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仙界当信差》 第1章 第一章 传闻九天之外，是仙人住的地方。红霞漫天，星河连绵。一年四季都是春天。此话确是不假，而且除此之外，天庭有仙宫洞府无数，景美景奇不一而足，更有灵气氤氲的祥云仙河，聚集了不少的仙兽灵物。 仙河滩涂，有仙鹤啄羽。河中灵鱼摆尾跃起，出水带起一串水珠，浮在空中发出荧光。煦风吹过，河面激起一片涟漪。 对着河面啄理自己翅羽的丹生，看见从她面前游过的灵鱼，咽了咽口水。她被勾起了馋虫，准备捉一条填填肚。她拍拍翅膀，眼珠不停地搜寻，想找出一条肥嫩的灵鱼。瞅准了目标，她迅速出爪，一击即中。 她乐得张大了长喙，发出嘎嘎的笑声。 在天庭生活百年，丹生自觉已懂理知仪，早已改了生吞活鱼的习惯。如往常一样，她准备将这条灵鱼带回去处理了再吃。 她双翅用力，飞至半空，在原地盘旋一周后，振翅而翔。 霞云连成一片，像是一条橘红的路，向天际蔓延。丹生抓着鱼，从云上飞过，双翅平展滑翔，和云面平行。 对面的云霞里出现几个翠影，正冲丹生迎面飞过来。她视力好，远远就看见那些人手里拿着琴鼓笛子等物，猜测应该是音律司的仙子，刚给大仙人凑完曲，散值归来。 丹生虽已成仙，但是位列低阶，平日都低调行事，遇到此种情景，都是躲在一边，免得发生冲撞。可安静了一路的灵鱼，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扑腾个没完。赶巧对面的仙子玩闹，没注意到丹生，手里的红鼓擦过她的翅膀。 “咚。”随着一声鼓响，飞歪了的丹生，爪子卸力，鱼应声而落。 只听得她一声急鸣，顾不上使用仙法，着急用爪去够，可惜忙中出错，加上鱼又滑不溜丢，最终鱼砸到了一名仙童头上。 “啪。”又是一声脆响，仙童手里的木盒落地，里头装的白玉茶碗摔落出来，砸在地上，成了两半，另有一滩液体洒落一地，隐隐散出酒香。 闯了祸的丹生收起翅膀，缩在一旁，长颈弯着头垂下来，眼珠乱转却不敢看前方。对面的仙童正在跟仙人请罪，一张包子脸欲哭无泪。 “行了。”仙人摆摆手，“不怪你。要怪就怪那条鱼，或是……”仙人踱步来到丹生面前，背着手，低头看她，“丢它下来的你。” 丹生抖抖身子，强压下埋头进翅膀的冲动，昂起脖子，颤声道：“禀仙君，小仙并非有意丢鱼下来，刚才是有仙在上头撞着小仙，加上鱼又乱动……”在对方颇具威慑的视线里，她愈发小声，最后几不可闻。 “哦？照你这么说，谁都不怪，只能怪本仙自己倒霉了？” 丹生不敢应声。 仙人轻笑：“罢了，左右不过一碗酒水而已。” 丹生还来不及高兴，就听见仙人又说：“不过是我那母亲——璨阳仙人寻了百年的一碗玉露琼浆而已。” 璨阳仙人，是天庭有名的“开国之将”，打从天地初开之时就已经威霸一方。听闻她修为深不可测，是当今天帝的姑母。 丹生双腿一软卧到地上，脑袋垂地，泣声道：“仙君，小仙知错，只求您高抬贵手，留小仙一命。” 仙人不紧不慢地问道：“知道错了？” 丹生抽搭：“嗯。” 仙人瞥一眼仙童，对方立即领会，摇身一变，现出原形，是一只吊睛白虎。白虎乖顺，自觉走到仙人身后。 仙人撩袍坐在白虎背上，对丹生说：“人形说话。” 丹生不敢违抗，双翅伸展，化作手臂；两爪蹬地，化作双脚。只一头黑白红交杂的头发，昭示她的修为不够，尚不能完全化形。 仙人嫌弃道：“难看。”手指一动，丹生只觉周身仙气充盈，再看发丝已然全黑。她跪趴在地，恭敬道：“多谢仙君。” 这之后，久久不闻仙人言语，丹生脸朝下趴在地上，也不敢抬头，只能在心里胡乱猜测。冷汗顺着她的脸颊，在地面砸出一个浅坑。 “名字。” 不知怎的，明明对方的语气说不上好，却让丹生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回道：“丹生。” “年龄。” “二百一十七。” “籍贯。” “云梦山。” “现在跟着哪位仙人？” “鹤长仙人。” …… 仙人事无巨细，问了个明白；而丹生不分大小，交代了个清楚。 “不错。”仙人很满意，“那现在我们就来谈谈还账的事。” 丹生屏气，知道重头来了。 “我那碗酒，取自极南之雪水，极北之浆果，辅以数十种宝贝酿制，一般的仙人饮下可涨千年修为。”仙人手扶下巴，“我若让你拿修为来还，算是欺负你。罢了，我这里正缺一职，你可担任，供本仙差遣千百年，咱俩的帐就一笔勾销。” 对这个结果，丹生却是喜不自胜，毕竟对于他们修为低微的仙兽来说，本就是供仙人差遣的命，给谁干不是干，总比丢了小命强。 她喜滋滋地谢恩了。 大事已然，丹生自认已是仙人的手下。面对新的上司，她既敬又怕，可到底算自己人了，她斗胆问道：“敢问仙君，不知小仙继任的，是个什么职位？” 仙人振振袖子，负手而立，迎着丹生的目光笑道：“信差。” 信差？丹生恢复原形，趴在房梁上，将这两个字颠来倒去地咀嚼。 信差是干什么的？她支着脑袋思索，是给仙君端茶倒水，还是打扫院子的？而且听仙君的意思，还想将信差一职在天庭发扬光大，所以她的差事到时将布及全天庭。 “唉。”她深深叹了口气，只希望到时候那些活计能简单些。 想她当年被鹤长仙人钦点，立地成仙，之后就在仙人座下当了一名闲散仙兽。早年生活好，还有人专门给她喂食，现在不行了，得她自己去抓。不过胜在开心自在。如今突然面对当差的压力，她一时半会儿还不能适应。 “叩叩叩”有人在外敲门。 丹生从房梁跃下，轻轻落地。对着门说道：“呦呦，你直接推吧，我没锁门。” 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推开一条门缝，探头往里看，和丹生对上眼，将她从头到脚看一遍，才松了口气。 呦呦推开门，跳到丹生面前，急声道：“你没怎么样吧？我听说游潇子仙人可凶了，连天帝都怕他呢。” “算没事吧，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丹生这话却让呦呦红了眼眶，她哽咽道：“丹生，对不起，我没帮到你。” 原来昨日呦呦也在场，她以原形白鹿在河滩嬉戏，就听见丹生的鸣叫声，她本来跳跃着凑过去，想和丹生说说话，却不想看到了大型追债现场。她因为害怕，不敢上前替丹生说话。为此，她自责了一晚上，隔天才敢来看她。 丹生举翅拍拍她的脑门，安慰道：“幸亏你没过来，否则又搭进去一个。” 呦呦拉住丹生的翅膀，一双鹿眼清澈见底，满是为好友的担忧。她问丹生昨日仙人都和她说了什么。她因为害怕，没敢凑得太近，就没有听清楚他们的对话。 丹生倒也没瞒她，将能说的都说了，最后她还问：“呦呦，你在凡间待得久，懂得多，知道信差是什么吗？” 这个呦呦还真知道，她给丹生解释：“信差在凡间就是负责送信的。而信就是凡人用笔，蘸上墨，在白纸上写字。那些收到信的人呢，有的笑，有的哭。”她似乎是想起在凡间的一些情形，面露感怀。“总之，信差还是很厉害的。” 丹生听得一知半解。 就在此时，从门外传来一声：“丹生。”同时门缓缓打开，飘进来两位仙人。为首的正是丹生的原上司——鹤长仙人。 紧随其后的则是她的新上司，游潇子仙人。 “丹生，仙君跟我说过了，怪我管教不严，让你闯下这等祸事。切记，你过去需得谨言慎行，万万不可惹怒了仙君。” 丹生垂下鹤头：“是。” 鹤长仙人转身面对游潇子，道：“仙君，你看……” 游潇子拱手客套：“谢鹤长仙人割爱，本仙改日再登门拜访，今日就不多叨扰了。” “好说好说。” 游潇子招手唤道：“丹生，过来。” 丹生毫无防备地过去，被对方一把抓住脖子。 游潇子眯着眼，笑道：“鹤长仙人，本仙先走一步。”说完一个闪身，一人一鹤消失不见。空余一声鹤鸣，在室内凄厉回荡。 吓得呦呦抖了抖身子，为丹生担心不已。 “咳咳。”化作人形的丹生，侧趴在地，止不住咳嗽。她刚才以为自己要死了，突然被人卡住脖子，动弹不得。 “这里就是你日后起居的地方，家具一应等物，都是备齐的。不过你要是有得用的，也可以把这些收起来。” 说话的是游潇子座下的仙童，也是他的坐骑，那头吊睛白虎。自称仙号“重山”。此时奉游潇子的命令，带丹生熟悉她的住所。重山背手踱步，挺起胸脯，为的是显示自己的威严。游潇子的仙宫鲜少进新人，他自觉得撑起场面。 地上的丹生撑起身子，哑声问：“小仙因修为低微，还需进食，敢问这附近可有池塘？”往日她都是去仙河抓鱼吃，可这里路途遥远，往返一趟太费事，她不得不另寻饭食。 “有倒是有。”重山歪头，“可是里头的鱼都是仙君的宝贝，旁人可碰不得。” 丹生急道：“那怎么办？”她总不能饿死吧。 “喏。”重山拿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褐色药丸，“吃这个就行。” “这是什么？” “辟谷丹，修仙的凡人炼出的。吃上一粒，几天都不用吃饭。” 丹生捏起一粒，放在嘴里尝了尝，没味。她一口咽下，刚才还叫嚣饥饿的肠胃，顿时没了感觉，既感不到饿，也不觉得饱。 比不上灵鱼好吃。头一次吃辟谷丹的丹生，对这个褐色的小药丸，立时没了好感。 重山又说了几点游潇子的忌讳，叮嘱丹生一定要记牢。 他挠头想了又想，确定自己没有遗漏的话，就给丹生留下一个锦囊，转身要走。 “诶！”丹生叫住他，“你还没说，我要怎么上值呢。” “此事仙君自有打算。到时仙君自会与你说明的。”重山的身形极快消失不见，空留余音绕梁。 丹生惊叹于仙人身边的仙童都有大本事，她想想自己，不免汗颜。 眼下无事，她干脆打开锦囊，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除了几瓶辟谷丹，还有几身天蚕丝织的衣裳、两床换洗的被子，另有一个，她拿出来细瞧，像是一把铜剑。大都是在天庭用不上的东西，也不知游潇子仙人给她这些干什么。 她又里里外外将自己住的寝殿转悠了一遍，看得是比她之前住的木屋亮堂，连房梁都比以前的高。她恢复原形，飞上房梁，开始啄理自己的羽毛。 有一支鹤羽，从丹生身上脱落，只见它拐着弯，绕着旋儿，飘飘落落，最后落在一只摊开的手掌上。 游潇子将羽毛拿在手上把玩，抬头看着房梁，没有说话。 旁边的重山，使力干咳两声，吸引了丹生的注意。她随意往下一瞟，立时睁圆了一双豆眼，游潇子愣是从其中看出诧异惊慌来。 丹生挥翅跃下，于半空中变化人形，脚尖轻盈点地，躬身道：“见过仙人。” “嗯。”游潇子身形未动，不远处的圆凳闪现到他身后，他弯腰坐下。坐下后，他打量了屋子一周，问道：“可还习惯？” 丹生小心点头。 “以后你便住在此处，不必拘谨，若有事可交代重山，他自会去办。” 丹生咽咽口水，小声道：“多谢仙君，还是不劳烦重山仙君了，小仙自己来就好。” 游潇子放在膝上的手指轻点。 这时他身后的重山，上前说道：“仙君说的是。往后你若有需要，尽可告诉我，我都会尽力去办。” 丹生不免感动，连连点头。 “好了，说回正事。”游潇子手腕一翻，手上出现了一枚玉牌。 第2章 第二章 “这是给你的。” 丹生双手托着，从游潇子手里接过玉牌。 玉牌的正面刻了“信差”二字，将牌子翻转到背面，则是一幅仙鹤图。 “好生收着，往后你便拿着这玉牌行事。” 丹生点头应诺，她将玉牌仔细收好。期间眼神偷瞟游潇子，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讲。” 丹生立即开口：“敢问仙君，小仙的差事何时开始？” 游潇子笑道：“怎么？迫不及待了？” 丹生陪笑不答。暗道：仙君可真逗，谁喜欢干活，只是她不问清楚了，怕到时把差事搞砸就糟了。 仙君回她：“快了。” 丹生又问：“那小仙具体做些什么？” 她想起呦呦说的凡间的信差，可对仙人来讲，无论要送什么东西，都是抬抬脚的事。她虽然不明白，但自觉游潇子带她回来，应该不单单是让她送张纸，这么简单。 游潇子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行事之法来于操练。” 丹生似懂非懂。 游潇子站起身，凳子归于原处。他并未多言，只是说：“你也不必忧心，想必第一个差事很快就来了，到时你自会明白。” 他说的很快，真是一点不掺假。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一位粉衣仙子，说要找丹生信差，有要事相托。 走在白石板路上，丹生还在惴惴不安。仙子只说有仙人找她，也不说到底是谁，她在路上猜了半天，越猜越害怕。 “到了。” 丹生回神，只见一扇大门伫立在她面前，一眼看不完全。她张着嘴，低头从门槛，一路向上，看到门梁。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高的门。 她后撤几步，才看清匾额上的字：慈生殿。 “我家主上乃慈念生仙人，系天后的外甥女，和游潇子仙君素来交好。听闻仙君开设信堂，特来捧场。”粉衣仙子说罢，冲门里招招手，等候已久的仙仆，手捧托盘，躬身而至。“这是灵果，用来喂主上所养的灵兽。你既是信差，想必跑腿的活也是能干的，就有劳你送往兽场。事成后，自有酬劳与你。” 丹生往托盘里一看，五个红果子，整齐码放。她接过托盘，想再问些具体事项，粉衣仙子却已经飘然入内，将大门关上了。 她轻叹一声，盯着果子苦想：那灵兽长什么样子？ 她将果盘收入锦囊，转身化作原形，煽动翅膀，往兽场飞去。 兽场，一片无际草原，喂养了数不清的灵兽。灵兽和仙兽不同，没有神智。相传是古时候的野兽，误闯进仙界，由此得了仙缘，在仙界生活，久而久之便成了仙人口中的灵兽。灵兽除了能满足仙人偶尔的口腹之欲外，还可供仙人排遣解闷，故此有不少仙人抱去喂养。只不过灵兽繁殖力强，越生越多，后来在仙界泛滥成灾，仙人们不得不斩杀了大半，剩下的圈养起来，让专人看管。 负责看管灵兽的仙人，唤作“悠官”。丹生找过去的时候，悠官嘴里正叼着根草，悠闲地躺在草坡上，翘着二郎腿，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丹生轻声唤他：“仙君，仙君。” 悠官的两撇胡子动了动，他睁开眼睛，拉长声调问道：“何事？” “小仙得慈念生仙人差遣，给她的灵兽送灵果。” 悠官将嘴里的草根取出，拿在手里，向上一比划，一股暖风自下而上，将他托起。 “慈念生仙人？真是稀奇了，送到这里时千叮咛万嘱咐，不得喂食，怎么才两天的功夫，就来送果子了？”他掸掸身上的草屑，一抬下巴，“走吧，就在前头。” 悠官边飞边说：“我给它单独圈出一块地，还按照吩咐，不让别的灵兽靠近。不过那头灵兽精神头不见好，怕是饿的，如今你来了就好了，喂它几个灵果，保管就活蹦乱跳的。” 丹生从未喂养过灵兽，又不好打断悠官的话，只能胡乱跟着点头，盼着快些到地方。 “到了。”悠官侧身一指，就不再管，看周围奔跑的灵兽去了。 丹生顺着他指的方向，凝神望去。木篱圈出了一块地，诚如悠官所言，范围大得很，可供灵兽自由活动。可是，该在里面的灵兽，却不见踪影。她揉揉眼，又仔细去看，还是没有。 她呆呆地问：“悠官仙君，灵兽在哪里呀？” “不就在里面吗？”悠官叼着草，含糊说道。他漫不经心回头，然后瞪大眼睛，绕着木篱笆里里外外走了三圈，终于确定灵兽不见了。 他拿衣袖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灵兽怕是跑到草场其他的地方去了。仙子稍等，我去找找。” 于是，丹生站在原地，看着悠官飞往草场各处。她起先站着，后来站累了，就地坐下，最后索性恢复原形，卧在地上。 从白天等到晚上，悠官终于回来了。对方双目无神，在丹生的面前走来走去，嘴里喃喃：“完了，完了……” 丹生拉住悠官，问道：“仙君，什么完了？灵兽呢？” 悠官垂手低头，无力道：“灵兽，灵兽彻底不见了。” 丹生追问：“怎么就彻底不见了？” 悠官长叹一声：“我将草场里里外外找遍了，可就是没看见那头灵兽。也不知它是何时丢的，周边也没有它留下的痕迹。”他瘫坐在地，哀叹道：“这下完了，丢谁的不行，偏偏是慈念生仙人的。吾命休矣。” 丹生看他如此，也免不了慌张。素闻慈念生仙人霸道，呦呦曾跟她讲，有位在慈念生仙人门下当差的仙子，因为不小心弄脏了仙人的衣裳，就被贬入凡尘，并进畜生道，再难修仙。 思虑再三，丹生返身回到住处，跪在游潇子殿外求见。 仙人不用睡眠，游潇子此刻正盘腿打坐。看重山进来禀报，他挥挥手，示意让她进来。 丹生一进门就跪趴在地，不敢看游潇子，沉声道：“禀告仙君，小仙为慈念生仙人送灵果，可是该收灵果的灵兽不见踪影。小仙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斗胆求仙君指点。” 游潇子闭目说道：“你这刚开张就给我找麻烦，本仙真不知说你什么好。”他慢慢睁开双眼，展腿走下矮塌，来到丹生身边。 “你将此事细细说来。” 于是，丹生从粉衣仙子找她，说到兽场丢失灵兽，中间的细节，凡是她能想起来的，都说与游潇子听。游潇子坐在椅子上，手指轻点，思索道：“如此说来，灵兽走丢一事，尚不知丢失的时间，也没有踪迹线索。确是不好找啊。” 丹生连连点头。 “可此事应该于你无碍，灵兽是在你去之前丢的，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 她暗自松了口气。 “不过……” 她的一颗心又提上来。 “不过我那表外甥女的性子，嚣张跋扈不说，还最不讲理。怕是牵连其中的一众仙人都得吃挂落。”游潇子面露悲悯，看着丹生，“当然也包括你。” 闻言，丹生浑身一软，仙力失控，变回原形。她眨巴一双黑豆眼，落下泪来：“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游潇子忍不住轻笑，他的手指指向虚空，一枚钱币出现在丹生面前。 “为今之计，就是尽快找到丢失的灵兽，将它在慈念生发现之前带回。这枚钱币你拿好，兴许用得上。” 丹生自翅膀里啄出一个锦囊，将钱币收起来。她吸吸鼻子，哑声道：“多谢仙君。” 游潇子摆摆手。 她自知不好再麻烦游潇子，于是垂首告退。 她站在大殿外，抬眼望天，只觉得茫然又委屈。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飞往兽场。 灵兽们都已睡下，悠官仍躺在那个草坡上，不过这次他既没哼曲，也没晃腿，身体呈大字型，看着星宿发呆。 丹生唤他：“仙君，仙君。” 悠官回神，说道：“是你啊，怎么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丹生点头：“我是来找仙君你的。我们得想办法，尽快找出灵兽。” “这样啊。”悠官喃喃。他本来没放在心上，可过了会儿，见丹生仍看着他，他坐起身，疑问：“嗯？你为什么帮我？” 丹生在他身旁寻了块地坐下，闻言摇头：“不是帮你。我问过游潇子仙君了，灵兽丢失一事，我可能也得受牵连。所以我这是自救。” “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悠官不解，不过他想起慈念生仙人的性子，又明白了。他摇头轻叹：“你可真倒霉。” 或许就是因为多了个比自己还倒霉的，悠官眼见精神好了不少。他主动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丹生取出游潇子给她的钱币，说道：“这枚钱币是仙君给我的，说是能用得上，你先看看。” 悠官拿在手上，细细翻看。 钱币外圆内方，正面写有四个字：靖元通宝。钱币表面脏污，圆边还有一处豁口。 他越看眉头拧得越深，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喊道：“有救了！”。 还不等丹生去问，他就举着钱币激动道：“这枚钱币我见过，是那头灵兽原先挂在脖子上的。这东西是灵兽的贴身之物，肯定粘上了它的灵气，我让寻味兽跟着灵气去找，肯定能找到。” “寻味兽？”丹生还是第一次听说。 悠官跟她解释：“是我自己取的名。此灵兽鼻子最灵，哪处草地灵气最足，它一闻便知。平日我还嫌弃它吃得多，没想到此刻它可堪大用。” 丹生也欣喜道：“太好了。那我们即刻去找吧。” 悠官让她先不忙，将双指置于嘴边，吹响口哨，于远方奔来一道黑影。 寻味兽通体黑色，只有四足生出白色长毛，于奔跑中自有一番凛然姿态。 悠官早就备好灵草，等寻味兽吃饱喝足，就将钱币置于它鼻下。寻味兽记下味道，不用悠官指挥，就撒蹄在草场上奔跑。 两位仙家对视一眼，不由得大喜，不敢耽误，各自驱身跟上。 没想到路途很短，眼见寻味兽的速度慢了下来，表示已经到了地方。寻味兽先人一步，到达后就卧趴在一处，自在舔毛。丹生紧随其后，以仙鹤之身落停，眨巴着黑豆眼，茫然四顾。 她不确定地问：“这里，好像是之前圈养那头灵兽的地方？” 悠官郁闷点头。他又拿出钱币让寻味兽闻，嘴里还念叨：“好好干，干得好了，有数不清的灵草吃。” 或是灵草这个词触动了寻味兽，它一改之前的消极怠工，翻身站起。先是仰天长啸，然后如离弦之箭，飞窜了出去。 丹生反应不过来，还是悠官唤她，才让她回过神。她慌忙跃起，为了赶上寻味兽，翅膀挥出了残影。 兽场在仙河上游，两仙一兽跨河而行，一路直飞。临靠一道仙门的时候，寻味兽飞奔的速度慢了下来。 丹生念出了门上匾额的字：“停仙门。” 再看悠官，进门没寻到灵兽的身影，又哀叹道：“这下，彻底完了。” 第3章 第三章 停仙门，是联通仙凡两界的通道。门内另有一个正方平台，中央悬着一块环形彩玉，触之即可前往凡间。 悠官之所以哀叹，就是因为他猜测，那头灵兽十有**下了凡了，恐怕再难找回。重燃的心劲儿散了，他干脆坐在地上，不愿起来。 一旁的寻味兽蹲坐在地，一双棕色眼睛盯着悠官，似乎在等他拿出承诺的灵草。 剩下丹生拍着翅膀，不知如何是好。 她看着寻味兽，脑内猛然闪过一个想法，她急道：“仙君，快将那枚钱币给我，我再找找办法。” 悠官忙不迭将钱币给她，还不等他问有什么办法，丹生拍着翅膀，立时飞走了。 丹生以她鹤生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住处。她拿着钱币，要找游潇子，想问他这枚钱币是从何而来。 不想大殿的大门紧闭，不说游潇子，连重山都没了踪影。她彻底慌了神，毕竟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她害怕再耽搁，那头灵兽都要在凡间寿终正寝了。 她回想在这种紧要关头，还有谁能帮得上她。不久，一个人影跃入脑海。 再回到生活了百年的地方，丹生却没有多大的感觉，她将这归结于现在的她实在是顾不上，顾不上再生出多余的情绪。 她站在鹤长仙人的殿外，心里既慌张又忐忑。毕竟是上一个老东家，还有点交情在，况且还是鹤长仙人亲自点她成仙，交情更不一般。可也说是上一个了，而且她离开的名头也不好听，丹生不知道，鹤长仙人会不会念及这一点点旧情。 侍候鹤长仙人的仙子和丹生是旧相识，她进殿通报后，对丹生点点头，意思是仙人现在的心情尚可，言语间对丹生的态度也尚可。 丹生心里有了谱，做了个深呼吸，抬脚进殿。 “丹生拜见鹤长仙人。”她进殿后伏地跪拜，以示诚意。 鹤长仙人正在给兰花修剪叶片。她原是凡人修炼成仙，成仙前便附庸风雅，爱好品茶，还有侍弄花草。她在天庭行事低调，为仙又温和有礼，待人接物自有其亲切和善的一面。 “来了。” “是。” “我听碧水说你有事找我，说罢。” 丹生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鹤长轻抚兰花，不言片语。 等待的丹生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鹤长仙人一开口就是要轰她出去。 “你这也是无妄之灾。按说你曾在我手下做事，我若拒绝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不过……” 听到最后两个字，丹生只觉一颗心如坠深渊，心里不住地哀嚎：完了，完了…… “……不过慈念生仙人的名讳，如雷贯耳，我实在不好插手。” 果然。丹生努力控制住表情，不让自己的沮丧泄露出来。她低头恭敬道：“小仙明白。此番有劳仙人了。小仙这就告退。” 却不等她转身离开，鹤长仙人轻声道：“慢着。” 只见仙人翻手为掌，轻推出一朵兰花，飘落至丹生面前，白光微闪，兰花化作了一面兰花纹的圆镜。 “此镜用来困住一般的妖邪，想必也能困住灵兽。你拿去吧。” 此时对丹生来说，物件支持也足以聊慰她的心，她千恩万谢，告别了鹤长仙人。 丹生飞回停仙门，悠官果然还在那里。她赶在悠官开口前说道：“我在路上想过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下凡找回灵兽。” 悠官叹了口气，说道：“果然如此。” 丹生没有废话，直接将兰花镜取出来，问他：“你可还有宝贝？我们清点一下，即刻下凡去吧。” 低阶仙人法力低微，能施展的法术本就不多，更遑论能操控的法宝了，所以往往低阶仙人两袖清风，空有一个仙人名号。 悠官掏了半天，只拿出一根捆兽绳，绳上毛刺扎手，他拎了一端，给丹生看。 “唉，聊胜于无吧。那咱们就快点儿下去吧。” “且慢！”悠官深思后开口：“依我看，我得留在仙界，否则慈念生仙人那边不好交代。我可留下来拖住他们，你放心去吧。” 丹生倒吸口气，急道：“就我一个？我，我……”我了半天，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悠官虽然不知她想说什么，不过能猜到一二，他招来寻味兽，对她说：“让寻味兽陪你去，也算有个照应。” 看来要下凡的真的只有她一个仙，不过丹生也知事急从权，于是咬牙点头说好。 悠官又递给她一个粗布袋，说里面装了足够多的灵草，供寻味兽食用。还有那根捆兽绳，他也一并装了进去。 至于丹生自己带的，兰花镜之外，就是重山给她的那个锦囊。现在来看，游潇子仙人果然厉害，像是能占未来，下凡所需的物件都给她准备好了。如果不是知道游潇子和此事无关，她都要以为这些都是他早就算好的。 临行前，悠官还施法改变了寻味兽的模样，大小、胖瘦都变了，看起来就像是凡间普通的大黑狗，就是不会吐舌头。 丹生领着寻味兽，来到彩玉面前，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撞了上去。 从仙界到凡间，好像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过程要丹生形容，就是钻进了一个大兽嘴里，经过它反复咀嚼，再被吐了出来。 丹生晕乎乎，只觉得天旋地转，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她坐在地上缓了会儿，觉得稍稍舒服了些。又运起周身仙力，看有没有异样。 听闻仙人经过停仙门下凡，是会被禁锢部分仙力的，具体禁锢多少，视仙人的修为而定。可丹生感受了半天，觉得和她在仙界没什么两样。她起初还觉得高兴，但细想之后，又不免气闷。 寻味兽安静地跟在她身后，看起来比在仙界沉稳许多。 丹生拿出钱币，让寻味兽闻，并学着悠官的样子摸它的头，说道：“想吃饭得先干活。找灵兽的事就看你了。” 寻味兽先是嗅一嗅钱币，再仰头闻过四面八方，最后面向西北方向，四蹄蹬地，跑了起来。丹生以人身跟在后面，为防万一，她不敢原形示人，更不敢乱用法力。跑了一会儿，她就累得直喘气，招呼寻味兽慢些。 她找了棵树靠着，边喘边想，这样下去，灵兽没找着，她先给累死了。她长叹一声，心知得想个办法。 虽然她从未亲历过人间，但在仙界从鹤长仙人、呦呦，还有其他仙人口中，听说过人间的各种事。比如买东西得用“钱”，出远门得用“车”。眼下她就需要一辆车，用来赶路。 只可惜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树木见了不少，就是不见人，更没有车。估计是彩玉将她放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林，免得惹来凡人瞩目。就是可怜她不知道何时能走出去了。 天仁国临阳城城门刚开，门内外就已经围聚了不少百姓。往日百姓们经过城门口都不停留，可今日有不少人三步一回头。城墙根坐着一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抱着一只黑狗，睡得正香。车轮碾压石板，发出的咯吱声在通道里回响，却唤不醒正在睡梦里的乞丐。路过的人无不好奇，他是从哪里来，又是怎么落得这副境地。 丹生赶了几天的路，已是累极，她寻了处背风的地方，本想坐着休息一会儿，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晃醒她的人穿着盔甲，手握长枪，平和地看着她。 “快走吧，此地不可逗留。” 恢复精神的丹生忙站起身，手足无措道：“对不住，我不小心睡着了，我这就离开。”说完，她就要领着寻味兽往城门里进。城门兵伸手拦住她，问道：“进城需身份文书，你有吗？” 丹生不知道身份文书指的是什么，恰好此时有人进城，递给城门兵一张纸。城门兵说道：“就是这个，看见没，有衙门盖章，表明你的身份。身份不明者，我们可不能让你进城。” 表明身份？丹生想，她在凡间哪有什么身份。但她知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不想在凡人面前露怯，她挺着脖子说道：“路上匆忙，不知放到哪里了，我去找找。”说罢，就离开城门，跑到了一处空地。她远远望着来往的凡人，不由得发愁。 她将锦囊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叮啉哐啷一堆，她翻来倒去，企图能找到一张盖着印章的纸。可翻了半天一无所获。就在她气恼地将枕头掷在一边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她面前。她拿起来查看，纸的左下角有一个方形印子，正是城门兵说的章。 她以为是翻东西的时候，掉出来的，顾不上想别的，她捧着身份文书欣喜不已。她将其他物品收入锦囊，拿着文书颠颠跑到城门口，专找之前的那名城门兵，将纸展开举到他面前，说道；“我找着了，你看。” 城门兵正忙于盘查往来人口，顾不上她，所以只是看了一眼文书，就敷衍点头，放她进城。 觉得对方的反应和她想的不一样，丹生莫名失望。不过她还是拍拍寻味兽的头，顺着人流进了城。 昨日靠着寻味兽的鼻子，丹生寻到了临阳城附近。看寻味兽在城门口打转，她猜测灵兽就躲在城里。如今顺利进城，她示意寻味兽继续寻找灵兽的踪迹。 城门口直通主干道，道路宽阔，一眼望不到头。两侧各有多条辅路，通向城内各处。寻味兽低头闻着味，拐进了其中的一条路。 青砖灰瓦竖起了两道矮墙，隔绝了丹生往里窥探的视线。她动了动鼻子，总觉得到处都是好闻的味道，是她从未闻过的，而且不单是她，寻味兽也迷失在这股香味里。 一仙一兽闻了个半饱，继续往前走。前方几步远就是路口，应该有很多凡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绝于耳。丹生不由得好奇，想她听过这么吵闹的声音，还是成仙前和鹤群住一起的时候，也不知那么多凡人聚在一起做什么。 出了路口，横铺一条长街，街边放了各式木架器具，每个架子都有凡人站在一旁，冲着走在街中的凡人们呼喊。 “凉粉儿，凉粉儿，好吃的凉粉儿。一碗吃了还不够，两碗吃了不占肚，三碗吃了还想吃。”叫卖声和丹生以往听过的声音不同，自有一种腔调，有趣又新鲜。 “噗呲。”丹生忍不住乐出声，她觉得这个凡人可真逗，凡人哪有那么大的胃，那不成饕餮了。 卖凉粉的小贩留意到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站在他的摊位旁边，挥手轰道：“去去去，你个叫花子，别脏了我的摊子。” 丹生虽然不知道“叫花子”是什么，但也能听出这个凡人口中的嫌弃之意，她恼道：“谁稀罕，你求我我还不来呢。”说完，她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因这一茬，让丹生没了逛凡人集市的兴致，她重整心绪，专注于找灵兽一事上。 寻味兽闷头嗅闻，穿街走巷，最后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就是这里了吗？”丹生问道。她前后左右打量，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住的地方。她不明白灵兽怎么放着天上日子不过，跑来这么一个地方。不过这不是她现在该想的问题，当务之急是将灵兽带回天庭。她没有犹豫，直接上前敲门。 “吱”的一声，门被人从里拉开，出现了一位年轻妇人，长得温婉可人，只是脸侧有一道褐色疤痕，显得狰狞可怖。 妇人轻声问道：“请问你找谁？” 丹生直接表明来意：“我是来找丢的东西，你家近日可有跑进来过什么活物？” 对她的问题，妇人面露茫然，迟疑摇头。 丹生的声量大了一点：“不可能！你再想想，有没有一头类似鹿的野兽，长着角的，浑身黄毛跑到你家。”她连说带比划，恨不得当场变成灵兽的模样，让妇人辨认。 “怎么了？外面这么吵。”门内又出现了一名男子，长身玉立，穿着一身黄色长袍，贴着妇人而站。 妇人对着男子温声道：“此人说她丢了东西，问有没有跑到咱们家。说是一头鹿。” 丹生纠正：“是像，还是不一样的。”她从悠官那里得到了有关灵兽的所有信息，其中关于它的样子，悠官描述地十分详细。他还提到过此类灵兽是他头一回见，模样似鹿非鹿，似马非马，短角短尾，四肢修长。说丹生到时一见便知。 男子闻言笑道：“想来是哪家的疯姑子跑出来了，我们不必管她。”说话间看也不看丹生，直接将门关上。 “诶！”丹生想伸手阻拦，可还是慢了一步，若不是她躲得及时，还差点撞上门板。后来任她如何敲门，里面的人都没有再理会过她。 丹生气闷地坐在门槛上，揪裙摆泄气。她胸口不停起伏，眼尾垂下，下唇撅起，看起来委屈得不得了。 “区区凡人。”她边揪边说，“区区凡人。” 过了一会儿，她揪裙子的手慢下来，怀疑地看向寻味兽，问道：“不会是你找错了吧。”她将钱币又拿出来给它闻。 可寻味兽这次却没有配合，而是将头扭向了一边。 “怎么了？你再闻闻啊。” 寻味兽前肢往前一搭，头放上去，闭上眼睛，看起来准备要睡了。 接连失败的丹生气极，她手握钱币，喘着粗气，怒瞪寻味兽，仿佛想在它身上瞪出个洞来。可寻味兽不为所动，它趴在地上，还喷出一口气，看起来闲适又放松。 眼下陷入僵局。丹生回头看紧闭的黑色木门，抿起嘴，目光变得坚定。她还没有死心，心想既然正大光明的不行，那就走阴谋诡计的路子。晚上她要悄悄潜进去探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