至当时的情景和妖物背后的故事。 她的语气里没有炫耀,只有一种纯粹的记录和一点点成就感,或许还有对那些妖物命运的细微感慨。 闻烬秋一边听着,一边微笑着从自己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个扁平的竹筒,又拿出一个用细纱布包着的小包。 他走到庙门边,接了些从屋檐滴落的相对干净的雨水,又将竹筒和布包放在火边烘烤片刻,布包里是些干燥的茶叶末和少许不知名的干花,他用温水稍稍涮过竹筒,然后将那简易的茶包放入筒中,再注入热水,盖上盖子稍稍闷了一会儿。 很快,一股清淡怡人混合着茶香和花香的气息袅袅升起,在这雨夜破庙中,竟生出几分风雅之意。 “简陋了些,但可驱寒安神。”他将竹筒递向徐念锦和裴琅川。 徐念锦好奇地接过,小心地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好香!闻道长你连这个都准备了吗?” 闻烬秋笑道:“云游惯了,总备着些简单东西,聊以慰藉。” 裴琅川也接过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确实缓解了身体的僵冷,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徐念锦。 他看着她被火光映得格外明亮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密的阴影,鼻尖还带着一点刚才淋雨后的微红,嘴唇一张一合,清脆的声音不断地讲述着那些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甚至有些琐碎的收获,她数得那么认真,说得那么投入,仿佛那些形态各异的妖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火光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跳跃,闪烁着纯粹而专注的光芒。 裴琅川看着看着,忽然有些出神。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笨拙却大胆地使用符咒,想起她面对恐怖幻象时清奇的关注点,想起她用糖果收服傒囊时令人哭笑不得的场景,想起她改良符咒时那种不按常理出牌却又往往有效的奇思妙想,想起她面对执念妖灵时那份不合时宜却发自内心的怜悯…… 她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不像世家小姐们那般矜持守礼,也不像江湖女子那般泼辣爽利,她有一种独特的钝感,常常察觉不到危险听不懂弦外之音,可偏偏又有着最纯粹的直觉和最坚韧的心性。她会为一点桂花糖开心,会认真记录每一次经历的成果,会毫无保留地信任同伴。 一路走来,她其实也在飞快地成长,从最初那个只会画着不好看的符蛮干的相府千金,渐渐成为了一个真正能帮上忙甚至在某些时候能出奇制胜的捉妖师,虽然她的方式依旧那么野路子,那么让他时常感到无奈甚至头疼。 此刻,在这荒山破庙,雨声如瀑,火光摇曳,她絮絮叨叨的声音和着淡淡的桂花甜香清茶香气,交织成一种奇异而温暖的氛围,牢牢地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他忽然觉得,就这样听着她说话,看着她的侧脸,之前所有的疲惫紧张和寒冷,似乎都悄然褪去了,一种平静而熨帖的感觉,如同手中的热茶,缓缓流入心底最深处。 他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徐念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停下话语,转过头来,疑惑地看向他:“小裴?你怎么不说话?我数错了吗?” 裴琅川猛地回神,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一般,立刻狼狈地移开视线,端起竹筒假装喝茶,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没有,只是觉得你记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倒是清楚。” 徐念锦眨了眨眼,显然没听出他话里那一点点不自在,反而认真反驳:“怎么是无关紧要呢?这都是我们一路努力的证明呀!而且每个妖物都不一样,多有意思!” 闻烬秋在一旁看着,将裴琅川瞬间的慌乱和徐念锦浑然不觉的坦然尽收眼底,嘴角噙着一丝了然又温和的笑意,低头轻轻吹了吹竹筒里氤氲的热气,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庙外,雨声未歇,夜色深沉。 庙内,火光融融,茶香糖甜,少女清脆的话语声再次响起,少年抱膝而坐,目光虽不再直视,余光却仍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抹被温暖火光包裹的身影。 这一夜的风雨和暂时的安宁,悄然无声地浸润着某些悄然滋长的心事。 第50章 心跳如鼓 破庙外,雨势未减,哗啦啦的声响如同天然的帷幕,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与世隔绝。 篝火燃烧得正旺,干燥的柴火偶尔爆出一两声脆响,火星子跳跃着,映照在三人或沉思或出神或温和的脸庞上。 徐念锦将那些散发着微光的妖丹一颗颗小心地收回锦囊,系好袋口,妥善地放回随身的小包里。做完这一切,她舒了口气,抱着膝盖,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跳动的火苗,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清茶甜香与收获的满足。 静谧中,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目光落在对面抱膝而坐、似乎正盯着火堆出神的裴琅川身上。 “对了,小裴,”她开口,声音在雨声和火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白天在那个蜃妖的幻境里,你到底看到什么了?闻道长说幻境会根据每个人内心的渴望或者恐惧生成,你破开得最快,是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她的语气纯粹是好奇,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直率,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一般自然。 裴琅川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烫了一下,猛地从那种盯着火光的出神状态中惊醒,他几乎是仓促地避开了徐念锦探究的视线,下颌线微微绷紧,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没什么。”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几分,带着明显的回避,“一些无关紧要的杂念而已。” 他怎么可能告诉她,告诉她,在那逼真的幻境里,他看到的不再是家族严苛的训练场和父亲审视的目光,也不是什么斩妖除魔的宏大场面。 他看到的是……是裴家厅堂难得的和乐融融,家族人眼中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赞许;而更荒谬的是,那个总是语出惊人让他头疼不已的徐念锦,竟也在他的幻境里出现,穿着一身与她本人格格不入却意外顺眼的端庄衣裙,还叫他琅川……阳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切都温暖平静得不真实,却恰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极其隐秘的渴望。 正是这过分美好和违背常理的和谐,让他瞬间警觉,识破了幻境的虚假,可破障之后,那画面带来的悸动却久久未散,甚至在此刻被她无意间提起时,再次清晰地翻涌上来,搅得他心绪不宁。 徐念锦见他反应如此之大,更是好奇,眨了眨眼:“杂念?什么样的杂念会让你那么快就发现不对劲啊?我的幻境就感觉很真实,要不是后来觉得小裴和闻道长不会那样,差点就信了……” 她还在努力回想和比较,试图理解幻境的机制。 裴琅川只觉得耳根后的热度有向脸颊蔓延的趋势,他不得不强行打断她,生硬地转移话题:“过去的就过去了,幻境之物,何必再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徐念锦虽然钝感,但也隐约感觉到他似乎不太想讨论这个,虽然不解,还是乖乖地“哦”了一声,暂时压下了好奇心,但她显然不是能长时间保持安静的性子。 安静了没一会儿,她的思绪又飘到了别处。她看着跃动的火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两人分享感想: “说起来,我们真的遇到了好多不一样的妖怪啊,从最开始的镜中魅,到现在的傩面妖灵,每一个都好特别。虽然有时候很危险,但是……”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后怕与兴奋的神情,“每次好像都能化险为夷,而且,”她看向裴琅川,眼睛亮亮的,“好像每次特别危险的时候,小裴你都会把我拉到身后去。” 她说得自然而然,仿佛这只是个客观发现。 裴琅川闻言,微微一怔。 徐念锦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细数:“就像对付画皮鬼那次,它突然扑过来,你就一下子把我拽开了;白天在幻境里,你找到我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把我挡在后面;刚才在村子里,那些村民冲过来,你也是……”她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比划着,语气里充满了单纯的叙述,甚至带着点你反应真快的赞叹。 随着她的话语,那些画面不由自主地在裴琅川脑海中清晰地重现,不仅仅是她提到的这些,还有更多细微的瞬间,她踩到青石板踉跄时他下意识伸出的手,她专注画符忽略身后危险时他及时挥出的剑鞘,她被妖风迷了眼时他停驻等待的身影。 每一次,他都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将她护在身后,那片他认为最安全的位置。 而此刻,被她这样毫无杂质地一件件数出来,裴琅川的心跳忽然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强烈的认知猛地击中了他,他一直在保护她,近乎本能。 就在这时,徐念锦仿佛为了印证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不过我好象有点笨,每次你一拉我,我吓一跳,就只会下意识紧紧抓住你的袖子……好几次都把你袖子抓皱了吧?下次我注意,尽量站稳点……” 抓住他的袖子…… 裴琅川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些清晰的触感,危险来临的刹那,他刚将她拉到身后,衣袖便会立刻被一只微凉而带着细微颤抖的手紧紧攥住。那力道不小,显示出主人的紧张和无措,布料被揪紧,传来清晰的拉扯感。有时,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透过衣料传来的微弱温度。 之前他全神贯注于应对眼前的危机,从未深思过这个细节。 此刻,在徐念锦直白的话语和这安静雨夜氛围的催化下,那些被忽略的触感变得无比清晰,放大,甚至变得滚烫起来。 之后每一次她抓住他袖子的时候……他似乎都…… 他的心猛地一跳,一个被忽略的事实浮出水面。 每一次她紧紧抓住他袖子时,他似乎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失去章法剧烈得如同擂鼓的心跳声,那声音又快又重,几乎要盖过周围的打斗声和风声,吵得他心神不宁,之前他只以为是战斗激烈的缘故,可现在…… 一股混合着羞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猛地涌上心头。 他忽然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还在兀自说着下次我注意的徐念锦,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情绪的冲击而显得有些急促和强硬: “徐念锦!” “啊?”徐念锦被他突然连名带姓的叫法和略显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瞬间噤声,茫然地看向他。 只见裴琅川俊朗的面容在火光下透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神亮得惊人,却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窘迫和认真,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下次遇险时,在我身后就好,别一直紧紧抓着我的袖子。” 这话没头没脑,甚至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徐念锦完全愣住了,粉嫩的嘴唇微微张着,显然没理解这突如其来的禁令是为什么,在她看来,抓住身边最可靠的人的衣袖,是害怕时最直接的反应啊。 她下意识地、带着点委屈和不解,轻声问道:“……为什么?” 是因为嫌弃她弄皱了他的衣服吗?还是觉得她这样很碍事? 裴琅川看着她那双清澈映着火光的眼眸,那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困惑,丝毫没有察觉到他那翻江倒海般的内心活动。 他忽然感到一阵无力,还有一种几乎要破胸而出的躁动,他猛地扭开头,不再看她,侧脸线条紧绷,那从耳根蔓延开来的红晕已经彻底占领了整个耳朵,甚至脖颈都染上了薄红。 他的声音压抑极了,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坦率,却又低得几乎要被庙外的雨声淹没: “因为……”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将那句盘旋在心头、让他无比困扰的话说了出来: “……因为你一抓住,我心跳得太吵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庙外雨声潺潺,依旧绵密不绝。 庙内却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篝火噼啪地爆了一下,格外清晰。 徐念锦彻底怔住了,眼睛眨了好几下,似乎在处理这句完全超出她理解范围的话。 心跳……太吵?小裴的心跳?和她抓袖子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吵?是……嫌她打扰到他了吗? 她的大脑努力地运转着,试图从这过于简略且匪夷所思的解释中找出逻辑。 她隐约觉得这话似乎哪里不太对劲,蕴含着某种她无法立刻参透的深意,一种陌生微妙的羞涩感,悄无声息地漫过心田,让她白皙的脸颊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地爬上了淡淡的红晕。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问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坐在一旁,始终垂眸仿佛专心研究手中竹筒里茶叶沉浮的闻烬秋,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一个极深的弧度。 他适时地举起竹筒,凑到唇边,假借喝茶的动作,完美地掩去了那几乎要溢出笑声的唇角,只有那微微抖动的肩膀和眼中流转的了然笑意,泄露了他早已看透一切的心情。 破庙之中,只剩下雨水不知疲倦的吟唱,以及某种悄然弥漫开来的青涩而滚烫的寂静。 裴琅川维持着扭头的姿势,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像,只有那通红的耳朵和剧烈起伏的胸膛,泄露着他极不平静的内心。 徐念锦则微微红了脸,低下头,无意识地用手指绞着衣角,心跳,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漏跳了几拍,又加速了起来。 第51章 暗潮将至 破庙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庙外无止境的雨声。 徐念锦脸颊上的红晕未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跳声在耳鼓里放大,似乎真的能听到某种擂鼓般的节奏,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对面那个扭着头耳根通红之人的。 裴琅川僵坐着,几乎屏住了呼吸。 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自己心里激起了滔天巨浪后,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懊悔和不知所措的回响。 他怎么能……怎么就说了出来? 她听懂了吗?她会怎么想? 无数个念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冲撞,让他恨不得时间倒流,或者地上突然裂开一道缝让他躲进去。 闻烬秋垂着眼眸,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竹筒,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始终未曾散去,他明智地保持着沉默,将这片足以让两个当事人窒息的暧昧与寂静,留给他们自己去消化。 然而,这份被无限拉长的微妙而紧绷的静谧,并未能持续多久。 突然—— “嗖!”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厚重的雨幕,精准地从破庙一个坍塌的窗口缝隙中射入! 目标直指正心神恍惚的徐念锦! 那并非实体箭矢,而是一道凝练无比带着浓郁不祥黑气的邪异能量箭! 危机降临的刹那,裴琅川身体的动作甚至快于他的思维。 几乎在那破空声响起的同时,他原本僵硬的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般猛地弹起,一直紧握在手边的桃木剑甚至来不及出鞘,带着剑鞘就被他闪电般挥出! “锵!”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那支阴邪的能量箭在距离徐念锦额心仅半尺之遥时,被裴琅川精准地横剑拦下了,黑气与桃木剑鞘上蕴含的破邪之力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最终溃散开来,化作一缕黑烟消散。 徐念锦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朝裴琅川的方向缩去,手几乎又要习惯性地去抓他的衣袖。 裴琅川挡下这一击,手腕被震得微微发麻,但他毫不停歇,另一只手已本能地伸出,却不是像以前那样任由她抓住袖子,而是就势一揽,将她更彻底地护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完全挡住了那个窗口的方向,他的动作迅疾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敌袭!戒备!”他低吼道,声音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冽锐利,所有之前的窘迫和慌乱在这一刻被尽数压下,只剩下全神贯注的警惕。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少年傲气的眼眸,此刻锐利如鹰,紧紧盯向暗器射来的方向,搜寻着雨幕中可能隐藏的敌人。 徐念锦被他牢牢护在身后,鼻尖几乎撞到他微湿的脊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绷紧的肌肉和散发出的凛然气势。她到了嘴边的那句小裴卡住了,抓着衣角的手缓缓放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混杂着后怕,让她下意识地紧紧靠在他背后,不再乱动。 几乎在裴琅川动作的同时,闻烬秋也已瞬间起身,他手中的竹筒早已放下,双手迅速结印,一道淡金色的柔和光幕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三人笼罩其中。 “防护结界,暂可抵挡一阵。”闻烬秋沉声道,目光同样锐利地扫视着庙宇的其他漏洞,“不是妖气,是人为炼制的邪术能量,追踪而来的?” 他的话音未落,庙外雨声中,传来了几声低沉而诡异的嗤笑,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在雨夜的山林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反应倒快。”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响起,夹杂在雨声中,忽远忽近,“可惜,坏了主人的好事,总要付出点代价。” “藏头露尾之辈!”裴琅川冷声喝道,桃木剑终于“锃”一声出鞘,剑尖直指窗外雨夜,“滚出来!” 没有回应。 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更密集的破空之声! 数道与之前相同的黑色能量箭,从不同的方向,刁钻地穿过破庙的缝隙,狠狠撞击在闻烬秋布下的淡金色光幕上!光幕泛起阵阵涟漪,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却稳稳地将其挡在外面。 “结界撑不了太久。”闻烬秋判断道,神色凝重,“对方有备而来,且精通隐匿之术,在雨中很难锁定具体位置。” 徐念锦从裴琅川身后小心地探出一点头,看着那些不断撞击在光幕上溃散后又重新凝聚的黑气,忽然道:“这些能量……感觉和之前傩面妖灵暴走时的那丝污秽气息很像!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的话提醒了裴闻二人。 裴琅川眼神一厉:“果然是他们在背后搞鬼,刺激妖灵,如今还想杀人灭口?” 闻烬秋颔首:“十有**,我们触及了他们的秘密,他们便坐不住了。”他快速对裴琅川道,“裴公子,我维持结界,你能否找出其大致方位?需一击破隐!” 裴琅川凝神感应。 那些能量箭虽然阴邪,但发射时总会带起一丝微弱的法力波动,他闭上眼,摒弃杂念,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感知上。 雨声、风声、火焰燃烧声渐渐淡去,世界在他感知中变得不同,他“看”到了那些从不同方向射来的能量轨迹,逆流而上…… 忽然,他猛地睁开眼,剑指庙外东南方向的一棵大树:“在那里!”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闻烬秋双手印诀一变,轻喝:“显!” 一道无形的清音波纹以光幕为中心,骤然向东南方向扩散开去,雨水在这波纹掠过时,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只见那棵大树的茂密树冠中,一道模糊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衣人影被这波纹强行勾勒出了轮廓,他似乎没料到对方能如此快精准地找到自己,动作明显一滞。 “就现在!”裴琅川低喝一声,身形如电,竟主动冲出了闻烬秋的防护结界!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但他毫不在意,桃木剑在他手中绽放出灼灼清光,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脱手而出,撕裂雨幕,直斩那树冠中的黑影! 那黑影反应极快,见行踪暴露,立刻放弃攻击,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急掠,同时甩出数张符箓试图阻挡。 剑气与符箓碰撞,发出剧烈的爆炸声,光芒闪耀,将那片区域照得一亮。 黑影闷哼一声,显然吃了点亏,借力向后飘飞,迅速没入更深的黑暗雨林中,只留下一句充满怨毒的警告随风传来: “哼!碍事的裴家小子……还有那两个帮手……我们还会再见的……灵脉之力,主人志在必得!” 声音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哗哗的雨声中。 那些攻击光幕的能量箭也随之停止。 裴琅川没有追击,对方隐匿功夫极好,在雨夜山林中盲目追出去并非明智之举。 他持剑立在雨中,警惕地又感应了片刻,确认对方真的退走了,这才缓缓松了口气,收剑回鞘,转身走回破庙。 闻烬秋也撤去了防护结界,脸色略微有些苍白,显然维持结界并施展显形术消耗不小。 徐念锦立刻迎了上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惶和担忧:“小裴,你没事吧?闻道长,你怎么样?” 裴琅川看着她急切的样子,摇了摇头,声音不自觉放缓了些:“无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全身,确认她也没受伤,才移开视线。 经此突变,庙内那暧昧尴尬的气氛早已被紧张的敌情所取代,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徐念锦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距离感地凑近,而是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眼神里除了惯有的关切,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方才被他牢牢护在身后而产生的依赖和信任。 而裴琅川,虽然依旧习惯性地冷着脸,但看向她时,那锐利的目光深处,似乎也悄然融入了些许不同以往的柔和与默契。 距离感,在共同经历的危险和下意识的保护中,无声地缩短了。 闻烬秋调息片刻,开口道:“看来我们的调查,真的戳到他们的痛处了。已经开始派专人清除障碍了。” 裴琅川擦去脸上的雨水,眼神冰冷:“求之不得,正好省了我们去找他们的功夫。” 徐念锦却有些忧虑:“他们好像很厉害,而且还在暗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裴琅川语气坚定,“临安城的安危,不容他们肆意妄为。”他说这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徐念锦,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责任感。 闻烬秋点头:“此事需更加谨慎。对方手段阴邪,且目标明确指向灵脉。我们需尽快查明他们口中的主人究竟是谁,目的为何。” 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些,但夜色依旧深沉。 破庙内的篝火依然在燃烧,却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宁谧温馨,空气中弥漫着战斗后的硝烟味和未散的紧张感。 暧昧的情愫方才萌芽,便被更汹涌的暗潮所笼罩,前路更加艰险,但并肩而立的三人,眼神却愈发坚定。 第52章 瘟影初现 经历山神庙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后,裴琅川徐念锦和闻烬秋三人更加警惕,他们并未在破庙久留,待雨势稍歇,便连夜赶路,在天明时分回到了临安城。 然而,他们一进城,一股异样的氛围便扑面而来。 往日清晨本该逐渐熙攘起来的街道,此刻却显得有些冷清,即便有行人匆匆走过,也大多面带忧色,或用布巾掩着口鼻,眼神中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惶恐。几家药铺门前排起了长队,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比平日浓郁得多的草药苦涩味道。 “怎么回事?”徐念锦看着这与往常不同的景象,疑惑地蹙起眉,“才离开一两日,城里发生什么了?” 裴琅川目光锐利地扫过街面,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丝隐藏在空气中的除了药味之外的微弱异样感。他眉头蹙起,却没有立刻开口。 闻烬秋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深吸一口气,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气息,缓缓道:“有病气,而且,非同寻常。” 正说着,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嘈杂的议论声从前方一条巷子里传来。 三人对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 只见巷内一户人家门前围着几个邻里,个个面带悲戚和恐惧,一个郎中打扮的老者刚从屋内出来,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对围上来的人说道:“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病症!高热不退,咳中带血,身上还隐隐现出灰斑,汤药灌下去毫无起色,反而……唉!准备后事吧,千万莫再让旁人接近,这病邪门得很,像是……像是会过人!” “张婶子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一个妇人抹着眼泪,声音颤抖。 “不止张婶子呢!听说西城那边也有好几户突然倒下了,症状一模一样!” “难道是……瘟灾?!”有人惊恐地低呼出声,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 裴琅川和闻烬秋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两人默契地没有靠近那户人家,而是退开到稍远一些的地方。 “不对劲。”裴琅川压低声音,语气肯定,“不仅仅是瘟疫,那屋里散发出的气息,夹杂着一股极其微弱却令人作呕的腐秽妖气。” 闻烬秋颔首,眼神沉静:“没错,寻常瘟疫病气虽浊,却不会带有这种阴邪特质,这更像是……疫鬼作祟。” “疫鬼?”徐念锦听到这个词,小脸微微发白。 她曾在古籍中看到过记载,疫鬼并非实体妖物,而是一种由极致的疾病死亡和绝望怨念汇聚而成的邪祟之气,无形无质,却能散播可怕的瘟病,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它们通常诞生于大型战乱或灾荒之后,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繁华的临安? “若是疫鬼,绝非偶然。”裴琅川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必须立刻找到它的源头,否则一旦让其彻底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闻烬秋闭目凝神,指尖悄然掐算,周身散发出淡淡的灵力波动,仔细感知着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腐秽妖气的流向。 片刻后,他睁开眼,指向城西南方向:“那股邪气最为浓郁的方向在那边。而且,似乎并非单一源头,像是在移动扩散,但有一个核心区域。” 情况紧急,不容耽搁。 “走!”裴琅川毫不犹豫,立刻动身。 徐念锦连忙跟上,一边从她的小布包里翻找起来:“我记得古籍里有记载应对疫病的符箓,避瘟符、净瘴符。虽然没画过,但可以试试!”她脸上带着紧张,却也有一种临危不乱的专注。 闻烬秋快速道:“寻常避瘟符或许能稍作防护,但对付疫鬼散播的邪瘟,效果恐大打折扣。徐姑娘,你尽力尝试。裴公子,我们需尽快锁定核心区域,最好能在其彻底爆发前将其遏制或净化。” 三人疾步穿行在渐渐被恐慌笼罩的街道上。 越往城西南方向走,异常的状况越发明显。咳嗽声、哭泣声、惊慌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甚至能看到一些身体虚弱的人直接被家人用门板抬着往医馆方向跑,那些人面色灰败,气息奄奄,身上隐约可见不详的灰斑。 裴琅川和闻烬秋周身自行运转起灵力,形成淡淡的护体光晕,将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病气与妖气稍微隔开。 徐念锦也终于磕磕绊绊地画好了几张避瘟符,虽然笔法稚嫩,却也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净化之力。她给自己和裴琅川以及闻烬秋各贴了一张,又将剩下的分给了路边几个看起来症状尚轻无人照料的老人。 他们的举动引来一些惊疑不定的目光,但此刻无人顾得上深究。 终于,在靠近城西南一片相对破旧人口密集的坊市时,那股腐秽邪恶的气息变得异常浓烈,几乎凝成实质,让人呼吸都感到滞涩压抑。 “就在这附近!”闻烬秋停下脚步,目光扫视着周围低矮的房屋狭窄的巷道以及一个堆满垃圾的废弃角落。 裴琅川屏息感应,忽然指向巷子深处一口看似废弃的古井:“那股邪秽之气,最终似乎都汇聚向那里!” 那口古井井口被几块破石板半掩着,周围的地面似乎都比别处更加阴暗潮湿,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寒意。 就在他们准备靠近探查时,一阵微弱痛苦而诡异的呻吟声从井口方向隐隐传来,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什么东西在绝望地蠕动哀嚎。 紧接着,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灰黑色斑点的淡薄雾气,如同有生命般,缓缓地从井口的缝隙中弥漫出来,向着四周扩散开来。雾气过处,墙角几株顽强的野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发黑! “瘟气具象化!”闻烬秋面色一变,“疫鬼的核心果然藏匿在此井之中!它正在不断散发瘟病!” “必须立刻封住它!”裴琅川厉声道,桃木剑已然出鞘,清光大盛。 徐念锦也紧张地握紧了符箓,虽然面对这种无形无质的邪祟让她有些无从下手,但她还是坚定地站在两人身侧。 然而,那口古井之中散发出的邪恶气息远超想象,浓烈的病气与死寂怨念几乎要形成领域,寻常符咒和剑罡恐怕难以迅速靠近并将其彻底净化。 情况,万分危急,每拖延一刻,便可能有更多无辜百姓被瘟病侵袭! 第53章 世家公子 城西南坊市,废弃古井旁。 那不断弥漫出的带着灰黑色斑点的瘟气如同活物,蠕动着向外扩散,所过之处,连砖石都仿佛失去了生机,蒙上一层死寂的灰败,浓烈的腐秽妖气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必须先遏制瘟气扩散!”闻烬秋语气急促,双手迅速结印,口中诵念净化咒文,一道柔和的清光自他掌心涌现,化作屏障试图阻挡那蔓延的灰黑色雾气。清光与瘟气接触,发出“滋滋”的侵蚀声响,虽能暂缓其扩散速度,却难以将其彻底逼回井中。 裴琅川眼神一厉,桃木剑罡气迸发,凌厉的剑风劈向那瘟气,却如同斩入浓稠的淤泥,大部分力量被那阴邪污秽之气消弭化解,收效甚微。 疫鬼之力,无形无质,专克生灵精气,寻常物理攻击和刚猛道法对其效果有限。 “这样不行!”徐念锦看着那依旧不断涌出的瘟气,心急如焚。她努力回忆着古籍中的记载,“疫鬼畏强光、畏正气、畏洁净之物……井水!这瘟气是从井里出来的,是不是井水被污染了?” 她的话提醒了裴闻二人,疫鬼常依附于阴秽之水或特定媒介散播瘟病。 “我去看看井水!”裴琅川毫不犹豫,周身灵力护体,便要强行冲破瘟气靠近井口。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诸位且慢,如此贸然靠近,恐被瘟气所侵。” 三人闻声一惊,立刻警惕回头,只见巷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年轻公子。 来人约莫二十上下年纪,身着月白云纹锦袍,腰束玉带,悬挂一枚品相极佳的翡翠平安扣。 他面容俊雅,眉目疏朗,气质温润中透着几分清贵,在这污秽混乱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他身后跟着两名身着劲装气息沉稳的随从,一看便知非寻常家仆。 那年轻公子目光快速扫过现场,在闻烬秋布下的净化屏障和裴琅川手中的桃木剑上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拱手行礼,姿态优雅从容: “在下林悟言,京城人士,见此处邪气冲天,似有妖秽作祟,特来查看。不想已有同道先至。”他的目光落在裴琅川身上,微微一笑,“观兄台身手与佩剑,可是裴家子弟?” 裴琅川眉头几不可查地一皱。 京城林家,亦是捉妖世家之一,与裴家算是世交,但关系泛泛。他对此类应酬往来素来不喜,尤其此刻情况紧急,更无暇寒暄,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裴琅川。”算是承认了身份。 林悟言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冷淡,笑容依旧和煦,转而看向正在努力维持屏障的闻烬秋:“这位道长风仪不凡,法术精湛,不知如何称呼?” “贫道闻烬秋,一云游之人。”闻烬秋简单回应,大部分心神仍在对抗瘟气上。 林悟言颔首,最后目光落在了正蹙眉盯着古井似乎在努力分辨着什么的徐念锦身上,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 此刻的徐念锦,因一路疾行和紧张,发丝稍显凌乱,裙角也沾了些许泥泞,与在场其他几人周身灵光或华服相比,着实有些不起眼。但她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专注地感知着前方的气息,粉唇微启,无意识地低声喃喃: “不对,这气息虽然混在一起,但病气和妖气的质感不一样,病气更沉更浊,像是死水里的淤泥;那股妖气更阴更活,像是藏在淤泥里的毒蛇,在不停地搅动……” 她的声音很轻,更像是自己的思考过程,但在场几人耳力皆非凡俗,听得一清二楚。 裴琅川和闻烬秋早已习惯她这种时而精准得惊人的直觉式判断,并未觉得异常。 林悟言却是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光芒,他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喜:“这位姑娘好敏锐的灵觉,竟能如此清晰地道破病气与妖气之别!在下亦察觉此间气息有异,正疑惑寻常瘟病何以如此酷烈霸道,原来竟是疫鬼借病气为掩护,暗中散播!姑娘一言,真如拨云见日!” 他的赞赏来得直接而真诚,目光灼灼地看着徐念锦,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徐念锦被他夸得一愣,抬起头,对上林悟言欣赏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啊?我、我就是瞎感觉的,书上好像是这么说的。”她习惯性地看向裴琅川,像是寻求确认。 裴琅川的脸色却不易察觉地沉了下去。 他看着林悟言那毫不避讳的欣赏目光,看着徐念锦那略带茫然却并无反感的反应,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无名火。 这林家公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出现,还一副彬彬有礼眼光独到的样子对着徐念锦大加赞赏。 他冷哼一声,打断了林悟言还想继续说的话,语气硬邦邦地回到正题:“林公子既是前来查探,可有良策遏制这瘟气源头?光凭嘴说,可救不了人。” 话语中的敌意和不耐烦几乎毫不掩饰。 林悟言是何等心思玲珑之人,立刻察觉到了裴琅川的态度,他目光在裴琅川和徐念锦之间微妙地一转,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从善如流地不再看向徐念锦,转而面向古井,神色也凝重起来:“裴兄所言极是,是在下失礼了。” 他略一沉吟,道,“依在下浅见,疫鬼无形,需先净化其依附之源,断其根基。这井水恐是关键。我林家有一套清源秘符,专克水中污秽邪瘴,或可一试。”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材质特殊闪烁着淡淡水蓝色光华的符箓,符纹繁复而精美,蕴含着纯净的水灵之力。 闻烬秋见状,点头道:“林家清源符确对此症。有劳林公子。” 裴琅川虽心中不豫,但也知大局为重,不再多言,只是持剑在一旁警戒,目光却不时冷冷扫过林悟言。 林悟言走到闻烬秋的净化屏障边缘,神色肃穆,指尖灵力涌动,催动手中符箓,那水蓝色符箓骤然亮起,化作一道清冽如泉流般的光华,穿透闻烬秋的屏障,径直射向那不断涌出瘟气的古井井口! “净!” 随着他一声清喝,蓝色光华没入井中。 井内顿时传来一阵仿佛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剧烈“嗤嗤”声,那弥漫出的灰黑色瘟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了一些,扩散之势也为之一顿。 有效! 然而,那井中的邪秽之气似乎极为顽固,蓝色光华在净化了片刻后,竟渐渐被更深沉的污黑暗色所侵蚀抵消。 林悟言面色一白,后退半步,蹙眉道:“井中污秽之深沉,超乎想象!恐非一张清源符能彻底净化,其内必有疫鬼核心或其依附的强大媒介!” 危机并未解除,但有了林家的加入,至少暂时遏制了瘟气最猛烈的扩散势头。 而裴琅川看着林悟言略显苍白的脸色和依旧温雅的神情,眉头皱得更紧了。 第54章 合作与分歧 古井中弥漫出的瘟气虽被林悟言的清源秘符暂时遏制了最凶猛的势头,但那如同附骨之疽的污秽邪气依旧在不断滋生,缓慢而坚定地向外侵蚀。 显然,井下的疫鬼核心或媒介未被根除,危机远未解除。 “一张清源符不足以彻底净化。” 林悟言收回手,面色略显凝重地看着那依旧不断渗出灰黑气息的井口,“需得有人深入井下,找出疫鬼依附之源,或以更强力之法将其瞬间湮灭。” 然而,井下空间狭小,瘟气浓度极高,且情况不明,贸然下去无异于以身饲虎。 “我下去。”裴琅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上前一步。他灵力最为刚猛凌厉,护体罡气也最强,确实是下井的最佳人选。 “不可。”闻烬秋立刻反对,他看向那井口,眼神锐利,“井下气息浑浊不堪,恐有陷阱。且疫鬼无形,最善侵蚀心神,污浊灵力,裴公子你功法刚直,下去反而容易成为其首要目标,太过凶险。” 林悟言也沉吟道:“闻道长所言有理,或许可尝试以阵法将整口井暂时封印,再徐徐图之?”他提出的方法稳妥,符合世家子弟一贯谨慎周全的作风。 “来不及了。”裴琅川语气冷硬,指着巷子外面,“每拖延一刻,瘟气扩散范围就大一分,染病的人就多一个。必须速战速决。”他的理念直接而高效,风险与收益,他选择承担风险。 徐念锦看着那口幽深的古井,又看看外面隐约传来的哭泣声,忽然道:“也许……不用直接下去?或者不用全部净化?” 林悟言闻言,好奇地看向她,眼中带着鼓励:“徐姑娘有何高见?” 徐念锦被几人注视着,有点紧张,但还是努力组织语言:“我……我是想,疫鬼是不是像水里的蚂蟥?它总要有个头露出来才能吸血?我们能不能……能不能想办法把它从井水里钓出来?或者,既然清源符有用但不够力,那能不能画个更大的、或者很多张一起用?就像……就像用网捞鱼?” 她的想法依旧带着那种天马行空的野路子风格,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 裴琅川眉头下意识地就要皱起,觉得这方法太过儿戏且缺乏可行性。 然而,林悟言却眼睛一亮,抚掌道:“妙啊!徐姑娘思路清奇,另辟蹊径!钓出来或网起来,虽非常规,却未必不可行!集中力量攻其一点,确实比盲目深入或缓慢封印更为高效!”他看向徐念锦的目光中欣赏之色更浓,“不知姑娘可想好了如何做网?” 他对徐念锦的肯定毫不掩饰,甚至带着一种遇到知音般的兴奋。 裴琅川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尤其是林悟言那专注望着徐念锦的眼神,心中那股无名火噌地又冒了起来,语气不自觉地变得冰冷:“纸上谈兵谁都会。疫鬼非实物,如何钓?网又从何而来?若无具体方案,不过是空耗时间。”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打断了正在兴头上的两人。 徐念锦愣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看向裴琅川,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语气这么冲。 林悟言倒是神色不变,依旧温和,却转向裴琅川,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较量意味: “裴兄稍安勿躁。徐姑娘所言,并非全无道理,我林家有一套九星缚灵阵,需九人持特定符箓站定方位,可形成困缚灵体之网。虽通常用于捕捉有形妖物,但若稍加改动,辅以清源符之力,或许真能尝试将井中疫鬼邪源网出!我此次带了两位随从,加上我等三人,只需再寻四位灵力尚可之人。” 他看向裴琅川,意思很明显的就是我们需要合作,而且我的方法更正统。 裴琅川冷哼一声。 他承认林家的阵法或许有效,但对方那种隐隐的以正统自居并试图主导局面的姿态,以及其对徐念锦毫不掩饰的兴趣,都让他极为不爽。 “临时的阵法,临时的配合,对阵无形疫鬼,变数太多,失败风险极大。”裴琅川坚持自己的看法,“不如由我强攻而下,以雷霆之势摧毁源头,更为直接。” 两人理念相近,但方法迥异,一时间竟有些僵持不下,空气中除了瘟气的腐臭,似乎还弥漫起一丝淡淡的火药味。 闻烬秋适时开口,打破了僵局:“两位之法,各有优劣,林公子的阵法若成,确实更为稳妥安全;裴公子的方法若快,则能最快解决问题。然当下情况,或许可折中一试。” 他看向林悟言:“林公子,布置九星缚灵阵需要多少时间?需要何物?” 林悟言略一思忖:“阵基符箓我随身带有,但需时间刻画阵纹于井周九方位,约需一炷香。” 闻烬秋又看向裴琅川:“裴公子,一炷香时间,若阵法不成或效果不彰,你再行强攻之法,如何?在此期间,我可尝试以安魂咒暂时安抚井中邪气,减缓其扩散,也为林公子争取时间。” 这个方案兼顾了两者,是目前的最优解。 裴琅川虽仍不喜林悟言,但也知大局为重,硬邦邦地吐出一个字:“可。” 林悟言也颔首:“如此甚好。那便劳烦闻道长,有劳裴兄为我等护法。”他说话时,目光不经意地又扫过徐念锦,微笑道:“徐姑娘,待会儿布阵,或许还需你帮忙持守一个方位?” 徐念锦正担心自己帮不上忙,闻言立刻点头:“好!我需要做什么?” 林悟言耐心解释道:“很简单,待我给你符箓,你站在指定位置,向符箓中输入一丝灵力维持即可,徐姑娘灵觉敏锐,定能胜任。” “嗯!”徐念锦认真点头,跃跃欲试。 裴琅川看着这一幕,脸色更冷了几分,握剑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不再看那两人,转身走到巷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将那股莫名的烦躁尽数压下的同时,也将所有可能打扰布阵的危险因素纳入警戒范围。 合作,在微妙的分歧与竞争意识中,就此展开。 第55章 溯源灭疫 方案既定,三人立刻分工合作。 闻烬秋盘膝坐于古井三丈之外,双手掐诀,口中诵念悠长安神的咒文。 一道道柔和而坚韧的金色光丝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如同织网般缓缓笼罩向古井,试图渗透进去,安抚那躁动狂暴的邪秽之源。 井中弥漫出的瘟气果然受到了一定的抑制,虽然依旧不断渗出,但速度明显减缓了许多,那令人心悸的蠕动哀嚎声也似乎低沉了些许。 林悟言则带着两名随从,以及被安排了一个阵眼的徐念锦,迅速在古井周围丈量方位,刻画阵纹。林家随从显然训练有素,动作麻利精准。 林悟言本人更是手法娴熟,指尖灵力流转,一道道繁复而蕴含着束缚之力的符文被迅速刻画在地上,彼此隐隐相连,构成一个即将成型的玄奥阵法。 徐念锦被安排在一个相对安全的方位,她手中握着一**悟言给的闪烁着微光的阵符,按照指示,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输送着自己那并不算雄厚却异常纯净的灵力。她学得很认真,虽然动作有些生涩,但眼神专注,努力维持着阵符的稳定。 裴琅川持剑立于巷口,背对着忙碌的众人。 他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出现异常的角落,他的灵识最大程度地铺散开去,不仅防范着可能出现的幕后黑手再次袭击,也严密监控着井中瘟气的任何异动。 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林悟言温声指导徐念锦布阵要点的声音,每一次听到,他握着剑柄的手指就不自觉地收紧一分,但他始终没有回头,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冷硬的外表之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色光丝逐渐亮起的阵法符文之光,以及那依旧顽固的灰黑色瘟气,彼此纠缠对抗,形成一种奇异而紧张的氛围。 终于,林悟言长吁一口气,站定了最后一个主阵眼的位置。 “九星缚灵阵,成!” 他低喝一声,双手猛然向地面一拍,磅礴的灵力瞬间注入阵法核心! 嗡——! 围绕古井的九个方位,包括徐念锦所持的阵符在内,同时爆发出耀眼的水蓝色光芒,九道光柱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张由无数符文构成的光网,缓缓向下压去,将整个古井口彻底笼罩! 光网与井口弥漫的瘟气接触,立刻爆发出剧烈的“嗤嗤”声,这一次,不再是短暂的遏制,那蕴含着强大缚灵与净化之力的光网,开始强行将弥漫的瘟气压回井中,并试图探入井内,捕捉那隐藏的邪恶核心! “有效!”徐念锦感受到手中阵符传来的牵引力和光网的强大力量,忍不住小声欢呼。 林悟言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但维持如此大阵对他消耗显然不小,他额角已见汗珠,他全力操控着阵法,光网一点点收紧,向下渗透。 然而,就在光网即将彻底沉入井口的刹那发生了变化。 井底猛地传来一声尖锐至极充满怨毒与疯狂的嘶鸣,一股远超之前的浓稠如墨的污秽能量猛地爆发开来,狠狠撞击在光网之上! 轰! 整个九星缚灵阵剧烈地晃动起来,蓝色光网明灭不定,几乎要被这股强大的反击冲散! “不好!它要鱼死网破!”林悟言脸色一变,急忙加大灵力输出,稳住阵法,两名随从也闷哼一声,显然承受了巨大压力。 徐念锦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震得手腕一麻,手中的阵符光芒骤减,她负责的那个阵眼瞬间变得不稳定起来! 而就在这阵法晃动光芒紊乱的间隙,一道极其隐蔽细如发丝却凝练无比的灰黑色能量箭,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从井口的缝隙中电射而出,绕过光网的主要束缚区,直扑向因为阵眼不稳而露出破绽的徐念锦! 这道能量箭速度太快,角度又极其刁钻,正在全力维持阵法的林悟言率先察觉,惊呼一声:“徐姑娘小心!” 他距离徐念锦最近,几乎是想也没想,身形一动,便欲闪身过去将她推开,同时手中已凝起一道灵力屏障试图阻挡。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几乎在那道能量箭射出的瞬间,一直如同石雕般守在巷口的裴琅川就动了! 他的身影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仿佛早已预判到了这一切,桃木剑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一剑斩碎了那道阴毒的能量箭! 同时,他左手一探,不是去挡,而是直接一把抓住徐念锦的手臂,用力一拉,将她整个人猛地拽离了原本的阵眼位置,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自己身后! 这一连串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徐念锦甚至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手臂一紧,天旋地转间就已经撞到了一个坚实而微凉的脊背上,鼻尖萦绕上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清冽气息的味道。 而裴琅川在做完这一切后,目光倏地扫向刚才同样试图动作的林悟言,语气森寒,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和警告: “不劳林公子费心。她自有我来护着。”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甚至有些蛮横无理,完全不符合世家子弟往来应有的客套和分寸。 巷子里有一瞬间的死寂。 徐念锦从裴琅川背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眨了眨眼,脸上满是茫然和疑惑。 她看看脸色冷得像冰的裴琅川,又看看对面表情略微僵住眼神中掠过一丝错愕随即变得若有所思的林悟言,完全搞不懂裴琅川为什么突然对来帮忙的林公子这么凶。 林悟言确实愣住了。 他看了看被裴琅川牢牢护在身后一脸懵懂的徐念锦,又看了看裴琅川那几乎像是在宣告所有权般的眼神和保护姿态,眼中的错愕渐渐化为一种玩味的了然。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但并未动怒,只是微微挑眉,从善如流地后退了半步,示意自己并无他意:“是在下逾越了,裴兄反应迅捷,佩服。” 裴琅川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而将全部注意力重新投向古井,方才那一下爆发后,井中的邪气似乎减弱了不少,但依旧在负隅顽抗。 “阵法继续!”他冷声道,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过。 林悟言笑了笑,也不再废话,重新专注于操控阵法,两名随从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在裴琅川的强势护持和众人的合力之下,九星缚灵阵的光芒再次稳定下来,并且彻底压入了井中。经过一番拉扯,光网最终成功地从井底拖拽出了一团不断扭曲散发着极致怨毒与病气的漆黑核心! 那核心出现的瞬间,裴琅川毫不犹豫,早已蓄势待发的桃木剑凝聚起全身至阳罡气,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惊鸿剑光,直斩而下! “破邪!” 剑光过处,那团漆黑的疫鬼核心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随即如同烈阳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溃散,最终化为虚无。 井中弥漫的灰黑色瘟气随之彻底消散,那股令人作呕的腐秽妖气也消失无踪,只剩下井口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净化之力的余韵。 疫鬼之源,终于被彻底消灭。 巷子内外,那令人压抑的恐慌氛围仿佛也随之减轻了许多。 徐念锦看着松了口气的众人,又悄悄瞄了一眼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的裴琅川,脑袋里充满了疑问。 第56章 古墓风波 疫鬼之事暂告一段落,临安城西南区域的恐慌气氛逐渐平息。 虽然仍有病患需要时间康复,但至少那不断扩散的死亡阴影已被驱散。 官府派来了差役和郎中接手后续事宜,对裴琅川徐念锦和闻烬秋等人自然是千恩万谢,连带着对那位突然出现风度翩翩的林家公子也礼遇有加。 林悟言并未久留,处理完疫鬼之事后,便彬彬有礼地向三人告辞,言明在临安尚有他事要办,日后有缘再会。 临走前,他特意又向徐念锦表达了赞赏,称她灵思独具,他日必成大器,惹得裴琅川又是一阵冷眼,徐念锦倒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讷讷道了谢。 送走林悟言,小队三人回到客栈稍作休整,连续奔波战斗,即便是裴琅川和闻烬秋也感到些许疲惫,徐念锦更是几乎沾枕即睡。 然而,安稳觉并未能持续太久。 次日晌午,便有官府的人急匆匆寻上门来,脸上带着比之前应对瘟疫时更为棘手的神情。 “裴公子,闻道长,徐姑娘,打扰三位休息!”来的是一位姓王的捕头,之前处理疫鬼事件时打过交道,此刻他额上见汗,语气急切,“城外出大事了!恐怕……恐怕又得劳烦三位出手!” “何事惊慌?”闻烬秋请他坐下,递上一杯温水。 王捕头也顾不上喝,压低声音道:“是城西三十里外的落雁山,那里有座前朝的古墓,平日里根本没人敢靠近,都说那地方邪性。可就在前几天,有一伙胆大包天的盗墓贼盯上了那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给他们打了个盗洞进去了!” 他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可就在昨天,附近的山民发现那伙人全都死在了盗洞外面!死状极其凄惨,根本不像是人干的!” “哦?具体如何?”裴琅川蹙眉问道。 “浑身抓痕,深可见骨,像是被什么野兽撕扯过,但……但又有些地方不对劲,像是被吸干了精气,尸体干瘪得吓人!而且……”王捕头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神秘,“有弟兄在附近发现了狐狸的脚印,可那脚印大得离谱,比寻常狐狸大了好几圈!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骚味儿和妖气!” “官府派人去看过了,那古墓邪门得很,靠近了就头晕眼花,心里发毛,根本不敢深入。我们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又来求三位高人!”王捕头拱手恳求道,“上头下了死命令,必须尽快查明真相,否则引起民间恐慌,后果不堪设想。” 墓穴、离奇死亡的盗墓贼、巨大的狐狸脚印、妖气。 裴琅川与闻烬秋对视一眼,心中均已明了。 这绝非寻常案件,定然又是妖物作祟。 “我们即刻动身。”裴琅川言简意赅地应下。 徐念锦也早已被吵醒,听到又有新事件,立刻来了精神,迅速收拾好她那个百宝囊般的小布包。 三人随王捕头快马加鞭,赶赴落雁山。 落雁山地处偏僻,山势陡峭。 那前朝古墓位于半山腰一处背阴的洼地,周围林木格外茂密,气氛阴森。尚未靠近,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土腥味和某种动物腥臊的气息便随风飘来。 官府的人早已将现场隔离,几名胆战心惊的差役守在远处,不敢靠近盗洞区域。地上躺着几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但露出的部分依旧能看出那可怕的撕扯痕迹和干瘪的皮肤。 裴琅川和闻烬秋上前仔细查看尸体和周围环境,裴琅川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泥土放在鼻尖轻嗅,又仔细观察了那些深深嵌入泥土的爪印,沉声道:“确有妖气残留,阴寒中带着一股兽性。这爪印非寻常野兽。” 闻烬秋则走到那个黑黝黝的盗洞口,感受着从中渗出的更为浓郁的阴寒妖气和一股陈腐的墓穴气息。 他掐指推算,眉头微蹙:“此墓风水格局本就聚阴藏煞,又经年累月,极易滋生阴邪之物。盗墓贼强行破穴,惊扰了其中存在,招致杀身之祸。” 徐念锦也好奇地凑到洞口边,立刻被那股阴冷的气息激得打了个寒颤,她捏着鼻子,小声道:“好浓的骚味,还有……好像有点草药的味道?怪怪的。” “草药味?”闻烬秋闻言,仔细分辨,果然在那腥骚妖气中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奇异的药草清香,这味道与现场的死亡和妖氛格格不入。 “小心!”突然,裴琅川低喝一声,猛地将徐念锦往后拉了一步。 只见一道快如闪电的白影猛地从盗洞深处窜出,直扑徐念锦面门! 那竟是一只皮毛胜雪眼睛赤红如宝石的小狐狸,但它动作迅捷无比,口中发出尖锐的嘶叫,带着明显的敌意和警告! 裴琅川反应极快,剑鞘一横,精准地挡开了那只小白狐的扑击。 白狐一击不中,轻盈地落在不远处的一块石碑上,弓起身子,赤红的眼睛充满敌意地瞪着三人,尤其是那个盗洞,发出低低的威胁般的呜咽声。它虽体型小巧,但周身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妖气,与现场残留的阴寒妖气同源,却又似乎更为纯净一些。 “是墓狐!”闻烬秋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而且似乎尚未完全成年,墓狐通常性情温和,居于古墓,以阴气为食,并不主动伤人,更鲜少离开墓穴。为何会如此暴躁地攻击外人?” 徐念锦看着那只炸毛的一副守护姿态的小白狐,又看了看那黑黝黝的盗洞和地上的尸体,忽然道:“它……它是不是在守着这个洞?不让别人进去?那些盗墓贼是不是想进去偷东西,所以它才……” 她的直觉再次触及了关键。 闻烬秋若有所思:“墓狐有守护墓穴的本能,但通常只会驱逐,不至于将人杀戮至此。除非,这墓穴中有它必须拼死守护的东西,或者那些盗墓贼的行为,触犯了某种更深的禁忌?” 就在这时,那只小白狐似乎察觉到了闻烬秋身上温和的气息并无恶意,又或者是耗尽了力气,眼中的敌意稍稍减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焦躁和哀伤。 它回头望了望幽深的盗洞,又对着三人发出几声急促而悲切的鸣叫,随即转身,化作一道白影,重新没入了黑暗的盗洞之中。 它似乎是在引导,又像是在求救。 三人面面相觑。 这古墓之中,似乎隐藏着比单纯妖物伤人更为复杂的真相。 “下去看看。”裴琅川做出了决定。 无论是查明真相,还是应对可能存在的危险,都必须深入墓穴。 闻烬秋点头,从袖中取出几张明光符点燃,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盗洞,他率先踏入,裴琅川紧随其后,将徐念锦护在中间。 阴冷潮湿充斥着千年尘封气息和淡淡妖异药香的道路,通向未知的深处,墓狐的悲鸣,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第57章 狐影重重 踏入盗洞的瞬间,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阴冷气息夹杂着陈腐的土腥味扑面而来,其中还混杂着那股奇异的药草清香和狐狸特有的腥臊气,形成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怪异味道。 闻烬秋手中的明光符只能照亮前方数步的距离,光芒之外是深邃粘稠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 脚下的路并不好走,盗墓贼仓促挖掘的通道狭窄而粗糙,时而需要弯腰前行,时有碎石松动滚落,在寂静的墓道中发出格外清晰的回响。 “跟紧我。” 裴琅川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他将徐念锦护在自己和闻烬秋之间,桃木剑虽未出鞘,但剑柄已被他紧紧握住,周身灵力流转,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徐念锦紧张地攥着衣角,努力适应着这令人窒息的环境,她的直觉在这里变得格外敏感,总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们。 突然,走在前面的闻烬秋脚步一顿。 “小心,有岔路。”他举起明光符,光芒照亮前方。盗洞在这里分成了两条,一条继续向下,另一条则水平延伸,不知通向何处。两条通道入口处的地面上,都散落着一些零碎的似乎是陪葬品的玉片和陶器碎片。 “走哪边?”徐念锦小声问。 裴琅川凝神感应片刻,指向水平那条:“这边的妖气更浓,还夹杂着……新鲜的血腥味。” 三人小心翼翼地转入水平通道。 这条通道比之前的盗洞规整许多,似乎是墓穴原有的结构,没走多远,前方赫然出现一扇被暴力破坏的石门,门内隐约可见是一间墓室。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墓室的刹那,周围的景象猛地一阵扭曲晃动! 原本的石壁突然变得柔软生长出无数色彩斑斓散发异香的诡异花朵,脚下的地面化作翻滚的流沙,试图将他们吞噬!耳边响起无数凄厉的哭嚎和诱惑的呢喃,疯狂冲击着他们的心神! “是幻术!固守心神!”闻烬秋立刻低喝,双手结印,清心咒的光芒以他为中心荡开,试图稳定周围扭曲的景象。 裴琅川冷哼一声,剑指一并,凌厉的剑意透体而出,并非攻向实体,而是斩向那虚无的幻境核心! 剑意过处,眼前的斑斓花朵和流沙如同镜花水月般剧烈波动,随即碎裂开来,重新变回冰冷的墓室甬道。但三人的后背都惊出了一层冷汗,这幻术并非极其高明,却来得毫无征兆,且直击人内心的恐惧,极为阴险。 “是那墓狐的手段?”徐念锦心有余悸。 “**不离十。”闻烬秋神色凝重,“它对此地极为熟悉,利用墓穴本身的阴气和格局布置幻术,事半功倍。” 他们谨慎地踏入那间墓室。 墓室内一片狼藉,陪葬的箱篾被打开,里面的器物被翻得乱七八糟,金银玉器散落一地,显然遭到了盗墓贼的洗劫。在墓室中央,还有一滩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和几缕破碎的衣物。 “这里发生过搏斗。”裴琅川蹲下检查血迹,“是人的血,看来有盗墓贼死在了这里。” 就在这时,徐念锦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墓室角落一个被推翻的石台:“你们看那里!” 石台下,压着几个小巧的用干草和柔软皮毛铺成的小窝,旁边还散落着一些吃剩的不知名的野果和草药。其中一个窝里,甚至还有几撮细小的雪白的绒毛。 “这是……那小白狐的窝?”徐念锦惊讶道,“它把窝安在墓室里?” 闻烬秋上前,捡起那些草药仔细辨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凝神草和月华花,这些都是安抚心神滋养灵性的灵草,看来这墓狐灵智不低,竟懂得利用这些。” 他话音未落,墓室深处阴影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其悲愤和痛苦的嘶鸣。 那道白影再次闪电般扑出,这一次,它的目标不再是骚扰,而是直取离它最近的徐念锦,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不止,赤红的眼中充满了疯狂和绝望! “放肆!”裴琅川早有防备,桃木剑瞬间出鞘,一道清辉斩向白影! 然而,那白影却在半空中极其诡异地一扭,竟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剑锋,爪风依旧扫向徐念锦! 徐念锦吓得闭上眼,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格挡。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只听得“叮”一声轻响,她手腕上戴着的一枚不起眼的刻着模糊符文的木镯子忽然闪过一层微光,将那凌厉的爪风抵消了大半,剩余的力道只是让她踉跄了一下,手臂发麻。 这是她之前自己捣鼓出来的简易护身符,没想到真起了作用。 那白狐一击未能得手,落地后却不退反进,对着散落一地的陪葬品和那个被毁坏的小窝,发出了一声声凄厉欲绝的哀鸣,那声音中蕴含的痛苦与愤怒,让闻烬秋布下的清心咒光晕都荡漾起涟漪。 它不再攻击,只是用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三人,尤其是看着那些被翻乱的陪葬品,眼泪竟大颗大颗地从眼眶中滚落,混合着脸上的尘土,留下清晰的痕迹。 徐念锦看着它那副模样,心中的害怕忽然被一股强烈的酸涩所取代。她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 “它、它不是故意要伤人……”她声音有些发颤,指着这满室狼藉和那个被压坏的小窝,“它的家被毁了,它藏起来的宝贝……可能还有它的……家人。”她注意到那个最大的窝里,绒毛似乎更多更细软。 闻烬秋叹息一声:“看来如此,这些盗墓贼不仅盗取了陪葬品,恐怕还在无意中毁掉了对这墓狐而言极其重要的东西。它因极度悲伤和愤怒而狂化,才会爆发出远超平常的力量,将所有接近此地的生灵视为仇敌,报复泄愤。” 裴琅川眉头紧锁,看着那只沉浸在巨大悲痛中对他们龇牙咧嘴却不再上前的小狐,手中的桃木剑缓缓垂下。 斩妖除魔是他的职责,但面对一个家园被毁悲痛欲绝本质上并非大奸大恶的精怪,他一时也有些迟疑。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徐念锦看着那小狐可怜的样子,又想到外面那些死状凄惨的盗墓贼,心情复杂,“它杀了人,可是,是那些人先闯进来毁了它的家……” 问题,变得棘手起来。 第58章 青年才俊 古墓主室内,气氛凝重。 面对因家园被毁陷入悲愤而充满敌意却又显得无比可怜的墓狐,裴琅川三人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强行收服或驱逐似乎过于冷酷,但放任不管,又恐其继续伤人。 “当务之急,或许应先试着安抚它,弄清它究竟在守护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闻烬秋看着那只依旧对他们龇牙低吼却难掩眼中哀戚的小白狐,温和提议,“若能弥补,或可化解这段仇怨。” 然而,如何与一只几乎被愤怒和悲伤冲昏头脑且灵智虽高却无法人言的墓狐沟通,成了难题。更何况,这古墓内部结构复杂,阴气森森,深处或许还有更多未知的危险和机关。 就在三人商议之际,墓道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规律的敲击声,似乎是某种特定的节奏,紧接着是一个清朗温和带着些许试探意味的男声: “请问……里面可有人在?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见此盗洞奇异,特来探查。” 还有人?三人立刻警惕起来。 裴琅川示意闻闻烬秋和徐念锦戒备墓狐,自己则闪身到墓室门口,剑尖微垂,冷声回应:“何人?” 只见甬道尽头,明光符照耀的边缘,出现一个身着青衫头戴方巾的年轻男子,他身形清瘦,面容斯文俊秀,鼻梁上架着一副罕见的水晶镜片,手中举着一盏结构精巧的防风灯,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囊,看起来更像是一位游学的书生或学者,而非捉妖师或盗墓贼。 他看到墓室内的裴琅川以及其手中的桃木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拱手行礼,姿态从容: “在下苏文宇,乃一介学子,痴迷于机关术数与风水堪舆之学,听闻此地古墓异事,特来考察。方才在外见有官差封锁,又察觉此地气息异常,故冒昧寻隙而入,绝无歹意。”他的目光扫过墓室内的狼藉和那只有敌意的小狐,眉头微蹙,“看来……此处果然发生了不幸之事。”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且身上并无灵力或妖气波动,确实像个普通人。但能找到这里并避开官差,显然也非等闲之辈。 “此处危险,非阁下久留之地,还请速速离去。”裴琅川语气依旧冷淡,下了逐客令。 苏文宇却并未退缩,反而上前一步,目光落在那些被破坏的墓室结构和散落的机关零件上,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镜片,眼中闪烁着专业性的兴趣: “此墓构造精妙,暗合九宫八卦,可惜遭此劫难。咦?” 他忽然注意到墓室一侧墙壁上几处不易察觉的刻痕和孔洞,“这似乎是……连环翻板的启动枢机?看这损坏痕迹,那些盗墓贼怕是触发了致命机关,才遭此横祸……并非全然是妖物所为。”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闻烬秋的注意:“阁下精通此道?” 苏文宇谦逊一笑:“略知一二,家学渊源,对此类古墓机关略有研究。” 他从背上布囊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展开后竟是一幅绘制精细的陵墓结构草图,“不瞒各位,在下对此墓早有耳闻,曾根据零星史料和地表风水走势,推测过其内部结构。此番前来,也是想验证一番。” 看到那幅详细的结构图,裴琅川三人都有些心动,若真有此图,无疑能极大避免在墓穴中迷路或触发未知机关的风险。 徐念锦好奇地凑过去看那图纸,忽然觉得这位苏公子有些眼熟,迟疑地开口:“苏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苏文宇闻言,目光转向徐念锦,仔细一看,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 “啊!是姑娘你!好像半月前在东市街角的书肆,在下当时正为一本古籍中的机关图解所困,苦思不得其解,是姑娘你路过,见在下焦急,好心分享了一包桂花糖,还与在下讨论了片刻那图解上的古怪符号,虽未解困,却让在下心境豁然开朗,最终找到了关键!没想到能在此地重逢!” 他这么一说,徐念锦也想起来了,确实有那么回事。 那天她溜出相府买零嘴,路过书肆看到一位年轻书生对着一本书愁眉苦脸,她一时好奇凑过去看,觉得那图上的符号有点像她看过的某种古老符文,就一边吃糖一边随口说了几句,还分了他几块糖,没想到对方竟还记得这么清楚。 “原来是你呀!”徐念锦恍然,也笑了起来,“那本书你看懂了吗?” “托姑娘的福,已然破解。” 苏文宇笑容温润,看向徐念锦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感激和欣赏。 “姑娘当时所言虽天马行空,却往往能另辟蹊径,令人茅塞顿开,在下一直想找机会答谢姑娘那日的桂花糖与点拨之恩呢。” 两人这番旁若无人的交谈,让一旁的裴琅川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怎么又来了一个? 而且又是对徐念锦表示欣赏和感谢的?还是什么桂花糖和点拨之恩? 他怎么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说话文绉绉还戴着奇怪镜片的书生都觉得碍眼。 “叙旧以后再议。” 裴琅川冷硬地打断他们,目光扫向苏文宇手中的结构图,“阁下既有此图,可能找到通往主墓室或其他关键区域的路径?我等需查明此事根源。” 苏文宇察觉到裴琅川的冷淡,也不尴尬,从容地将图纸铺开,指着一处标记: “自然,根据在下的推测,我等目前所处应是侧室。通往主墓室的甬道应在此墙之后,需以特定顺序触发机关方能开启,若强行破拆,恐引塌陷。而那些盗墓贼……”他指了指地上的血迹和狼藉,“显然是想从侧面打穿,误入了殉葬坑或触发了其他杀招。” 他又推了推镜片,看向那只依旧警惕的墓狐,若有所思: “至于这位守护者,据史料零星记载,此墓主人似是一位前朝颇负盛名的医师,墓中或有其收集的灵草妙药。这白狐通灵,居于此地,恐非偶然,或许是在守护某些对它们而言极为重要的东西,比如能滋养灵性甚至救治同伴的特定药草或器物?而被盗墓贼毁去了?”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合情合理,顿时让复杂的局面明朗了许多。 闻烬秋颔首:“苏公子言之有理。若能找到它守护之物,或可解开症结。” 有了苏文宇的加入和他的结构图,接下来的调查似乎有了方向。 然而,裴琅川看着徐念锦对那书生露出佩服的眼神,看着那书生温文尔雅侃侃而谈的样子,心中的不耐和某种莫名的危机感愈发强烈。 这个古墓,因为这位苏文宇的出现,似乎变得更加碍眼了。 第59章 智取墓狐 有了苏文宇提供的墓穴结构图和其精妙的机关术知识,深入古墓的进程变得顺利了许多。 他仔细勘察了侧室墙壁上的刻痕与孔洞,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石砖,时而凝神计算,时而侧耳倾听机括内部极其细微的声响。 “此处应为生门,需以三轻两重之力,依次触动坤、震、离三位……”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随身布囊中取出几根长短不一的金属探针,小心翼翼地插入墙壁上几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孔洞中,或拨或压。 随着他最后一个动作完成,墙壁内部传来一阵沉闷而古老的机括转动声。 紧接着,一面看似浑然一体的石壁缓缓向内旋转,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甬道,一股更浓郁的药草清香和阴冷气息从中扑面而来。 “通了。”苏文宇松了口气,擦拭了一下额角的细汗,脸上带着学者解开难题后的满足笑容,“此路应直通主墓室。各位请小心,虽避开了主要机关,但年代久远,难保没有意外。” 裴琅川看了他一眼,虽仍不喜此人,但不得不承认其技艺确有独到之处。他率先持剑踏入甬道,闻烬秋紧随其后,徐念锦跟上,苏文宇则善后,并仔细记录下通道内的结构细节。 甬道比之前更加狭窄阴湿,壁上刻着模糊的壁画,内容多与医药采药有关,印证了苏文宇关于墓主人身份的推测。 那只小白狐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悲伤,还有一丝期待。 主墓室比侧室宽敞许多,但同样狼藉一片。 巨大的棺椁已被撬开,陪葬的医书竹简散落一地,不少已被踩踏损坏。 最引人注目的是墓室一角,那里有一个明显是后来挖掘的小小土坑,坑边散落着一些被啃咬过的灵草残渣,而坑内原本的东西显然已被盗走,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凹痕和几撮更加细软洁白的绒毛,旁边还有一个被打翻的石碗,碗底残留着些许捣碎的草药泥。 看到这个土坑和散落的绒毛,那只一直跟着他们的小白狐猛地窜了过去,围着土坑焦急地转圈,用鼻子不停地嗅着,发出哀哀的悲鸣,眼泪大颗滚落。它抬起头,对着闯入者再次龇出尖牙,但这次的敌意中,绝望和伤心远远多过了愤怒。 一切似乎都明了了。 这墓狐并非守护那些金银玉器,它真正守护的,是这个土坑里的东西,很可能是它的幼崽,或者需要特定灵草维系生命的同伴。而盗墓贼的闯入,不仅毁坏了它的家园,更可能直接导致了它守护之物的死亡或失踪。 苏文宇看着这一幕,推了推镜片,眼中流露出不忍和了然,他上前一步,并未靠近那充满敌意的小狐,而是对着它,用清晰而温和的语气说道: “我等明白你的愤怒与悲伤,家园被毁,至亲失踪,此等痛楚,人妖皆同。”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诚恳,“那些贪婪暴虐之徒,罔顾生死,破坏安宁,其行可诛,其心当诛。我等并非你的敌人,而是为此事而来,定会全力追查那些盗墓贼的下落,尽力追回被盗之物,并将其绳之以法,告慰此地安宁。” 他的话条理清晰,直接点明了墓狐的痛处,并给出了承诺。 徐念锦也忍不住上前,看着那小狐悲伤的样子,真诚地补充道:“是啊,小狐狸,我们真的不是坏人,我们和你一样,讨厌那些破坏别人家的坏蛋!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你的宝贝的!如果你的小狐狸生病了,闻大哥很厉害,说不定能帮它治病!”她说着,看向闻烬秋。 闻烬秋适时地散发出温和宁静的气息,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那墓狐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话,或者说,感受到了他们话语中那份并非虚假的诚意。 它龇牙的动作停了下来,赤红的眼睛看看苏文宇,又看看徐念锦,眼中的疯狂和敌意渐渐被一种深深的狐疑和动摇所取代。 它低声呜咽着,用爪子扒拉着那个空土坑,又看看散落一地的灵草,似乎在衡量,在挣扎。 它在此地修行百年,灵智早已开启,能辨人心善恶,眼前这几人,尤其是那个说话温和的人类男子和这个气息纯净眼神真诚的人类女子,似乎与那些充满贪婪和毁灭**的盗墓贼截然不同。 就在这时,苏文宇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徐念锦带着担忧和真诚的侧脸上。 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只墓狐,明亮的眼眸中满是同情和想要帮忙的急切,那种不掺任何杂质的纯粹善意,在幽暗的墓室中仿佛自带光芒。 苏文宇的眼神不由得柔和下来,嘴角牵起一抹带着欣赏和好感的微笑。 这个细微的表情,恰好被一直冷眼旁观的裴琅川捕捉个正着。 裴琅川的眉头瞬间锁紧,心中那股无名火再次窜起。 这个姓苏的书生,仗着懂点机关术在这里夸夸其谈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敢用那种眼神盯着徐念锦看?他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场合? 他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恰好挡在了苏文宇和徐念锦之间,他的目光扫过苏文宇,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随即投向那只仍在犹豫的墓狐,语气硬邦邦地,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承诺: “承诺既出,必会做到,那些贼人,一个也跑不了。” 他的打断让苏文宇微微一怔,随即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了裴琅川一眼,聪明地不再多看。 而那只墓狐,似乎终于被这份由不同人表达却同样坚定的诚意所打动。 它最后哀鸣了一声,缓缓放下了攻击的姿态,疲惫地蜷缩在那个空土坑边,用鼻子轻轻蹭着那些残留的绒毛,赤红的眼中滴下最后一滴泪,不再看他们,仿佛默许了他们的存在和承诺。 紧张的对抗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但墓室内的空气,却因某些人的心思浮动,而变得再度微妙起来。 第60章 醋意暗生 墓狐的敌意暂时消退,蜷缩在空土坑旁,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却不再将裴琅川三人视为即刻的威胁,墓室内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终于缓解。 闻烬秋上前,仔细检查了那个被破坏的土坑和散落的药草,又温和地尝试与那墓狐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试图了解更多关于它失去之物的细节,以便后续寻找。 小白狐虽然依旧戒备,但偶尔会发出几声低低的呜咽作为回应,赤红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苏文宇则忙着记录主墓室的结构和那些被破坏的机关,时而惋惜地摇头,时而对着某些精妙设计发出赞叹,完全沉浸在了学者的世界里。 徐念锦看着这一幕,松了口气。 她走到苏文宇旁边,看着他图纸上那些复杂的线条和标记,由衷感叹:“苏公子,你好厉害啊,光是看看就能知道这么多!要是没有你,我们肯定找不到这里,也没办法和小狐狸说上话。” 苏文宇闻言,从专注中回过神来,看向徐念锦,墓室内昏暗的光线下,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里面满是真诚的钦佩。 他不由微微一笑,笑容温润而谦和:“徐姑娘过奖了。在下不过是痴迷此道,多看了几本闲书罢了,倒是姑娘你……” 他顿了顿,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镜片,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方才姑娘与那墓狐沟通时,心思之纯净,感知之敏锐,竟能跨越人妖之别,直抵其悲恸核心,这才是真正难得的天赋。古籍有云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姑娘或许天生便有此慧根,能与万物共情沟通,实乃罕见。” 他的夸赞并非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慨,他见过太多所谓的才俊,却从未见过如徐念锦这般,拥有如此纯粹不染尘埃的灵性。 徐念锦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摆摆手道:“我哪有那么厉害,我就是觉得它很可怜,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了而已。”但她心里却觉得,这位苏公子说话真好听,而且好像特别懂她那些别人觉得奇怪的地方。 苏文宇看着她腼腆又直率的样子,眼中的笑意更深,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那个鼓鼓囊囊的布囊里小心地取出一个小锦囊,又从锦囊里拿出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古旧铜钱。 那铜钱颜色暗沉,却透着一股温润的古意,上面刻着的并非寻常钱文,而是一种极其古老复杂的符文,隐隐流动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宁静力量。 “此物是在下前些时日在一处古集市偶然所得,”苏文宇将铜钱递给徐念锦,“据卖者说,这是一枚安心币,并非法器,但常年受香火愿力浸润,佩戴身旁有静心宁神之效。在下觉得,此物与姑娘纯净通透的心性颇为相合。今日重逢,又蒙姑娘间接相助解开此墓之谜,聊表谢意,还请姑娘收下。” 他的举动自然坦荡,带着学者间分享有趣藏品般的纯粹,以及对她那份慧根的珍视。 徐念锦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她接过那枚古钱币,触手微凉,上面的符文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安心币?好有趣的样子!谢谢苏公子!”她拿着钱币翻来覆去地看,很是喜欢,觉得这比那些金银珠宝有意思多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将钱币收起来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旁伸了过来,一把将那枚系着红绳的古钱币拿了过去。 徐念锦一愣,抬头看去。 只见裴琅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色冷峻,眼神锐利地扫过那枚古钱币,又冷冷地瞥了苏文宇一眼,随即对徐念锦硬邦邦地说道: “来历不明的东西,也敢随便乱收?小心有诈。” 他说着,竟直接将那枚古钱币揣进了自己怀里,语气不容置疑:“我先替你保管。回去让闻烬秋仔细检查过后再说。” 动作行云流水,语气理直气壮,仿佛天经地义。 徐念锦完全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看裴琅川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眨了眨眼,下意识道:“啊?可是……苏公子他……”她觉得苏文宇不像坏人,而且那钱币很好看啊。 苏文宇也是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裴琅川会有此一举。 他看着裴琅川那副充满戒备和独占意味的姿态,再联想到方才在墓室中他打断自己看徐念锦的眼神,心中顿时了然。 他脸上并未露出任何不悦,反而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从善如流地拱了拱手:“裴兄谨慎有理,是在下唐突了,此物确乃在下无意所得,绝无恶意,既然裴兄不放心,检查一番也是应该的。”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的坦荡,又隐含着一丝对裴琅川过度反应的调侃。 裴琅川冷哼一声,没接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了苏文宇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徐念锦看着两人之间无声的交锋,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了所以然来,她只是觉得小裴今天好像特别容易生气,连人家送的谢礼都要管。 她偷偷瞄了裴琅川一眼,见他脸色依旧不好看,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小声嘟囔了一句:“哦……那好吧……先放你那儿……” 心里却有点小小的遗憾,那枚古钱币,她还没看够呢。 裴琅川见她没有坚持,脸色稍霁,但心里那股因苏文宇对徐念锦的欣赏和赠礼而燃起的无名火,却并未完全熄灭,反而像是一颗被埋下的种子,在名为醋意的土壤里悄然滋生。 墓穴中的空气,仿佛又变得滞重了几分。 第61章 相思成劫 自落雁山古墓归来后,临安城似乎短暂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墓狐之事已交由官府善后,追查盗墓贼同党、尝试寻找其丢失的幼崽或同伴,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那枚被裴琅川代为保管的古钱币,经闻烬秋检查后确无问题,只是裴琅川依旧寻了些由头,未曾立刻归还给徐念锦,徐念锦虽觉可惜,但很快又被新的趣事吸引,暂且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然而,这座繁华都城仿佛注定多事。 不过两三日光景,一种新的更为离奇的怪事开始在街头巷尾流传。 最初只是零星的传闻,说是有男有女,忽然间像是中了邪一般,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整日痴痴呆呆,口中只反复念叨着一个名字,或是不断描摹着一幅模糊的画像。家人以为得了癔症,请来郎中诊治,却皆束手无策。 但很快,类似的病例越来越多,且症状惊人地相似,都是陷入了一种狂热的失去理智的迷恋状态。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被迷恋的对象,并非某个具体的人,经多方询问探查,这些痴迷者最终都会不约而同地涌向城外南郊的一处偏僻山林,对着山林中一棵据说有数百岁树龄形态奇古的老槐树顶礼膜拜,诉说衷肠,甚至有人试图与树干拥抱亲吻,状若疯魔。 “疯了!真是疯了!”客栈大堂里,食客们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既好奇又恐惧的神色,“张屠夫家那个五大三粗的儿子,昨天居然抱着那棵老槐树哭了半天,说树仙子为何不理他!” “李秀才家的闺女也是,好好的亲事退了,非说她的良人是棵树,天天跑去给树唱歌,拉都拉不回来!” “邪门!太邪门了!定是那棵树成精了,吸人魂魄!” 消息很快传到了裴琅川三人耳中。 “又是妖物作祟?”裴琅川蹙眉,放下茶杯。 近期临安妖祸频发,让他心头那根弦始终紧绷。 闻烬秋沉吟片刻,道:“听症状,不似寻常魅惑,狂热迷恋,对象却非人……倒像是某种情念之力失控所致。” 徐念锦歪着头想了想:“情念?是像话本里说的那种情蛊吗?” “类似,但未必是人为炼制。”闻烬秋神色略显凝重,“我等需亲自去看看那棵老树,以及那些受惑者。” 三人即刻动身,前往城南郊外。 尚未靠近那片山林,便已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氛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浓郁甜腻得发慌的奇异花香,闻之令人头脑微微发晕,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林间小道上,竟稀稀拉拉有不少人正痴痴呆呆地往同一个方向走去,男女老少皆有,他们眼神迷离,脸上带着梦幻般的微笑,口中喃喃自语,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 越往深处,那甜腻花香越发浓烈,甚至可以看到空气中飘荡着极其细微的粉红色的光尘。 终于,在山林深处一片空地上,他们看到了那棵传说中的老树。 那确实是一棵极为古老的槐树,树干粗壮需数人合抱,枝桠虬结如龙,遮天蔽日。 与寻常古树的沧桑肃穆不同,这棵老树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如梦似幻的粉红色光晕,树上开满了从未见过的娇艳欲滴的粉红色花朵,那甜腻到令人窒息的花香正是来源于此。 树下,密密麻麻围着数十人,他们表情痴迷,眼神狂热,如同朝圣般对着老树跪拜、哭泣、诉说爱语,场景诡异非常。 “好……好香啊……”徐念锦吸了吸鼻子,眼神开始有些恍惚,“这花真好看……好像……好像过去摸摸……” “闭气!凝神!”裴琅川低喝一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一股清凉的灵力渡了过去,同时自己也运转心法,抵御那无孔不入的甜腻花香。 徐念锦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闻烬秋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棵妖异的老树和树下痴迷的人群,脸色沉静,缓缓道:“果然如此,并非树妖主动害人,而是……相思成劫。” “相思?”裴琅川不解。 “此树并非槐树,若我所料不差,此乃极其罕见的相思树。”闻烬秋解释道,“古籍有载,相思树乃痴男怨女精魂所化,或沾染了极致情念而通灵。其本性情深不渝,通常无害。但眼前这棵怕是积累了数百年的相思情愫,已然过剩盈满,加之近期临安地脉异动,灵气紊乱,导致其无法自控,情愫外泄,化作了这具有强烈魅惑效力的情瘴。” 他指着那些粉红色的光尘和花朵:“这些并非妖气,而是浓郁到实质化的情念。心神不坚情窦初开或内心有所缺失之人,极易被其吸引,陷入自身渴望的狂热幻境之中,将满腹情愫错误地投射于此树之上。” 徐念锦恍然大悟:“所以他们不是被树精迷惑,是被自己心里放大的感情给控制住了?” “可以这么理解。”闻烬秋颔首,“相思树本身并无恶意,它甚至可能都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它只是情愫满溢,自然散发,如同花香招蜂引蝶一般。只是这情过于浓烈,凡人承受不住,便成了劫。” 裴琅川看着树下那些状若疯魔的人,眉头紧锁:“如此说来,根源在这棵树本身?若要解决,莫非……”他握紧了桃木剑,意思很明显,要斩断根源。 “不可。”闻烬秋立刻阻止,“相思树乃情念所钟,并非恶妖,强行斩之,不仅可能引发情愫爆炸式反噬,伤及更多无辜,也有损天和。需以疏导、安抚为主,助其收敛失控的情愫。” 他看向那棵被粉红光晕笼罩的老树,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它也很痛苦,数百年的等待或执念无处安放,方才失控至此。” 解决之道,并非武力,而是如何安抚一颗积累了数百年已然满溢的相思之心。 这无疑比对付一只凶恶的妖物更加棘手。 裴琅川看着那漫天飘散的粉红色情瘴,又看了看身边还在努力驱散脑中甜腻感的徐念锦,下意识地将她往自己身后又挡了挡。 这满城风雨,何时方休? 这莫名令人心烦意乱的甜腻气息,又何时能散? 第62章 情丝难断 城南郊外,相思树下。 甜腻到令人头晕目眩的花香愈发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粉红色情瘴弥漫在林间空地上,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不真实的梦幻光晕中。 树下那些被蛊惑的百姓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狂热幻境里,哭哭笑笑,痴态百出,对周遭危险浑然不觉。 闻烬秋的判断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面对一个并非出于恶意只是情愫满溢失控的古老树灵,强行斩杀确实是最糟糕的选择。 “疏导安抚谈何容易。” 裴琅川眉头紧锁,感受着那无孔不入的情瘴试图撩拨他的心绪。 他本就因之前苏文宇之事心绪不宁,此刻身处这浓烈的情念力场中,更是觉得莫名烦躁,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难以压制。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徐念锦,见她正努力闭气凝神,小脸被那粉红光晕映得泛红,更觉心浮气躁,只想尽快将此地清理干净,带她离开这诡异的地方。 “需找到其核心执念。” 闻烬秋凝神观察着那棵巨大的相思树,目光扫过其虬结的树干和怒放的繁花。 “每一棵相思树的形成,都源于一个极致的情感核心,或是一场无望的等待,或是一段刻骨的相思,或是一个永恒的承诺。唯有找到这个核心,理解其执念,方能对症下药,引导其收敛力量。” 他尝试着向前迈出一步,双手结出安魂印,口中诵念起平和宁静的咒文,柔和的金色光晕自他周身散发,试图穿透那粉红色的情瘴,接触树灵的本心。 然而,他的灵力刚一触碰到那浓郁的情瘴,就如同水滴落入滚油,引发了剧烈的反应! 整棵相思树剧烈地摇曳起来,无数粉红花瓣簌簌落下,如同下起了一场悲伤的雨。 空气中那甜腻的花香陡然变得更加浓烈,其中更夹杂了强烈的情绪波动,如同海啸般向四周汹涌扩散。 “唔!”闻烬秋闷哼一声,被那强大的情感冲击逼得后退半步,脸色微微发白,树灵的情绪过于强烈,且充满了自我保护式的排斥,拒绝任何外来的探知和安抚。 而那些树下被蛊惑的百姓,受到这强化的情绪波动的影响,变得更加狂乱起来,有的嚎啕大哭,有的歇斯底里,甚至开始互相推搡,场面一度濒临失控。 “小心!”裴琅川挥剑荡开几个差点撞到徐念锦的狂乱之人,将她更紧地护在身后。 他的心情愈发恶劣,这该死的树妖,打又不能打,劝又劝不住,简直麻烦透顶! 尤其是看到徐念锦因为躲避而微微喘息脸颊泛红的模样,再想到之前那个苏文宇看她的眼神,一股极其强烈的烦躁和占有欲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这相思树的情瘴,无形中放大和扭曲着范围内所有人的情感。 对于心思纯净简单如徐念锦,影响或许还是是轻微的晕眩和错觉,但对于本就心绪复杂暗潮汹涌的裴琅川而言,不亚于火上浇油。 他甚至觉得,那空气中飘散的每一粒粉红光尘,都在嘲笑他那无法宣之于口的别扭心思,都在怂恿着他去做些什么,这感觉让他极度不适,却又难以摆脱。 徐念锦似乎也察觉到了裴琅川的不对劲。她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小裴,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难看,耳朵也好红……是不是这里太热了?” 她这无意间的关心和靠近,在此刻裴琅川被无限放大的感知里,仿佛带着惊人的热度,烫得他几乎要跳起来。 他猛地抽回自己的衣袖,语气前所未有地冲:“我没事!你别靠这么近!看好你自己!”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看到徐念锦被他吼得愣了一下,那双总是清亮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和受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裴琅川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股混合着懊悔和更加汹涌的烦躁瞬间淹没了他。 他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说自己是因为吃了莫名其妙的飞醋又被这破树影响了情绪才失控的吗?他只能死死攥紧拳头,将所有的情绪再次强行压下,扭过头去,周身的气压更低了几分。 闻烬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暗暗叹息。 这相思树妖的情愫场,果然厉害,竟能让一贯克制的裴琅川情绪波动如此剧烈。 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暗中诵念清心咒,试图稍稍中和一下弥漫在裴琅川周围的过于浓烈的扭曲情念。 “此法不通,树灵抗拒极强。”闻烬秋暂时放弃了直接沟通,面色凝重,“需另寻他法,或许可以从这些被蛊惑者身上入手,他们的幻境中,或许会折射出树灵核心执念的片段。” 他看向那些行为各异的百姓:“需有人设法进入他们的意识,或引导他们说出幻境内容。” 然而,接近这些神志不清力大无穷且情绪激动的被蛊惑者,本身就有风险。而窥探他人心念,更是需要极高的技巧和心境,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 情丝缠绕,如坠泥沼。 不仅树妖的情丝难断,身处其中的人,又何尝不是被撩拨得心弦紊乱,难以自持。 裴琅川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心中那股翻江倒海的烦躁和看向徐念锦时那莫名的心虚与悸动,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困局上。 “如何做?”他声音沙哑地问,目光却不敢再看向身边的少女。 第63章 皇室旁观 相思树下的局面依旧僵持。 情瘴浓郁,被蛊惑的百姓狂乱不堪,树灵本身抗拒强烈,拒绝一切沟通安抚。 闻烬秋尝试的几种温和手段都收效甚微,裴琅川因自身情绪被放大而愈发烦躁,却又因不能直接动手而憋闷不已。 徐念锦则努力思考着古籍中是否有类似记载,小脸皱成一团。 就在这胶着之际,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山林间诡异的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间小道上,一辆外观并不起眼但用料极为考究细节处透着低调奢华的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前后各有四名骑着骏马和身着便服却难掩精悍之气的护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马车在距离情瘴边缘尚有段距离时停下。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玉扳指的手掀开,一位身着月白锦袍腰系蟠龙玉带的年轻男子探出身来。 这男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疏离贵气,眼神沉静而通透,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他并未立刻下车,只是倚在车窗边,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那棵妖异的相思树树下狂乱的百姓,最后落在了正试图控制局面的裴琅川三人身上。 他的出现,以及那些明显训练有素的护卫,立刻让现场多了一层不同寻常的气氛,就连那些狂乱的百姓,似乎也本能地感知到某种威压,骚动略微平息了一些。 裴琅川和闻烬秋几乎立刻察觉到此人不凡,那通身的气派和护卫的规格,绝非寻常富贵人家。 闻烬秋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公子,此地危险,有情瘴惑人心智,还请速速离去,以免被波及。” 那年轻公子闻言,非但没走,反而轻轻一笑,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天然的从容:“情瘴?倒是稀奇,本王…我近日听闻临安城内外多异事,今日偶经此地,没想到竟撞个正着。” 他巧妙地改了口,但那个未尽的“本王”二字,已足够暗示其身份尊贵非同一般。 他的目光在闻烬秋的道袍和裴琅川的桃木剑上停留片刻:“二位看来是懂行之士,不知眼下这情形,诸位打算如何处置?”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好奇的询问,但那审视的目光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仿佛在评估他们的能力和手段。 裴琅川本就心情极差,见此人一副看热闹的架势,语气更冷:“如何处理,不劳外人费心。此地不宜久留,阁下请便。”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带着明显的逐客令意味。 那年轻公子挑了挑眉,似乎对裴琅川的态度有些意外,却并未动怒,反而笑意更深了些,将目光转向了正蹲在地上,试图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符文的徐念锦。 此刻的徐念锦,正全神贯注地回忆着一本古籍上记载的类似于定神效果的古老符文,她觉得既然清心咒效果不大,也许这种更偏安抚而非强压的符文能有点用?她画得专注,小声嘀咕着:“这里好像要圆一点,不对,这个拐弯是向上的。” 她那与现场紧张氛围格格不入却异常认真的模样,以及她周身那种不受情瘴太大影响的纯净气息,立刻吸引了那位年轻公子的注意。 “哦?”他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兴味,开口问道,“这位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妙法?” 徐念锦正想到关键处,突然被人打断,有点茫然地抬起头,她看到马车里那位气度非凡的公子正看着自己,也没多想,下意识就指着地上歪歪扭扭的符文回答道: “啊?我在想这个安神纹好像和闻道长用的清心咒不太一样,说不定对那棵伤心的大树能有用?就是我记得不太全了。” 她说得直接,毫无遮掩,甚至带着点我们一起商量一下的自然态度,完全没意识到对方身份可能何等尊贵。 那年轻公子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怔了一下,随即失笑。 他见过太多人在他面前敬畏谄媚和紧张失措,却从未有人如此自然甚至有点莽撞地跟他讨论如何安抚一棵伤心的大树。 “伤心的大树?”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目光在徐念锦干净的眼眸和那棵妖气冲天的相思树之间转了转,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姑娘的看法倒是别致有趣,莫非你觉得这妖树并非有意害人?” “闻道长说它是相思树,是感情太多满出来了,控制不住,它自己也很难受的。”徐念锦认真解释,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裴琅川越来越黑的脸色和闻烬秋略带提醒的眼神。 “原来如此。” 年轻公子点了点头,看向徐念锦的目光中的兴味更浓了,“感情太多倒是个新鲜说法,姑娘似乎很擅长从不同角度看待问题?” 他话语间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略带玩味的审视,但并无恶意,更像是对一件有趣新事物的好奇。 裴琅川再也忍不住,一步挡在徐念锦身前,隔绝了那年轻公子探究的目光,语气硬邦邦地道:“阁下究竟是何人?若无他事,还请离开,我等需专心处理此地妖祸!” 那年轻公子见裴琅川如此维护姿态,也不坚持,悠然放下车帘,只留下一句带着笑意的语音从车内传出: “诸位忙你们的。我只是个路过的旁观者罢了。但愿诸位妙法,能解这相思之劫。” 马车缓缓启动,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那位身份尊贵的旁观者留下的审视目光和那句别致有趣的评价,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这本就复杂的局面中,荡开了另一层微妙的涟漪。 尤其是裴琅川,心中那股无名火愈烧愈旺,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对徐念锦露出那种感兴趣的眼神?! 第64章 树心之泪 皇室车驾的离去并未缓解相思树下的紧张局势,反而因那短暂插曲带来的微妙波动,让裴琅川的心绪更加烦躁。 空气中甜腻的情瘴依旧浓得化不开,树下百姓的痴狂也未减轻分毫。 闻烬秋仍在尝试不同的安抚法诀,但收效甚微。 那相思树灵沉溺于自身满溢的混杂了数百年悲欢离合的情愫之中,如同一个紧闭的蚌壳,拒绝一切外来的触碰。 徐念锦看着眼前的一切,尤其是那棵在粉红光晕中仿佛独自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古老树木,心中那股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她回想起古墓中与墓狐的经历,那种跨越种族的悲伤是相通的。 “闻道长,”她忽然开口,眼神坚定,“我再试试和它说话,行吗?就像上次和小狐狸那样。” 闻烬秋沉吟片刻,此法风险不小,相思树情绪强烈,极易反噬沟通者心神。但徐念锦心思纯净,不易被负面情绪侵蚀,或许真有一线可能? “务必万分小心,一旦感觉不适,立刻撤回灵觉。”闻烬秋郑重叮嘱,同时双手掐诀,准备随时出手护持。 裴琅川闻言,立刻反对:“不行!太危险了!” 那情瘴的威力他亲身感受过,放大情绪的效果极其可怕,他绝不想让徐念锦去冒这个险。 “可是不试试的话,这些人会一直这样的,那棵树也好可怜。”徐念锦坚持道,她看着裴琅川,眼神清澈却执拗,“我就试一下下,不行就马上出来,好不好?小裴,你帮我看着点,有危险就拉我回来。” 她这话说得自然无比,仿佛将自身安全全然托付给了他。 裴琅川被她那信任的眼神看着,反对的话堵在喉咙口,竟一时说不出来。 他咬了咬牙,最终恶声恶气地道:“随你!要是敢乱来,看我怎么……”后面的威胁却没说出来,只是握紧了桃木剑,站到了她身侧,周身灵力涌动,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 徐念锦冲他露了个让他放心的笑容,然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放空思绪,将一丝极其微弱带着纯粹善意的灵觉,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棵相思树。 起初,是汹涌而来的杂乱无章的情感碎片。 数百年间,无数在此地许下誓言和倾诉衷肠还是经历悲欢的男女所留下的情感印记,如同走马灯一样冲击着徐念锦的感知。 她闷哼一声,小脸瞬间变得苍白,身体微微摇晃。 裴琅川心头一紧,几乎就要出手打断。 但徐念锦稳住了,过于复杂激烈的情感她无法深入理解,反而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未能直击其锋锐,她只是模糊地感觉到好多好多的伤心和高兴混在一起,太满了,要溢出来了。 她努力地传递着自己简单的念头:“大树你别难过,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我们想帮你。” 她的灵觉如同一条纤细却坚韧的丝线,穿透那狂暴的情感漩涡,努力向下探去,寻找着那最初的核心。 渐渐地,那些杂乱的情感洪流似乎微弱了一些,一个更加古老却也更加纯粹的悲伤意念,被她捕捉到了。 那并非人类的爱恨情仇,而是一种悠远懵懂的眷恋,是对曾经在此树下相依相偎许下诺言的一对恋人的怀念,是对自身无法移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岁月流转人情变幻的无奈,还是对那积累了大量情感却无法理解无法承受,最终失控的恐惧和痛苦。 徐念锦仿佛“看”到,这棵树是如何年复一年地吸收着周围的情愫,如何为恋人们的甜蜜而舒展枝叶,又如何因离别和悲伤而颤抖落叶。 它将那些情感如同珍宝般收藏,却不知容量有限,终有一日会被撑满撑痛,直至崩溃。 “原来,你是吃太多了啊。”徐念锦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带着一丝恍然和同情,“肚子太胀了,所以难受得哭了吗?” 她这直白的话却奇异地切中要害的理解,似乎触动了树灵最深处的某种意识。 相思树情绪剧烈波动散发出的浓郁情愫,吸引来了林中一些专以情绪为食的小妖,是几只形如飞蛾却散发着贪婪吸吮之意的低级情噬妖从林间阴影中飞出,直扑向情绪最外露的徐念锦和那棵相思树! “找死!” 一直全神贯注守护在侧的裴琅川眼中寒光暴涨! 他甚至没有回头,反手一剑挥出,桃木剑上清光大盛,剑气凌厉无匹,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烦躁和怒火,精准无比地将那几只情噬妖瞬间斩成飞灰! 动作干净利落,狠辣决绝,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更多被吸引来的小妖从四面八方浮现,形态各异,均散发着对那浓郁情愫的贪婪渴望。 裴琅川面沉如水,将徐念锦牢牢护在身后,桃木剑舞得密不透风。 他的剑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凌厉,甚至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劲,任何敢于靠近的小妖都在瞬间被绞碎净化。 他心中的烦躁醋意以及对徐念贸然行动担忧,此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宣泄口,尽数倾泻在这些不知死活撞上来的小妖身上。 就在这剑光缭乱妖影纷飞之际,那辆本该离去的华丽马车,竟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他们旁边。 车窗帘幕微掀,那位自称旁观者的年轻王爷萧望之,正悠然看着树下的一幕,看着那闭目与树沟通周身散发着纯净微光的少女,看着那如同护崽猛兽般剑出如风将一切危险隔绝在外的冷峻少年。 萧望之的目光在裴琅川那过于凌厉的剑法和毫不掩饰的守护姿态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轻轻点评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几位耳力超凡之人耳中: “裴家公子倒是护得紧啊。” 此言一出,裴琅川剑势微微一滞,耳根骤然红透,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剑光更加狂暴了几分,将几只趁机扑上的小妖碾得粉碎,却始终不敢回头去看那马车的方向。 而沉浸在与树灵沟通中的徐念锦,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她只是感觉到,那棵古老相思树的核心深处,那沉重满溢的悲伤似乎松动了一丝,一滴晶莹剔透蕴含着庞大却纯净情愫的如同琥珀般的液体,树心之泪,缓缓从粗糙的树皮裂缝中渗出,散发着柔和而悲伤的光芒。 沟通,似乎终于起了一丝效果。 第65章 化解执念 树心之泪的渗出,如同一个决堤的信号。 那棵古老相思树积累了数百年的庞杂而淤塞的情愫,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不再只是狂暴地向外扩散,而是开始以一种相对缓和的方式流动。 徐念锦那丝纯净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灵觉,如同一条纤细的引线,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汹涌的情感洪流,避免其再次失控。 她虽然无法完全理解那些复杂的情感,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其中蕴含的沉重与痛苦,她只是不断地传递着慢慢来,不要急,都会好起来的简单意念。 闻烬秋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契机,双手印诀一变,诵念的咒文从安抚转为疏导,柔和的金色光晕如同温暖的溪流,环绕着相思树,帮助它梳理那混乱不堪的情愫,将那些过于激烈和负面的情绪缓缓沉淀净化。 与此同时,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粉红色情瘴也开始逐渐变得稀薄,甜腻惑人的香气淡去,其中蕴含的扭曲力量大为减弱。 树下那些被蛊惑的百姓,狂热的眼神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困惑。 他们停止了哭闹和跪拜,看着眼前的老树和周围的陌生人,仿佛大梦初醒,完全不记得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我、我怎么在这里?” “哎呀,我的头好痛。” “我不是在街上买菜吗?” 时机已到! 闻烬秋立刻扬声道:“诸位!尔等方才被此地异象所迷,现已无大碍!速速收敛心神,回想本心所欲,莫再沉溺幻境!” 他的声音中蕴含着一丝清心之力,如同暮鼓晨钟,敲在那些刚刚清醒的人们心头。 徐念锦也睁开眼睛,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却也跟着大声说道:“是啊是啊!这棵树只是长得比较特别,它不会变成仙子和你们说话的!你们喜欢的人肯定在别的地方等着你们呢!快回家去吧!” 她的话直白却意外地有效,那些百姓面面相觑,回想起自己方才的痴态,顿时羞愧难当,纷纷掩面,在官差的引导下,仓促又狼狈地离开了这片令人尴尬的山林。 裴琅川依旧持剑而立,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保没有漏网的小妖或被其他动静吸引来的邪祟。他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尤其是眼角余光瞥见那辆去而复返的马车时,周身的气压就更低了几分。 随着被蛊惑者的离去和树灵情愫的逐渐疏导,山林间的气氛终于恢复了清明,那棵相思树周身的粉红光晕彻底内敛,树上的繁花依旧,却不再散发那令人失控的香气,只是显得格外娇艳。 那滴树心之泪凝固在树干上,如同一枚温柔的琥珀,记录着一段沉重而悠远的故事。 树妖平静下来了,它不再痛苦地满溢,也不再抗拒外界,一种疲惫的宁静笼罩着它。 就在这时,马车帘幕再次掀开,萧望之缓步走了下来,他抚掌轻叹,目光扫过恢复平静的山林和那棵古树,最后落在略显疲惫的三人身上,尤其是多看了徐念锦一眼。 “妙哉。” 他唇角含笑,语气中带着几分真正的赞叹,“本以为需见一场雷霆降妖,不料竟是春风化雨。闻道长学识渊博,因势利导;裴公子剑护四方,英武果决;而徐姑娘……”他顿了顿,笑意更深,“心思通明,直指本源,竟能以纯念引动树灵,实乃罕见。” 他的夸赞听起来十分受用,却依旧带着上位者点评般的姿态。 徐念锦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摆了摆手:“没有啦,我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裴琅川则冷着脸,硬邦邦地回了句:“分内之事,阁下过奖。”心中却因对方对徐念锦的特殊关注而警铃大作。 萧望之仿佛没看出他的冷淡,悠然从怀中取出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用上等白玉雕琢而成的令牌。 令牌上精心雕刻着蟠龙云纹,中间是一个古篆的“萧”字,周围环绕着细微的符文,隐隐流动着皇家特有的威严与灵气。 他并未将令牌递给看起来是主事者的闻烬秋或裴琅川,而是径直走到了徐念锦面前。 “徐姑娘,”他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不容拒绝的贵气,“今日一见,颇觉有缘,临安近日颇不太平,姑娘这般心思纯净之人,难免易惹是非。此乃宫制令牌,持此物,寻常官差衙役不敢为难。若遇棘手麻烦,亦可凭此来城中望江别院寻我。” 他话语间巧妙地将“本王”换成了“我”,显得不那么疏离,但那份矜贵的距离感依旧存在,他将令牌递向徐念锦,目光含笑,带着一种施恩般的从容和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徐念锦看着那枚一看就知非凡品的白玉令牌,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啊?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臂就从旁伸了过来,一把截住了那枚即将递到徐念锦手中的令牌。 裴琅川面沉如水,眼神冷得像冰,他从萧望之手中近乎强硬地拿过令牌,语气没有丝毫起伏,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生硬: “不劳阁下费心。捉妖降魔,裴家职责所在,自有分寸。此物,我会代为保管,若有必要,裴家自会与官府交涉。” 他的动作快且突兀,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和领地意识,仿佛护食的猛兽。 萧望之的手顿在半空,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了然于心的玩味笑意,他并未坚持,从容地收回手,仿佛只是随手送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 “既然如此,那便由裴公子代劳也好。”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裴琅川一眼,又对徐念锦笑了笑,“姑娘日后若改了主意,方才的话依旧作数。”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优雅地登上马车。 车帘落下,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这次真正地缓缓驶离,消失在林道尽头。 裴琅川紧紧攥着那枚冰凉的白玉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徐念锦看着他,眨了眨眼,小声嘟囔:“小裴,你干嘛那么凶地拿人家东西,那令牌好像挺有用的样子。” 裴琅川猛地转头瞪她,语气冲得像是吃了火药:“有用什么有用!来历不明的东西你也敢收?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以后离这种莫名其妙的人远点!” 徐念锦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一脸委屈:“哦……知道了……” 她实在不明白,小裴今天的火气怎么这么大,比那棵相思树的情瘴还让人捉摸不透。 山林寂静,只余下古树沉默伫立,以及裴琅川心中翻腾不休比妖物更难化解的醋海波澜。 第66章 谎言迷宫 临安城连日来的细雨刚停,带着一股浸入骨缝的潮湿寒意,青石板路上水光涔涔,倒映着灰蒙的天空和匆匆行人的模糊身影。 然而,比天气更让人心头发冷的,是近日在街头巷尾悄然蔓延愈演愈烈的种种流言。 “听说了吗?东市陈记绸缎庄的老板娘,昨夜跟人跑了!” “岂止!西城门外那口老井,有人亲眼见着冒出血水!” “李员外家的小儿子,根本不是生病,是让他后娘给下了蛊!” 茶楼酒肆坊间巷弄,此类窃窃私语不绝于耳,起初只当是闲人嚼舌,可不过三两日,这些真假难辨的谣言竟已酿出几桩实实在在的祸事。 有夫妻因猜忌反目成仇,持械相向,差点闹出人命,有商户因被诬陷货物不洁,铺面被人砸了个稀烂,更有一书生,因听信友人窃取其文章功名的谣言,愤而与之绝交,竟抑郁成疾,一病不起。 混乱像无声的瘟疫,在繁华的临安城皮下悄然扩散。 “不对劲。”裴琅川将手中茶杯轻轻搁在桌上,剑眉微蹙,他们三人正坐在临河一家茶馆的二楼雅座,楼下大堂里的纷纷议论断断续续地传上来。 徐念锦正小口啃着一块桂花糕,闻言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点碎屑:“什么不对劲?这糕挺对的啊。” 裴琅川瞥她一眼,习惯性地想斥她“就知道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略显生硬地递过一方素帕:“擦嘴,我是说城里的流言。” 闻烬秋缓缓斟茶,氤氲的热气柔和了他沉静的面容。 “流言自古有之,但如此密集,且短期内引发诸多恶果,确实异常。” 他目光扫过楼下那些说得唾沫横飞面目亢奋的人们。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刻意搅动人心深处的猜忌与恶念。” 徐念锦擦干净嘴,认真想了想:“是不是就像有人撒了一把坏种子,专门挑那些心里本来就有裂缝的地方长?”她的比喻总是直白的。 裴琅川微微一怔,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这话虽糙,理却不糙,他点头:“差不多,而且这些流言传播之快,影响之烈,绝非寻常。” “妖物作祟?”徐念锦眼睛微微亮起,捉妖的本能压过了吃点心的兴致。 “十有**。”闻烬秋沉吟道,“有一种妖物,名曰讹兽,其状若兔,人面能言,最喜编织谎言,以人心因此产生的混乱、猜忌、恐惧为食。它所言之语,真真假假,极难分辨,且极易引人深信。” “兔子?”徐念锦想象了一下,“长得可爱吗?” 裴琅川没好气:“妖物有什么可爱不可爱的,能惑乱人心,便是大恶。” “哦。”徐念锦缩了下脖子,又小声嘀咕,“可兔子就是有点可爱嘛。” 闻烬秋轻咳一声,拉回话题:“若真是讹兽,它必然藏匿于信息交汇人流繁杂之处,茶馆、市井、酒肆、坊市,皆是其可能潜伏之地。需得寻其根源。” 调查就此展开。 三人分头在流言最盛的几处区域暗中探查。 裴琅川感知敏锐,侧重追踪妖气残留,闻烬秋博闻强识,走访探查流言的最初版本和传播路径,徐念锦则发挥她与人打交道的方式,混迹于市井之中,听那些大娘大婶唠嗑,试图找出违和之处。 一连两日,进展缓慢。 那妖物极其狡猾,留下的痕迹微乎其微,且流言版本繁多,源头难以追溯,仿佛处处都是它的影子,却又抓不住实在的把柄。 这日午后,徐念锦蹲在一个卖炊饼的摊子旁边,看几个妇人一边挑拣菜蔬一边交换最新消息。 “可不是嘛,那张屠户家的肉,听说都是病死的猪!” “哎呦!我昨儿才买了他家二两肉!” “快别吃了!扔了罢!” 徐念锦眨眨眼,忽然站起身走过去,很是认真地问:“张大婶,您怎么知道是病死的猪呀?” 那正说得起劲的妇人被她一问,愣了一下,支吾道:“我、我也是听王婆子说的。” “那王婆子怎么知道的呢?” “她……她侄儿不是在肉铺帮工嘛!” “哦。”徐念锦点点头,“那您侄儿看见猪病死啦?病了的猪是什么样子的?肉颜色不一样吗?” 她问得一脸纯然好奇,全然不是质疑,倒像是真心求教,那妇人却被问住了,脸涨得通红:“我、我哪知道那么细!反正大家都这么说!”说罢,扯了同伴匆匆走了。 徐念锦看着她们的背影,若有所思,她转身跑到等在街角的裴琅川和闻烬秋那里。 “我觉得,”她扯了扯裴琅川的袖子,“她们好像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信,就是大家都这么说。” 裴琅川低头看了眼她拽着自己袖口的手,他没有甩开,只是耳朵尖动了一下微微红了。 闻烬秋则眼中闪过赞许:“徐姑娘说到关键了,讹兽之言,并非因其逻辑严密而使人信服,而是它的话语中自带一种蛊惑之力,能轻易点燃人心中固有的偏狭疑虑,让人不自觉地深信不疑,并乐于传播。追寻单一源头恐难有获,需得捕捉那蛊惑之力的核心。”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和哭喊声从街尾传来。 三人对视一眼,立刻疾步赶去。 却见一家米铺前围满了人,一个中年男子瘫坐在地,捶胸顿足,哭嚎着:“我的粮啊!全完了!天杀的贼人!为何要散播这等谣言!” 一问方知,不过半日功夫,临安城内突传他家米铺的米粮皆被霉毒污染,食之轻则上吐下泻,重则毙命。 一传十十传百,竟引得群情激愤,不少昨日刚买了米的百姓冲来要求退钱,混乱中竟有人趁机□□掠,好好的米铺顷刻间一片狼藉,库存的米粮也被抛洒毁坏殆尽。 裴琅川凝神感知,低声道:“有极淡的妖气残留,刚散去不久。” 闻烬秋蹲下身,仔细检查被抛洒在地上的米粒,又捻起一点闻了闻:“米无问题,新鲜干净。” 徐念锦看着那哭得几乎晕厥的掌柜,又看看周围那些脸上混杂着愤怒恐惧还有一丝莫名兴奋的民众,忽然道:“它是不是就在这儿?看着这些人,吃得很饱?” 一句话,让裴琅川和闻烬秋俱是心神一凛。 是了,讹兽以混乱为食,哪里因谣言产生的动荡最激烈,它便最可能潜伏在附近,享受这场盛宴! 裴琅川猛地抬头,扫视周围混乱的人群,屋顶乃至远处巷口的阴影,那股极淡的妖气仿佛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片区域,却难以精确定位具体方位。 “它很小心,藏得很深。” 闻烬秋起身,面色凝重。 “而且极其擅长隐匿和挑动情绪,方才若是我们早些到来,处于这混乱中心,心神是否还能保持清明,亦未可知。” 徐念锦忽然扯了扯闻琅川的衣袖,指向斜对面一家生意极好的茶楼:“那里,声音最杂,人最多,是不是最容易藏身?” 那茶楼正是流言传播的另一个中心地带,此刻里面人声鼎沸,都在议论刚才米铺之事,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正以惊人的速度滋生发酵。 裴琅川与闻烬秋看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认同。 三人不动声色地靠近茶楼,越是临近,裴琅川眉心的结蹙得越紧:“妖气似乎弥漫在整个茶楼,但又飘忽不定,难以锁定。” 踏入茶楼的瞬间,各种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 “听说那米里掺的是砒霜!” “何止!我看见官差从后巷抬出好几具尸体了!” “掌柜的早就卷铺盖跑了!” 话语荒唐离谱,却说得有鼻子有眼,听者无不色变,继而以更夸张的语气传播出去。 整个茶楼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狂热气氛。 徐念锦被这嘈杂声浪冲得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往裴琅川身边靠了靠,裴琅川脚步微顿,侧身将她稍稍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过大堂每一个角落。 闻烬秋闭目凝神,指尖微不可查地掐了个诀,细细感知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蛊惑之力来源。 片刻,他睁开眼,对裴琅川微微摇头:“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在,似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同时低语,干扰感知。” 那妖物,竟似是将自身融入这纷乱的言语洪流之中。 徐念锦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她目光落在柜台后那忙着沏茶算账一脸精明的老掌柜身上,又缓缓移开,看向角落里一个独自啜饮穿着不起眼灰色布衣的干瘦老者,最后又望向二楼栏杆边一个正口若悬河对同桌人说着什么的书生。 “怎么?”裴琅川低声问。 “好像……”徐念锦歪着头,努力组织语言,“好像有很多个它,又好像都不是它,就像……就像水里看月亮,一碰就碎了。” 她的话仿佛一道灵光划过闻烬秋的脑海。 “分神化念?”他沉吟道,“高等的讹兽或许能将自身妖力分散附着于诸多流言之上,借众生之口传播,其本体则深藏幕后。如此,即便我们找到一两个被附着的传播者,也难以伤其根本,反而打草惊蛇。” “那该如何?”裴琅川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柄,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让他颇为憋闷。 “需得找到那最核心最初的那缕恶念之源,或者,”闻烬秋目光深邃,“逼它不得不现身。” 正在此时,茶楼中央,一场争执陡然升级。 皆因一言不合,两人竟从口角发展为推搡,周围人不仅不劝,反而起哄叫好,情绪愈发躁动,混乱的漩涡正在形成。 而裴琅川敏锐地察觉到,那弥漫空气中的妖气,在这一刻变得浓郁了一丝,仿佛饥饿的野兽嗅到了血腥味,正悄然靠近。 他眸光一冷,指尖已扣住一张符箓。 第67章 修罗场袭来 茶楼内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就在裴琅川指间符箓将燃未燃之际,闻烬秋出手如电,一枚清心符无声无息地打入推搡得最凶的那人后心。 那人动作猛地一滞,眼中狂热稍退,显出一丝茫然,趁此间隙,裴琅川一步踏前,冷冽气场骤然散开,如同寒流过境,竟让周遭燥热的空气为之一静。 “官府查案!无关者退散!”他声线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扫过之处,起哄者纷纷噤声低头。 徐念锦趁机扶起被撞倒的桌椅,小声安抚着吓坏的小二,一场即将爆发的斗殴,被强行压了下去。 然而,经此一闹,茶楼内那弥漫的诡异妖气似乎受惊般迅速消退隐匿,再难捕捉,线索似乎又断了。 “此獠狡诈,善于藏匿人群,煽风点火后便远遁,寻常方法难以追踪。”回到临时落脚的客栈小院,闻烬秋总结道,眉宇间有些凝重。 徐念锦捧着脸坐在石凳上,有些发愁:“那怎么办?它要是天天这么到处撒谣言,临安城不是要乱套了?” 裴琅川抱臂倚在廊柱下,面色不豫,他厌恶这种敌暗我明无处着力的感觉,更厌恶那妖物以玩弄人心为乐的方式。 正当三人苦思对策之际,院门外传来一道温润带笑的声音:“看来裴兄徐姑娘和闻兄似是遇到了难题?” 一袭月白长衫的林悟言缓步而入,举止依旧优雅从容,他身后跟着一名捧着卷轴的随从。 裴琅川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去,语气硬邦邦的:“林公子消息倒是灵通。” 林悟言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刺,微微一笑:“林家在此地尚有些许产业人手,近日城中流言汹汹,多有异常,家父命我留意一二。方才听闻几位在此茶楼有所行动,故特来探看。或许,在下能提供些许绵薄之力?” 闻烬秋拱手还礼:“林公子有心了,我等确实在追查散播谣言的源头,疑似是妖物讹兽作祟,只是此物行踪飘忽,极难锁定。” “讹兽?”林悟言略一沉吟,“家藏古籍中确有零星记载,言其言如蜜,心似刀,惑乱人心,食念而生。若要寻其根底,或许需从流言传播的脉络入手。我林家或可提供一些信息,”他示意随从展开卷轴,“这是近日城内流言传播最盛的几处地点与时间脉络图,或许能助诸位分析其行动规律。” 那卷轴上墨线纵横,标注详细,甚至推测出了几个可能的流言初始爆发点,显是花了大力气整理,这份情报无疑极具价值。 徐念锦凑过去看,惊叹道:“林公子,你好厉害啊!这都能整理出来!” 林悟言含笑看她:“徐姑娘过奖,不过是人多好办事,倒是姑娘心思敏锐,能于纷乱中直指妖物本质,更令人钦佩。”他话语真诚,赞赏之色溢于言表。 裴琅川看着凑在一起看卷轴的徐念锦和林悟言,只觉得那卷轴格外刺眼,那称赞格外刺耳,他冷哼一声:“妖物诡诈,岂是区区一张图就能困住的?只怕是白费心思。” 林悟言也不恼,好脾气地道:“裴兄所言极是,此图仅为参考,究竟如何,还需诸位定夺。” 就在这时,院门又被敲响。 苏文宇提着一个食盒,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徐姑娘?我、我听说你们在这里,方才市集上买了些新出的荷花酥,想着你或许喜欢……”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院内的林悟言,以及脸色黑得堪比锅底的裴琅川,顿时更紧张了:“呃,不知有客人在,打扰了。” 徐念锦却已经闻到了香味,眼睛一亮:“荷花酥!苏公子你太客气了!”她欢快地跑过去接过食盒。 苏文宇脸上微红,低声道:“举手之劳,另外关于近日流言,我昨日在城南书肆听几位老先生议论,说流言虽杂,但有几个版本似乎最早是从西市那几家脚店和货行里传出来的,那边人员混杂,南来北往的客商多,或许能查到点什么?” 他提供的信息虽不如林悟言的卷轴系统,却更具体,源自市井人脉。 “西市脚店?谢谢苏公子!这个线索很有用!”徐念锦捧着食盒,笑得眉眼弯弯。 裴琅川看着徐念锦对那盒荷花酥爱不释手,还对苏文宇笑得那么开心,只觉得胸口一股郁气翻涌。 他凉飕飕地开口:“来历不明的吃食,也敢随便往嘴里送?小心吃坏了肚子。” 徐念锦莫名地看他:“苏公子是好人啊,而且荷花酥很香的,怎么会吃坏肚子?”她说着就打开盒子,拿起一块递给闻烬秋,“闻道长你尝尝?” 然后又自然地问林悟言和苏文宇,“你们要吃吗?” 最后才看向裴琅川,犹豫了一下,还是递过去一块,“小裴,你也尝尝?” 裴琅川看着她递到眼前的酥饼,又看看旁边的两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最终,他一把夺过荷花酥,语气冷硬:“我有正事要谈,没空吃零嘴!”说罢,狠狠咬了一口,仿佛跟那酥饼有仇。 徐念锦:“……”不是说没空吃吗? 林悟言以袖掩唇,轻咳一声掩去笑意,苏文宇则有些无措地低下头。 闻烬秋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过徐念锦的好意,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大戏。 场面一时有些诡异的安静。 恰在此时,一名身着宫中禁卫服饰的男子快步入院,对众人抱拳一礼:“请问哪位是徐念锦徐姑娘?” 徐念锦一愣:“我是。” 那禁卫取出一枚小巧的宫制令牌和一张折叠的纸条:“奉我家王爷之命,将此物交予徐姑娘。王爷言道,此乃近日城中几处流言起始点的核查记录,或对姑娘有所助益。若有需处,可凭此令牌至王府询查。”说罢,行礼告辞,干脆利落。 纸条上的记录竟与林悟言的卷轴,苏文宇的口信有部分吻合,且更侧重官方核查的可信度。 徐念锦拿着令牌和纸条,眨了眨眼:“萧王爷,人还挺好的?” “好什么好!”裴琅川终于怒了,一把抢过那令牌,入手只觉碍眼,“皇室中人,心思深沉,岂会无故示好?谁知他打的什么主意!这东西没收!” “欸?可是……”徐念锦想拿回来。 “没有可是!”裴琅川语气斩钉截铁,将令牌死死攥在手心,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悟言和苏文宇,最后落在徐念锦脸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一个相府千金,整日跟这些不明不白的人来往,收些来历不明的东西,你就不怕他们被骗!” 林悟言挑眉:“裴兄,在下似乎并非不明不白之人。” 苏文宇小声辩解:“裴公子,荷花酥是百年老字号买的。” 徐念锦更茫然了:“小裴,你怎么了?他们都是在帮我们啊。” 闻烬秋终于喝完最后一口茶,放下茶杯,慢悠悠地道:“裴公子的意思是,多谢诸位高义,眼下情报已大致汇集,需得尽快分析研判,找出讹兽藏身之处。就不多留诸位了。”他下了逐客令,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林悟言何等识趣,当即拱手:“既然如此,在下先行告辞,若有需要,随时可至林家别院寻我。”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徐念锦。 苏文宇也连忙告辞:“徐姑娘,若有消息,我、我再来告诉你。”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闲杂人等终于退场。 小院里只剩下三人。 裴琅川脸色依旧难看,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宫制令牌,仿佛那是烫手的山芋。 徐念锦看着他,后知后觉地小声问闻烬秋:“闻道长,小裴是不是生气了?因为荷花酥没第一个给他?” 闻烬秋看着一脸无辜的徐念锦和快要气的不行了的裴琅川,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 裴琅川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令牌啪地一声拍在石桌上,对着徐念锦,语气硬得能硌牙:“徐念锦!你以后离那个笑面虎,那个书呆子,还有那个王爷远一点!听到没有!” 徐念锦被他吼得缩了下脖子,更加困惑了:“为什么啊?他们人都挺好的……” “好什么好!他们那是……”裴琅川一口气堵在胸口,那句“他们对你别有用心”在嘴边滚了几滚,看着徐念锦那双清澈又茫然的眼睛,硬是说不出口,最终只憋出一句,“……反正你听我的就是了!” 他心跳得又快又响,耳朵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自己却浑然不觉,只觉一股无名火烧得他烦躁不堪。 徐念锦看着他通红的耳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好吧。” 虽然不明白,但小裴好像真的很生气。 闻烬秋拾起石桌上的令牌和卷轴以及纸条,微微一笑,仿佛刚才那场醋海风波从未发生。 “好了,既然线索已备,接下来,便是找出那藏匿的讹兽了。” 裴琅川重重哼了一声,别开脸,但注意力终究被拉回了正事上。 只是那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尤其姓林姓苏姓萧的勿近的低气压,久久不散。 好诶是我最喜欢的修罗场[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7章 修罗场袭来 第68章 真假难辨 接连几日,临安城都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气氛中。 讹兽掀起的流言蜚语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侵蚀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东市说西街井水被妖物下了毒,西市传东巷那家百年老铺的掌柜实则是画皮鬼所扮,甚至隐隐有流言指向捉妖小队,说他们才是引来灾祸的根源。 裴琅川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冷峻,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更是寒霜密布。 他带着徐念锦和闻烬秋穿梭于流言最盛之处,试图捕捉那一丝微弱的妖气,但那讹兽狡猾得超乎想象,它的气息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却又瞬间消散,难以捉摸。 “它像是在戏耍我们。” 闻烬秋凝望着又一处因无端猜忌而爆发口角最终不欢而散的百姓,眉头微蹙,“这些流言彼此矛盾,漏洞百出,却偏偏能精准地挑起人们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它并非要让人相信某个具体谎言,而是在享受这混乱本身。” 徐念锦蹲在一旁,用手指在地上划拉着几个从古籍上看来的用于稳定心神的符文图案,试图理解:“所以它就像扔了一大把沙子,眯了大家的眼睛,然后躲在暗处看我们互相撞来撞去?” “比喻贴切。” 裴琅川同意了徐念锦的说法,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这几日她跟着他们东奔西跑,发髻都有些松散了,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却浑然不觉,依旧用那种独有的近乎天真的执着试图理解并解决眼前的困境,他心头那点因毫无进展而升起的烦躁被抚平了些许。 然而,讹兽的戏耍很快升级了。 这日午后,他们刚根据一个模糊的线索追至城南一条僻静的巷子,前方拐角处忽然传来裴琅川急切的声音:“徐念锦!快过来!这边有发现!” 徐念锦不疑有他,闻言立刻就要跑过去,身边的裴琅川却猛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等等!”他真正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有惊怒,也有后怕。 徐念锦愕然回头,看看身后脸色铁青的本尊,再看向拐角处那个“裴琅川”也转了出来,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过于灿烂急切的笑容,与裴琅川平日傲娇冷淡的模样大相径庭。 “你……”徐念锦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两个裴琅川已同时开口。 “他是妖物所扮!到我身后来!” 身后的裴琅川手腕用力,将她更紧地护向自己身后,另一只手已按上了桃木剑柄,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向前方那个冒牌货。 前方的“裴琅川”则露出一副受伤又焦急的表情:“徐念锦!你莫信他!我方才追击那讹兽至此,它竟化作我的样子想骗你!快过来,那边危险!” 两个“裴琅川”无论是容貌衣着甚至佩剑都一模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若非徐念锦刚刚才被真正的裴琅川拉住,此刻恐怕早已晕头转向。 “我……”徐念锦看着两个争辩不休的“裴琅川”,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不是恐惧,而是充满了某种研究般的困惑,“你们声音一样,样子也一样。小裴,你平时走路时左边肩膀会比右边稍微低一点点吗?还有,你生气的时候,右边眉毛会挑得比左边高一点,你俩谁能做一下?” 两个“裴琅川”同时一僵。 真的裴琅川是气的,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在观察这些细枝末节?! 假的裴琅川则是噎住了,这它怎么知道?! 讹兽能模仿形貌声音,甚至能窃取部分记忆碎片用于编织谎言,但这种过于具体的无意识的细节,它根本无法复制! 就在假货愣神的刹那,闻烬秋动了。 他并未攻击,而是袖袍一拂,一道清净符无声打出,柔和的白光如涟漪般荡开,掠过两个“裴琅川”。 清净符能涤荡污秽,安抚心神,对妖邪之气亦有感应。 假货被白光扫过,身上顿时逸散出一丝极淡的扭曲的灰气,虽然它迅速收敛,但那一瞬间的破绽已然足够。 “孽障!”真裴琅川厉喝一声,桃木剑铮然出鞘,带着凛冽的破邪金光,直刺而去! 那假货见身份败露,发出一阵尖锐又饱含恶意的嬉笑声,身形如青烟般一晃,竟不是逃跑,而是猛地扑向站在一旁的徐念锦,它似乎认定她是突破口。 裴琅川目眦欲裂,剑势更快三分,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徐念锦似乎早有所料,在那假货扑来的瞬间,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看起来都有些歪扭的符箓。 那是她昨晚熬夜改良的禁言符,本是想着能不能让流言蜚语暂时消停些,想也没想就啪地一声拍在了假裴琅川的脑门上! 那符箓光芒一闪,假货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连身体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短暂禁锢,动作猛地一滞。 就是这刹那的停滞,裴琅川的桃木剑已至,金光穿透那幻影般的躯体,发出一声凄厉的仿佛无数人窃窃私语汇聚而成的惨叫。 “裴琅川”的身影扭曲晃动,最终化作一缕灰烟,嗖地一下钻入地底,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那张失效的禁言符。 巷子里恢复寂静。 裴琅川收剑回鞘,快步走到徐念锦身边,语气带着未散尽的紧张:“你没事吧?谁让你贸然出手的!”话是责备,眼神却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确认她毫发无伤才勉强压下狂跳的心。 “我没事呀。”徐念锦弯腰捡起那张符,有些惋惜,“好像只能定住它一小会儿,还得改进。” 闻烬秋走上前来,面色凝重:“它能如此精准地幻化成我们之中任何一人的模样,甚至能利用捕捉到的记忆碎片编织话语,挑拨离间。方才它选择先幻化成琅川引念锦单独过去,其心可诛。” 这意味着,他们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将受到严峻考验,任何私下的邀约或是耳语,甚至一个反常的眼神,都可能不再是真实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闻烬秋的担忧,接下来的两日,讹兽的骚扰变本加厉。 有时,是“闻烬秋”一脸凝重地告诉裴琅川,发现徐念锦独自去了某处危险之地,有时,是“徐念锦”眼圈红红地向闻烬秋抱怨裴琅川对她太过凶厉,甚至有一次,一个“裴琅川”趁着闻烬秋不在,试图以发现重要线索为由,要带徐念锦离开。 每一次,都险象环生。 裴琅川的耐性几乎被磨到了极限。 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守护兽,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看谁都像那讹兽所扮,尤其是对接近徐念锦的任何人,包括闻烬秋。 一次,闻烬秋只是习惯性地想拍拍徐念锦的肩膀让她注意脚下,裴琅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格开了他的手,眼神中的戒备和敌意显而易见。 气氛一时僵住。 闻烬秋缓缓收回手,理解般地笑了笑,并未计较,但眼底也掠过一丝无奈。 徐念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了所以然,只好扯开话题:“我们是不是该去查查城南那口古井?好多流言都从那边传出来的。” 这种无处不在的猜疑,比任何强大的妖法都更令人疲惫。 第三日傍晚,细雨淅沥。 三人在一间临时落脚的小庙里休整,气氛有些沉闷,连日的精神紧绷和徒劳无功的追踪,让每个人都透出些许疲态。 徐念锦坐在门槛边,望着檐下成线的雨帘,忽然小声开口:“它好像很怕我们在一起。” 裴琅川和闻烬秋同时看向她。 “每次它来骗人,都是想把我们分开。” 徐念锦继续说着,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变成小裴骗我走,变成闻道长骗小裴,又想把我从小裴身边骗开,它是不是觉得,我们分开就好对付了?” 她抬起头,眼睛在昏暗的庙宇里显得格外清亮:“那我们就偏要在一起。而且,我们可以定个暗号呀,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的那种,这样下次它再变成谁,对不上暗号,那就是假的!” 这想法简单,甚至有些孩子气,却像一道光,骤然劈开了连日的阴霾与猜疑。 裴琅川怔了一下,看着徐念锦那副我想到好办法了的认真模样,紧绷的下颌线不知不觉柔和了下来。 是啊,他竟被那妖物牵着鼻子走,只顾着怀疑和戒备,却忘了最根本的信任和联结,本身就是对那种以混乱为食的妖物最好的反击。 闻烬秋眼中也露出赞赏的笑意:“徐姑娘所言极是,妖物擅惑人心,制造隔阂,我们便更应同心协力。定下暗号,确是当下最实用之法。” 于是,三人围坐在一起,很快设定了一个简单却不易被窥破的暗号流程。 就在暗号定下的瞬间,裴琅川忽然感觉袖口被轻轻扯了一下,他转头,见徐念锦凑近他,用气声很小声地说:“小裴,你别担心,我认得出来你的。” 她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一点她身上特有的像是阳光和草药混合的干净味道。 裴琅川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他强作镇定地转回头,喉结滚动了一下,硬邦邦地丢出一句:“谁、谁要你认。”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袖角,和再也冷不下去的眉眼,泄露了他真正的情绪。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弱的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 讹兽制造的迷雾仍在,真假的游戏或许仍在继续。 他们准备好了。 第69章 心之所向 暗号虽已定下,但讹兽掀起的风波却并未停歇,它似乎察觉到了小队策略的改变,行动越发诡谲难测。 流言不再仅仅针对普通百姓,开始更加精准地射向捉妖小队本身,试图从内部瓦解他们刚重新凝聚的信任。 这日,临安城最大的茶楼聚贤轩成了谣言漩涡的中心,有关捉妖小队的各种离奇传闻在此发酵碰撞,又被添油加醋地传播出去。 “听说了吗?那位裴家的小公子,其实根本没什么真本事,全靠祖上传下来的几件法宝撑场面!” “何止啊!我三姑家的二表舅在相府当差,说徐小姐根本不是静修,是被相爷赶出来的,因为她……唉,不祥啊!” “最可疑的是那个流浪道士闻烬秋,来历不明,谁知道他是不是和那些妖物一伙的,贼喊捉贼?” 污言秽语,甚嚣尘上。 裴琅川坐在茶楼角落,指节捏得发白,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 他并非在意这些无知蠢货的议论,而是愤怒于那妖物竟敢如此玷污裴家声名,更是将徐念锦和闻烬秋也拖下水。 尤其听到关于徐念锦不祥的恶毒揣测,他眼底几乎凝出冰霜,一股强烈的想要将这茶楼里所有嚼舌根的人都扫出去的暴戾冲动在心中翻涌。 闻烬秋相对平静,只是慢条斯理地拨动着茶盏盖,眸光扫过人群,试图分辨哪些是受妖气影响较深的传播节点。但他的眉头也微微锁着,显然对眼下这乌烟瘴气的局面感到棘手。 徐念锦则显得有些困惑。 她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要说这些明明不存在的事情,小裴很厉害,闻道长是好人,对她自己,她觉得自己挺好的呀,她更多的是在努力分辨哪些流言里可能藏着讹兽刻意留下的引导他们走向陷阱的饵料。 就在这时,邻桌几个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的议论声飘了过来,话题焦点竟落在了徐念锦改良符咒的野路子上。 “那位徐小姐画的符?呵呵,简直是胡闹,符咒笔法灵力灌注皆有古制,岂容如此儿戏篡改?怕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非但不能捉妖,反而会引来更大的灾祸!”一个青衣书生摇头晃脑,语气鄙夷。 另一人附和:“正是此理!女子本就阴气重,再行此逆乱之事,难怪临安妖祸愈演愈烈,说不定就是她……” “哗啦——!” 一声脆响打断了那人的话。 裴琅川猛地站起身,身下的凳子因为他突然的动作向后倒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眼神如利刃,直刺向那桌口无遮拦的书生,那几人被他看得浑身一僵,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裴家符术,轮得到你们置喙?”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威压,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的桃木剑不认人!” 那桌人顿时噤若寒蝉,脸色煞白。 徐念锦却轻轻拉了拉裴琅川的衣袖,小声道:“小裴,别生气,他们说的不对,但我改良的那个静心符,好像确实效果不太稳定,上次定那个假货时间就太短了。”她完全没把对方的人身攻击放在心上,反而认真地思考起技术问题。 裴琅川一腔怒火被她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堵了回去,不上不下,憋得他胸口发闷,他瞪了她一眼,这笨蛋,到底知不知道别人在骂她?! 然而,讹兽的陷阱远不止于此。 茶楼楼梯口忽然一阵骚动。 只见“苏文宇”一脸焦急地跑了上来,目光迅速锁定他们这一桌,快步冲过来,语气急促道: “徐姑娘!裴道友!闻道长!不好了!我在城西发现一处可疑的宅院,阴气极重,里面似乎有异常波动,很像那讹兽的藏身之处!事不宜迟,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眼前的“苏文宇”形象逼真,连额角因奔跑渗出的细汗都清晰可见,语气中的急切也模仿得淋漓尽致。 若是之前,三人或许会立刻行动,但此刻,暗号已然定下。 裴琅川和闻烬秋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并未立刻回应。 徐念锦看着“苏文宇”,眨了眨眼,忽然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苏公子,你上次说那本讲机关术的古籍,里面那个用来牵引灵力的三才阵,第三个枢纽点是在‘离位还是坤位来着?我有点记不清了。” 这是只有真正钻研过那本书并与苏文宇讨论过的人才知道的细节,徐念锦问得自然,仿佛只是偶然想起。 那“苏文宇”明显一愣,眼神有瞬间的闪烁和空白,他支吾道:“呃……这个,应是离位吧?徐姑娘,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那宅院……” 徐念锦却皱起了眉,非常肯定地摇头,语气带着她特有的直率:“不对,你肯定是假的。苏先生当时很明确地说是坤位,还给我画了图呢。而且真的苏公子叫小裴都是裴公子,不会叫裴道友,他有点怕小裴的。” 她最后一句说得格外认真,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裴琅川:“……”他一时竟不知该为她的敏锐欣慰,还是为该生气那个苏文宇居然怕自己。 那假货见身份被戳穿,脸上焦急的表情瞬间扭曲,化作一个充满恶意的诡笑,身形眼看就要如青烟般散去。 “想跑?!”裴琅川早有准备,一道金色符箓迅速发射出去,直取对方面门! 同时,闻烬秋默契地拂尘一扫,一道无形屏障瞬间封锁了周围空间。 那“苏文宇”在金光中发出一声尖啸,身形溃散,留下一缕精纯的混乱妖气,被闻烬秋及时用玉瓶收取。 “干得漂亮,徐姑娘。”闻烬秋温声赞道。 徐念锦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我就随便试试。” 裴琅川看着她的笑容,心底那点因流言而起的阴霾和因“苏文宇”出现而产生的不快,悄然散了些许。 他嘴角弯了一下,极快又压下,恢复冷脸,却抬手,略显僵硬地轻轻拍了下她的头顶:“……做得好。” 这亲昵的举动自然得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迅速收回手,耳根微热,强作镇定地转向闻烬秋:“看来这妖物能窃取的不止是我们的形貌,还有部分与之相关的记忆碎片,苏文宇之事,它必是从旁处窥得。” 徐念锦摸了摸刚刚被拍到的头发,眨了眨眼,觉得小裴好像有点奇怪,但不讨厌。 然而,茶楼的混乱刚平息不久,真正的麻烦才接踵而至。 先是林悟言摇着他那把附庸风雅的折扇,优雅地踱步上了楼,他仿佛没看见这一地的狼藉和尚未完全散去的紧张气氛,径直走向徐念锦,笑容温雅: “徐姑娘,方才我在楼下听得一些趣闻,似乎与你们追查的妖物有关。家中有几卷关于言灵和惑心类妖物的古籍记载,或可一观。” 他的目光落在徐念锦身上,带着纯粹的欣赏和善意。 裴琅川的脸瞬间沉了下去,下意识地往前半步,将徐念锦挡在了自己身后半个身位,眼神冷飕飕地看向林悟言:“不劳林公子费心。裴家藏书,未必就比林家少。” 林悟言仿佛才看到他似的,扇子一合,笑道:“裴公子何必见外,多一份参考,多一条思路嘛。徐姑娘以为如何?”他巧妙地将话题抛向徐念锦。 徐念锦从裴琅川身后探出脑袋,很是实诚地回答:“好啊好啊,多看看总是好的,谢谢林公子!”她完全没察觉到身前身后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电闪雷鸣。 裴琅川后槽牙咬紧,周身寒气更重。 就在这时,楼梯口又传来脚步声。 竟是苏文宇本人,他抱着几卷竹简,有些气喘,脸上带着腼腆和急切:“徐、徐姑娘!裴公子!闻道长!我、我查到了!” 他快步走近,将竹简摊开在桌上,“我翻遍古籍,找到一些关于讹兽或其近似妖物的记载,提及它们尤喜藏匿于信息交汇、人心浮动之地,除了茶楼酒肆,或许……或许还有刊印书局书信代写摊之类的地方值得留意!” 他提供的线索非常具体且有价值,眼神清澈,满是想要帮忙的真诚。 徐念锦立刻被竹简上的内容吸引,凑过去仔细观看,眼睛发亮:“苏公子你好厉害!这个我们都没想到!” 裴琅川看着几乎要凑到一处的两颗脑袋,尤其是徐念锦那毫无防备满是赞赏的侧脸,只觉得胸口那股无名火噌噌往上冒,他抿紧唇,下颌线绷得像刀锋一样利。 偏偏闻烬秋还在此时颔首肯定:“苏公子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确实为我们指明了新的方向,多谢。” 苏文宇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能帮上忙就好。”他的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在徐念锦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感激和倾慕。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裴琅川的醋意。 而仿佛嫌不够乱似的,茶楼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两名身着王府侍卫服饰的人,为首一人恭敬上前,对着闻烬秋拱手道: “闻道长,诸位,我家王爷关注临安妖祸,特命我等送来一份近半月临安城各区域异常流言记录的汇总卷宗,或对诸位查案有所助益。”他的话语公事公办,但王爷二字代表的权势与关注,本身就如一块巨石投入水面。 这一下,林悟言,苏文宇和萧望之这三人以各种形式,因各种理由,齐聚于此,无形中形成了一个围绕着小队的包围圈。 裴琅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觉得眼前这一幕刺眼至极。 这些家伙,一个个的,都借着各种名目凑过来,目标分明都是…… 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还在埋头看竹简的徐念锦的手腕。 徐念锦吓了一跳,愕然抬头:“小裴?” 裴琅川却不看她,只是冷着脸,对在场其他人,扔下一句话:“线索既已收到,多谢,我们还有要事,告辞!” 他的力道不大,却带着强势,直接将徐念锦从苏文宇身边拉开,护到自己身侧,几乎是半带着她,目不斜视地穿过众人,大步流星地向楼下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却紧绷,清晰地写满了生人勿近和别碰她。 徐念锦被他拉着,踉跄了一下,勉强跟上他的步伐,手腕处传来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 她茫然地回头看了眼被留在原地的闻烬秋、林悟言、苏文宇和王府侍卫,又看看裴琅川紧绷的侧脸,小声嘟囔:“小裴,我们不等闻道长了吗?还有,你走慢点,我快跟不上了。” 裴琅川脚步不停,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等!他自会跟上。” 徐念锦“哦”了一声。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这么急,但基于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和心底那份莫名的信任,她并没有挣扎,反而下意识地更贴近他一些,努力跟着他的脚步,嘴里还在念叨着刚才的发现: “小裴,苏公子说的书局好像很有道理,还有王爷给的那个记录,我们是不是该先去……” 裴琅川听着她絮絮叨叨全是正事,完全没意识到他为何如此反常,心头那股醋火混着一种憋闷,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可被她全然信任地依靠着跟着,那温软的身躯紧贴着他手臂传来的细微触感,又像是一缕清风抚平了些许躁动。 他终究还是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让她能走得更稳些,只是攥着她手腕的手,丝毫未曾松开,反而收得更紧。 仿佛一松手,她就会被那群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家伙们带走一样。 他的心,在这场由讹兽制造的并由林悟言他们三人加剧的混乱中,早已偏向了最明确的方向,她在哪里,他的视线就在哪里,至于那些蜂蝶,休想靠近半分。 而被他牢牢护在身边的徐念锦,仰头看着他依旧冷硬却透着一丝可疑红晕的耳根,眨了眨眼,心底悄悄划过一丝极细微极陌生的涟漪。 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第70章 擒获讹兽 茶楼外的空气并未让裴琅川的烦躁减轻分毫,他仍紧紧攥着徐念锦的手腕,步伐又快又急,仿佛要将身后所有碍眼的人和事彻底甩开。 直到拐入一条无人小巷,确认无人跟来,他才猛地停下脚步,松开了手,胸口微微起伏,气息却依旧冷硬。 徐念锦揉着有些发红的手腕,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泛红的耳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情绪异常。 “小裴,你在生气吗?”她试探着问,语气困惑,“是因为那些流言,还是因为苏公子他们?” 裴琅川被她这直白的疑问噎了一下,满腔莫名的醋火和憋闷无处发泄,难道要他直接说“我不喜欢他们围着你转”?他咬紧后槽牙,生硬地甩出一句:“没、没有,我在想事情。” 就在这时,闻烬秋不疾不徐地跟了上来,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茶楼里那暗流涌动的场面从未发生。 他目光扫过裴琅川不善的脸色和徐念锦茫然的表情,了然一笑,适时地将话题引回正轨:“苏文宇提供的线索,确实值得深究。刊印书局、书信代写摊,这些地方流言如纸张墨迹般流转汇集,人心思绪亦随之波动,确是讹兽可能钟爱的巢穴。” 他的话成功将两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还有王爷送来的流言记录,”徐念锦连忙从袖中掏出那卷刚才被裴琅川强行拉走时顺手塞进来的卷宗,展开道,“上面按区域和日期标注了流言爆发的地点和内容,或许能找到规律。” 三人围拢,暂时将个人情绪搁置一旁。 卷宗记录详尽,清晰显示了流言传播并非毫无章法,而是呈现出一种奇特的以城西某家老字号安墨书局为原点的向外扩散又偶尔会回溯汇聚的模式,且越是近期,回溯汇聚的现象越明显。 “看来,它是玩够了,准备饱餐一顿,然后换个地方了。”闻烬秋指尖点着卷宗上墨香书局的位置,语气凝重。 事不宜迟,小队立刻动身赶往城西。 安墨书局门面不大,透着股陈年的墨香与纸页气息。 店内客人不多,却隐约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聚在一角低声争论着什么,面红耳赤,柜台后的老掌柜则一副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模样。 裴琅川一踏入店内,敏锐的感知便捕捉到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精纯的混乱妖气,如同蛛网般弥漫在空气中,源头却飘忽不定。 “它就在这里。”裴琅川低声道,手已按在剑柄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每一本书册,甚至每一个人。 徐念锦则从袖中掏出几张她最新改良的笔画依旧有些歪扭的符箓,小声对裴琅川说:“小裴,你看这个显形符,我加了点能吸附混乱气息的药粉,不知道能不能让它现出点痕迹……” 她的话音未落,书局一角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呼! 一个书生指着自己刚刚还在阅读的书,脸色惊恐:“变了!字变了!这上面明明写的是风物志,怎么变成了……变成了我在外养外室的谣言?!是谁?!谁要害我!” 几乎同时,另一个妇人也尖叫起来,她手中的家信内容变成了恶毒诅咒邻居的语句。 混乱瞬间升级! 书局内的人们惊慌失措,彼此怀疑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恐惧和猜忌弥漫开来,而那无形的妖气则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骤然变得浓郁和兴奋起来! “它就在享受这个!”闻烬秋沉声道,拂尘一摆,一道清心咒的光芒荡开,勉强压下部分躁动,“必须尽快找出其真身!” 然而,讹兽极其狡猾。 它不再幻化人形,而是将自身妖气分散附着于那些充满了谎言与情绪的载体之上,书本、信件、甚至人们低语的话语之中。 一时间,整个书局仿佛成了一个不断变化的谎言迷宫,妖气四处流转,难以锁定。 “这样不行!”裴琅川一剑劈散一道试图钻入一个孩童耳中的污言秽语所化的黑气,眉头紧锁,“它藏匿于虚实之间,我们会被耗死在这里!” 徐念锦看着眼前这片混乱,忽然蹲下身,将她那几张改良的显形符啪地一声拍在了地面几个关键节点上。 符箓光芒微闪,并未能直接逼出讹兽,却奇异地将空气中那些无序流转的代表着不同谎言的妖气流勾勒出了扭曲的轨迹。 “看!”徐念锦指着那些轨迹,“它们虽然乱,但好像最后都会往那个方向流过去一点!”她所指的方向,是书局最里面那间用来堆放旧书和废稿的储藏室。 裴琅川和闻烬秋瞬间明了,那里是所有谎言能量最终汇聚的巢穴! 三人不再犹豫,立刻冲向储藏室。 破旧的木门被裴琅川一剑劈开! 门内景象令人头皮发麻,无数写着污言秽语的纸张废弃稿页无风自动,如同活物般盘旋飞舞,形成一个由谎言构成的漩涡。 漩涡中心,一团模糊不定闪烁着无数张怨毒人脸的灰白色光团正贪婪地吸收着从外面涌入的混乱能量! 那才是讹兽的真身! 见到巢穴被撞破,讹兽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混合了无数人声音的咆哮,整个纸张漩涡猛地向他们席卷而来,每一张纸都像是一片锋利的刀片,上面承载的恶意更是直冲心神! “小心!”裴琅川厉喝,桃木剑舞得密不透风,金色剑光将袭来的纸片纷纷斩碎净化,闻烬秋则快速布下一个简易的防护阵法,将三人护在中间,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准备更强的净化法术。 徐念锦也没闲着,她不断从包里掏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符箓往外扔,有能暂时定住纸张的粘粘符,有能发出巨大噪音干扰对方的惊妖符,虽然效果参差不齐,却着实起到了骚扰和打乱对方节奏的作用。 那讹兽见久攻不下,似乎被激怒了。 漩涡中心的光团猛地收缩,随即爆发出一道极其凝实的灰黑色的能量冲击,并非攻向防御最强的裴琅川或施法的闻烬秋,而是直直射向正在手忙脚乱掏符箓的徐念锦,它显然记恨这个屡次坏它好事的变数! 这一击速度太快,角度刁钻,几乎超越了物理限制,直取心神! “徐姑娘!”闻烬秋惊呼,但他的法术正在关键时刻,无法中断! 徐念锦只觉一股恶毒的意念扑面而来,仿佛要将她拖入无尽的诽谤与绝望深渊,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连躲避都忘了。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色的身影猛地侧跨一步,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裴琅川! 他根本来不及施展任何防御法术,完全是凭借本能,用身体硬生生拦在了那道攻击的路径上! “噗——!”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裴琅川身体剧震,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一下,一缕鲜血自他唇角溢出。 那攻击中蕴含的恶念让他神魂都仿佛被冻结了一瞬,但他握剑的手依旧稳如磐石,身形晃都未晃,将徐念锦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他缓缓抬手,用拇指抹去唇角的血迹,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骇人,那是一种被彻底触怒冰封千里的杀意。 周身原本清正的灵力仿佛被点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金芒,整个人像一柄终于彻底出鞘的绝世凶剑! “你找死!”他盯着那团扭曲的光团,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意。 徐念锦被他护在身后,看着他染血的唇角和他挺拔却仿佛承载了所有危险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麻,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心悸和恐慌席卷了她。 “小裴!”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下意识紧紧抓住他背后的衣襟。 裴琅川没有回头,只是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紧攥的手背,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没事。”他的声音依旧冷硬,却奇异地抚平了她的恐慌。 下一刻,他动了! 桃木剑上的金光暴涨至极致,剑身嗡鸣,仿佛与他澎湃的怒意与杀机共鸣,他不再追求技巧与防御,而是将所有的力量愤怒以及所有因她遇险而爆发的后怕,尽数凝聚于这一剑之中!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破邪——斩!” 金色的剑光如同撕裂阴霾的旭日,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悍然斩入那谎言漩涡的中心! 与此同时,闻烬秋的准备终于完成。 他手中拂尘挥出,一道纯净柔和的白色光柱从天而降,笼罩住那团光团,并非攻击,而是极致的净化与安抚,旨在瓦解其力量根源,驱散那些被吞噬的混乱意念。 嗤——! 剑光与净化之光同时作用,那讹兽的真身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嚎,无数张人脸在光团上扭曲消散。 盘旋的纸张如同被抽去生命般哗啦啦落地,最终,那光团在极致的光芒中猛地收缩,变成一颗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珠子,掉落在地,表面的邪气正在被白光迅速净化。 储藏室内恢复了寂静,只余满地狼藉和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讹兽,终被擒获。 裴琅川拄着剑,微微喘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刚才硬抗那一下,震伤了他的内腑,虽不致命,却也绝不好受。 徐念锦立刻从他身后出来,绕到他面前,小手慌慌张张地在他身上摸索,眼圈红得像兔子:“小裴!小裴你怎么样?你流血了!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音和前所未有的焦急,那双总是清澈懵懂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纯粹为他而生的担忧和恐惧。 裴琅川低头,看着她为自己急得团团转的模样,看着她眼里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胸腔里那点因受伤而泛起的血气似乎都化作了滚烫暖流。 他抓住她胡乱摸索的手,语气依旧努力维持着平时的冷淡,却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许多:“……一点小伤,死不了,不哭了。” 可他越是这样说,徐念锦的眼泪掉得越凶,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抽噎着:“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救我……” “闭嘴。”裴琅川打断她,耳根又开始发烫,语气却霸道,“我要护着谁,轮得到你来说怪不怪?” 一旁的闻烬秋拾起那颗已被净化再无危害的珠子,看着眼前这一幕,温和开口:“裴公子确实伤得不重,休养几日便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再说。” 裴琅川点了点头,试着调动灵力压下伤势,却忍不住蹙了下眉。 徐念锦立刻察觉,想也没想就凑过去,主动将自己的肩膀抵在他的手臂下,试图支撑他:“小裴,我扶着你走!” 少女柔软的身躯紧贴着他,发顶传来淡淡的馨香,裴琅川身体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道,连呼吸都滞住了。 所有的冷硬和杀气在这一刻瓦解,只剩下无所适从的僵硬和疯狂加速的心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又猛地涌上,连脖子都红透了。 “你……你走开!不用!”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想把她推开,声音都变了调,哪还有刚才斩杀妖物的半点气势。 徐念锦却异常坚持,抓着他的胳膊不放:“不行!你受伤了!” “闻烬秋!”裴琅川只好向一旁看戏的同伴求助,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慌乱。 闻烬秋忍俊不禁,清了清嗓子,上前打圆场:“徐姑娘,裴公子他能自己走。你扶着他,反而让他更……嗯,不方便行动。”他话说得委婉。 徐念锦这才似懂非懂地松开手,但还是亦步亦趋地紧跟在裴琅川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倒下。 裴琅川暗暗松了口气,却又莫名觉得身边空落落的,他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气血和更加翻涌的心绪,绷着脸,目不斜视地快步向外走去,只是那步伐,终究还是因为身后那道专注的目光,而悄悄放缓了些许。 夕阳的余晖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的安墨书局渐渐恢复平静。 一场由谎言掀起的风波终于平息,而某些真实的情感,却在生死危机的催化下,悄然破土,再难忽视。 第71章 暗流汹涌 讹兽之患既除,临安城内的流言蜚语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 那些曾被恶意放大和扭曲的猜忌与恐慌,在失去了源头妖力的滋养后,渐渐还原为茶余饭后些许不着边际的谈资,最终消散在日渐温暖的春风里。 安墨书局经过一番清理和闻烬秋的净化后,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余老掌柜对那日狂风破门的惊悸记忆。 小队三人回到临时落脚的小院,皆有些疲惫,裴琅川的内伤虽不重,但硬抗讹兽那凝聚了庞大混乱意念的一击,终究损耗不小,脸色比平日更白几分,唇色也淡了些许。 他盘膝坐在榻上,默运家传心法调息,周身灵力流转,缓缓修复着受震的经脉。 徐念锦守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几张画废了的符纸,仿佛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她脸上的担忧显而易见,那种全副心神系于他一人的专注,让裴琅川即使在入定中,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像是被投入了暖石,涟漪层层荡开,竟使得灵力运转都顺畅了几分。 闻烬秋仔细检查了那颗已变得灰白质朴再无邪气的珠子,沉吟道:“讹兽核心已被彻底净化,但其凝聚的混乱之念却并非全然消散,有一部分最为精纯的恶意,似乎早在被净化前,就被某种力量引走了。” 他的话让室内刚刚缓和的气氛再度微微一凝。 “引走?”裴琅川睁开眼,眸中锐光一闪,“何人能在我等眼皮底下做到此事?” “并非具体之人,”闻烬秋摇头,神色凝重,“更像是一种预设的古老术式,或其同源之力产生的共鸣牵引,那缕被引走的能量,并非回归天地,而是去了它该去之处。” 该去之处。 这四个字背后所隐含的意义,让三人都沉默下来。幕后之人的影子,如同窗外渐浓的暮色,再次沉沉压上心头。 此次讹兽之乱,恐怕远非一只妖物作祟那么简单,它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测试,或是一块用于遮蔽真实目的的幕布。 不知何时,院外适时地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来的是林悟言府上的侍从,恭敬地送来一个精巧的木匣。 “我家公子听闻裴公子身体不适,特备下些许林家秘制的凝神丹与益气散,聊表心意。公子还说,若日后在古籍符法方面有何疑难,可随时至林府一同参详。” 侍从话语得体,礼物也送得恰到好处,既表达了关心,又留下了日后往来切磋的由头,那一同参详的对象,虽未明说,但彼此心知肚明多半指的是对机关符法颇有奇思的徐念锦。 裴琅川面无表情地让闻烬秋代收了木匣,一句“多谢,不送”就将人打发了,眼神都未多给一个。 紧接着,苏文宇也来了。 他抱着一摞新整理好的笔记和拓片,脸上还带着熬夜的痕迹,眼神却亮晶晶的。 “徐姑娘,裴公子,闻道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行礼,“我将家中有关惑心类妖物言灵禁制的记载都整理了一遍,或许……或许日后能用得上。若有需验证之处,我、我随时有空!”他的目光大多落在徐念锦身上,感激与倾慕交织,纯粹而坦荡。 徐念锦正想接过道谢,裴琅川已先一步起身,挡在她面前,伸手接过了那摞厚厚的纸张,语气平淡无波:“有劳苏公子,线索已收到,不送。”动作干脆利落,直接将徐念锦看向苏文宇的视线隔断。 苏文宇张了张嘴,看着裴琅川那副冷冰冰的仿佛护食般的模样,终究没再说什么,讷讷地告辞了。 最后,萧望之王府的侍卫再次出现,送来的不再是卷宗,而是一枚质地温润刻有王府徽记的玉牌。 “王爷言道,临安近日恐仍不太平,此牌或许能在诸位遇官府盘查或需某些便利时,略省些麻烦,王爷期待诸位早日查明真相,还临安清平。” 这份礼物分量最重,代表的关注和介入也最深,看似相助,实则也是一种无形的牵绊和提醒。 裴琅川看着那枚玉牌,眼神晦暗不明,最终还是让闻烬秋收下了。 权势之下,有些东西无法轻易拒绝。 送走了所有访客,小院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裴琅川转身,看着正在好奇翻看苏文宇笔记的徐念锦,她那副全然不察的模样,与方才那几位留下的看似无意实则刻意的引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股强烈混杂着占有欲和保护欲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他想起讹兽幻化的那些挑拨,想起茶楼里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想起林悟言的温雅邀请、苏文宇的亮晶晶眼神、萧望之那无处不在的权势阴影…… 这些人都像是一条条看不见的线,试图缠绕上她,将她从他身边拉走,卷入更复杂的漩涡中去,而他绝不允许。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她面前。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从他身后照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笼罩住她。 徐念锦似有所觉,抬起头,对上他异常严肃认真的目光,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总是锐利或带着恼意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她看不太懂却莫名让她心跳加快的情绪。 他下定某种决心般,语气甚至比平时还要冷硬几分,带着些许命令口吻: “以后离那些人远点。” 徐念锦怔住了。她眨了眨眼,似乎没太明白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从何而来。 那些人?哪些人?林公子?苏公子?萧王爷?他们不是来帮忙的吗? 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线条冷硬,下颌收紧,就连耳根都似乎因为这句突兀的话而透出些微不自然的红晕。他好像不是在生气,而是在紧张,或者说,是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固执的担忧。 她其实并不完全理解他话里的全部含义,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表达善意的旁人如此排斥。 但基于这段时间生死与共养成的近乎本能的信任,以及心底那份因为他受伤而愈发清晰的想要让他安心一点的模糊念头,她并没有追问为什么。 她只是仰着脸,看着他,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发出一个顺从的单音: “好。” 没有反驳,没有疑问,就这样简单地接受了他的要求。 裴琅川没想到她会答应得如此干脆,预想中她可能会有的追问或辩解全都落空,反而让他愣了一瞬。 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那里面没有困惑,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一丝安抚。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驱散了所有寒意和郁躁。 他猛地别开脸,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躲开她的视线,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至脖颈,丢下一句:“……你知道就好!”便脚步略显仓促地转身回了屋,仿佛再多待一刻,那失控的心跳声就要被她听见。 徐念锦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苏文宇的笔记,偏着头想了想,最终还是将笔记合上,放到了一边。 小裴说离远点,那就离远点吧,虽然不太明白,但他说的,总是有道理的吧。 院中,闻烬秋将一切尽收眼底,轻轻笑了笑,抬头望向天际。 暮色四合,远方的临安城华灯初上,一片看似太平的景象。 然而,只有他知道,讹兽消散时被引走的那缕精纯恶念,正悄然汇入城西某处地下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幕后之人借助这场全城的混乱,不仅成功测试了某种吸收和引导恶念的古老术法,更完美地掩盖了其真正意图所需的能量波动,甚至可能已经达成了某个不为人知的阶段性目的。 表面的风波暂歇,地下的暗流却愈发汹涌。 第72章 无形之眼 讹兽引发的波澜看似平息,临安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喧嚣。 然而,捉妖小队三人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反而有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如同蛛网悄无声息地缠绕上身。 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 起初只是微妙的直觉。 走在街上,总觉得似乎有视线落在背上,猛地回头,却只见到熙攘人流,并无异常。 讨论案情时,窗外树枝的摇曳和檐下风铃的轻响,都仿佛比平时多了一丝刻意,甚至夜间在小院中调息,也隐隐觉得暗处有东西在静静记录着一切。 这种窥视并非带着直接的恶意,更像是躲在暗处偷摸摸观察审视,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我们好像被盯上了。” 徐念锦难得地蹙着眉,一边摆弄着桌上几枚铜钱试图卜算,一边小声嘀咕,“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像有很多眼睛在看着。” 裴琅川脸色沉凝,他五感远比常人敏锐,对这种被窥探的感觉体会更深。 那视线飘忽不定,难以捉摸,每当他试图凝神感知时,却又如同水银泻地般消失无踪。 “不是错觉。”他冷声道,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从解决讹兽之后,就开始了。” 闻烬秋颔首,神色也比往日凝重许多:“对方极为谨慎,且极其擅长隐匿和窥探之法。我们近日的行动,似乎总慢人一步。城西那处疑似灵脉波动的废弃祭坛,我们赶到时,痕迹已被彻底抹去。东市那家新开不久、据说有异响的古玩铺,我们前去调查前一夜,便莫名走了水,烧得一片狼藉。” 一次次扑空,一次次被抢先。 仿佛他们所有的思路和计划,都暴露在一双无形的眼睛之下。 裴琅川的耐心被彻底耗尽了。 这种藏在暗处、鬼鬼祟祟的作风,比直面强大的妖物更让他厌恶。 他猛地站起身:“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他走到院中,指尖逼出一滴精血,迅速在掌心画下一个繁复的裴家秘传追踪符咒,符文闪烁着殷红的光芒,带着一股锐利无匹的探寻之意。 “天地无极,万踪显形——溯!” 他低喝一声,将符咒之力猛地推向那窥视感最浓的方向。 然而,就在符力触及冥冥中某条线的瞬间,一股粘稠充满了无数破碎影像的反冲力顺着符咒的联系猛地倒灌而回! 裴琅川闷哼一声,像被针刺中了眉心,眼前猛地一黑,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碎片强行涌入他的识海。 冰冷的石壁、眨动的眼睛、扭曲的光影…… 神识仿佛被扔进了万花筒,剧痛难忍,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掌心那未干的血符也骤然黯淡下去。 “小裴!”徐念锦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他。 闻烬秋也立刻出手,一道宁神清心的白光打入裴琅川体内,助他稳定翻腾的神识。 片刻后,裴琅川才缓过气来,摇了摇依旧刺痛的脑袋,眼神骇然:“好厉害的反噬!对方不是人,也不是寻常妖物,它的窥探本身就像一层遍布倒刺的甲胄,强行追踪只会被其吞噬的无数杂乱信息所伤!” 他心有余悸,若非他修为扎实且反应够快,刚才那一下反噬就足以让他神识受创。 “吞噬信息,遍布倒刺的窥探。”闻烬秋重复着这几个词,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此种特性让我想起一种极为罕见且难缠的妖物。” 裴琅川和徐念锦同时看向他。 “百目鬼。” 闻烬秋吐出这个名字时,语气带着明显的忌惮,“并非指它真有一百只眼睛,而是其妖力特性所致,它无形无质,或依附于器物,或潜藏于阴影,其身由无数窥探之念与被窥之景凝聚而成。它极擅隐匿,能窥视万物,其身如同一个不断记录和储存信息的漩涡,强行窥探其本体,会遭到其体内庞杂混乱的信息流反冲。” “百目鬼?”徐念锦努力回想自己以前看过的古籍,“我好像在哪本杂书上看到过,说这种东西通常诞生于极端渴望知晓一切的执念,或者是某些古老遗迹的看守?” “不止如此,”闻烬秋摇头,眼神深邃,“更棘手的是,百目鬼极少自主行动。因其特性,它往往会被强大的存在捕获驯服甚至炼制,成为用于监视窃密的工具。能驱使甚至掌控百目鬼的,绝非寻常角色。要么是道行极深的邪修术士,要么是掌握了某种古老秘法的庞大势力。” 他的话让院子里的空气彻底凝固。 幕后黑手的形象,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可怕,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敌人,更可能是一个组织严密底蕴深厚且极其善于隐藏的庞然大物,这只百目鬼,或许只是其放出来的无数眼睛之一。 “所以,我们之前屡屡受制,行动被预判,痕迹被清除,都是因为这东西在时刻监视着我们?”裴琅川的声音冷得掉冰渣,被如此戏耍和窥视,让他感到极大的羞辱和愤怒。 “恐怕是的。”闻烬秋叹了口气,“而且,从它能如此完美地避开我们的感知,甚至能反噬裴公子的追踪术来看,这只百目鬼绝非野生,定然是受过训练甚至炼制的,其背后之人的手段,超乎想象。” 徐念锦听着两人的对话,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无处不在的窥视感。 她小声问:“那我们怎么办?它一直看着我们,我们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也并非全然无计可施。” 闻烬秋思索片刻道,“百目鬼虽擅窥视,但其本体必然存在于某处节点,或许是某件承载物,或许是某处能量汇聚点。且其窥视并非毫无代价,如此高强度的监视,必定有能量流转的痕迹,只是这痕迹极微极隐,寻常手段难以察觉。” 他看向徐念锦:“徐姑娘,你感知独特,心思纯净,或许能察觉到那些被我们忽略的极其细微的能量流动异常。” 他又看向裴琅川,“裴公子,你需静养恢复神识,之后或许需要裴家那种至阳至锐的破邪之力,强行斩断其窥视的链接,哪怕只是一瞬,我们也能有机会捕捉到其源头方向。” 裴琅川抿紧唇,虽然极度不甘,但也知道闻烬秋所言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他点了点头,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盘膝坐下,开始专心调息,修复刚才受创的神识。 徐念锦也紧张起来,她闭上眼睛,努力放空思绪,不再去想,而是去感受。 她的灵觉如同细腻的蛛丝,缓缓向四周蔓延,避开那些明显的气息流动,专注于那些几乎微不可查的、异常的能量涟漪。 小院陷入了沉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然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因为他们的警觉和试图反抗,变得更加隐秘和玩味,仿佛暗处的那双眼睛,正在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猎物徒劳的挣扎。 无形的压迫感如潮水一样迅速弥漫开来。 第73章 往事碎片 小院中的空气因闻烬秋的话语而凝滞。 百目鬼的存在,及其背后所代表的深不可测的敌人,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裴琅川调息完毕,脸色稍霁,但眉宇间的戾气与凝重却丝毫未减,徐念锦也睁开了眼,她方才努力感知,却只觉得那窥视感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偶尔能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非自然的能量流转,却瞬间又消失无踪,难以锁定。 敌暗我明,行动受制,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令人窒息。 闻烬秋的目光扫过两人沉重的面色,最终落在那株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的老槐树上,眼神变得有些悠远而苍凉。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什么,最终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一种极少在他身上出现的疲惫与沉重。 “百目鬼及其背后操控之法,我并非第一次遭遇。”他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像是蒙上了一层久远岁月积下的尘埃。 裴琅川和徐念锦同时一怔,齐齐看向他。 闻烬秋极少谈及自身,他的温润如玉从容不迫仿佛与生俱来,让人几乎忘记了他云游四方、身世成谜的背后,或许也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闻烬秋没有看他们,目光依旧停留在虚无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但那平静之下潜藏的暗流,却让听者心头发紧。 “我出身之地,并非显赫世家,亦非名门大派,只是一处僻静山野间的清修之所,一座名为静虚观的小道观。”他缓缓说道,“观中人不多,师尊和几位师叔伯,还有我们这些弟子。清贫,却也安宁。师尊常教导我们,道法自然,护佑一方水土清平即是功德。” 他的唇角牵起一丝近乎虚幻的笑意,似是怀念,但很快那笑意便消散了,被更深沉的晦暗所取代。 “直到某一年,观中开始出现异状,先是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挥之不去,法器偶尔会莫名偏移,诵经时会听到不应存在的杂音,我们起初只当是心魔滋扰,或是附近出了什么小妖作祟,并未太过在意。” “然而,那窥视感越来越强,越来越无处不在,我们的一举一动,甚至私下里的交谈修炼的关窍,似乎都暴露在某种无形的视线之下,我们试图清查道观,设下阵法,却一无所获。那感觉就像如今这般,甚至更为窒息。”他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下去,仿佛又被拉回了那段绝望的时光。 “后来,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闻烬秋的语气终于出现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波动,“我们外出做法事除妖邪时,总会莫名其妙地失败,要么是信息被提前泄露,妖物早有准备;要么是关键时辰被干扰,法术失灵;甚至有时会遭遇远超预期的针对性极强的伏击。” “师门开始损失人手,先是下山的师兄再无音讯,后来连在观中清修的师叔,也因一次突如其来的走火入魔而重伤羽化,可是那根本不是什么走火入魔,”闻烬秋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恨意,“是有人通过那无所不在的窥视,洞悉了他修炼的弱点,并在最关键的时刻,以极其阴险的方式进行了干扰!” 裴琅川的拳头无声攥紧。 徐念锦捂住了嘴,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震惊与不忍。 “我们就像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所有的挣扎都被看得一清二楚,所有的弱点都被精准利用,敌人甚至不需要露面,就将我们逼入了绝境。” 闻烬秋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平复翻涌的情绪,“师尊最终耗尽心力,以自身寿元为代价,施展禁术勉强窥得一线天机。我们是被一种古老的窥秘之瞳锁定了,其背后牵扯极大,远非我静虚观所能抗衡。” “他强令我离开,让我带着观中仅存的几部核心传承,远走他乡,再也不要回去,再也不要追查,只为给静虚观,留一线微末的可能。”他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凉与沉寂,“我离开后不久,就收到了道观因意外失火,焚毁殆尽,无人生还的消息。” 小院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呜咽,仿佛也在为那段惨烈的往事哀泣。 闻烬秋的故事并不长,甚至有些细节语焉不详,但其中蕴含的绝望无力与悲恸,却沉甸甸地压在了裴琅川和徐念锦的心上。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闻烬秋总是那般温和从容,那或许并非天性,而是在经历过极致的黑暗后,选择的一种与世无争的守护姿态,为何他身负绝学却甘做云游道士,那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放逐与守望。 他也曾有过家,有过师门,有过想要守护的一切,却被一种恐怖的力量,以这种令人窒息的方式,一点点蚕食毁灭。 “所以……”裴琅川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打破了沉默,眼神复杂地看着闻烬秋,“你怀疑,这次背后的,和当年毁灭你师门的,是同一股势力?或者,至少使用了同源的手段?” 闻烬秋缓缓点头,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但那平静下已是波涛汹涌:“即便不是同一股势力,也必定渊源极深,这种利用百目鬼或其类似造物进行监视、窃密、精准打击的手段,绝非寻常妖魔邪道所能掌握,它们更像是一件被精心锻造的用于毁灭的工具。” 他看向裴琅川和徐念锦,目光沉重却坚定:“正因我曾亲身经历,才更知其中可怕,我们此刻面临的,或许只是其冰山一角。但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重蹈我师门的覆辙。必须找到方法,斩断这只眼睛!” 徐念锦看着闻烬秋平静却难掩伤痛的侧脸,心里酸涩的厉害,她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递过去一块她随身带的包得有些皱巴巴的糖块,就像那次雨夜破庙里一样。 闻烬秋愣了一下,看着她纯粹带着安慰的眼神,接过糖块,眼底的冰霜终于融化了一丝暖意。“谢谢。”他轻声道。 裴琅川也站起身,走到闻烬秋面前,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闻烬秋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过往的伤痛无法磨灭,但此刻,他们并肩而立。 无形的窥视依旧存在,但小院中的气氛却悄然改变了,沉重的过去带来了更深的危机感,却也淬炼出更坚定的决心。 有人收藏有点点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3章 往事碎片 第74章 反制之策 闻烬秋血色的往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小院中漾开沉重而肃杀的涟漪。 那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因此被赋予了更阴冷的含义,它不再是抽象的威胁,而是与一场惨烈毁灭直接相关的的工具。 沉默并未持续太久。 裴琅川率先抬起头,眼底的戾气被一种更为沉静的锐利所取代,他看向闻烬秋,声音低沉却坚定:“既然躲不过,那便斩断它。你师门的悲剧,绝不会重演。” 闻烬秋迎上他的目光,眼中的悲凉渐渐沉淀为同样坚定的力量,他缓缓点头:“没错。被动躲藏只会重蹈覆辙,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反向追踪,找出这只眼睛的根源。” 策略既定,接下来的便是如何实施,硬碰硬显然不行,裴琅川方才的反噬便是前车之鉴。必须智取。 “百目鬼的特性是吞噬信息,窥探万物,强行窥视它会遭反噬,但若它主动吞噬某种它无法消化甚至会对它造成干扰的东西呢?”闻烬秋沉吟道,目光转向裴琅川,“裴家秘术之中,可有此类饵料?需得是能量精纯看似蕴含重要信息,实则内藏玄机,足以在其吞噬的瞬间,制造刹那的停滞或混乱。” 裴琅川凝眉思索,裴家符咒以破邪、诛妖、镇煞为主,这种带有欺诈和反向陷阱性质的术法并非主流,但也并非没有。 他很快想到:“有一种名为镜反溯魂的复合符阵,可模拟出施术者预设的一段记忆或能量波动,极具诱惑力。一旦被外力强行探查或吞噬,符阵会瞬间逆转,如同镜面般将探查之力部分反弹回去,同时会牢牢锁死探查源头的方向片刻,是为溯魂。” “镜反溯魂……”闻烬秋眼中一亮,“此术甚好!足以作为饵料。但如何确保百目鬼一定会来吞噬我们设下的这个饵?它极其谨慎,寻常陷阱绝不会上当。” 这就需要极高明的布局,让这饵料看起来无比真实,且是百目鬼及其背后之主无法拒绝的诱惑。 两人陷入沉思,推演着各种可能。 是模拟灵脉暴动的异象?还是伪造某种关键法器的气息?风险皆在于,若模拟稍有偏差,被对方识破,不仅打草惊蛇,更可能暴露己方底牌。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旁听努力理解着这些复杂策略的徐念锦,忽然眨了眨眼,小声开口:“那个,百目鬼是不是很喜欢看东西?尤其是它觉得重要的秘密的东西?” 裴琅川和闻烬秋看向她,点了点头。 徐念锦歪着头,继续用她那特有的语调说:“那如果我们故意吵架呢?吵得很凶那种,说一些很重要的秘密,比如小裴家的符咒到底怎么画才最厉害,或者闻道长的师门传承藏在哪?它那么爱看爱听,肯定会凑得很近很近来看吧?到时候再把那个镜子符扔出去?”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像抓偷吃的麻雀,要先撒一把最好吃的米,它吃得最专心的时候,笼子掉下来才最容易抓到。” 小院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裴琅川和闻烬秋都愣住了。 故意吵架?泄露秘密?这想法听起来简直儿戏,甚至有些荒唐,对付如此诡异难缠的妖物,怎能用这种市井孩童打架般的手段。 然而,仔细一想,这看似天真的思路,却恰恰击中了百目鬼乃至其背后操控者的核心弱点,对信息和秘密近乎本能的贪婪与窥探欲,他们之前思考的都是如何用能量用术法去模拟诱惑,却忘了最简单直接的一点就是投其所好! 最高明的陷阱,往往就是用最真实的诱饵。 一场看似内讧泄露核心机密的争吵,对于时刻窥探渴望找到他们弱点的幕后黑手来说,无疑是无法抗拒的诱惑,这远比任何模拟出的能量异象更真实,更难以识破。 裴琅川深深地看着徐念锦,她的眼睛清澈见底,没有任何算计,只是单纯地提出了一个她认为有效的办法,她总是这样,用最直白的思维方式,洞穿那些被复杂表象掩盖的核心。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开来,他压下那异样的感觉,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闻烬秋,语气斩钉截铁:“我觉得可行。” 闻烬秋也从最初的错愕中回过神,他看着徐念锦,眼中充满了惊叹和赞赏:“徐姑娘此计,大巧若拙,直指本心。没错,对于窥秘者而言,真实的秘密远比任何伪造的能量更具吸引力,尤其是我师门传承与裴家秘术,对于幕后之人,恐怕正是他们极想获取的信息!” 计划就此定下。 接下来便是凶险万分的细节推演。 如何争吵才能显得真实自然,泄露哪部分秘密既能足够诱人,又不至于真正泄露核心,镜反溯魂符阵如何在争吵过程中悄无声息地布下并激活,时机又该如何把握?一旦百目鬼上钩,那反弹和锁定的刹那,他们又该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反扑? 每一个环节都要求极致的默契和配合,稍有差池,便可能弄巧成拙,甚至引来更猛烈的打击。 裴琅川开始精心绘制镜反溯魂符阵,并将一丝自己的本源灵力注入其中,使其散发的波动更具真实性。 闻烬秋则负责规划争吵的剧本和能量引导的细节,徐念锦也没闲着,她被要求本色出演,将她那种迟钝感又语出惊人的特质发挥出来,让争吵显得更自然。 一切准备就绪。 小院周围被闻烬秋悄悄布下了隔绝内外气息的简易阵法,避免被无关人等窥见这场内讧。 夜幕降临,月华如水,但那无形的窥视感依旧冰冷地存在着。 裴琅川和闻烬秋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一场精心策划的争吵,陡然在小院中爆发! “闻烬秋!你究竟是何意?!屡次质疑我裴家符法,莫非真以为你那些来历不明的术法就更高明不成?!”裴琅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少年人的尖锐,演技竟出乎意料的好。 闻烬秋则语气沉痛,带着一丝失望:“裴公子,我并非此意!只是你方才绘制那核心符咒的手法,灵力流转过于刚猛,分明是走了岔路!你裴家九天引雷符的真正关窍在于以神引之,而非以力驱之!你如此下去,必遭反噬!” “胡说八道!我裴家秘传岂容你置喙!九天引雷符的核心分明是以血为引,以剑为枢!你看好了!” 裴琅川仿佛被彻底激怒,猛地并指划破指尖,逼出精血,凌空快速绘制起来,那动作看似是在画威力强大的引雷符,实则指尖暗扣着那枚镜反溯魂符阵,并将一股模拟引雷符波动的精纯灵力注入其中! “错了!大错特错!”闻烬秋痛心疾首,“你可知如此强行驱动,非但不能引雷,反而会损伤神魂根基!我师门静虚观的蕴神篇中明确记载……”他也仿佛气急,开始引用一段看似高深实则经过篡改和删减的师门口诀。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句句看似在争吵术法理念,实则都在泄露着经过精心设计的真假掺半的核心秘密,强大的能量波动和秘密的气息在小院中弥漫开来。 徐念锦在一旁,看得有些发愣,虽然知道是演戏,但还是被两人逼真的演技带入了情境,她下意识地插嘴,语气带着真实的困惑:“小裴,闻道长,你们别吵了,那个符好像画得是有点歪了。” 她这无心的一句画歪了,却恰如其分地给这场争吵增添了一抹无比真实的色彩。 就在这一刹那! 那一直窥视的存在,仿佛终于按捺不住对这场内讧和所泄露秘密的极致贪婪,那无形的视线猛地聚焦逼近,如同隐形的饕餮,张开了巨口,迫不及待地想要将眼前这一切信息吞噬殆尽! 就是现在! “镜反·溯魂——开!” 裴琅川猛地将手中那枚早已准备多时的符阵全力激发,并非攻向任何地方,而是径直推向那被饵料吸引主动凑近的窥视源头! 嗡——! 一道无形却剧烈的波动猛地荡开! 仿佛一面无形的镜子骤然出现,那贪婪吞噬而来的窥探之力猛地撞在镜面之上,一部分被瞬间反弹而回,另一部分则被牢牢吸住锁死。 “呃……!”遥远的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却充满痛苦和错愕的闷哼。 几乎同时,裴琅川闷哼一声,脸色一白,但他死死撑住,厉喝道:“西南方向!三里外!地下有东西!” 成功了! 陷阱生效,百目鬼的精确位置,终于被他们捕捉到了! 然而,几乎在位置暴露的瞬间,一股狂暴混乱充满了无数恶念的反扑之力沿着那尚未完全斩断的链接凶猛冲来。 反击,开始了。 第75章 目尽之处 那沿着无形链接凶猛反扑而来的,是百目鬼被激怒后倾泻出的狂暴洪流。 不再是窥视,而是凝聚了无数被它吞噬的杂乱意念恶毒诅咒与混乱信息的疯狂冲击,誓要将胆敢冒犯它的蝼蚁彻底淹没同化! “守神!”闻烬秋厉喝一声,早已准备的净化法阵瞬间光芒大放,柔和却坚韧的白光如同堤坝,迎头撞上那污浊的洪流,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无数扭曲的脸和破碎的嘶嚎在白光中显现又湮灭。 裴琅川首当其冲,承受着最大的压力,他脸色更白,却咬紧牙关,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将桃木剑狠狠插在身前地面,双手结印,周身金光爆涌。 煌煌金光如同烈阳融雪,强行定住并净化着最核心的冲击。但他嘴角再次溢出血丝,显然并不轻松。 徐念锦也被那庞大的恶意冲击得心神摇曳,但她强忍着不适,将她那些改良的效果各异的符箓不要钱似的往外扔。 有能短暂吸收混乱能量的海绵符,有能发出刺耳高频噪音干扰信息流的惊神符,虽然无法正面抗衡,却有效地削弱和干扰了冲击的强度,为裴闻二人分担了压力。 这场纯粹灵识与能量层面的对抗凶险异常,无声无息,却远比刀光剑影更为致命,小院中的空气剧烈扭曲,仿佛有无数透明的怨灵在嘶吼冲撞。 然而,百目鬼终究是被镜反溯魂打了个措手不及,核心受创,其反扑虽凶猛,却已是强弩之末。 在裴琅川至刚至阳的金罡镇煞和闻烬秋绵绵不绝的净化之力共同作用下,那污浊的洪流渐渐势弱。 裴琅川看准时机,眼中厉色一闪,并指如剑,引动体内所有残差锐金之气,汇聚于桃木剑尖,发出一声震彻神魂的断喝:“邪祟——破!” 嗤啦! 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巨响在灵识层面炸开! 那无形的链接被这股凝聚到极点的破邪之力悍然斩断! 遥远的西南方向,地下深处,传来一声极其尖锐充满痛苦与不甘的哀鸣,随即迅速衰弱下去,那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如同潮水般退却,最终彻底消失。 小院内,压力骤减。 裴琅川脱力般单膝跪地,以剑拄地,剧烈喘息,汗如雨下。 闻烬秋也脸色发白,拂尘低垂,显然消耗巨大,徐念锦连忙跑过去,扶住裴琅川,又担心地看向闻烬秋。 “成功了……它被重创了,至少短时间内无法再作祟。”闻烬秋缓了口气,确认道。 然而,就在那链接彻底断裂的最后一瞬,凭借着镜反溯魂符阵的残余效力和裴琅川斩断链接时那一往无前的锐气,三人的灵识捕捉到了从百目鬼溃散核心中逸散出的些许碎片信息。 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闪光,破碎,混乱,却蕴含着关键的画面与感觉。 碎片一。 一片阴冷潮湿的黑暗,嶙峋的怪石,扭曲的枯木,背景是连绵的黑色山峦轮廓,方位明确指向城西深山!一处隐藏极深妖气弥漫的洞穴或废墟景象一闪而过,那显然是其巢穴或某个重要据点。 碎片二。 一个模糊的身影立于幽暗之中,只能看到一个轮廓,身形似乎并不高大,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与不祥。他仿佛正通过百目鬼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一切,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和掌控感。那身影周围缭绕着浓郁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紫色雾气,仅仅是一个模糊的一瞥,就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与厌恶。 碎片三。 一阵剧烈的动荡与灼热,冲天的火光,破碎的牌匾隐约可见静虚二字,绝望的呼喊。这是百目鬼残留意识中记录的属于闻烬秋师门毁灭时的悲惨片段!虽然一闪而逝,却无比清晰,印证了闻烬秋的往事,甚至可能包含了当时未被察觉的、属于凶手的某些细微特征。 信息涌入的瞬间,三人同时僵住。 裴琅川猛地抬头,眼中杀意沸腾:“城西深山!找到了!” 徐念锦则被那模糊身影的不祥气息吓得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抓紧了裴琅川的胳膊。 而闻烬秋,在感知到那片火光与破碎的静虚二字时,身体晃了一下,他一直平静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破碎的痛楚与深入骨髓的恨意。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勉强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他缓缓道:“……果然是他们,手法,气息都一模一样。” 小院再次陷入沉默,却与之前的沉重不同,这一次,沉默中充满了找到目标的锐利和复仇的决心。 百目鬼这只无处不在的眼睛终于被戳瞎,他们付出了代价,但收获巨大。 不仅确定了敌人据点的方向,窥见了幕后黑手的一角,更是验证了闻烬秋的仇恨与追索。 前路依然凶险,那模糊身影散发出的压迫感足以说明敌人的强大。但至少,他们不再是漫无目的地被动挨打。 裴琅川撑着剑站起身,目光如炬,望向西南方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重重阻隔,看到那片藏污纳垢的深山。 “准备一下。”他的声音因消耗过度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去端了它的老巢。” 百目鬼的迷雾,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显露出其后狰狞的冰山一角,而他们三人的锋芒,也已对准了目标。 第76章 山林呼嚎 根据从百目鬼残念中获取的信息,捉妖小队三人稍作休整,便毅然深入城西连绵的群山,越是往西南方向行进,周遭的环境便越发显得阴森诡异。 参天古木枝叶扭曲,仿佛在无声地痛苦挣扎,林间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混合着腐叶和某种硫磺般的腥臭气息,鸟兽绝迹,万籁俱寂,唯有风声穿过怪石嶙峋的缝隙时,发出如同呜咽般的怪响。 空气中灵力的流动也变得粘滞而混乱,带着一股令人心烦意躁的压抑感。 “这里的地脉被污染得很严重。” 闻烬秋眉头紧锁,指尖拂过一片叶片边缘不正常的焦黑色泽,“并非自然形成的污秽,而是某种外力强行注入的…暴戾能量。” 裴琅川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灵觉提升到极致,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 “都小心些,那鬼东西的老巢肯定就在附近了。” 徐念锦也有些紧张地挨近裴琅川,小手不自觉捏着他的衣角,一双眼睛却努力地四处观察,试图找出那些被掩盖的痕迹。 突然! 前方密林深处,传来一阵“咔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粗暴地折断树木,紧接着,一声充满痛苦与暴虐的嚎叫划破了山林的死寂! “来了!”裴琅川厉声预警,瞬间将徐念锦拉至身后。 下一刻,两侧的树丛猛地被撞开!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出! 那不再是传说中那种喜欢恶作剧身形似猿猴的山魈精怪,眼前的这些东西,体型膨胀了近一倍,肌肉充实膨胀,将原本暗色的皮毛撑得几乎撕裂,露出底下布满青黑色血管的皮肤。 它们的眼睛一片血红,没有任何理智可言,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与疯狂,口中涎水横流,獠牙外翻,散发着浓郁的腥臭和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硫磺邪气。 它们已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彻底污染控制,变成了只知杀戮的狂暴工具! “吼——!” 为首那头最为高大的山魈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粗壮的手臂猛地挥出,带起一阵恶风,狠狠砸向最前方的裴琅川,速度与力量远超寻常精怪! 裴琅川眼神一冷,不闪不避,桃木剑挽起一道凌厉的金光,正面迎上! 砰! 金铁交鸣般的巨响炸开,气浪翻滚,吹得落叶纷飞。 裴琅川身形微晃,竟被那巨大的力量震得后退了半步,虎口微微发麻,他心中骇然,这些山魈的力量被增幅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与此同时,更多的山魈从四面八方涌来,数量竟有数十头之多,它们嘶吼着,疯狂地扑向三人,完全不顾自身伤亡,攻势如同潮水般连绵不绝。 “结阵!护住徐姑娘!”闻烬秋疾呼,拂尘舞动,一道道净化白光如同利箭般射出,精准地命中扑来的山魈。 白光与它们身上的黑紫色邪气碰撞,发出“嗤嗤”的灼烧声,虽能造成伤害,却难以立刻将其彻底净化,这些山魈的生命力也在那股邪异力量的支持下变得异常顽强! 裴琅川剑光如龙,在金罡破邪符的加持下,每一次劈砍都能在山魈身上留下焦黑的伤痕。但他很快发现,这些山魈根本不知疼痛,不畏死亡,受伤只会让它们更加疯狂! 徐念锦被护在中间,她没有慌乱,而是快速从包里掏出各种符箓,她不再追求杀伤,而是将那些效果奇特的改良符箓用在关键时刻。 一张泥沼符让数头山魈脚下突然陷落,动作一滞,一张强光符骤然爆发的刺目光芒暂时扰乱了山魈的视线,甚至尝试着将几张安抚心神的静心符打出去,虽然对彻底狂暴的山魈效果甚微,却也能让它们的动作为之一顿。 战斗瞬间进入前所未有的困难。 山林间,剑光呼啸,符箓纷飞,净化的白光与污浊的黑紫色邪气不断碰撞湮灭,山魈疯狂的嚎叫与兵刃撞击声以及法术爆鸣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山间死寂,演变成一场残酷的恶战。 裴琅川如同磐石,牢牢钉在最前方,承受着最大的压力。 他的剑法愈发凌厉狠绝,每一剑都直取要害,已有数头山魈倒在他的剑下,化为黑气消散。但他身上的压力丝毫未减,反而有更多的山魈前仆后继地涌上。 闻烬秋则如同稳定的后援,他的法术或许不如裴琅川的剑那般锋芒毕露,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化解危机,净化削弱山魈身上的邪力,为裴琅川创造机会。同时,他还要分心维持一个简易的防护法阵,避免徐念锦被流窜的攻击波及。 徐念锦则成了最大的变数。 她的符箓往往出人意料,虽然威力不一,却总能打乱山魈的攻击节奏,在关键时刻起到奇效,她甚至尝试着将几种不同效果的符箓组合使用,竟偶尔能暂时困住一两头山魈。 然而,山魈的数量实在太多,而且仿佛杀之不尽,那股背后的邪恶力量似乎能源源不断地为它们提供支持。 “这样下去不行!”裴琅川一剑劈开一头山魈的利爪,喘着气喝道,“必须找到控制它们的源头或者突围!” 闻烬秋也面色凝重:“它们的力量同源同宗,像是被同一个母体遥控指挥,必须打断这种连接!” 就在这时,徐念锦忽然指着远处山林深处一个隐约可见的散发着浓郁黑紫色邪气的洞口喊道:“那边!那股最难闻的味道是从那边飘过来的!好像…好像还有哭声?” 她的感知再次发挥了作用。 在那一片狂暴的杀戮气息中,她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被痛苦缠绕的哭声,仿佛来自那些山魈被污染前的本源灵性,正从洞窟深处传来! 裴琅川和闻烬秋瞬间明了,那洞窟即便不是最终巢穴,也必定是控制这些山魈的关键节点! “冲过去!”裴琅川当机立断,剑势猛然一变,从防守转为极致的进攻,金色的剑光如同破浪之舟,硬生生在狂暴的山魈群中撕开一道口子! “跟我走!”闻烬秋拂尘洒出大片净化之光,暂时逼退侧翼的敌人,护住徐念锦,紧跟而上。 山魈群似乎察觉到他们的意图,变得更加疯狂,不顾一切地扑上来阻拦,用利爪,用獠牙,甚至用身体作为武器! 鲜血飞溅,有山魈的,也有裴琅川手臂被利爪划破渗出的,战斗残酷而激烈。 但他们冲势已成,目标明确,一步步艰难却坚定地向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窟逼近。 山林在呼嚎,恶战正酣通往真相与最终危机的路径,正由血与火铺就。 第77章 守护之念 通往那邪气洞窟的路,每一步都浸染着血腥与疯狂,山魈群如同潮水般涌来,又如同撞上礁石般碎裂,但那黑色的潮水仿佛无穷无尽,带着湮没一切的狂暴意志。 裴琅川冲在最前,已是血染衣袍。 有山魈污浊的黑血,也有他自己伤口渗出的鲜红,他的剑依旧稳,金光依旧炽,但呼吸已明显粗重,每一次挥剑劈砍带来的反震都让臂膀的伤口迸裂更甚。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身后是必须守护的人,身前是必须斩开的通路。 闻烬秋的压力同样巨大。 他不仅要应对侧翼和后方扑来的敌人,还要维持防护法阵,净化邪气,灵力与心神都在急速消耗。拂尘挥出的白光不再如最初那般凝实,额角已见细密汗珠。 徐念锦被牢牢护在两人形成的狭小安全区域内,她看着裴琅川一次次将扑到近前的山魈劈飞,看着他背上那道被利爪划开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而不断渗出鲜血,将青色的衣衫染成深赭,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闷得发慌。 她不再只是简单地扔符箓,而是拼命地思考,眼睛飞快地扫视着战场,试图找到任何能帮上忙的方法。 她的符箓效果时好时坏,但她发现,当她把静心符和凝水符结合,制造出小范围带着清凉安神气息的水雾时,那些疯狂的山魈冲入其中,动作会出现极其短暂的凝滞,虽然无法净化它们,却能给裴琅川和闻烬秋争取到一刹那的反应时间。 “小裴!左边!水雾!”她急切地喊道,同时将组合好的符箓扔向裴琅川左侧一头正要偷袭的山魈。 裴琅川甚至来不及回头,剑势已本能地向左一荡,精准地抓住那山魈动作凝滞的瞬间,将其枭首!黑血喷溅。 “干得好!”他百忙之中赞了一句,声音因喘息而沙哑,却带着激励。 徐念锦心中稍安,更加专注地寻找着时机。 然而,战况瞬息万变。 就在他们距离那洞窟入口仅有十数丈之遥时发生了变化。 三头体型格外硕壮眼中红芒几乎凝成实质的山魈,仿佛接受了某种指令,同时从三个不同的刁钻角度猛扑而来!它们的速度快得惊人,爪风撕裂空气,带起刺耳的尖啸! 闻烬秋拂尘急转,白光如练,勉强挡住右侧一头,裴琅川厉喝一声,剑光分化,如同孔雀开屏,同时斩向正面和左侧的敌人! 正面的山魈被一剑劈飞,左侧的山魈也被剑光阻了一阻。 但就在这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微小时差,第四头山魈,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旁边一棵扭曲的古树,如同黑色的闪电般,从裴琅川视线的死角,他的正后方高空,直扑而下! 目标,赫然是被裴琅川牢牢护在身后的因全神贯注辅助而稍露破绽的徐念锦! 那闪烁着黑紫色邪光的利爪,带着撕裂一切的恶毒,直取徐念锦的后心! “徐姑娘!小心!”闻烬秋瞳孔骤缩,失声惊呼,但他被右侧的山魈死死缠住,根本无法及时回援。 徐念锦只觉一股恶风从头顶压下,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扼制住了她,她甚至来不及回头,大脑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 裴琅川的灵识捕捉到了那致命的偷袭,他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 几乎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 他猛地拧身,完全不顾自己身前空门大开的危险,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态,硬生生将自己宽阔的后背,迎向了那从天而降的致命利爪,同时手臂用力,将吓呆了的徐念锦狠狠推向闻烬秋的方向。 “噗嗤——!” 利爪撕裂皮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五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瞬间出现在裴琅川的后背上,鲜血喷溅而出,甚至能隐约看到其下白色的肩胛骨。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前踉跄了一大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暴起,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但他愣是咬着牙,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硬生生挺住了没有倒下,他甚至借着踉跄的势头,反手一剑,将那头偷袭得手的山魈贯胸而过,挑飞出去! “裴琅川!!!” 徐念锦被推开,踉跄着跌入闻烬秋及时张开的防护中,一回头,正好看到裴琅川为她挡下那致命一击血溅当场的画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看着他剧烈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看着那几乎将他整个背部撕裂的恐怖伤口,看着那刺目的、不断涌出的鲜血…… 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到极致的恐惧,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懵懂和迟钝,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 不是为自己刚才与死亡擦肩而过,而是为他! 为她受伤流血的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拧紧,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眼睛瞬间就红了,水汽迅速弥漫,视野变得模糊,全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个浴血的颤抖的却依旧固执地挡在她前方的背影。 “小裴……”她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哭腔,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 “别过来!”裴琅川头也不回地厉声喝止,声音因剧痛而扭曲,“待在那里!”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剧痛都压了下去,缓缓站直身体,背后的伤口血流如注,但他握剑的手依旧稳定,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前方因首领被杀而暂时停滞的山魈群,那目光中的杀意和守护之念,几乎化为了实质。 “闻烬秋!”他嘶哑地喊道,“带她进去!我断后!” “不行!”徐念锦尖叫出声,眼泪终于决堤而出,“你受伤了!你会死的!” “闭嘴!”裴琅川低吼,语气凶悍,却掩盖不住那之下深藏的几乎溢出的担忧,“我死不了!听话!” 闻烬秋看着裴琅川那惨烈却坚定的背影,又看了看哭得几乎崩溃的徐念锦,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他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 他一把拉住想要冲过去的徐念锦,沉声道:“信他!我们走!” 他不再保留,拂尘爆发出最后的净化之力,暂时清开前方的道路,拉着不愿离开、目光死死黏在裴琅川身上的徐念锦,奋力冲向近在咫尺的洞窟入口。 裴琅川见他们动身,猛地转身,独自一人,面对再度蜂拥而上的山魈狂潮。他背后的伤口因动作而再次崩裂,鲜血几乎染红了他整个后背,但他的剑光却前所未有的炽盛和决绝! 如同浴血的战神,以身为壁,死死守住最后的通道。 徐念锦被闻烬秋拉着跌入黑暗的洞窟前,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裴琅川那孤傲而决绝的被鲜血和金光包裹的背影。 那一刻的心痛与恐惧,像烙印一样,狠狠凿进了她钝感的心扉。 第78章 烬秋之决 洞窟入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洞外,裴琅川浴血的身影死死抵住山魈狂潮的冲击,每一剑挥出都带起一蓬污血,但他背后的伤口也在一次次发力中不断崩裂,鲜血早已浸透衣衫,顺着衣角滴落在地,汇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暗红。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粗重如同风箱,全凭一股惊人的意志力在强撑。 徐念锦被闻烬秋半护半拉着退入洞窟的阴影中,她的目光却死死黏在洞外那个摇摇欲坠却始终不曾后退的背影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心脏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每一次裴琅川身体的晃动都让她恐惧得几乎窒息。 “小裴……回来……我们一起……”她哽咽着,徒劳地想要冲回去,却被闻烬秋牢牢按住。 闻烬秋的情况同样不妙,先前维持防护净化邪气又强行动用灵力带徐念锦突围,他的消耗极其巨大,脸色比裴琅川好不了多少,气息也已紊乱。 但他看着洞外孤军奋战的裴琅川,又看了看身边几近崩溃的徐念锦,眼神中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怀,有决绝,更有一种深埋已久与过往悲剧重合的痛楚。 不能重蹈覆辙。 绝不能再看同伴为自己牺牲。 这个念头如同炽热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这样下去不行!”闻烬秋的声音因急切而沙哑,“裴公子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立刻进入洞窟深处,那里地形狭窄,或许能阻它们一阻!” “可是小裴他……”徐念锦泣不成声。 “他不会有事!”闻烬秋几乎是吼着打断她,眼神却异常坚定,“信我!” 就在这时,洞外的裴琅川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被一头格外强壮的山魈猛地撞在洞壁之上,背后的伤口遭到重击,让他眼前一黑,剑势瞬间出现了空隙,更多的山魈嘶吼着趁机涌上,眼看就要将洞口彻底淹没! 时机稍纵即逝! 闻烬秋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他猛地将徐念锦往洞窟深处狠狠一推:“走!” 与此同时,他手腕一翻,掌心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古朴无比的龟甲,那龟甲色泽暗沉,边缘已有破损,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此刻正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厚重气息。 “闻道长?!”徐念锦被推得踉跄后退,愕然回头。 只见闻烬秋指尖逼出体内最后残存的本命精血,迅速在那龟甲上画下一个繁复到极致的血色符印。 他的脸色随着精血的流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在瞬间被抽空。 但他口中吟诵的咒文却异常清晰庄严,带着一种舍身般的决绝: “玄龟负图,镇守八极!以吾精血,奉请圣力——封天锁地,万邪辟易!” 轰!!! 那枚古朴龟甲骤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璀璨光芒,不再是清净柔和的白色,而是一种沉重如大地浩瀚如星河的土黄色光辉,光芒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以闻烬秋为中心,向着洞窟入口汹涌澎湃地扩散开去! 光芒过处,时间仿佛都凝滞了。 那些疯狂扑来的山魈,一接触到这厚重的黄光,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万丈山壁,它们身上的黑紫色邪气急剧消融,庞大的身躯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推飞出去,发出惊恐痛苦的嚎叫! 不仅仅是山魈,连同洞口附近的碎石泥土,甚至流动的空气,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庞大无匹的镇压之力瞬间定住排开。 一个暂时性的绝对安全的真空地带被强行开辟了出来,洞窟入口仿佛被一道散发着洪荒气息的壁垒封堵了一些。 然而,施展此术的代价极其惨重。 黄光爆发之后迅速收敛,凝聚在洞口形成一道稳固的屏障,但那枚龟甲上的光芒却彻底黯淡下去,表面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闻烬秋更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脸色苍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显然已是油尽灯枯。 “闻道长!”徐念锦尖叫着扑过去,扶住他软倒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 洞外的裴琅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那厚重的黄光并未伤害他,反而将他护在了身后。 他看着洞内气息奄奄的闻烬秋,再看看洞口那坚不可摧的屏障和外面暂时无法逾越雷池一步焦躁咆哮的山魈群,瞬间明白了闻烬秋做了什么! 那是燃烧本命精血甚至可能损及道基的禁术,用的那件法宝,定然也是与他性命交关的珍贵之物! “闻烬秋!”裴琅川想要冲回洞内,却被那屏障柔和却坚定地阻隔在外,这屏障是单向防御,只阻邪祟,却也暂时阻断了内外交通。 闻烬秋艰难地抬起眼皮,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他看到洞外裴琅川焦急的面孔和洞内徐念锦满是泪水的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微弱却清晰: “走……带她……先走……我……撑不了多久……快……”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压而出,带着令人心颤的虚弱。 “不行!一起走!”裴琅川目眦欲裂,狠狠一拳砸在屏障上,那屏障却纹丝不动。 闻烬秋摇了摇头,灰败的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安抚般的微笑,目光却看向洞窟深处那一片未知的黑暗:“里面……或许……有生机……或……答案……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闻道长!闻道长!”徐念锦抱着他冰凉的身体,吓得魂飞魄散,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闻烬秋苍白的脸上。 洞外,山魈群在经过最初的混乱后,开始更加疯狂地冲击那土黄色的屏障,屏障的光芒虽然稳固,却也在一次次冲击下微微荡漾。 显然,正如闻烬秋所说,这屏障撑不了太久。 裴琅川站在洞外,看着洞内昏迷的闻烬秋和惊慌失措的徐念锦,又看看身后暂时被阻隔的疯狂山魈,牙关几乎要咬碎。鲜血依旧从他的后背不断渗出,剧痛和虚弱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意志。 进退两难,心如刀绞。 但他知道,闻烬秋用近乎自毁的方式换来的时间和机会,绝不能浪费。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屏障,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洞窟深处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带着血腥味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徐念锦,走!” 他必须带她活下去,必须找到生机。 必须…对得起这份牺牲。 沉重的脚步,踏着血与绝望,毅然迈向未知的黑暗。 第79章 裂痕初现 洞窟深处,阴暗潮湿,只有偶尔从缝隙透下的微光和水滴落地的声响。 裴琅川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狰狞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鲜血仍未完全止住,缓慢地渗出,将他与石壁接触的地方染得一片湿黏。 徐念锦手忙脚乱地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翻出所有能用的伤药和干净的布条,多是些她自己配的止血生肌的草药粉,效果远不如裴家秘药,但已是眼下唯一能用的东西。 她的手指因为害怕和急切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避开最深的伤口,将药粉撒上去,再用布条一圈圈艰难地缠绕。 她的眼泪还没干,一边包扎,一边忍不住小声抽噎,眼睛红得像兔子,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怕打扰到他。 裴琅川咬着牙,任由她动作,额头上全是冷汗。 剧痛几乎剥夺了他思考的能力,但有一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热,像炭火一样烙在他的心上—— 闻烬秋还在外面! 为了给他们争取这片刻的喘息之机,他动用了近乎自毁的禁术,此刻正独自一人昏迷在那道随时可能破碎的屏障之后,面对无数狂暴的山魈! 他们不能丢下他! 绝不!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再也无法遏制,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不顾背后的剧痛,挣扎着要站起身。 “小裴!你别动!”徐念锦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伤口会裂开的!” “不行……”裴琅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闻烬秋还在外面…我必须回去!” 徐念锦愣住了,回去?外面是数以十计的疯狂山魈,他伤得这么重,回去不是送死吗? 然而,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存在了一瞬。她看着裴琅川那双因为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有些涣散,却依旧燃烧着坚定光芒的眸子,看着他脸上那种近乎固执的、绝不抛弃同伴的决心…… 她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决定。 “我跟你一起去!”她脱口而出,没有一丝犹豫,小手紧紧抓住他未受伤的手臂,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决,甚至盖过了之前的恐惧。 裴琅川身体一僵,猛地转头看她,厉声道:“胡闹!外面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你留在这里!”他怎么可能再让她去涉险? “我知道危险!”徐念锦的声音也提高了,带着哭腔,却异常执拗,“可是让你一个人回去更危险!你伤得这么重!我…我虽然迟钝,但我可以帮你!我的符箓也许还能有点用!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她仰着脸,泪水再次涌出,却不再是纯粹的害怕,而是混合着担忧决心以及一种与他同进退的倔强。 “闻道长是为了救我们才…我们不能丢下他…要回去就一起回去!” 裴琅川怔住了。 他看着她泪眼婆娑却异常明亮坚定的眼睛,看着她那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却死死抓着他的手,听着她那句“要回去就一起回去”……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他的心头。 这个总是需要他保护感情迟钝得像块木头一样的少女,在这种时候,竟然展现出如此惊人的勇气和决绝,她不是不明白外面的危险,但她选择跟他一起面对。 他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他阻止不了她,就像他阻止不了自己要回去救闻烬秋一样。 超越言语的默契在这一刻悄然滋生,他不再是单方面地保护她,而她,也在用她的方式,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 他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几秒,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心里。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终于妥协了,极其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 “……跟紧我。”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叮嘱,“别乱跑!一步都不准离开我身边!听到没有!” 这不是同意,而是无可奈何下的最终底线。 徐念锦听到他这话,知道他是答应了,重重点头,眼泪甩飞出去,语气却异常认真:“嗯!我一定跟紧你!绝不乱跑!” 裴琅川不再多言,咬紧牙关,忍着钻心的剧痛,重新站直身体,他背后的伤口因为这番动作再次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刚刚缠上的布条。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眼神锐利地扫向来时黑暗的通道,桃木剑再次握紧,剑尖微颤,却依旧稳定。 徐念锦也立刻站起身,紧紧跟在他身侧,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符箓,眼神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没有再多的交流,两人如同心有灵犀般,同时迈开了脚步,向着洞窟入口的方向,逆着黑暗,毅然折返。 每一步都踏在潮湿滑腻的地面上,脚步声在幽深的洞窟中回荡,混合着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裴琅川背后的血迹在身后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痕迹,疼痛和虚弱不断啃噬着他的意志,但他前进的步伐却没有丝毫迟疑。 徐念锦紧跟在他身侧,寸步不离。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被动地被保护,而是努力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感知着周围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随时准备扔出手中的符箓。 她的心跳得飞快,不是因为害怕独自逃跑,而是因为与他并肩重返险境的紧张,以及一种共同承担的责任感。 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由保护与被保护懵懂与清醒划出的无形界线,在这一刻,因为共同的抉择和奔赴,悄然模糊,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之下,是初现的更为深沉坚韧的联结。 他们要去接回他们的同伴。 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