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骨为聘》 第1章 归府 暮春的风卷着满城飞絮,沈府朱漆大门前的铜狮被晒得发烫,几个洒扫的丫鬟正扎堆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老夫人要把六姑娘接回来呢!”穿青布衫的小丫鬟压低声音,手里的扫帚都停了。 “那个被送去药王谷当药人的小姐?”另一个圆脸丫鬟瞪大眼,“好好的接她回来做什么?府里还不够热闹?” “谁知道呢,听说二姑娘的婚事黄不了,指不定是要让六姑娘……” 话没说完,就被管事嬷嬷一个眼刀瞪了回去,几人慌忙散开,只留下满院细碎的议论声。 沈府正厅里,气氛却与外面截然不同。 沈老夫人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一身绛紫色织金褙子,领口袖口绣着缠枝莲纹,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二姨娘柳氏坐在一旁,穿了件水绿色绫罗长裙,鬓边簪着珍珠牡丹钗,手上还套着一对羊脂玉镯,正亲手给老夫人剥着荔枝。 “母亲,车夫已经去药王谷一日了,想来也该到了。”柳氏脸上堆着笑,声音柔得像水。 沈老夫人点点头,目光扫过厅外:“回来就好,毕竟是沈家的女儿,总在外头漂泊也不像话。”话虽如此,眼底却没多少暖意。 没过多久,院外传来马车轱辘声,管家声音响起:“六姑娘,里面请。” 柳氏往门口看过去。 一个姑娘跟着丫鬟走进正厅,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裙,在满室的绫罗绸缎中显得格外扎眼。她身形单薄,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药草味,与厅里熏的香格格不入。 “哎哟,我的孙女可算回来了!”沈老夫人立刻起身,快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那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瞧这瘦的,在谷里定是受了不少苦。” 柳氏也凑上来,羊脂玉镯在手腕上滑出清脆的响:“云芙,快坐。二姨娘给你备了点心,都是你爱吃的。”她上下打量着沈云芙,眼神里藏着几分算计,脸上却笑得越发亲热。 沈云芙垂着眼,任由她们拉着,脚步站得稳稳的。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厅里的一切看在眼里。 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攥,随即松开,依着礼数缓缓屈膝,声音平静无波:“孙女沈云芙,见过祖母,见过二姨娘。” 她的动作不太标准,粗布裙摆扫过光洁的金砖地面,带起一丝细微的尘埃。 “快起来快起来!”沈老夫人连忙伸手去扶,指尖触到她手臂的单薄,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刚回来就讲这些虚礼,累着了可怎么好。” 说着便转头对侍立在旁的管事嬷嬷吩咐,“张嬷嬷,去把我房里那盒芙蓉糕取来,再备些新鲜的瓜果,给六姑娘垫垫肚子。” “是,老夫人。”张嬷嬷应声退下,脚步轻快得像是怕慢了惹老夫人不快。 柳氏见状,立刻拉着沈云芙往旁边的梨花木圆凳上坐,羊脂玉镯碰撞间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六丫头,一路颠簸,定是饿坏了。这芙蓉糕是老夫人特意让人做的,甜而不腻,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青瓷茶杯,亲手给沈云芙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先喝口茶润润喉,糕点马上就来。” 沈云芙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微凉,轻声道:“多谢二姨娘。” 她没有喝,只是将茶杯放在手边的桌案上,目光依旧垂着,落在自己粗糙的手背上——那是常年泡在药汁里留下的痕迹,与柳氏手上的细腻白皙形成鲜明对比。 柳氏悄悄打量着她,她原以为这六丫头在药王谷磋磨多年,定是形容枯槁,谁知竟生得如此绝色。 巴掌大的小脸,琼鼻挺翘,唇色是自然的淡粉,偏偏气质冷得像冰,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竟被她穿出了几分疏离的贵气。 她心里酸溜溜的,又带着几分庆幸:还好是个没根基的,这般容貌,嫁给那个残废,也算不亏。 柳氏像是没注意到沈云芙的沉默,装作热络地伸手想去碰她的头发,却在触及那简单的素色发带时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而说起府里的琐事; “你这一去就是十年,府里变化可大了。你二哥去年中了举人,你三哥也定了亲,下个月就要办喜事了。对了,你二姐姐……”她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眼神飞快地瞟了沈云芙一眼,见她依旧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你二姐姐近来身子不大爽利,不然今日定是要亲自来接你的。” 沈云芙只是轻轻点头,嘴里应着:“劳二姨娘挂心,也替我向二哥、三哥道喜。二姐姐身子不适,改日我再去探望。”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没有丝毫波澜。 这时,张嬷嬷端着食盒回来了,将芙蓉糕、桂花酥、葡萄、荔枝等摆了满满一桌子。“六姑娘,您尝尝。”张嬷嬷笑着推了推那盘芙蓉糕,“这可是刚从食盒里取出来的,还热着呢。” 沈老夫人立刻说道:“快尝尝,看看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沈云芙拿起一块芙蓉糕,指尖捏着那块糕点,却没有送入口中。 她能感觉到老夫人和柳氏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沈云芙捏着那块芙蓉糕,指尖能触到表层凝固的糖霜,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抬手,轻轻咬了一小口。 糕点入口的瞬间,凉意顺着舌尖蔓延开来,面团硬得硌牙,甜腻的味道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霉味。 她咀嚼了两下,缓缓咽下,没有抬头,只是将剩下的半块芙蓉糕轻轻放回碟中,动作从容得仿佛刚才尝到的只是寻常滋味。 柳氏原本已经张开了嘴,正要再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娇俏又带着几分跋扈的声音,穿透庭院的寂静,直直撞进正厅。 “祖母!娘!我听说那个药罐子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桃粉色绣海棠纹样罗裙的少女已经掀帘而入。 她身姿窈窕,眉眼间带着几分明艳,只是神色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傲气,鬓边斜插的赤金海棠簪随着她的动作晃出刺眼的光——正是柳氏口中“身子不大爽利”的二小姐沈嘉瑶。 柳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行挤出几分亲昵的笑意,起身迎了上去:“瑶瑶?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身子不适,让你在房里歇着吗?” 沈嘉瑶却没看她,目光径直落在沈云芙身上,像带着刺一般扫过她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裙,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哟,这就是从药王谷回来的六妹妹?瞧这一身穷酸样,浑身的药味,可别把病气过给我们。” 沈云芙抬眼,与沈嘉瑶的目光撞在一起。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丝毫闪躲,就那样静静看着对方。 沈嘉瑶被她看得莫名火起,眉头一皱,狠狠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满是不耐与轻蔑。 沈云芙刚要起身行礼,沈嘉瑶却已经几步走到桌前,目光扫过桌上的茶杯,见那青瓷杯里还剩着大半杯茶水,想也没想便伸手端了起来,径直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 “噗——” 茶水刚入喉,沈嘉瑶便猛地将口中的水喷了出来,溅得桌案上的糕点碎屑乱飞。她脸色涨得通红,伸手抹了抹嘴角,怒声道:“这是什么破茶!又苦又涩,简直难以下咽!” 柳氏连忙上前,拿出帕子给她擦着嘴角,一边拍着她的背顺气,一边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毛躁!这茶是给你六妹妹准备的,许是放凉了才有了涩味。”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沈云芙,眼神里带着几分歉意,“六丫头,你别介意,你二姐姐就是被惯坏了,性子直了点。” 沈云芙依旧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目光落在桌案上那滩水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的补丁。 沈老夫人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厅内的尴尬:“瑶瑶,不得无礼。你六妹妹刚回来,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话虽如此,语气里却没多少责备之意。 沈嘉瑶却不依不饶,指着沈云芙道:“祖母,您看她!一身穷酸样,还占着桌子不放,我看她就是故意的,想用这破茶膈应我!” 沈云芙依旧垂着眼,指尖在粗布衣袖上轻轻划过,没有接沈嘉瑶的话,也没有看任何人。 她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像一尊没有情绪的石像。 从药王谷出发时,车夫赶车的速度快得异常,沿途的驿站只歇了一夜,连口热饭都没让她好好吃。 她当然知道,沈家突然接她回来,绝不是念及什么骨肉亲情。 柳氏见沈云芙不说话,生怕沈嘉瑶再闹下去,连忙打圆场:“瑶瑶,快别胡说,你六妹妹不是那样的人。”说着,她又转向沈云芙,语气越发柔和,“六丫头,你别往心里去,瑶瑶年纪小,不懂事。” 沈嘉瑶却哼了一声,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沈云芙:“我胡说?她要是懂事,就该乖乖待在药王谷,别回来碍眼!” 沈老夫人终于皱起了眉,语气里带了几分威严:“瑶瑶!退下!” 沈嘉瑶撇了撇嘴,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跺了跺脚,走到沈老夫人身边坐下,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恶狠狠地盯着沈云芙。 厅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的飞絮被风吹得轻轻作响。沈老夫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在沈云芙身上停留了许久,像是在斟酌着什么。 柳氏也不安地搅动着手里的帕子,时不时瞟一眼沈老夫人,又看看沈云芙,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 沈云芙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清楚,这场虚伪的温情戏,很快就要落幕了。 第2章 第 2 章 沈嘉瑶被沈老夫人呵斥了一句,心里越发不痛快,盯着沈云芙的背影咬牙道:“凭什么她一个药罐子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要不是……” “瑶瑶!”柳氏猛地打断她,眼神里满是慌乱,伸手去拽她的衣袖,“别胡说八道!” 沈嘉瑶却甩开她的手,性子一上来便什么都顾不上了,提高声音道:“我胡说什么?难道我说错了?要不是她回来,难道真要我嫁给那个残废定北王?!”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正厅内瞬间死寂。 沈老夫人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沉了下来。 柳氏更是急得满脸通红,狠狠瞪了沈嘉瑶一眼,又慌忙看向沈云芙,试图补救:“六姑娘,你别听瑶瑶胡言乱语,她年纪小,不懂事……” 沈嘉瑶却梗着脖子,继续道:“我哪里胡言乱语了?那萧玄戾当年是风光,可现在呢?左腿废了,只能坐轮椅,就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婚书下来的时候我就说了,我死也不嫁!”她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 “凭什么我要嫁给一个残废?她沈云芙在药王谷待了十年,回来正好,替我嫁过去不是正好吗?!” 这些话像剥洋葱一般,一层层揭开了沈家接她回来的真正目的。 沈云芙缓缓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沈老夫人紧绷的脸,掠过柳氏慌乱的神情,最后落在沈嘉瑶气鼓鼓的脸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坐直了身子,双手自然地放在膝上,眼神里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沈云芙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等着,等着沈老夫人和柳氏主动撕破那层虚伪的面纱,将替嫁的要求明明白白地说出口。 厅外的飞絮似乎也停了,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映得众人的神色越发复杂。 沈老夫人沉默了许久,终于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沈云芙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云芙,既然瑶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祖母也就不瞒你了。” 沈云芙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丝毫波澜,只淡淡吐出四个字:“祖母请讲。” 她依旧保持着端正的坐姿,目光落在沈老夫人身上,不卑不亢,那份疏离感像是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厅内的尴尬与慌乱都隔绝在外。 沈老夫人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暗忖这丫头在药王谷十年,倒是养出了几分沉稳气度,随即定了定神,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云芙,你也知道,咱们沈家虽是书香门第,但近年来在朝堂上的根基越发不稳。定北王萧玄戾虽因伤致残,可他麾下的铁骑依旧是京城最忌惮的力量,且他与圣上亲厚,有他做沈家的靠山,咱们全家都能高枕无忧。” 柳氏连忙附和,脸上堆着恳切的笑:“是啊六姑娘,瑶瑶性子娇纵,从小被我们宠坏了,实在担不起定北王妃的担子。你在药王谷见多识广,性子又沉稳,定能好好辅佐王爷。再说,你是沈家的女儿,如今沈家有难,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家陷入困境吧?” 沈嘉瑶在一旁撇了撇嘴,虽不再说话,却依旧一脸不屑,仿佛沈云芙替她嫁人是天经地义。 沈老夫人见沈云芙依旧没什么反应,又补充道:“你放心,只要你答应替嫁,沈家定不会亏待你。你出嫁时,嫁妆会按嫡女的规格备置,日后你在王府站稳脚跟,我们也会常派人去探望你。等瑶瑶将来嫁入高门,也会记得你的恩情。”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将替嫁说得像是天大的恩赐,字字句句都打着“为了家族”的旗号,却绝口不提萧玄戾的残疾,也不提沈云芙将要面对的未知命运。 沈云芙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的粗布裙摆,目光平静地掠过眼前三人各怀心思的脸,依旧没有立刻应声。 她垂着眼,指尖在粗布裙摆上轻轻划过。 厅内的沉默再次被沈嘉瑶打破,她按捺不住性子,上前一步指着沈云芙道:“你倒是说话啊!装什么装?难道你还想不答应?” 她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讥讽,“我告诉你,这门亲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难道你还想回药王谷继续当你的药人?” 柳氏连忙拉住她,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瑶瑶!” “我本来就没说错!”沈嘉瑶甩开她的手,越说越起劲,“她在药王谷待了十年,吃了那么多苦,如今能嫁给定北王,就算他是个残废,那也是王妃之位,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沈老夫人皱了皱眉,却没有再呵斥沈嘉瑶,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沈云芙,语气带着一丝施压:“云芙,瑶瑶的话虽糙,但理不糙。你是沈家的女儿,家族的荣辱与你息息相关。如今这桩婚事,不仅是为了瑶瑶,更是为了你自己。” 沈云芙缓缓抬眼,目光掠过沈嘉瑶那张写满不耐的脸,又落在沈老夫人和柳氏带着期盼与算计的脸上。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像是在斟酌,又像是早已拿定了主意。 柳氏见状,连忙趁热打铁道:“六姑娘,你就应了吧!日后你在王府有什么难处,沈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沈嘉瑶也哼了一声:“只要你替我嫁过去,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妹妹,也不会再找你麻烦。” 厅内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沈云芙身上,等着她的最终答复。 窗外的飞絮又开始纷飞,落在雕花窗棂上,像是也在静静等待着这场闹剧的结局。 沈云芙的目光在沈嘉瑶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缓缓移开,落在桌案上那盘早已冰凉的芙蓉糕上。 沈嘉瑶见她依旧沉默,只当她是怕了,愈发得意起来:“怎么?被我说中了?是不是觉得能嫁给定北王是天大的福气?” 她叉着腰,语气里的傲慢几乎要溢出来,“我告诉你,要不是我身子金贵,才轮不到你捡这个便宜!” 柳氏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瑶瑶,少说两句。” “我凭什么少说?”沈嘉瑶甩开她的手,嗓门更高了,“她一个药罐子,能有机会当王妃,本该感恩戴德才对!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哭着喊着答应了!” 沈云芙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沈嘉瑶,又依次掠过柳氏和沈老夫人,嘴角几不可察地抿了抿,依旧没有说话。 她只是微微挺直了背脊,周身那股疏离的气息更浓了些,仿佛眼前这三人的聒噪,都与她无关。 沈老夫人见状,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云芙,事已至此,你也该给个准话了。” 沈云芙的目光重新落回沈老夫人身上,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孙女的婚事,全凭祖母做主。” 这句话一出,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沈老夫人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柳氏也松了口气,连沈嘉瑶都愣住了,似乎没料到她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好!好!真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沈老夫人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来,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不愧是沈家的女儿,有担当!” 她起身上前两步,再次拉住沈云芙的手,指尖的温度比刚才真切了些,那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出细碎的光:“祖母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这样才对,一家人就该互帮互助,为沈家着想。” 柳氏也连忙笑着附和:“是啊六丫头,你真是太懂事了!老夫人说得对,你这性子,将来在王府一定能过得顺顺当当的。”她一边说,一边给沈嘉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也说些好听的。 沈嘉瑶撇了撇嘴,虽不情愿,但也知道这事尘埃落定,只能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沈老夫人瞪了她一眼,随即又转向沈云芙,语气越发温和:“云芙,你刚回来,一路辛苦,先回房歇着吧。张嬷嬷,你带六姑娘去‘汀兰院’,好好收拾一下,再让人送些新做的衣裳过去,别委屈了六姑娘。” “是,老夫人。”张嬷嬷连忙应声,对着沈嘉芙做了个“请”的手势,“六小姐,这边请。” 沈云芙微微颔首,对着沈老夫人和柳氏略一屈膝,便跟着张嬷嬷转身向外走去。 粗布裙摆扫过地面,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她的背影挺直而疏离,没有丝毫留恋。 厅内,沈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眼神里闪过一丝算计。柳氏凑上前,压低声音道:“母亲,这下可算放心了。”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丫头,倒比我想象中听话。只是……”她顿了顿,目光深沉,“还是要多留意着点,别出什么岔子。” 第3章 第 3 章 沈云芙跟着张嬷嬷穿过沈府的回廊,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阳光晒得发烫,沿途的花木葱茏,却遮不住那些投来的异样目光。 几个洒扫的丫鬟停下手中的活计,踮着脚尖朝她这边望,嘴里低声嘀咕着什么,见张嬷嬷看过来,又慌忙低下头,假装忙碌,眼角的余光却依旧黏在她身上。 路过假山时,两个小厮靠在石边,手指着她的背影,眉飞色舞地说着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见几句“药罐子”“替嫁”的字眼。 沈云芙目不斜视,脚步平稳地跟着张嬷嬷往前走,仿佛没听见那些议论,也没看见那些探究的目光。 穿过一道圆拱门,眼前忽然开阔起来,一座雅致的院落出现在眼前。院门前的匾额上题着“汀兰院”三个字,字迹清隽,只是边角处已有些斑驳。院内种着几株玉兰,花瓣洁白,落在青石板上,添了几分冷清。 正屋的门窗紧闭,窗棂上蒙着一层薄尘,显然是许久没人住过了。 “六姑娘,到了。”张嬷嬷推开虚掩的院门,侧身让她进去,“这汀兰院,是当年三姨娘带着您住的地方,老夫人特意吩咐,让奴婢照着以前的样子收拾的。” 沈云芙走进院内,目光缓缓扫过四周。墙角的那株腊梅还是老样子,只是比记忆中粗壮了些,当年母亲亲手栽下的月季,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芜的花畦。 正屋的门被推开,里面的陈设依稀还是旧时模样,一张梨花木梳妆台摆在窗边,铜镜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台上还放着一个残缺的玉簪,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物件。 她走到梳妆台前,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镜面上的灰尘,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面,没有丝毫动作。 张嬷嬷站在门口,轻声道:“六姑娘,奴婢已经让人去取新的被褥和衣裳了,您先歇会儿,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奴婢。” 沈云芙微微颔首,张嬷嬷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院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玉兰花瓣的轻响。沈云芙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阳光涌了进来,照亮了屋内的尘埃,也照亮了她眼底深处的一片沉寂。 她站在窗边,目光落在院角那株腊梅上。阳光穿过稀疏的花枝,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冬日。 那时她才七岁,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小红袄,踮着脚尖够腊梅枝上的花苞。母亲站在一旁,笑着扶住她的腰,声音温柔得像化了的雪:“慢点,别摔着。” 母亲的指尖带着淡淡的兰花香,轻轻替她拂去发间的碎雪,鬓边的玉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与此刻梳妆台上那支残缺的玉簪,一模一样。 她的目光移向那张梨花木梳妆台,仿佛又看见母亲坐在那里,对着铜镜梳理长发。母亲会叫她过去,将她抱在膝头,用那支玉簪给她扎小小的发髻,嘴里哼着不知名的童谣。 铜镜里,母亲的笑容温婉,眼底满是宠溺,那时的汀兰院,总是萦绕着淡淡的兰花香和母亲的笑声。 一阵风吹过,玉兰花瓣簌簌落下,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云芙走到屋角的矮柜前,拉开最下面的木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个陈旧的布偶。布偶的布料已经褪色,一只眼睛也掉了,但她还是认得出,这是母亲亲手给她做的第一个玩具。 小时候,她总是抱着这个布偶睡觉,母亲说,布偶会保护她。 后来,母亲被人算计,缠绵病榻最终还是走了。 母亲走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暮春,院里的玉兰花开得正盛,却再也没有人笑着叫她“芙儿”,再也没有人给她扎发髻、哼童谣了。 母亲走后没多久,她就被送到了药王谷。这十年,她无数次在梦里回到汀兰院,回到母亲身边,可醒来时,只有满室的药草味和刺骨的寒冷。 沈云芙将布偶轻轻放回木抽屉,缓缓合上。阳光依旧明媚,院内的花木依旧葱茏,可这里的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 她指尖在冰凉的柜面上轻轻一叩。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周身的寒意。 十年前母亲卧病的场景突然在眼前浮现——那时母亲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抓住她的手一遍遍呢喃“芙儿,娘不甘心”,腹部微微隆起的弧度,是她尚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 直到某个深夜,柳氏带着两个嬷嬷走进卧房,端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说能治母亲的病。 母亲不肯喝,柳氏却笑着按住她的肩,语气温柔如刀:“姐姐,为了孩子,你也得喝啊。” 沈云芙原本想冲过去,却被母亲身边的一个丫鬟按着躲在屏风后,泪流不止。看着母亲被强行灌下药汤,看着柳氏转身时嘴角勾起的阴狠笑意。 那之后没过三日,母亲就断了气,她爹沈廷荣对外只说她“难产血崩”,连一场像样的葬礼都没有。而她,很快就被冠以“克母”的罪名,送往了药王谷。 这些年在药王谷,她并非只当药人。谷主心善,教她识药辨毒,更教她藏起锋芒。 沈云芙早已查清,母亲当年带来的江南家产,都被沈廷荣和柳氏以“填补家用”的名义侵吞;母亲的“病”,是柳氏长期在她饮食里下毒所致;而那碗致命的汤药,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缓缓走到窗边,目光落在院外那片繁盛的花木上,指尖不自觉地攥紧。替嫁?不过是她重回沈府的契机。 沈家欠她母亲的,欠她的,她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张嬷嬷送新衣裳来了。沈云芙松开手,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平静,转身看向门口,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紧绷从未存在过。 门被轻轻推开,张嬷嬷端着一个红木托盘走进来,上面叠放着几件崭新的衣裳,还有一套素雅的首饰。“六姑娘,新衣裳和首饰送来了,您瞧瞧合不合身。” 她将托盘放在梳妆台上,语气恭敬。 沈云芙走过去,目光扫过那些衣裳,有月白色的素绸裙,也有淡青色的纱质褙子,针脚细密,料子都是上好的。 她随手拿起一件月白色的绸裙,指尖抚过光滑的面料,轻声道:“有劳张嬷嬷了。” “这是老夫人的吩咐,奴婢只是照做。”张嬷嬷笑了笑,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打量,“六姑娘这些年在药王谷受苦了,如今回来,也该好好拾掇拾掇。” 沈云芙将衣裳放回托盘,转头看向张嬷嬷:“嬷嬷在沈府待了多少年了?” “回姑娘,奴婢十三岁进府,如今已经二十八年了。”张嬷嬷老实答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那想必是看着我母亲进府的吧?”沈云芙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 张嬷嬷的神色微微一滞,随即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是……当年夫人进府时,奴婢还在老夫人身边当差。” “母亲当年,待下人可好?”沈云芙又问,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张嬷嬷抬起头,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怀念:“三姨娘性子温婉,待人极好,当年府里的下人都很敬重她。只是……”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没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三姨娘命苦。” 沈云芙没有追问,只是轻轻点头:“嬷嬷先下去吧,我自己试试衣裳。” “哎,好。”张嬷嬷应声,又道,“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叫奴婢,奴婢就在院外候着。”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沈云芙拿起那件月白色的绸裙,缓缓褪下身上的粗布裙,换上了新衣裳。 镜中的少女身形单薄,脸色带着长期服药留下的苍白,却难掩眉眼间的清丽。她对着镜子理了理裙摆,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换了一件寻常的衣物。 沈云芙将从药王谷带来的旧木箱放在桌案旁,缓缓打开。 里面整齐码放着几卷泛黄的医书,书页边缘已被翻得起了毛边,那是谷主赠予她的典籍。 她将医书一本本取出,放在书架的最底层,随后拿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后里面排列着十几个小巧的瓷瓶,瓶身贴着极小的标签,上面用笔写着各异的药名,指尖触及瓶身,能感受到一丝微凉。 沈云芙将木盒轻轻推入书架中层,用几本厚书挡在外面,动作从容不迫。 整理完毕时,院外又传来张嬷嬷的声音:“六姑娘,奴婢进来了。” 沈云芙转身,见张嬷嬷带着两个十四五岁的丫鬟走进来。 两个丫鬟都穿着青绿色的丫鬟服,梳着双丫髻,一个眉眼清秀,一个略显憨厚,见了沈嘉芙,连忙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六姑娘。” “这是老夫人特意给姑娘选的两个丫鬟,”张嬷嬷笑着介绍,“春桃手脚麻利,会些针线活;秋菊性子沉稳,能打理院子里的琐事。日后小姐出嫁,她们便作为陪嫁丫鬟,跟着姑娘一同去王府。” 沈云芙目光扫过两人,春桃抬眼时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慌忙低下头;秋菊则始终垂着眼,姿态恭敬。 她轻轻点头:“辛苦嬷嬷了。” “都是奴婢该做的,”张嬷嬷道,“往后她们就听姑娘差遣,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跟她们说。”说着,又对春桃和秋菊叮嘱,“你们可要好好伺候六姑娘,不可有半点懈怠。” “是,奴婢谨记嬷嬷教诲。”两人齐声应道。 张嬷嬷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转身离开了。屋内只剩下沈云芙和两个丫鬟,春桃率先上前一步:“姑娘,您刚回来,要不要奴婢给您倒杯茶?” 沈云芙走到桌边坐下,淡淡道:“不必了。你们先熟悉一下汀兰院的环境,各司其职即可。” 春桃和秋菊对视一眼,齐声应道:“是,姑娘。”随后便分头行动,春桃去收拾桌案上的杂物,秋菊则拿起扫帚,开始打扫院内的落叶。 沈云芙坐在椅上,看着两人忙碌的身影,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平缓,听不出情绪。 第4章 第 4 章 沈府西侧的正妻院落梧桐院里,沈夫人苏氏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一身石青色暗绣松竹纹的褙子,领口嵌着一圈珍珠,满头乌发用一支白玉发簪松松挽起,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的温和。 她手中捏着一串紫檀佛珠,指尖慢悠悠地摩挲着,目光落在阶下开得正盛的牡丹上,语气平淡地开口:“柳妹妹今日去前厅见了六丫头,瞧着那孩子怎么样?” 柳氏坐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手里端着茶杯,闻言脸上立刻堆起笑,只是眼底还残留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回姐姐的话,那丫头倒是比我想象中安分。老夫人一提替嫁的事,她没怎么推脱就应了,性子看着倒是沉稳。” 苏氏闻言,缓缓抬眼看向柳氏,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底却没多少暖意:“哦?这么听话?我倒记得,当年她母亲在世时,性子可是烈得很。” 她顿了顿,佛珠转动的速度慢了些,“这丫头在药王谷待了十年,别是养出了什么心思才好。” 柳氏心里一紧,连忙道:“姐姐放心,我瞧着她一身穷酸样,眼神里也没什么算计,想来是在谷里受够了苦,巴不得抓住这桩婚事当靠山呢。”她说着,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再说,有春桃和秋菊在她身边盯着,她要是有什么动静,咱们立刻就能知道。” 苏氏轻轻“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牡丹上,语气听不出喜怒:“那就好。嘉瑶的婚事,你也别太着急,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城西的梁家公子年纪相当,家世也配得上,等过些日子,我便让人安排你们见一面。” 柳氏一听,脸上的笑意瞬间真切了许多,连忙起身福了福身:“多谢姐姐!还是姐姐疼我和嘉瑶,若不是姐姐帮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看向苏氏的眼神里满是感激,丝毫没察觉苏氏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讽。 苏氏抬手虚扶了她一下,语气依旧温和:“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只是柳妹妹,往后行事可得仔细些,别再像今日这般,让嘉瑶把话说漏了嘴,若是传到外人耳朵里,反倒不好。” 柳氏脸上一红,连忙应道:“是是是,姐姐教训得是,我日后一定好好管教她,绝不再出这样的岔子。” 苏氏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低头摩挲着佛珠,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衬得越发温和,可那垂着的眼眸里,却藏着深不见底的算计。 苏氏指尖捻着佛珠,漫不经心地抬眼,目光落在柳氏脸上,语气依旧温和:“对了,老太太瞧着那丫头懂事,可有赏些什么东西?” 柳氏闻言,连忙点头,脸上堆着笑:“赏了!老夫人心疼她在谷里受苦,特意让张嬷嬷送了好几件新衣裳,还有一套素雅的银饰,说是让她先拾掇拾掇。”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吩咐把汀兰院好好收拾了,给她住呢。” 苏氏闻言,嘴角的笑意深了些,只是眼底依旧平静无波:“老太太倒是有心了。汀兰院毕竟是她母亲当年住的地方,让她回去住,也算是全了一份念想。” 她说着,佛珠转动的速度快了几分,“不过,那丫头刚回来,又是要替嘉瑶嫁去王府的,老太太赏些东西也是应该的,免得让人说咱们沈家亏待了她。” 柳氏连连称是:“姐姐说得是!老夫人考虑得周全,这样一来,既显得咱们沈家仁厚,也能让那丫头更安分些。”她看向苏氏的眼神里满是认同,丝毫没察觉苏氏话里的深意。 苏氏轻轻“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别的:“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看看嘉瑶吧,别让她再闹脾气。” 柳氏连忙起身应道:“是,那我就先告退了,多谢姐姐今日指点。”说着,便躬身退了出去。 柳氏走后,苏氏缓缓靠在贵妃榻上,闭上眼,指尖依旧摩挲着佛珠。过了许久,她才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算计,低声对侍立在旁的贴身嬷嬷道:“去查查,汀兰院那边,除了老太太赏的东西,还有些什么动静。” “是,夫人。”嬷嬷应声退下。 梧桐院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牡丹花瓣的轻响,衬得苏氏的身影越发幽深。 柳氏刚走出梧桐院,脸上的拘谨便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窃喜。 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珍珠牡丹钗,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对着身旁的大丫鬟翠儿笑道:“还是大夫人疼咱们,竟真的肯为瑶瑶寻一门好亲事,这下我可算放心了!” 翠儿连忙附和:“夫人说得是,有大夫人出面,二姑娘定能嫁个好人家。” 柳氏笑得眉眼弯弯,语气里满是得意:“那是自然。瑶瑶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怎能嫁给萧玄戾那个残废?如今沈云芙替她嫁了,瑶瑶又能寻个门当户对的公子,真是两全其美。” 她说着,加快了脚步,“走,咱们去瑶瑶院里看看,跟她说说这好消息,让她也高兴高兴。” 两人穿过回廊,刚走到沈嘉瑶的听竹院门口,就听见院内传来一阵尖锐的呵斥声:“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留你何用?” 柳氏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忙推门进去。只见沈嘉瑶正叉着腰站在院中,面前跪着一个小丫鬟,那丫鬟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地上散落着几片破碎的瓷片和一滩水渍。 “瑶瑶,你这是在做什么?”柳氏皱着眉走上前,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沈嘉瑶见是她,气鼓鼓地指着那小丫鬟道:“娘,你看她!我让她给我沏杯碧螺春,她竟笨手笨脚地把茶杯摔了,还溅了我一身水!” 她说着,抬手看了看自己桃粉色的罗裙,上面果然沾着几处水渍,脸色越发难看,“这种废物,就该拖出去打一顿!” 那小丫鬟吓得连连磕头:“二姑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求二姑娘开恩!” 柳氏连忙拉住沈嘉瑶,劝道:“好了好了,不过是个茶杯,碎了就碎了,何必跟一个小丫鬟置气?”她转头对那小丫鬟道,“还不快起来,把这里收拾干净,再去给二姑娘重新沏杯茶来。” 小丫鬟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低着头收拾地上的瓷片,匆匆退了下去。 沈嘉瑶依旧怒气未消,跺了跺脚道:“娘,你就是太心软了!这些丫鬟就是欠教训,不然她们根本不知道规矩!” 柳氏拉着沈嘉瑶的手,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你这孩子,越来越没个小姐样子了!不过是摔了个茶杯,至于发这么大的火?传出去让人笑话!” 沈嘉瑶撇了撇嘴,挣脱开她的手,不满道:“我就是气不过!她们一个个都把我当软柿子捏,连个丫鬟都敢怠慢我!” “谁敢怠慢你?”柳氏瞪了她一眼,“不过是你自己性子太躁。往后可得改改,大夫人已经答应帮你寻一门好亲事,若是让人家知道你这般模样,谁敢要你?” 沈嘉瑶一听“好亲事”三个字,眼睛瞬间亮了,刚才的怒气消了大半,连忙拉着柳氏的胳膊追问: “娘,大夫人真的要给我寻亲事?是什么样的人家?” 柳氏见她态度转变,脸色稍缓,拉着她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压低声音道:“大夫人说,城西的梁家公子不错,年纪相当,家世也配得上咱们沈家。过些日子就安排你们见一面,你可得好好表现,别再像今日这般任性。” 沈嘉瑶喜上眉梢,连连点头:“我知道了娘!我一定好好表现!只要能不嫁给萧玄戾那个残废,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柳氏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又软了下来:“这才对。你是娘的心头肉,娘自然要为你打算周全。沈云芙替你嫁去王府,你就安心等着嫁入梁家,日后好好过日子。” 沈嘉瑶笑得眉眼弯弯,“娘,我就知道你最疼我!” 柳氏看着她娇俏的模样,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依旧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沈云芙的算计。 其实沈嘉瑶一开始是喜欢萧玄戾喜欢的不得了的。 三年前的上元灯节,萧玄戾骑着高头大马游街,银甲映着月色,那张俊朗的面容让满城贵女都红了脸。 彼时的沈嘉瑶挤在人群中,踮着脚尖看得痴迷,回到府中便哭着闹着要柳氏去打探他的消息,甚至偷偷绣了个鸳鸯荷包,盼着能有机会送出去。 那时的萧玄戾是京城最耀眼的少年将军,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容貌更是一等一的出众,爱慕他的贵女能从定北王府排到街尾,沈嘉瑶便是其中最张扬的一个。 她逢人便说自己将来要做定北王妃,还总对着萧玄戾的画像发呆,连柳氏都打趣她,说她是被萧玄戾的容貌迷了心窍。 可世事难料,一年前萧玄戾在边境被埋伏,虽拼死突围,左腿却受了重伤,从此再也站不起来,只能与轮椅为伴。 消息传回京城的那一刻,沈嘉瑶先是愣了半晌,随即就把萧玄戾的画像扔在了地上,踩了好几脚。 往日里挂在嘴边的“定北王妃”,成了她最不愿提及的字眼,连听到别人提起萧玄戾的名字,都会皱着眉躲开。 这番变化让柳氏都有点意外。 直到赐婚的旨意下来,指名要她嫁给萧玄戾,沈嘉瑶当场就大闹起来,哭着喊着说“打死也不嫁残废”,甚至以绝食相逼。 柳氏心疼女儿,又怕违抗圣旨会连累沈家,这才和沈老夫人合计,把远在药王谷的沈云芙接回来替嫁。 此刻的沈嘉瑶坐在石凳上,想起这些过往,只觉得庆幸。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得意地想:幸好沈云芙答应了,不然自己真嫁过去,岂不是要一辈子对着一个瘫在轮椅上的人?还是梁家公子好,家世相当,容貌也不错,比那个残废强多了。 柳氏看着她满脸雀跃的样子,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往后可不许再提以前的事了,好好等着和梁家公子见面才是正经。” 沈嘉瑶连连点头,把过往那些对萧玄戾的痴迷,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正对着院中的牡丹笑得出神,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惊雷——赐婚圣旨上写的可是她沈嘉瑶的名字! 沈嘉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猛地站起身,抓着柳氏的胳膊急声道:“娘!圣旨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要是被朝廷发现我让沈云芙替嫁,那可是欺君之罪啊!”语气里满是慌乱,连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柳氏被她晃得一个趔趄,连忙稳住身形,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慌什么?娘早就想到这点了。” 她压低声音,凑近沈嘉瑶耳边,“老夫人已经让人去打点了,到时候就说你突发恶疾,无法成婚,而沈云芙是沈家认回的女儿,自愿替你嫁入王府。只要咱们做得隐秘,谁会知道?” 沈嘉瑶眉头紧锁,依旧忧心忡忡:“可……可定北王府那边会答应吗?万一他们追究起来怎么办?” “追究什么?”柳氏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笃定,“萧玄戾如今就是个残废,能有人愿意嫁给他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再说,沈家好歹也是官宦之家,送过去的是沈家女儿,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者,大夫人也说了,她会出面打点关系,确保万无一失。你就放一百个心,好好准备和梁家公子见面的事,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沈嘉瑶听她这么说,心里的慌乱才稍稍平复了些,只是眉头依旧没有完全舒展。她看着柳氏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能点了点头。 第5章 第 5 章 柳氏见沈嘉瑶依旧愁眉不展,拉着她的手往屋内走,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又几分安抚:“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这事有老夫人和大夫人盯着,绝不会出岔子。” 进了屋,柳氏让翠儿奉上刚沏好的碧螺春,又亲手给沈嘉瑶剥了颗荔枝,塞到她手里:“你想想,等你嫁入梁家,日子过得风风光光,谁还会记得当年的赐婚?沈云芙嫁去王府,好与不好,都跟咱们没关系了。” 沈嘉瑶咬了口荔枝,清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心底的不安却没完全散去。 她盯着手中的荔枝核,喃喃道:“可我还是怕……万一萧玄戾不肯罢休呢?我听说他以前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性子烈得很。” “烈又如何?”柳氏放下手中的果盘,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如今他就是个瘫在轮椅上的人,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再说,他若真追究,丢的也是定北王府的脸——难道他要告诉全天下,自己娶的是个替嫁的?” 这话像是点醒了沈嘉瑶,她眼睛一亮,脸上的愁云瞬间散去大半:“娘说得对!他肯定不会声张的!” “这就对了。”柳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别想这些没用的,好好拾掇自己,过几日见了梁家公子,可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沈嘉瑶用力点头,将手中的荔枝核扔到碟子里,起身道:“我知道了娘!我这就去让丫鬟给我梳个新发型,再挑件好看的衣裳!”说着,便兴冲冲往后屋去了。 柳氏看着她雀跃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随即又沉了下来。 她走到窗边,望着院外的天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刺绣。欺君之罪四个字,她又何尝不怕?可事已至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只要沈嘉瑶能顺利嫁入梁家,只要沈云芙能替瑶瑶挡下这桩婚事,就算冒险也值得。 窗外的风渐渐大了,吹得窗棂吱呀作响,柳氏的身影在光影中忽明忽暗,眼底的算计越发深沉。 汀兰院的正屋内,阳光透过窗棂落在铺着素色锦缎的软榻上。沈云芙斜倚在榻边,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医书,目光落在书页上,神情平静。 春桃和秋菊站在屋角,身姿笔挺,却难掩眉宇间的倦意。 自清晨被送到汀兰院,她们便一直守在一旁,连口气都没敢多喘,此刻太阳已升至中天,腹中饥饿难耐,眼皮也开始打架,忍不住纷纷抬手掩住嘴,打了个轻不可闻的哈欠。 沈云芙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两人身上,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们下去吧,我不用你们伺候。” 春桃和秋菊皆是一愣,对视一眼,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春桃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躬身道:“姑娘,这可不行,奴婢们得留在这儿伺候您。” “是啊姑娘,”秋菊也连忙附和,“老夫人和嬷嬷吩咐过,要寸步不离地伺候您。” 沈云芙合上书,放在手边的矮几上,语气依旧平淡:“无妨,这里没什么事。你们下去吃点东西,歇一歇,晚点再来。” 她的话语里没有丝毫命令的意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春桃和秋菊又对视了一眼,见沈云芙神色平静,不像是在试探,便再次躬身行礼:“那……奴婢们就先告退了,小姐有什么事,随时叫我们。” 沈云芙微微颔首,两人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再次恢复了安静,沈云芙重新拿起医书,目光却没有立刻落回书页。她侧耳听着院外两人离去的脚步声,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平缓,听不出情绪。 沈云芙的目光落在医书的扉页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泛黄的纸边。 她从药王谷回来前就已经在母亲生前的一个老嬤嬤那里打听这件事知道的差不多了。 柳氏那副笃定萧玄戾已成废人的模样,在她看来未免太过可笑。 即便废了一条腿,三年前萧玄戾在北境以三万兵力大破蛮族十万铁骑的战绩,至今仍是朝堂上的佳话。 萧家世代忠良,手握京畿卫戍之权,如今萧玄戾虽不便再上战场,却被皇帝任命为御史中丞,专司监察百官,实权不减反增,怎会是任人拿捏的角色? 柳氏只看到他瘫在轮椅上的表象,却忘了他能在重伤后迅速稳住王府局面,甚至借御史台之力扳倒两名贪腐的尚书,这份心智与手段,绝非寻常人能及。 沈嘉瑶弃这样的夫婿如敝履,反倒去攀附梁家——一个靠着盐铁生意发家、在朝堂上毫无根基的商户之家,简直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她轻轻合上书,目光投向窗外。阳光正好,玉兰花瓣簌簌飘落,落在青石板上。替嫁之事,于柳氏是摆脱麻烦的权宜之计,于她,却是踏入权力中心的契机。 萧玄戾绝非池中之物,沈家欠她的,或许能借着这位定北王的力量,更快地讨回来。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窗棂的轻响,衬得她眼底的光越发沉静。 沈云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清风携着玉兰的淡香涌入屋内。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春桃和秋菊回来了,两人手里端着食盒,见她站在窗边,连忙加快脚步走进来:“姑娘,奴婢给您送午饭来了。” 食盒打开,里面是两荤两素一汤,菜式精致,香气扑鼻。春桃将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轻声道:“这是厨房特意给姑娘做的,说是补身子的。” 沈云芙走到桌边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饭菜,淡淡道:“你们也一起吃吧。” 春桃和秋菊连忙摆手:“不不不,奴婢们不敢,姑娘您先吃。” “让你们吃就吃。”沈云芙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语气依旧平淡,“往后你们跟着我,不必如此拘谨。” 两人见她神色认真,便不再推辞,找了两个小板凳坐在桌角,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 沈云芙没再说话,安静地吃着饭。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萧玄戾的模样——虽未曾谋面,但从药王谷谷主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中,能拼凑出一个杀伐果断、心思深沉的形象。 这样的人,面对替嫁之事,会是什么反应?是震怒,还是不屑? 她抬眼看向窗外,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不管萧玄戾是什么反应,这场婚事,她接下了。而沈家的账,她也会一笔一笔,慢慢清算。 吃完饭,春桃和秋菊收拾好碗筷退了出去。沈云芙重新坐回软榻,拿起那本医书,却没再翻看,只是望着书页上的字迹出神。 屋内静得出奇,只有她平稳的呼吸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交织在一起。 沈云芙将医书放在矮几上,指尖在微凉的瓷杯杯沿轻轻划过。 她清楚自己的力量——仅凭药王谷习得的医术与毒术,单枪匹马绝无可能撼动沈家根基。沈廷荣身为礼部尚书,在朝堂任职二十余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更与三位皇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沈家虽非顶级勋贵,却也是京中数得着的官宦世家,族中子弟或在地方任职,或在六部当差,盘根错节的势力绝非她一个人能轻易撼动。 柳氏与苏氏只当她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却不知她早已看清局势。 沈家的仇,需借外力才能清算,而萧玄戾便是最好的筹码。这位新任御史中丞手握监察大权,与沈廷荣在朝堂上本就因礼制改革之事政见不合,若能借他之手牵制沈廷荣,再寻机揭露当年母亲被害的真相,复仇之路方能顺遂。 她起身走到书架前,指尖抚过挡在紫檀木盒外的厚书。盒内的毒药是她的底牌,而即将到来的婚事,便是她踏入棋局的第一步。 窗外的玉兰花瓣又落了几片,沾在窗台上,像一层薄薄的雪。沈云芙的目光落在那些花瓣上,神色平静无波。 那群人,一个都别想跑。 第6章 第 6 章 暮色四合,沈府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下,沈廷荣一身藏青色官袍踏入梧桐院,眉宇间带着朝堂应酬后的疲惫。 苏氏早已候在门口,见他进来,立刻迎上前,亲自接过他手中的朝珠,语气温婉:“老爷回来了,一路辛苦。” “嗯。”沈廷荣淡淡应了一声,径直走向屋内的主位坐下。 苏氏连忙吩咐丫鬟:“快,把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再沏一壶浓茶给老爷解解乏。” 丫鬟们手脚麻利地摆上饭菜,四荤四素一汤,皆是沈廷荣平日里爱吃的菜式。苏氏坐在一旁,亲自给他盛了碗汤,递过去:“老爷,先喝点汤暖暖胃。” 沈廷荣喝了口汤,目光扫过满桌的菜,随口问道:“今日府里可有什么事?” 苏氏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老夫人让人把六丫头从药王谷接回来了。” “六丫头?”沈廷荣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还有这么个女儿,眉头微微皱起,“接她回来做什么?” 苏氏放下汤勺,语气自然地说道:“老夫人心疼她在谷里受苦,想着让她回府享福。再说,嘉瑶的赐婚旨意下来了,老夫人和柳妹妹商量着,让六丫头替嘉瑶嫁去定北王府。” “什么?!”沈廷荣猛地放下碗筷,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拍桌子怒声道,“你们简直胡闹!赐婚的是嘉瑶,怎能让云芙替嫁?这要是被朝廷发现,可是欺君之罪!” 他站起身,在屋内踱了两步,语气越发严厉:“我沈廷荣身为礼部尚书,执掌礼仪教化,自家女儿替嫁欺君,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苏氏见状,连忙起身上前,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柔声劝道:“老爷息怒,我们也是为了嘉瑶。您也知道,嘉瑶性子娇纵,怎能嫁给一个残废?云芙在谷里待了十年,性子沉稳,嫁过去也能替沈家稳住局面。再说,老夫人已经让人打点好了,绝不会出岔子。” “打点?”沈廷荣甩开她的手,怒不可遏,“萧玄戾是什么人?就算他腿废了,也是定北王,是皇帝亲封的御史中丞!你们以为这点手段能瞒得过他?能瞒得过朝廷?” 他指着苏氏,气得脸色发白:“这件事我绝不答应!明日我就去回了老夫人,让嘉瑶乖乖准备出嫁!” 苏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却依旧不肯放弃:“老爷,事已至此,再反悔已经来不及了。老夫人已经让人给云芙收拾了汀兰院,嫁妆也在准备了。您若是执意反对,不仅会惹老夫人不快,还会让嘉瑶记恨您,得不偿失啊。” 沈廷荣看着她,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怒极了,却又一时语塞。屋内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丫鬟们吓得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沈廷荣气得脸色铁青,指着苏氏的手指都在发颤:“事已至此?你们做这件事之前,可有问过我的意见?”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吓得噤若寒蝉的丫鬟们,厉声道,“都给我退下去!” 丫鬟们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出门外,轻轻带上房门,将屋内的剑拔弩张隔绝开来。 苏氏见他动了真怒,也不敢再强辩,只是垂着眼,语气放得更柔:“老爷,我们也是没办法。嘉瑶以死相逼,老夫人又一心疼她,我夹在中间实在为难。再说,云芙毕竟也是沈家女儿,嫁入王府也不算委屈,往后定北王府还能成为沈家的助力,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沈廷荣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讽,“你以为萧玄戾是傻子?他若知道真相,定会迁怒沈家!到时候别说助力,怕是会引火烧身!”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怒火,“明日我就去定北王府,向萧玄戾请罪,求他收回这门亲事!” “老爷万万不可!”苏氏连忙拉住他,急切道,“您若是去了,岂不是把事情闹大了?到时候不仅欺君之罪坐实,连沈家的颜面都会荡然无存!”她顿了顿,又道,“萧玄戾如今虽手握实权,但他腿有残疾,府中势力错综复杂,正需要一门亲事稳固局面。云芙性子沉稳,又懂医术,说不定能得他看重。只要两人成了亲,生米煮成熟饭,萧玄戾就算知道真相,也只能认了!” 沈廷荣皱着眉,沉默不语。苏氏的话虽刺耳,却也戳中了他的顾虑。他身为礼部尚书,最重颜面,若是此事闹大,他不仅官位难保,沈家也会沦为京城笑柄。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沈廷荣沉重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此事……容我再想想。” 苏氏见他态度松动,心中一喜,连忙道:“好,好,老爷慢慢想。夜深了,您也累了,我伺候您歇息吧。” 沈廷荣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苏氏见状,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往内室走去。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的地面上,映出两人长长的影子,一个沉重,一个带着隐秘的算计。 不过沈廷荣的沉默被苏氏当作默许,第二日便让人着手准备嫁妆。 三日过后,她让人来汀兰院传话,说嫁妆已备得七七八八,让沈云芙过去瞧瞧。 沈云芙换了身素色细布褙子,跟着传话的丫鬟穿过回廊,第一次踏入梧桐院。 苏氏正坐在正屋的主位上,见她进来,脸上堆起温和的笑意,起身道:“云芙来了,快过来坐。” 沈云芙走到屋中,目光平静地掠过她——眼前的女人穿着绫罗绸缎,珠翠环绕,眉眼间满是端庄温婉,可只有沈云芙知道,这副和善皮囊下,藏着怎样阴狠的心思。 她没有动,只是微微颔首:“见过大夫人。”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苏氏笑着拉过她的手,指尖的凉意让沈云芙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你瞧,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虽不算顶级奢华,却也是我一番心意,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她抬手示意,丫鬟们连忙掀开旁边的几个木箱。箱子里整齐地叠放着十几套衣裳,皆是普通的绸缎料子,绣工粗糙;首饰盒里摆着几件银饰,款式陈旧,连颗像样的宝石都没有;余下的便是些被褥、铜镜之类的寻常物件,比起沈嘉瑶平日里用的,还要逊色几分。 和那日沈老夫人说的按嫡女的身份来备嫁妆完全不符。 苏氏指着嫁妆,语气带着几分炫耀:“你看,这些衣裳都是新做的,首饰也是我特意让人挑的,往后嫁入王府,也不能失了咱们沈家的体面。” 沈云芙的目光在那些寒酸的嫁妆上扫过,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着眼。 苏氏见状,以为她是满意,又道:“再过几日便是吉时,你好好准备着,嫁过去后要安分守己,好好伺候王爷,别给咱们沈家丢脸。” 沈云芙依旧沉默,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与苏氏对视。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苏氏莫名地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多谢大夫人费心。”沈嘉芙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嫁妆很好,我没什么意见。若是没别的事,我便先回汀兰院了。” 苏氏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你回去吧,好好歇息。” 沈云芙微微颔首,行礼后转身离开了梧桐院。走出院门的那一刻,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背影挺直。 见沈云芙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苏氏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目光沉沉地盯着那方向,直到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收拾嫁妆,才猛地移开视线,冷声道:“都拿下去吧,仔细收着,别出什么岔子。” “是,夫人。”丫鬟们连忙应道,抬着木箱往外走。 屋内只剩下苏氏和她的大丫鬟画屏,画屏上前一步,低声道:“夫人,这六姑娘倒是沉得住气,瞧见那些嫁妆,竟半分不满都没露。” 苏氏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浓茶,语气带着几分不屑:“一个在药王谷待了十年的野丫头,能有什么见识?这些东西在她眼里,怕是已经算得上珍宝了。” “可奴婢瞧着,她刚才看您的眼神,倒是平静得有些吓人。”画屏微微蹙眉,“会不会是……她心里有什么盘算?” 苏氏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敲击着,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盘算又如何?不过是个没根没底的丫头,翻不出什么大浪。”她顿了顿,又道,“你吩咐下去,让春桃和秋菊盯紧点,她每日的一举一动,都要如实报给我。” “奴婢明白。”画屏躬身应道。 苏氏抬眼望向窗外,暮色渐浓,梧桐院的灯笼已经亮起,光影在地面投下斑驳的痕迹。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好好准备吧,等她嫁入王府,咱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画屏眉头皱得更紧,声音压得更低:“夫人,奴婢还是有些担心。那六小姐的娘当年……若是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记恨您和二姨娘,暗地里使绊子?” 苏氏闻言,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随即嗤笑一声,眼底满是轻蔑:“知道又如何?当年她娘死得不明不白,连个证人都没有,她一个黄毛丫头,空有恨又能怎样?” 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几分狠厉:“再说,她如今就是咱们手里的棋子,嫁入王府后,能不能活下去都要看萧玄戾的脸色,哪还有精力来找咱们麻烦?” 画屏仍有些不安:“可万一……” “没有万一。”苏氏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你只需让春桃秋菊盯紧她,别让她在婚前闹出什么幺蛾子。等她嫁走,沈府就再也没有能威胁到咱们的人了。” 画屏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言,躬身应道:“是,奴婢记住了,定会让人盯紧六姑娘。” 苏氏满意地点点头,重新端起茶杯,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眼底的冷意渐渐蔓延开来。当年能悄无声息地除掉沈嘉芙的母亲,如今自然也能拿捏住这个归来的丫头,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自己的计划。 苏氏指尖摩挲着茶杯外壁,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梧桐叶上,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再去一趟柳氏那里,提醒她管好自己的嘴,别在嘉瑶面前乱说话,更别让闲言碎语传到云芙耳朵里。” “是,奴婢这就去。”画屏躬身应道,转身正要走,又被苏氏叫住。 “等等。”苏氏抬眼,眼底闪过一丝算计,“顺便告诉柳氏,梁家那边已经有了消息,过几日便安排嘉瑶和梁家公子在护国寺见面,让她好好准备,别出什么岔子。” 画屏连忙点头:“奴婢记下了。” 待画屏走后,苏氏独自坐在屋内,拿起桌上的佛珠捻了起来。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灯笼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知道画屏的担心并非多余,可事已至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沈嘉芙若是安分,嫁入王府后便能保她一世安稳;若是敢有异心,她有的是办法让这个丫头在京城彻底消失。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佛珠碰撞的轻响,伴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衬得这梧桐院越发幽深。 第7章 第 7 章 苏氏捻着佛珠的手指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精明的光。她之所以肯出手帮柳氏,哪里是真心为了沈嘉瑶?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罢了。 苏氏的长子沈子瑜在翰林院任职,虽有才华却资历尚浅,一直难以晋升;次子沈子墨年纪尚幼,还在学堂读书。沈廷荣身为礼部尚书,虽手握一定权力,却始终游离在核心圈层之外。 苏氏早就盘算着,若能让沈嘉瑶嫁入梁家——梁家虽为商户,却富可敌国,且与三皇子暗中往来密切——便能借着梁家的财力和三皇子的势力,为两个儿子铺路。 而让沈云芙替嫁,更是一举两得。一来能卖柳氏一个人情,让柳氏往后对她言听计从;二来沈云芙嫁入定北王府,若能得萧玄戾看重,沈家便能同时搭上三皇子和定北王两条线,届时无论是沈廷荣的仕途,还是两个儿子的前程,都能更上一层楼。 至于沈云芙的死活,苏氏从未放在心上。在她眼里,这个从药王谷回来的丫头,不过是她棋局中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能为沈家、为她的儿子们所用,已是她最大的价值。 佛珠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屋内回荡,苏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只要计划顺利,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成为沈府真正的掌权者,她的两个儿子也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前途无量。 不过三日,沈云芙的嫁妆寒酸一事便传到了沈老夫人耳中。 午后,老夫人的贴身嬷嬷亲自来梧桐院传话,让苏氏即刻去荣安堂见她。 苏氏心中一凛,却还是敛了神色,跟着嬷嬷前往荣安堂。沈老夫人正坐在榻上捻着佛珠,见她进来,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带着几分不满:“云芙的嫁妆,是你备的?” “是,母亲。”苏氏躬身应道,垂着眼不敢看她。 “你自己瞧瞧,那叫什么嫁妆?”沈老夫人猛地放下佛珠,声音沉了下来,“十几套粗布衣裳,几件旧银饰,这要是让定北王府的人看见了,岂不是要笑话咱们沈家苛待女儿?” 苏氏连忙解释:“母亲息怒,并非儿媳苛待云芙,实在是府里今年光景不好。前几日老爷修缮宗祠花了不少银子,又给子瑜捐了翰林院的职,手头实在紧,只能先备这些,等日后府里宽裕了,再给云芙补上。” 沈老夫人抬眼瞪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信任:“府里再紧,也不至于连份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来。云芙虽是替嫁,可也是沈家的女儿,传出去丢的是整个沈家的脸!” “儿媳知道轻重,可实在是力不从心。”苏氏垂下头,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再说,云芙嫁的是定北王,王爷身份尊贵,想必也不会在意这点嫁妆,只要云芙安分守己,好好伺候王爷,比什么都强。” 沈老夫人沉默了片刻,眉头依旧皱着。她虽不疼爱沈云芙,却极重沈家的颜面,若是沈云芙带着这样的嫁妆嫁入定北王府,怕是真的会被京中其他世家笑话。 可苏氏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府里今年的开销确实不小,一时之间也拿不出太多银子置办嫁妆。 过了许久,沈老夫人才缓缓开口:“罢了,你再从我的私库里拿些东西添进去,挑几件体面的首饰和绸缎,别让人家看轻了咱们沈家。” “是,多谢母亲体谅。”苏氏心中一喜,连忙躬身道谢。 沈老夫人摆了摆手:“去吧,好好置办,别再出什么岔子。” 苏氏应了一声,转身退出了荣安堂。走出院门,她脸上的委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不过是从老夫人的私库里拿些东西,既能堵住老夫人的嘴,又不用动用自己的私产,何乐而不为? 苏氏刚走出荣安堂,便叫住了候在院外的画屏,语气带着几分不耐:“你即刻去老夫人的私库,找张嬷嬷拿几件首饰和绸缎,添到沈云芙的嫁妆里。” “是,夫人。”画屏躬身应道,正要转身,又被苏氏叫住。 “记住,”苏氏压低声音,眼底闪过一丝算计,“挑些样子体面却不值钱的,别真把老夫人的宝贝拿出去。首饰选那些镶嵌碎宝石的,绸缎就拿去年的旧款,别让人看出破绽。” 画屏心领神会,连忙点头:“奴婢明白,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苏氏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让她快去。看着画屏匆匆离去的背影,苏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老夫人要的是沈家的颜面,她便给足这个颜面,至于沈云芙配不配得上好东西,在她眼里根本无关紧要。 汀兰院的午后格外安静,沈云芙坐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医书,目光却落在窗外的玉兰树上。一阵轻风吹过,洁白的花瓣簌簌飘落,落在青石板上,铺成薄薄一层。 春桃和秋菊端着刚沏好的茶走进来,见她望着窗外出神,便轻手轻脚地将茶杯放在矮几上,不敢出声打扰。 沈云芙闻声回过头,目光掠过两人紧绷的神色,淡淡道:“外面有什么动静吗?” 春桃愣了一下,连忙躬身道:“回姑娘,没什么动静,就是刚才瞧见画屏姑娘去了老夫人的私库,好像是要拿些东西添到小姐的嫁妆里。” 沈云芙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顿,随即恢复平静,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医书。 她自然清楚苏氏的心思,那些添进来的东西,多半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摆设,不过是为了应付沈老夫人,做给外人看罢了。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窗棂的轻响和书页翻动的声音。沈云芙一页一页地翻着医书,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对嫁妆之事毫不在意。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院外传来脚步声,画屏带着两个丫鬟抬着几个木箱进来,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意:“六姑娘,老夫人体恤你,让奴婢送些东西过来,添到你的嫁妆里。” 沈云芙抬眼望去,木箱打开,里面果然是些镶嵌着碎宝石的首饰和几匹颜色略显陈旧的绸缎。她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有劳画屏姑娘了,让春桃秋菊收下吧。” 画屏见她毫无波澜,心中略感诧异,却也不敢多言,吩咐丫鬟将木箱放下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沈云芙看着那些所谓的“体面嫁妆”,缓缓合上书。 画屏走后,沈云芙起身走到木箱旁,春桃和秋菊正忙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摆放。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首饰与绸缎,碎宝石在午后的光线下泛着细碎的光泽,却掩不住切割工艺的粗糙;绸缎的花色虽还算雅致,边角却隐约能看出存放过久的陈旧痕迹。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一支银钗,钗头镶嵌的红宝石颗粒细小,色泽暗沉。指尖下移,触到一匹月白色绸缎,面料虽还算顺滑,却并非今年京中时兴的云锦,只是普通的杭绸。 春桃在一旁轻声道:“姑娘,这些首饰和绸缎看着可比之前的体面多了,想来老夫人也是疼你的。” 沈云芙没有接话,只是拿起那支银钗,在手中掂了掂,又轻轻放回原处。 她的动作缓慢而平静,目光在每一件物品上停留片刻,便移开视线,仿佛只是在查看一堆无关紧要的物件。 待看完所有东西,她转身走向软榻,淡淡吩咐道:“都收起来吧,仔细放好,别弄坏了。” 春桃和秋菊连忙应道,手脚麻利地将东西重新装箱。沈云芙坐在软榻上,重新拿起那本医书,只是这一次,书页许久没有翻动。 窗外的玉兰花瓣还在飘落,无声地落在窗台上,如同她此刻平静表面下,从未停歇的暗流。 夜色再次笼罩沈府,梧桐院的灯火依旧明亮。沈廷荣坐在主位上,面前的饭菜早已凉透,他却浑然未觉,只是盯着桌面出神。 苏氏坐在一旁,大气不敢出,默默陪着他。 过了许久,沈廷荣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替嫁之事……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 苏氏心中一喜,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是连忙起身道:“老爷英明,这样既保全了嘉瑶,也能让云芙有个好归宿,沈家也能借此稳固局面。” 沈廷荣摆了摆手,语气沉重:“但你要记住,此事绝不能出任何纰漏。若是被朝廷或定北王府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又道,“明日你去一趟定北王府,递上帖子,就说沈家已备好嫁妆,随时等候王府选定吉时。” “是,臣妾记下了。”苏氏连忙应道,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沈廷荣看着她,神色复杂:“还有,对云芙……不必太过苛刻。毕竟她也是沈家的女儿,嫁入王府后,多少也能为沈家挣些颜面。” 苏氏点头如捣蒜:“老爷放心,臣妾定会好好待她。” 沈廷荣没再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茶水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他心中的忧虑。他知道,这一步踏出去,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沈廷荣放下冷茶,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神色渐渐复杂起来。 他想起沈云芙幼时的模样,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丫头,总爱跟在她母亲身后,怯生生地叫他“爹爹”。 可自从苏氏提出将她送去药王谷,他犹豫了几日,终究还是点了头。 那时他只想着苏氏是正妻,又为沈家诞下两个儿子,不能寒了她的心;再者药王谷谷主医术高明,让云芙在那里学点本事,也算是一条出路。 可他从未想过,一个年幼的孩子,在陌生的药王谷里会过得何等孤苦。 如今云芙回来了,他却连一句像样的问候都没有,还要让她替嫁。 沈廷荣的胸口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女儿,终究是亏欠了。可事已至此,他身为礼部尚书,身为沈家的当家人,只能优先考虑家族的颜面与利益。 “罢了。”他低声呢喃一句,像是在安慰自己,“等她嫁入王府,若是萧玄戾待她尚可,便多给她些补贴,也算是弥补一二。” 苏氏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老爷仁厚,云芙若是知道,定会感念您的恩情。” 沈廷荣没有接话,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夜深了,歇息吧。” 苏氏应声起身,跟着他往内室走去。屋内的灯火渐渐熄灭,只剩下窗外的月光,静静洒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沈廷荣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次日天刚亮,苏氏便叫来华管事,将一封早已备好的帖子递给他,语气郑重:“你即刻去定北王府,将这帖子交给王府的管家,就说沈家已备好嫁妆,静候王府选定吉时,商议婚期事宜。” “是,大夫人。”华管事躬身接过帖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苏氏又叮嘱道:“记住,说话要恭敬些,态度谦和,莫要失了咱们沈家的体面。若是王府有什么回话,务必第一时间回来告知我。” 华管事连连应道:“夫人放心,小的定当办妥。” 第8章 第 8 章 定北王府的朱漆大门紧闭,门檐下悬挂的铜铃在晨风中轻轻晃动。 华管事走到门前,抬手轻叩门环,“咚、咚、咚”的声响在寂静的街巷中格外清晰。 片刻后,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小厮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着他:“你是谁?来王府何事?” “在下沈府管事华忠,奉我家大夫人之命,特来给王爷递帖。” 华管事躬身行礼,语气恭敬,从怀中取出帖子递了过去。 小厮接过帖子,眯眼瞧了瞧沈府的印记,又上下打量了华管事一番,才道:“你在此等候,我去通报。” 说罢,便转身快步走进府内,将侧门重新关好。 华管事站在门外,目光落在王府巍峨的门楼上,心中暗自嘀咕,这定北王府果然气派,只是不知那位王爷会如何回话。 府内,小厮快步穿过回廊,来到书房外,见侍卫宋青正守在门口,连忙上前道:“宋侍卫,沈府来人递帖,说是商议婚期事宜。” 宋青接过帖子,入手微沉,他拆开信封,快速扫了一眼内容,眉头微挑,随即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我亲自交给王爷。” 小厮应了一声,躬身退下。宋青握着帖子,转身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檀香,窗棂半掩,晨光透过雕花窗格洒入,在青黑色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屋内陈设简洁却不失格调,正面墙悬挂着一幅水墨山水图,笔触苍劲有力;左侧立着一排高大的书架,摆满了经史子集与兵法孤本,书脊在光线下泛着沉静的光泽。 萧玄戾坐在靠窗的轮椅上,一袭玄色锦袍曳地,衣料上绣着暗金色的云纹,随着他细微的动作流转着低调的光华。 他的面容极为俊美,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添了几分病弱的清冷。长长的睫毛垂落,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深不见底的情绪。 此刻他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正低头批阅桌上的卷宗,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留下清晰有力的字迹。 阳光落在他乌黑的发顶,泛着柔和的光泽,却丝毫未能冲淡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场。案几上还放着一盏微凉的清茶,袅袅的水汽早已散尽,显然他已在此处静坐了许久。 听到开门声,萧玄戾并未抬头,只是淡淡道:“何事?” 宋青快步走到萧玄戾面前,将帖子递了过去,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愤愤不平:“王爷,沈府来递帖,说要商议婚期。” 萧玄戾这才抬眼,接过帖子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眸中无波无澜。 宋青见状,忍不住继续道:“王爷,沈家那点心思,咱们早就查清了。他们竟用替嫁来应付您,实在欺人太甚!”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您当年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为大晋立下赫赫战功,才封了定北王。如今虽不良于行,可陛下依旧信任您,封您为御史中丞,朝中大小事务,哪件不是您尽心尽力,让陛下满意?沈家倒好,竟如此轻慢您!” 宋青跟着萧玄戾多年,亲眼见证他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沦为轮椅上的王爷,心中早已将他视作信仰。如今见沈家这般轻视,只觉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去沈府讨个说法。 萧玄戾缓缓放下帖子,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宋青口中的不平之事,与他毫无关系。 宋青攥紧了拳头,眼巴巴地望着萧玄戾,只盼着他能说出几句动怒的话,哪怕是下令将沈府的帖子扔出去也好。 他跟着王爷这些年,最见不得旁人轻辱,更何况是沈家这般明晃晃的轻视。 可萧玄戾只是静静地坐着,玄色锦袍在晨光中泛着冷寂的光泽,指尖敲击案几的节奏依旧平稳。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抬眼,眸中淬着一丝寒凉的笑意,却未达眼底:“急什么。” 这三个字轻描淡写,却让宋青瞬间噤了声。 他愣在原地,看着自家王爷拿起那封帖子,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信封上的沈府印记,仿佛那不是一份轻视,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玩物。 “沈府想送谁来,便让他们送。”萧玄戾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婚期定在三日后,让沈府准备好。” 宋青心头一震,实在不解王爷为何要这般轻易应允,可看着萧玄戾眸中深不见底的算计,他终究还是躬身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回复沈府。” 转身退出书房时,宋青仍满心疑惑,却不敢再多问。 宋青退出后,书房重归寂静。 萧玄戾将沈府的帖子随手扔在案角,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卷宗,指尖翻开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旱灾赈粮的发放明细。 近日关中大旱,颗粒无收,朝廷下拨三百万石粮食赈灾,可到了百姓手中却不足三成。 密探传回的消息称,赈粮在转运途中被层层克扣,涉及户部、地方州府多名官员,甚至有皇亲国戚牵涉其中。 皇帝为此龙颜大怒,连斩三名地方县令仍未能遏制贪腐之风,最终将此案交予新上任的御史中丞萧玄戾彻查。 萧玄戾拿起朱笔,在卷宗上圈出几个名字,笔尖力道颇重,将宣纸戳出细小的孔洞。 他垂眸凝视着“户部侍郎李嵩”几字,眸色渐沉——此人是皇后的舅父,素来倚仗外戚身份横行无忌,密报显示,赈粮被贪的核心环节,正是李嵩掌管的户部粮仓。 案几左侧堆着一叠新呈的供词,萧玄戾逐字翻阅,目光在“粮仓看守夜间换防时曾见陌生马车出入”一句上停顿。 他抬手按住眉心,苍白的指尖泛出淡淡的青色,久坐轮椅带来的滞涩感让他微微蹙眉,却依旧挺直了脊背。 宋青快步走出书房,穿过回廊来到府门前,华管事仍在侧门外等候,神色带着几分忐忑。见宋青出来,他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宋侍卫,不知王爷可有回话?” 宋青停下脚步,目光冷淡地扫过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家王爷已看过帖子,婚期定在三日后,让沈府好生准备,莫要误了吉时。” 华管事闻言,心中一喜,连忙应道:“是是是,多谢宋侍卫,多谢王爷体恤!沈府定当如期备好一切,不敢有半分差错。” “不必多言。”宋青打断他,语气依旧冷淡,“届时沈府只需按规矩送亲便可,王府这边会派人接应。” 说罢,他不再理会华管事,转身便要往里走。 华管事连忙再次躬身:“劳烦宋侍卫转告王爷,沈府必定谨遵吩咐!” 待宋青的身影消失在府内,他才直起身,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转身快步离开定北王府,恨不得立刻将这个消息传回沈府。 第9章 第 9 章 汀兰院的院门被推开时,沈云芙正坐在窗边煮茶。 青瓷茶壶在小火上咕嘟作响,水汽氤氲着漫过她的指尖,她抬手将浮沫撇去,动作从容不迫。 “六姑娘,大夫人让我们来给您讲些出嫁后的规矩。”三个穿着深蓝色锦缎衣裳的嬷嬷走进来,为首的张嬷嬷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意,目光却在屋内扫了一圈,带着几分审视。 沈云芙抬眼望去,见她们身后跟着的丫鬟捧着一个红漆木盒,里面想必是些关于礼仪规矩的册子。她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们自便。 张嬷嬷也不介意,径直在桌旁坐下,打开木盒取出册子,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讲解:“嫁入王府后,每日需辰时起身向王爷问安,膳食需等王爷用过之后再用,说话行事需谨言慎行,不可失了大家闺秀的体面……” 另外两个嬷嬷则在一旁补充,从穿衣打扮到待人接物,事无巨细。 讲到洞房夜的规矩时,张嬷嬷的声音压低了些,语气带着几分暧昧:“新婚之夜,需伺候王爷洗漱更衣,言行举止要温婉顺从,不可冲撞了王爷……” 沈云芙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指尖在冰凉的杯壁上轻轻摩挲着。杯沿印着细碎的缠枝莲纹,触感细腻,她的目光落在杯中的茶叶上,任由那些规矩话语从耳边飘过。 她心中清楚,苏氏让嬷嬷来讲这些,不过是做给沈老夫人看,亦是做给外人看,彰显沈家对这桩婚事的重视。 可萧玄戾是谁?他是战功赫赫却沦为残废的定北王,是手握监察大权、心思深沉的御史中丞。 他连沈家的轻视都毫不在意,又怎会将她这个替嫁的人放在眼里? 洞房夜?他怕是连正眼瞧她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沈云芙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茶水的清苦在舌尖蔓延开来。她放下茶杯,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玉兰花瓣已落了大半,只剩几片残瓣在枝头摇曳。 张嬷嬷的话音刚落,一旁的李嬷嬷见沈云芙只顾着低头摩挲茶杯,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六姑娘,老奴们说的这些规矩,您都听进去了吗?” 沈云芙这才缓缓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位嬷嬷,指尖从杯壁移开,轻轻放在桌案上,声音清淡: “听进去了。” 李嬷嬷显然不信,眉头微蹙,又追问了一句:“那洞房夜的规矩,姑娘可记牢了?这关乎您在王府的立足之本,可马虎不得。” 沈云芙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微微颔首,重复道:“记牢了。” 她的语气太过平淡,既无羞涩,也无郑重,反倒像是在回答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张嬷嬷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嘀咕,这六姑娘性子倒是冷淡,难怪大夫人放心让她替嫁。 李嬷嬷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张嬷嬷用眼神制止了。 张嬷嬷清了清嗓子,站起身道:“既然姑娘都记牢了,那我们就先回去复命了,三日后便是吉时,姑娘好生准备着。” 沈云芙没有起身相送,只是再次颔首,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白瓷茶杯上,仿佛刚才的一番规矩讲解,不过是一阵风吹过窗棂,未曾在她心中留下半点痕迹。 三位嬷嬷见状,也不再多言,躬身行了一礼,便带着丫鬟转身离开了汀兰院。 院门关上的瞬间,沈云芙拿起茶壶,给自己重新斟了一杯凉茶,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她平静的眉眼。 沈云芙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目光透过氤氲的水汽,落在院门外的方向。 春桃和秋菊正守在廊下,看似在整理杂物,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往屋内瞟来,那模样落在她眼里,只觉得刺眼。 这两个丫鬟是沈老夫人当初派来伺候她的,可这几日相处下来,沈云芙早已察觉不对。 她们做事谨小慎微,却总在不经意间打探她的行踪,甚至会趁她不备翻看她桌上的医书。沈云芙心中明镜似的,这两人名义上是老夫人的人,实则早已被苏氏收买,成了她安插在汀兰院的眼线。 若是带着这样两个丫鬟嫁入王府,日后她在王府的一举一动,怕是都会原封不动地传到苏氏耳中。沈云芙轻轻放下茶杯,指尖在桌案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必须想办法换掉她们。 而能帮她做到这件事的,唯有沈老夫人。毕竟这两个丫鬟是老夫人指派的,如今她以“嫁入王府需心腹伺候”为由向老夫人提换人的请求,合情合理,老夫人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沈云芙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素色衣裙,目光变得坚定。她转身走向院门,打算即刻就去荣安堂见沈老夫人。 有些事,宜早不宜迟。 沈云芙刚踏出汀兰院的门槛,脚步便顿了顿。 廊下的春桃和秋菊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齐齐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几分刻意的殷勤。 她收回视线,径直往前走去,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十年前,她尚未被送往药王谷时,府里的一个小丫鬟。 彼时她母亲不受宠,她性子又孤僻,府里的姊妹们都懒得与她亲近,唯有那个比她小几岁的丫鬟,会在她独自蹲在花园角落里摆弄花草时,怯生生地凑上来,递上一颗甜甜的蜜枣,轻声说:“小姐,我陪你玩呀。” 她早已记不清那丫鬟的全名,只记得大家都叫她“阿蛮”,梳着两个小小的发髻,笑起来脸上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后来她被送往药王谷,仓促之间,竟没能与阿蛮道别。这些年在药王谷,她时常会想起那个主动靠近她的小身影,那是她在沈府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 如今她要换丫鬟,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阿蛮。只是十年过去,沈府人事变迁,阿蛮或许还在府中干活,或许早已被送出府去,又或许……她不敢再往下想。 沈云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加快了脚步向荣安堂走去。无论如何,她都要向老夫人打听阿蛮的下落。若是阿蛮还在府中,她定要将她要到身边;若是不在,她再另做打算。 走到荣安堂外,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轻轻叩了叩门。 门内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随即荣安堂的朱漆木门被拉开一条缝,嬷嬷探出头来,见是沈云芙,脸上立刻堆起温和的笑意:“原来是六姑娘,快进来吧,老夫人正念叨你呢。” 说罢,她侧身让开道路,引着沈云芙往里走。屋内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沈老夫人正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串佛珠,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沈云芙身上,语气平淡:“来了?坐吧。” 沈云芙依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嬷嬷给她倒了杯热茶,便识趣地退到了门外,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祖孙二人,沈老夫人率先开口:“三日后便是你的婚期,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沈云芙端起茶杯,指尖微微收紧,目光落在杯中的茶叶上,缓缓道:“老夫人,孙女儿今日过来,是想向您求个人情。” 沈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眸中带着几分审视:“哦?什么人情,你且说来听听。” 沈云芙放下茶杯,腰身微微挺直,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笃定:“老夫人派来的春桃和秋菊,性子沉稳,伺候得也周到。只是她们在沈府待得久,与府中众人熟络,我嫁入王府后,想换两个更贴心的人在身边,也好凡事方便些。” 她没有直接点破春桃和秋菊是苏氏的眼线,只拣着“贴心”“方便”的说,既给了老夫人台阶,也暗合了出嫁女子带心腹伺候的常理。 沈老夫人沉默片刻,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似是在揣测她的心思。 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想换什么样的人?府里的丫鬟,你若有看中的,尽管说。” 沈云芙心中微动,连忙道:“孙女儿心中倒有个人选,只是不知她如今还在不在府中。十年前,我尚未去药王谷时,府里有个叫阿蛮的小丫鬟,梳着两个小发髻,笑起来有梨涡的,老夫人可还有印象?” 提到“阿蛮”二字,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目光中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沈老夫人捻佛珠的动作停了下来,皱着眉想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哦,你说的是那个跟着厨房刘妈做事的丫头?倒是还在府里,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性子依旧爽朗,手脚也麻利。” 沈云芙闻言,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正是她。孙女儿想将阿蛮调到身边,还请老夫人应允。” 沈老夫人看着她眼中的期盼,终是点了点头:“也罢,你既看中了她,便让她伺候你吧。左右都是府里的丫头,贴心最重要。” 说罢,她扬声唤道:“张嬷嬷。” 张嬷嬷推门而入,恭敬地应道:“老夫人。” “你去厨房那边,把阿蛮叫来,就说六姑娘有话要吩咐她。”沈老夫人吩咐道。 “是。”张嬷嬷应声退下。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 张嬷嬷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她身后跟着个身形纤细的姑娘,梳着双丫髻,青布衣裙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露出的手腕纤细却结实,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的模样。 “老夫人,六姑娘,阿蛮带来了。”张嬷嬷侧身让那姑娘上前。 阿蛮怯生生地走上前,对着沈老夫人和沈云芙福了福身,声音带着几分清脆:“老夫人安,六姑娘安。” 她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脸上果然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只是比起十年前,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拘谨。 沈云芙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心中却已确认,这便是当年那个递蜜枣给她的小丫鬟。 沈老夫人抬了抬下巴,语气平淡:“阿蛮,六姑娘三日后便要嫁入定北王府,想让你跟着去伺候,你可愿意?” 阿蛮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讶,随即看向沈云芙,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再次福身,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奴婢愿意!多谢老夫人,多谢六姑娘!” 沈云芙微微颔首,对她道:“你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今日便搬到汀兰院来,往后跟着我,好生做事便是。” “是!奴婢记下了!”阿蛮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梨涡深陷,竟与十年前那个递蜜枣的小身影重合在一起。 沈老夫人摆了摆手:“去吧,别误了时辰。” 阿蛮又行了一礼,才跟着张嬷嬷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沈云芙一眼,眼中满是感激。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沈老夫人看着沈云芙,缓缓道:“阿蛮性子单纯,手脚也勤快,你带在身边,我也放心。春桃和秋菊,我会让人另行安排,你不必再操心。” 沈云芙起身福了福身:“多谢老夫人成全。” “罢了,都是为了沈家的脸面。”沈老夫人捻起佛珠,重新闭上了眼,“你也回去准备吧,三日后的婚事,不可出任何差错。” 沈云芙应了声“是”,转身退出了荣安堂。走出房门。 第10章 第 10 章 暮色四合时,汀兰院的院门被轻轻推开。阿蛮提着一个小小的青布包袱,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双丫髻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姑娘!”她远远地唤了一声,声音里满是雀跃,快步走到沈云芙面前,福身行礼时,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奴婢收拾好东西了,这就来伺候您!” 沈云芙正坐在窗边看书,抬眼看向她,微微颔首。 阿蛮放下包袱,便迫不及待地凑近,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打量,语气急切:“姑娘,您这些年在药王谷过得好吗?我当年听说您被送走,难过了好久,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您……”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里满是久别重逢的热络,全然没注意到站在廊下的春桃和秋菊脸色微变。 沈云芙合上书,目光越过阿蛮,落在那两个丫鬟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春桃,秋菊。” 两人连忙走上前,躬身应道:“姑娘。” “老夫人已另行安排了你们的差事,”沈云芙缓缓开口,“今日便收拾东西,去账房领了月钱,往后不必再来汀兰院了。” 春桃和秋菊脸色一白,对视一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秋菊咬了咬唇,试探着问道:“姑娘,是奴婢们哪里伺候得不好吗?” “与你们无关,”沈云芙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只是我身边已有阿蛮伺候,你们另行待命便是。” 话说到这份上,春桃和秋菊也不敢再多言,只能躬身应道:“是,奴婢们遵吩咐。” 两人垂头丧气地转身回房收拾东西,往日里刻意的殷勤荡然无存。 阿蛮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脸上的喜悦淡了几分,有些疑惑地看向沈云芙。 沈云芙却没解释,只是对她道:“你先把东西归置好,再去烧壶热水来。” “哎!好嘞!”阿蛮立刻应道,脸上又重新绽开笑容,提起包袱便往偏房走去,脚步轻快得像是踩着风。 阿蛮手脚麻利,不多时便提着铜壶进来,壶身冒着袅袅热气。沈云芙起身接过铜壶,将热水注入青瓷茶壶中,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清香弥漫开来。 她给阿蛮倒了一杯,递到她面前:“尝尝。” 阿蛮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杯,小口抿了一下,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好茶!比厨房刘妈泡的粗茶香多了!” 沈云芙难得笑了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在桌边坐下。 阿蛮捧着茶杯,坐在她对面,脸上带着几分拘谨,却又难掩好奇:“姑娘,您在药王谷是不是学了很多本事?我听说药王谷的人都能起死回生呢!” “哪有那么玄乎,不过是学点医术毒术,聊以自保罢了。”沈云芙语气平淡,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 “当年我被送走,你在府里过得还好吗?” 提到这个,阿蛮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轻轻摇了摇头:“也还好,刘妈待我不算差,就是府里人多眼杂,难免受些气。我总想着您要是回来就好了,没想到真的等到您了!” 她说着,眼中又泛起光亮,“姑娘,您要嫁入定北王府,是不是以后就再也不用受大夫人的气了?” 沈云芙抬眼看向她,目光沉静:“王府不比沈府,只会更复杂。往后你跟着我,凡事要谨言慎行,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瞧,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阿蛮用力点头,把杯中茶一饮而尽,语气坚定:“姑娘放心!奴婢都听您的,一定好好伺候您,绝不给您添麻烦!” 沈云芙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心中那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有这样一个单纯忠心的人在身边,或许往后的日子,真的能少些算计与提防。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夜色带来的寒凉。 距婚期只剩两日,沈府上下忽然热闹起来。 天刚蒙蒙亮,汀兰院外便传来搬东西的声响,阿蛮趴在院墙上瞧了半晌,转身跑回屋时,脸上满是新奇:“姑娘!姑娘!外面可热闹了!大夫人让下人挂红灯笼呢,从大门一直挂到前厅,红绸子都快把柱子缠满了!” 沈云芙正坐在窗边整理药草,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院外。 果然,没多久便见几个下人扛着梯子走过,梯子上卷着大红的绸缎,远远望去,一片喜庆的红色在灰瓦白墙间格外扎眼。 阿蛮凑到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还有还有,前厅门口摆了好几盆大红花,连咱们院外的回廊都贴了喜字!我刚才路过账房,听见管事和下人说,大夫人还让人去采买鞭炮,说大婚当日要放个尽兴呢!” 沈云芙垂眸继续分拣药草,指尖划过一片干枯的毒草,眸色平静。 她自然清楚苏氏的心思——嫁妆上舍不得花费半分真金白银,只捡些廉价的布料首饰充数,却偏要在这些表面功夫上大做文章,无非是想让外人瞧着沈家对这桩婚事多重视,好撑住沈家的脸面。 毕竟,嫁的是定北王,哪怕是替嫁,也容不得半点马虎,免得被人戳脊梁骨说沈家轻慢王爷。 “姑娘,您说大夫人怎么突然这么大方呀?”阿蛮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前几日我去库房帮衬,见给您准备的嫁妆都是些旧料子,怎么到了布置府里,倒舍得花心思了?” 沈云芙没解释,只是淡淡道:“不必管这些,做好咱们自己的事便好。” 说罢,她将分拣好的药草收进木盒,目光落在窗外那片刺眼的红色上,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苏氏要的是脸面,她要的是顺利嫁入王府,各取所需罢了。至于那些虚张声势的喜庆,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剩下的两日倒过得平静。 沈云芙每日依旧整理药草、翻阅医书,阿蛮则守在院中,偶尔出去打探些府里的动静,回来便絮絮叨叨地讲给她听,无非是下人们忙着准备婚事的琐碎。 没有苏氏的刁难,也没有其他姊妹的窥探,汀兰院像是沈府这片热闹中的一方静土。 转眼便到了出嫁那日。天还未亮,窗外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汀兰院的门便被轻轻推开。张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走进来,手中捧着大红的嫁衣,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意:“六姑娘,吉时快到了,该起身梳妆了。” 沈云芙应声起身,阿蛮连忙上前帮她褪去外衣。 张嬷嬷将嫁衣展开,那是一件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绸嫁衣,针脚还算细密,只是料子略显粗糙,想来又是苏氏挑的廉价货。 两个丫鬟上前,一人扶着她的胳膊,一人替她穿嫁衣,动作麻利却带着几分生疏的客套。 “姑娘,头冠给您戴上了。”张嬷嬷拿起一旁的凤冠,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凤冠上的珠钗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阿蛮站在一旁,看着沈云芙一身大红嫁衣的模样,眼中满是惊艳,却又带着几分不舍,抿了抿唇,终究是没说什么,只是上前替她理了理裙摆。 梳妆完毕,沈云芙坐在镜前,看着镜中一身喜庆装扮的自己,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镜中的女子眉眼清丽,只是那双眼睛沉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半分待嫁女子的娇羞与喜悦。 没过多久,院外传来一阵喧闹,伴随着媒婆高亢的嗓音:“吉时到!请新娘上轿喽——” 张嬷嬷连忙扶着沈云芙起身,阿蛮提着裙摆紧随其后。走到汀兰院门口,沈云芙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天色,东方已泛起朝霞,染红了半边天,只是那红色,却像极了她记忆中某段血色弥漫的过往。 她收回目光,不再犹豫,随着张嬷嬷的搀扶,一步步走向前厅。 前厅早已人声鼎沸,红绸漫天,鞭炮声时不时在院外响起,震得人耳膜发颤。 沈云芙被张嬷嬷扶着走进前厅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沈廷荣身着一身藏青色锦袍,正站在厅中,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他身形微胖,两鬓已染上风霜,往日里总是被公务和后宅琐事缠身,对这个被送往药王谷多年的女儿,实在谈不上有多深厚的父女情分。 见沈云芙走近,他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大红盖头。盖头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边角缀着细碎的珍珠,算是这桩婚事里为数不多看得过去的物件。 “走吧。”沈廷荣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拿起盖头,轻轻覆在沈云芙的头上。 红绸落下的瞬间,世界骤然变暗,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红色。 鼻尖萦绕着盖头布料上淡淡的浆洗味,耳边的喧闹似乎也隔了一层屏障,变得模糊起来。 沈云芙能感觉到父亲的指尖在她头顶短暂停留,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随即便抽了回去。 “送小姐上轿。”沈廷荣沉声吩咐道,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应尽的责任。 张嬷嬷立刻应道:“是。”她扶着沈云芙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引着她往外走。 阿蛮提着裙摆紧紧跟在身后,脚步轻快却带着几分紧张,时不时低声提醒:“姑娘,慢些,前面有台阶。” 沈云芙顺从地跟着张嬷嬷的指引迈步,脚下的裙摆很长,行走间总有种被束缚的感觉。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伴随着院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和媒婆的吆喝声,一步步走向那顶停在府门口的红色花轿。 府门口的石狮子旁,一顶朱红花轿稳稳停着,轿身雕着精致的牡丹纹样,四角悬挂的铜铃在晨风中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声响。 花轿旁,宋青身着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地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上,腰间佩剑鞘泛着冷光,神色肃穆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 见沈云芙被搀扶着走来,宋青勒了勒马缰绳,胯下骏马打了个响鼻,他随即翻身下马,对着沈云芙拱手行礼,声音沉稳:“宋青奉王爷之命,前来迎亲。” 张嬷嬷连忙扶着沈云芙停下脚步,笑着应道:“有劳宋护卫了。” 宋青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沈云芙身上的红嫁衣,并未多言,只是侧身示意:“吉时已到,请新娘上轿。” 旁边的轿夫立刻上前,掀开轿帘,里面铺着红色的软垫。 张嬷嬷扶着沈云芙踏上轿凳,阿蛮在一旁小心地托着她的裙摆,生怕她绊倒。 沈云芙弯腰进了花轿,坐稳后,阿蛮才松了口气,隔着轿帘轻声道:“小姐,我在轿旁跟着您。” “嗯。”沈云芙应了一声,声音透过盖头传出,带着几分模糊的闷响。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宋青翻身上马,沉声道:“起轿,回王府!” 轿夫们齐声应和,抬起花轿,稳稳地向前走去。阿蛮提着裙摆,快步跟在花轿侧边。 宋青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方,身后跟着王府的护卫和沈家送亲的下人,长长的迎亲队伍在红色的喜庆氛围中,缓缓朝着定北王府的方向行进。 第11章 第 11 章 花轿行得平稳,轿内一片昏暗,只有盖头缝隙透进些许朦胧的红光。 沈云芙端坐不动,耳畔是轿外此起彼伏的喧闹——沿街百姓的议论声、孩童的嬉笑声,还有护卫们沉稳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鲜活的市井图景。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忽然颠簸了一下,随即速度放缓。阿蛮的声音隔着轿帘传来,带着几分雀跃:“姑娘,到定北王府门口啦!” 沈云芙嗯了一声,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轿帘被掀开,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请新娘下轿。”是宋青的声音。 阿蛮连忙上前,搀扶着沈云芙走出花轿。脚下踩着红色的毡毯,一直铺向王府大门。 沈云芙抬眼望去,隐约见朱漆大门敞开,门楣上悬挂着巨大的“囍”字,两侧的石狮子被红绸缠绕,王府内院传来隐约的丝竹声,比沈府的布置更显气派。 宋青走在前方引路,沉声吩咐身旁的丫鬟:“带王妃去喜堂。” 两个身着粉色衣裙的丫鬟应声上前,一左一右扶着沈云芙,动作轻柔却带着几分疏离的规矩。 阿蛮提着裙摆紧紧跟随,目光好奇地打量着王府的景致,嘴里小声对沈云芙说:“姑娘,王府好大呀,比沈府气派多了。” 沈云芙没有回应,只是顺着丫鬟的指引迈步。 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绕过栽满奇花异草的庭院,最终来到一座宏伟的厅堂前。厅堂内灯火通明,红绸挂满梁柱,正中央的高台上摆放着两张太师椅,却空无一人。 “王妃请在此等候,王爷随后便到。”领头的丫鬟扶着沈云芙站在堂中,恭敬地说了一句,便与其他丫鬟一同退了下去。 阿蛮凑到沈云芙身边,压低声音道:“小姐,王爷怎么不在呀?” 沈云芙刚要开口,忽然听到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从后堂传来。 她下意识地挺直脊背。 车轮滚动的声响越来越近,混着脚步声停在喜堂入口。沈云芙垂着眸,视线透过盖头下缘的缝隙望去,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玄色云纹靴,靴面绣着细密的金线,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紧接着,一道身影被人推着上前,停在她身侧不远处。 是萧玄戾。 他今日换了一身正红色喜袍,衣料是上好的云锦,绣着暗纹龙凤,领口袖口缀着珍珠滚边,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 只是那喜袍穿在他身上,却难掩他周身清冷的气场,反倒添了几分疏离的华贵。 宋青上前一步,对着满堂宾客拱手道:“吉时到,新人拜堂!” 两旁的宾客立刻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两人身上。沈云芙能感觉到萧玄戾的视线扫过她,带着几分审视,随即又移开。 喜娘高唱着仪式流程,声音高亢喜庆:“一拜天地——” 沈云芙依言俯身,身旁的萧玄戾也被侍从轻轻扶着,缓缓弯下腰。盖头下的视野有限,她只能看到地面上红色的毡毯,和萧玄戾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指尖泛着微凉的白,紧紧攥着轮椅的扶手。 “二拜高堂——” 高台上的太师椅依旧空着,想来是萧玄戾父母早逝,这一拜不过是走个过场。 两人再次俯身,厅堂内响起宾客们的窃窃私语,大多是议论萧玄戾的身体,或是揣测这位替嫁王妃的来历。 “夫妻对拜——” 沈云芙挺直脊背,转向萧玄戾的方向。盖头的缝隙中,她能清晰地看到他苍白的面容,眉峰微蹙,眼神沉静得像深潭。他被侍从扶着,与她相对而拜,红色的喜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短暂地交叠又分开。 拜堂礼成,喜娘高声喊道:“送入洞房——” 宋青示意丫鬟上前,搀扶着沈云芙转身。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透过盖头的缝隙,看到萧玄戾已被侍从推着转身,轮椅的车轮碾过毡毯,朝着后堂而去,红色的喜袍在他身后拖曳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阿蛮连忙跟上,扶着沈云芙穿过人群,朝着新房的方向走去。身后的丝竹声和宾客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前方的回廊寂静无声,只有脚步声和裙摆摩擦的声响,在夜色中缓缓回荡。 阿蛮扶着沈云芙走进新房,一股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混杂着花果的甜气。 屋内布置得极为喜庆,红烛高燃,映得满室通红,墙上贴着大红的“囍”字,被褥、帐幔皆是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绸,连桌上的茶杯都透着喜庆的红色。 “姑娘,您先坐会儿。”阿蛮扶着沈云芙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替她整理了一下裙摆,“我去看看外面有没有热水,给您倒杯茶解解渴。” 沈云芙微微颔首,阿蛮便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红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 她端坐床边,盖头依旧覆在头上,视线被局限在一片朦胧的红色中,只能隐约看到脚下红色的毯子和床前的踏板。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推开。 沈云芙以为是宋青推着萧玄戾来了,实际上是阿蛮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杯热茶和几碟精致的点心。 “小姐,外面宾客还多,王爷怕是要应付一阵子才会过来。”阿蛮将托盘放在桌上,拿起茶杯递给沈云芙,“您先喝点茶,垫垫肚子,免得一会儿饿了。” 沈云芙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她没有揭盖头,只是把杯子从盖头下方伸进来,抿了一口茶,茶水的清香冲淡了些许熏香的浓郁。 阿蛮在一旁站着,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姑娘,这王府的规矩比沈府多,我刚才听丫鬟们说,晚上还要等王爷来揭盖头、喝交杯酒呢。” 沈云芙嗯了一声,只是将茶杯放在桌上。 她能想象到萧玄戾应付宾客的场景,那位手握重权却身有残疾的王爷,面对满座宾客的虚情假意,不知会是何种模样。 屋内的红烛燃得正旺,光影摇曳,映得墙上的“囍”字忽明忽暗。 红烛的光晕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影子,屋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细微声响。 沈云芙端坐床边未动,忽然听见阿蛮在外间“哎呀”一声低呼。 “小姐,好像是王爷那边过来了!”阿蛮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快步走到沈云芙身边,伸手替她抚平裙摆上的褶皱,指尖因匆忙而微微发颤,“我得赶紧出去候着,免得冲撞了王爷。” 沈云芙微微颔首,阿蛮又仔细理了理她肩头的衣料,确认没有不妥后,才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关门时特意放轻了力道,只留下一道细微的“咔嗒”声。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是这寂静中多了几分无形的张力。沈云芙能清晰地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夹杂着侍从低声的应答,正一步步朝着新房的方向靠近。 那脚步声沉稳有序,间或伴随着轮椅滚轮碾过地面的轻响,在寂静的回廊里格外清晰。 随着声响越来越近,沈云芙指尖轻轻攥住了身下的锦被。 红盖头依旧覆在头上,将她的视线局限在一片朦胧的红色中,只能看到门口的光影渐渐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些许酒气飘了进来,与屋内的熏香交织在一起。轮椅滚轮的声响在门口停住,紧接着,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酒后的微哑:“都退下吧。” 门外传来侍从们躬身应答的声音,随即脚步声渐渐远去,整个新房便只剩下沈云芙与来人两道呼吸声,在红烛的映照下,静静流淌。 沈云芙抿了抿唇,唇瓣触到盖头粗糙的布料,心底那点莫名的紧张顺着血液蔓延开来。她能感觉到轮椅上的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的重量,不由得暗自思忖,他未必不清楚这场婚事的内情,沈家替嫁的心思,在他眼中或许不过是一场拙劣的算计。 身下的锦被铺着一层花生、红枣与桂圆,棱角硌得人坐不安稳。她忍了片刻,终是轻轻挪了挪位置,裙摆摩擦着床沿,发出细微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的男声忽然在屋内响起:“王爷,是否需要为王妃揭盖头?” 沈云芙心头一怔,才惊觉屋内除了她与萧玄戾,竟还有第三人。她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透过盖头的缝隙,隐约看到一个玄色身影立在轮椅侧后方,正是白日里迎亲的宋青。 萧玄戾没有立刻应答,屋内静了片刻,才传来他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必。” 宋青应声“是”,便不再多言,依旧垂手立在一旁,像尊沉默的雕像。 沈云芙维持着端坐的姿势,指尖却悄悄松开了攥紧的锦被。红烛的光影在盖头内侧晃动,映得那片红色忽明忽暗,她能清晰地听到萧玄戾的呼吸声,混着轮椅轻微的转动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床上的花生红枣依旧硌人,她却再也不敢轻易挪动,只能僵着身子。 回想起刚才的对话,沈云芙心头暗忖:不必?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就这样在轮椅上坐着,和我僵持到天亮? 红盖头遮着视线,连他此刻是什么神情都看不清,只觉得那道落在身上的目光愈发沉凝,像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 她嫁来王府本就是替嫁,萧玄戾心里多半是有气的,可这般冷遇,未免也太过难堪。 床上的花生红枣硌得慌,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暗自咬牙忍耐。 宋青依旧立在一旁沉默不语,屋内只有红烛燃烧的噼啪声,衬得愈发死寂。 沈云芙忍不住想,他到底要怎样?是故意刁难,还是根本不屑于与自己这个替嫁王妃有任何牵扯?若是后者,倒也省了许多麻烦,可这盖头总不能一直戴着,难道要她自己动手揭开? 念头刚起,便见轮椅转动的声响传来,萧玄戾似乎朝着床边靠近了些。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指尖又攥紧了锦被,不知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然而等了良久都没有声音。 沈云芙深吸一口气,打破了屋内的死寂,声音平静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从容:“王爷若是不想动,臣妾可以自己来。” 话音刚落,便见轮椅转动的声响顿了顿。 萧玄戾原本微垂的眼帘抬了起来,眉峰轻挑,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被浓浓的嘲讽取代。 “倒是比想象中识趣。”他的声音清冷如冰,带着惯有的刻薄,“沈嘉瑶养在深闺,娇纵怯懦,哪有你这般主动的性子?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替代品,连规矩都不懂。” 这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了过来。 沈云芙指尖微微一颤,却依旧维持着镇定,没有接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朝着盖头的边缘伸去。 宋青在一旁见状,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拦,却被萧玄戾一个眼神制止。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显然没料到这位替嫁王妃竟有这般胆识,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红盖头被轻轻掀开,露出沈云芙清丽的面容。她抬眸望去,正好对上萧玄戾冰冷的视线,那双眸子里满是轻蔑与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毫无价值的物品。 沈云芙迎上萧玄戾冰冷的视线,语气不卑不亢,甚至带着几分反诘:“王爷若是对我不满,大可以直接说出来,没必要拐弯抹角,显得小家子气。” 这话一出,屋内瞬间陷入死寂。 立在一旁的宋青显然没料到这位新王妃竟敢如此顶撞王爷,惊得猛地呛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脸色涨得通红。 萧玄戾的目光骤然沉了下来,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屋内的红烛暖意冻结。 他冷冷地瞥了宋青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宋青立刻收敛了神色,垂首躬身,大气都不敢出,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萧玄戾的视线重新落回沈云芙身上,薄唇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小家子气?沈云芙,你倒是有几分胆子,敢这么跟本王说话。”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刻薄,“莫不是以为替嫁过来,就能在定北王府站稳脚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沈云芙神色未变,只是淡淡道:“臣妾身份如何,无需王爷提醒。只是王爷身为皇室宗亲,行事该有王爷的气度,这般言语讥讽,反倒失了身份。” 她话音刚落,便见萧玄戾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显然是动了怒。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连红烛燃烧的噼啪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沈云芙见萧玄戾神色愈发阴沉,指尖在袖中轻轻蜷了蜷,适时开口打破僵局,语气放缓了几分:“王爷息怒,臣妾并非有意顶撞。” 她垂眸避开他锐利的视线,目光落在床沿散落的花生红枣上,声音平静无波:“替嫁之事已成定局,臣妾既入了王府的门,便是王府的人。闹下去于王爷无益,于臣妾也无好处,反倒落得旁人看笑话。” 屋内的寒气似是消散了些许,萧玄戾沉默着,轮椅扶手上的手指缓缓松开,指节处留下淡淡的白痕。 宋青依旧垂首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这位新王妃心思通透,竟能在王爷盛怒之下这般冷静地让步,又暗合着几分不卑不亢的韧性。 沈云芙抬眸看向萧玄戾,语气带着几分妥帖的分寸:“往后臣妾在王府安分守己,绝不惹事。王爷若是实在不满,待日后寻个由头,将臣妾安置在别院便是,不必今日动气。” 第12章 第 12 章 沈云芙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的暗纹,心想反正我也不是冲你来的,忍一时风平浪静。 她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的神色,不再言语,只是重新端坐好,目光落在屋内跳动的烛火上,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萧玄戾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这般模样,薄唇撇出一抹冷笑,语气依旧带着几分讥讽:“倒是识时务。”他道,“宋青,备茶。” 宋青连忙应声“是”,快步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两人相对无言。红烛燃得正旺,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地上,一个端坐床边,一个静坐在轮椅上,气氛依旧带着几分疏离的僵持,却比刚才的剑拔弩张缓和了许多。 沈云芙能感觉到萧玄戾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她却毫不在意,只在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这王府深似海,想要借助他的势力给苏氏和柳氏下局,给母亲报仇,绝非易事,她必须步步为营,谨慎行事。 片刻后,宋青端着茶盘进来,将两杯热茶分别放在两人面前的桌上,随即又垂手立在一旁,充当起了沉默的背景板。 萧玄戾端起面前的茶杯。 他本是为了喝合卺酒,只是方才在前厅应酬,喝酒喝得太多,此刻胃里翻涌,便让宋青用茶代替。 见沈云芙端坐着纹丝不动,连眼神都未往茶杯上瞟,他眉头骤然拧紧,语气里满是不耐:“怎么?还得本王请你?” 沈云芙抬眸,目光落在那杯冒着热气的茶上,又扫过萧玄戾冷沉的脸。她没有迟疑,伸手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动作不疾不徐。 萧玄戾没有要和她碰杯的意思,她也不想自讨没趣。 宋青在一旁悄悄松了口气,只觉得这新王妃与王爷相处,竟像是在过招一般,每一步都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又藏着不容侵犯的锋芒。 萧玄戾见她终于动作,脸上的不耐稍减,却依旧没什么好脸色,薄唇微启:“喝了这杯,今夜的事便暂且揭过。往后在王府,守好你的本分。” 萧玄戾的话音落下,沈云芙才端着茶杯,慢吞吞地饮了一口。 茶水入喉,带着淡淡的清香,冲淡了些许屋内的熏香。她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只愣神了一瞬。 忽然,身侧传来动静。她抬眸望去,只见宋青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扶着萧玄戾从轮椅上起身。萧玄戾身形微晃,显然是方才饮酒过量,此刻脚步有些虚浮,靠在宋青身上,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沈云芙脑子一空,连敬语都忘了,下意识地开口道:“你干嘛?” 这话一出,宋青的动作顿住,萧玄戾也转过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眼底带着几分讥讽:“这是本王的新房,本王去哪,还要向你报备?” 他语气里的不耐毫不掩饰,宋青也连忙低声道:“王妃息怒,王爷醉酒,需得歇息。”说着,便扶着萧玄戾继续往床边走。 沈云芙坐在床沿,看着两人靠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床榻本就宽敞,可萧玄戾的身影一靠近,便带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她垂眸看着地面,能感觉到萧玄戾被宋青扶着坐下,床榻微微下陷了几分。 宋青安置好萧玄戾,便躬身退到一旁,低声道:“王爷,属下在外间候着,有事您随时吩咐。” 萧玄戾挥了挥手,语气含糊地说了句“退下”,便闭上了眼睛,眉头微蹙,似是有些不适。 宋青应声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红烛燃烧的噼啪声,和萧玄戾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沈云芙坐在床的另一侧,浑身紧绷,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云芙僵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她从未想过萧玄戾会留在这新房里,竟要和自己睡在同一个晚上。 在她看来,以他对替嫁之事的不满,多半会拂袖而去,或是将她弃在这屋内自生自灭。 萧玄戾靠在床榻内侧,闭着眼似是睡着了,眉头却依旧紧蹙,脸色在烛火下显得愈发苍白。他身上的酒气混着墨香,弥漫在空气中,竟奇异地让人不敢太过靠近。 沈云芙维持着僵硬的姿势,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她悄悄抬眼打量着他,见他呼吸虽粗重却还算平稳,才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想到往后要与这位冷傲又嘴毒的王爷共处一室,甚至同床而眠,她便觉得头皮发麻。 红烛的光晕渐渐西斜,屋内的光线暗了几分。沈云芙久坐不动,腿脚早已发麻,她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尽量不发出声响,却还是不小心碰到了床沿的花生,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萧玄戾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沈云芙心头一紧,立刻停下动作,屏住了呼吸。 过了片刻,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才缓缓松了口气,只是周身的紧绷感却丝毫未减。 沈云芙垂眸看着身上繁复的嫁衣,金线绣就的凤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衬得她指尖愈发僵硬。 她方才满心等着萧玄戾离开屋子,便可寻个由头叫阿蛮进来,帮着褪去这沉重的嫁衣,舒舒服服歇上片刻。 可如今他竟直挺挺躺在床榻外侧,呼吸粗重,显然是要在此过夜,这嫁衣她反倒不知该如何脱了。 她悄悄抬眼瞥了眼萧玄戾,见他依旧闭着眼,眉头紧蹙,似是睡得并不安稳,才稍稍松了口气。可随即又犯了难,这嫁衣层层叠叠,领口还系着复杂的盘扣,单凭自己一人根本难以褪去,若是叫阿蛮进来,难免要惊扰到床上的人,届时又要遭他一顿讥讽。 沈云芙坐在床沿,浑身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嫁衣的裙摆。屋内静得可怕,只有红烛燃烧的噼啪声和萧玄戾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她试探着挪动了一下身子,想要离他远些,却不小心牵动了裙摆,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萧玄戾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沈云芙立刻僵住,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半晌,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才缓缓松了口气,只是心头的焦躁却愈发浓烈。这沉重的嫁衣压得她浑身发沉,再加上久坐不动,腿脚早已麻木,可她却只能硬生生忍着。 她可不想再和他吵,见好就收就好。 不然闹的难看了吃亏的也只有她 沈云芙没有躺下,只是往床榻内侧挪了挪,尽量与萧玄戾保持距离。 他平躺着,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竟真像全然没察觉到身边有人般,睡得安稳。 她抿了抿唇,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脸上。烛火跳跃间,能清晰看清他的轮廓——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即便睡着时带着几分冷意,也难掩那张脸的俊朗。 沈云芙看了片刻,又将视线移向他盖在锦被下的腿。 萧玄戾并非双腿皆残,实则只有左腿受了重伤。按理说,单凭一条腿的旧疾,不至于常年困在轮椅上,其中多半另有隐情。 她盯着他沉静的睡颜,暗自思忖,沈嘉瑶当真是傻得可怜,不过是废了一条腿,便吓得要死要活,执意不肯嫁来王府,反倒让自己捡了个机会。 这般想着,她悄悄收回目光,重新坐直身子。屋内的红烛已燃过半,光线愈发昏暗,映得满室的喜庆都添了几分朦胧。 过了会儿,沈云芙肩头酸麻难忍,趁萧玄戾似仍熟睡,悄悄抬手在肩头揉了揉,动作轻缓却难掩疲惫。 “你要坐到天亮?” 男人的声音骤然在屋内响起,打破了深夜的寂静。沈云芙浑身一僵,揉着肩头的手猛地顿住,抬眼望去,只见萧玄戾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在昏暗的烛火下泛着冷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收回手,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语气带着几分不自然:“王爷醒了。” 萧玄戾没有应声,只是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她紧绷的背影上,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讽:“本王还以为,你要在床沿坐成尊雕像。” 沈云芙抿了抿唇,没有接话。她知道,此刻无论说什么,恐怕都要遭他一顿嘲弄。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红烛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沈云芙坐在床沿,浑身紧绷,只觉得肩头的酸麻感愈发强烈。 萧玄戾的目光在她紧绷的背影上停留片刻,语气骤然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躺下。” 沈云芙身子一僵,依旧维持着端坐的姿势,没有动弹。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滞,红烛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投下晃动的阴影。萧玄戾见她不应,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她,带着几分冷厉的压迫感。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冰冷锐利,一个带着几分倔强的迟疑,僵持了片刻。 沈云芙终是先移开视线,语气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窘迫:“我还没有更衣。” “那你更啊。”萧玄戾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沈云芙被他噎了一下,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试探:“王爷在这儿,我怎么脱衣服?” 萧玄戾挑眉,眼底闪过一丝讥讽,薄唇轻启:“本王又不看你,难不成你还怕本王占你便宜?”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刻薄,“还是说,你这点心思,是想故意引诱本王?” 沈云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攥紧了裙摆的手指泛白。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意,冷冷道:“王爷多虑了。臣妾只是觉得,男女有别,还请王爷回避片刻。” 萧玄戾闻言,眉峰骤然一挑,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讥诮,薄唇轻启:“你确定,我们如今的关系,还用得上‘男女有别’这个词?”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穿透力,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沈云芙强装的镇定。沈云芙攥着裙摆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脸色也沉了几分。 是啊,他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即便这场婚事始于替嫁,名不副实,可在外人眼中,早已是肌肤可亲的关系。她此刻执着于“男女有别”,反倒显得有些矫情。 屋内的红烛噼啪作响,光影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萧玄戾似是看穿了她的窘迫,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别浪费时间,本王没那么多耐心陪你耗。” 他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侧过身去,留给沈云芙一个冷硬的背影,声音淡漠如冰:“要更衣便快些,别让本王再催。” 沈云芙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五味杂陈。她知道,萧玄戾说的是事实,可让她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褪去嫁衣,终究有些难堪。犹豫了片刻,她终是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起身,尽量不碰到他下榻,走到屏风后。 繁复的嫁衣层层叠叠,领口的盘扣系得紧实,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解开第一颗。指尖触到冰凉的肌肤,她不由得加快了动作。 屏风外,萧玄戾的呼吸依旧平稳,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可沈云芙却总觉得,那道冰冷的视线,无时无刻不在落在自己身上。 第13章 第 13 章 沈云芙在屏风后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沉重的嫁衣褪去,换上一身素色寝衣。 寝衣质地轻薄,贴在身上微凉,让她紧绷了一夜的身子稍稍舒缓。她整理好衣襟,缓步走出屏风,目光落在床榻上时,又犯了难。 萧玄戾依旧侧躺着,背对着她,呼吸平稳,似已熟睡。床榻虽宽,可他占据了外侧大半位置,若要上去,势必要从他身边绕过,稍有不慎便会惊扰到他。 沈云芙站在床前,犹豫了片刻,终是轻手轻脚地靠近。 她尽量放轻脚步,走到床沿边,弯腰想要掀开锦被躺进去。可刚一动作,便见萧玄戾的肩背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沈云芙的动作也随之顿住,心头一紧。 过了片刻,见他没有其他反应,才缓缓松了口气,继续动作。 锦被厚重,她掀起来时难免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侧身躺了下去,尽量与萧玄戾拉开距离。 刚一躺下,便感觉到床榻微微下陷,身边传来他身上淡淡的酒气,让她浑身紧绷,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屋内的红烛已燃至尽头,光线愈发昏暗,只剩下微弱的光晕勾勒着两人的轮廓。沈云芙躺在床沿,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只觉得这一夜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窗外的夜色渐浓,屋内的烛火彻底燃尽,只剩下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勾勒出两人疏离的身影。 沈云芙睁着眼睛望着帐顶,耳畔是萧玄戾平稳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屋内的熏香,一夜的疲惫翻涌上来,却偏偏毫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的萧玄戾忽然轻咳了一声,声音带着几分酒后的沙哑。 沈云芙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直到那咳嗽声渐渐平息,才缓缓松了口气。只是经此一动,她身上的疲惫竟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浑身的僵硬与警觉,在这诡异的平静中,挨过了漫漫长夜。 天蒙蒙亮时,屋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想来是守在外面的侍女准备进来伺候。沈云芙连忙闭紧眼睛,装作熟睡的模样。 身侧的萧玄戾也似是被惊动,呼吸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片刻后,房门被轻轻推开,宋青的声音低低传来:“王爷,该起身了。” 萧玄戾没有应声,过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扫过身侧“熟睡”的沈云芙,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随即又恢复了惯有的冷冽。 他撑着手臂坐起身,动作间带着几分不便,却依旧维持着端庄的姿态。 沈云芙能感觉到床榻的晃动,却依旧闭着眼不敢动弹。直到萧玄戾被宋青扶着下了床,走到屋门口时,才听到他的声音传来:“让她再睡会儿,晚点叫人送早膳过去。” 话音落下,房门便被轻轻带上。 萧玄戾离开后,屋内彻底安静下来。沈云芙睁开眼发呆片刻,一夜的紧绷与疲惫终究汹涌上来,只觉得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她重新闭眼,拉过锦被盖在身上,头一沾枕,便昏昏沉沉地坠入了睡意。 窗外的天光渐渐亮透,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映得帐幔泛起淡淡的金光。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娇小的身影探了进来,正是沈云芙从沈家带来的贴身侍女阿蛮。 阿蛮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目光落在沈云芙熟睡的脸上,见她眉头微蹙,似是睡得并不安稳,便放轻了呼吸。 她本是想进来看看姑娘是否醒了,也好伺候梳洗,此刻见沈云芙睡得沉,便不敢惊扰,只是悄悄将落在她脸颊旁的发丝别到耳后,又掖了掖被角。 做完这一切,阿蛮又站在床边看了片刻,确认没有惊扰到沈云芙,才缓缓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轻轻带上,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屋内再次恢复了宁静,沈云芙翻了个身,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愈发平稳。 阳光透过窗幔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她清丽的面容多了几分柔和。 这一觉,竟是她从药王谷被接回来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直到日上三竿,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萧玄戾离开后,屋内彻底安静下来。沈云芙坐了片刻,一夜的紧绷与疲惫终究汹涌上来,只觉得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她重新躺下,拉过锦被盖在身上,头一沾枕,便昏昏沉沉地坠入了睡意。 窗外的天光渐渐亮透,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映得帐幔泛起淡淡的金光。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娇小的身影探了进来,正是沈云芙从沈家带来的贴身侍女阿蛮。 阿蛮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目光落在沈云芙熟睡的脸上,见她眉头微蹙,似是睡得并不安稳,便放轻了呼吸。她本是想进来看看主子是否醒了,也好伺候梳洗,此刻见沈云芙睡得沉,便不敢惊扰,只是悄悄将落在她脸颊旁的发丝别到耳后,又掖了掖被角。 做完这一切,阿蛮又站在床边看了片刻,确认没有惊扰到沈云芙,才缓缓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轻轻带上,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屋内再次恢复了宁静,沈云芙翻了个身,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愈发平稳。 阳光透过窗幔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她清丽的面容多了几分柔和。 这一觉,竟是她入府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直到日上三竿,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云芙睁开眼,望着帐顶愣了片刻,随即猛地坐起身,动作急切得带起一阵风。她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今日是她嫁进定北王府的第二天,按规矩,新妇该去给长辈请安的。 她掀被欲起,动作却忽然顿住。 指尖攥着锦被边缘,目光在屋内扫过,才猛然反应过来,萧玄戾父母早逝,府中并无需要她晨昏定省的长辈。这请安的规矩,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紧绷的身子骤然松弛下来,沈云芙重新躺回床上,拉过锦被盖在身上,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茫然。 窗外的阳光愈发炽烈,透过窗幔洒在床榻上,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她心头那点莫名的空落。 片刻后,房门被轻轻推开,阿蛮端着洗漱用品走了进来,见她醒着,立刻露出笑容:“王妃,您醒了?” 已经嫁进来了,阿蛮自然要改口。 沈云芙“嗯”了一声,缓缓坐起身,目光落在阿蛮手中的铜盆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王妃,已经辰时过半了。”阿蛮将铜盆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又拿起一旁的衣衫,“王爷吩咐过,让您醒了就伺候您梳洗,早膳已经备在偏厅了。” 沈云芙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任由阿蛮伺候着起身梳洗。铜镜中映出她略显苍白的面容,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指尖轻轻摩挲着鬓角。 阿蛮正替沈云芙梳理长发,看着她的样子,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王妃,您昨晚没睡好?” 沈云芙随口“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铜镜中阿蛮的倒影上,无意间瞥见她耳尖泛着明显的红晕,像是被热气熏过一般。 她挑了挑眉,开口问道:“阿蛮,你耳朵为什么这么红?” 阿蛮身子一僵,慌忙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将梳子在发间顿了顿,还刻意咳嗽了几声,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啊,许是外面太阳太晒了,进来后还没缓过来。” 她这欲盖弥彰的模样,让沈云芙瞬间反应过来——想必是这小丫头误会了什么,以为自己昨夜与萧玄戾之间发生了些什么。 沈云芙无奈地轻咳几声,打断了阿蛮的窘迫,声音平静地解释:“昨夜只是在床榻上坐了大半宿,后来才睡了会儿,并非你想的那样。” 阿蛮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讶,耳尖的红晕却渐渐褪去。她张了张嘴,似是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轻声应道:“是奴婢想多了,王妃恕罪。” 沈云芙没有再多说,只是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阿蛮见她不再追问,也松了口气,手脚麻利地继续替她梳理长发,只是动作间依旧带着几分拘谨。 阿蛮手脚麻利地将沈云芙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上几支簪子,又替她整理好衣襟,才扶着她起身:“王妃,好了,咱们去偏厅用早膳吧。” 沈云芙点点头,随着阿蛮走出房门。廊下的阳光正好,透过繁茂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沈府的压抑截然不同。 两人沿着抄手游廊缓步前行,不多时便到了偏厅。 推门而入,屋内已摆好了一桌早膳。青瓷碗碟中,水晶虾饺莹润剔透,桂花糕泛着金黄,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燕窝粥冒着氤氲热气,各式小菜精致可口,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云芙在桌边坐下,阿蛮替她盛了一碗燕窝粥。她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清甜软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不由得暗自感叹——这定北王府的用食,比她从药王谷被接回沈府后那几日,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在沈府时,有苏氏和柳氏把持中馈,两人本就看她不顺眼,日日给她备的都是些粗茶淡饭,想要吃好点都难。如今入了王府,虽处境复杂,可这衣食起居,倒是比在沈府舒心了许多。 “王妃,尝尝这水晶虾饺,奴婢看厨房刚端上来的,新鲜得很。”阿蛮见她神色微动,连忙夹了一个虾饺放在她碗中。 沈云芙应了声,咬了一口虾饺,鲜嫩的虾肉混着清爽的汤汁,滋味绝佳。 她慢慢吃着,目光却在屋内扫过。 不多时,沈云芙夹起一块桂花糕咬了口,见阿蛮只站在一旁伺候,便抬眼道:“你也坐下一起吃吧,不用守那些规矩。” 阿蛮闻言一愣,连忙摆手:“不行的王妃,尊卑有别,奴婢怎能与您同席?” “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讲究。”沈云芙放下筷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前几日在沈府你不也陪着我一起吃?今日本就没旁人,坐下吧。” 她说着,又拿起一双干净的碗筷放在对面的空位上。阿蛮迟疑了片刻,见沈云芙神色坚决,终究还是抵不过主子的好意,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坐下,只是身子依旧绷得笔直,不敢像在沈府时那般随意。 “快吃吧,一会儿菜该凉了。”沈云芙说着,夹了个水晶虾饺放进阿蛮碗中。 阿蛮受宠若惊,连忙道谢,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两人安静地用着早膳,偶尔沈云芙会夹些菜到阿蛮碗中,阿蛮则一一谢过,气氛虽算不上热络,却透着几分难得的自在。 吃到一半,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后便见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王妃,王爷吩咐过,您用完早膳后,去书房一趟。” 沈云芙手中的筷子顿了顿,抬眼看向那婆子,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我用完早膳便过去。” 婆子应声退下,屋内的气氛瞬间淡了几分。 阿蛮放下筷子,脸上带着几分担忧:“王妃,王爷突然叫您去书房,会不会有什么事?” 沈云芙摇了摇头,重新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夹了一口小菜:“该来的总会来,去了便知。”她嘴上说得淡然,心中却已泛起思量——萧玄戾此时找她,不知是为了昨夜的事,还是有其他安排。 两人加快了用餐的速度,不多时便收拾妥当。阿蛮替沈云芙理了理衣襟,又递过一方素色丝帕:“王妃,奴婢陪您一起去吧?” “不必,你在院子里等着就好。”沈云芙接过丝帕,擦了擦嘴角,转身走出偏厅。 跟着那婆子沿着抄手游廊前行,穿过一座月洞门,便到了萧玄戾的书房外。 守在门口的小厮见她过来,连忙躬身行礼:“王妃,王爷在里面等您。”说着便上前推开了书房门。 沈云芙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书房内陈设简洁,书架上摆满了书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萧玄戾坐在靠窗的轮椅上,手中捧着一卷书,阳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隽却冷硬的侧脸。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眸,目光落在沈云芙身上,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来了。” “王爷找臣妾,不知有何吩咐?”沈云芙依着规矩行了一礼,垂眸站在原地,不卑不亢。 萧玄戾合上书,指尖轻轻敲击着轮椅扶手,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今日起,府中的中馈便交给你打理。” 沈云芙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虽知晓自己身为王妃,打理中馈是分内之事,却没想到萧玄戾会如此仓促地将此事交给她。 “怎么?你不愿?”萧玄戾挑眉,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诮。 “臣妾不敢。”沈云芙敛去眼中的诧异,重新垂眸,“只是臣妾初入府中,对府中事务尚不熟悉,恐难担此重任。” “无妨,有管家协助你。”萧玄戾的声音平淡无波,“本王要的,是你守住王府的规矩,别让外人看了笑话。”他顿了顿,语气骤然变冷,“尤其是……别让沈府的人,觉得本王府中无人。” 沈云芙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萧玄戾的用意。他这是要借自己的手,堵住沈府那些人的嘴,同时也是在试探自己的能力。她抬眸看向萧玄戾,道:“臣妾遵旨,定不辜负王爷所托。” 萧玄戾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道:“下去吧,有不懂的地方,可随时来问管家。” 沈云芙躬身行礼,转身退出了书房。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她轻轻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