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有病的他》 第1章 7 南城的九月,暑气还没完全退下去,黏糊糊的风吹在脸上,带着点梧桐树叶的味道。 周舒喃站在南潇七中高二(九)班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她身上穿着崭新合身的蓝白校服,衬得皮肤越发白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一汪水。 额头有细碎的绒毛被汗濡湿,贴在光洁的皮肤上。 她捏了捏书包带子,心里有点打鼓。转学第一天,说不紧张是假的。 班主任是个看起来很和气的年轻女老师,叫王娟,笑着把她领进教室,对着底下黑压压的脑袋说:“同学们安静一下,这学期我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一阵不算热烈但足够好奇的掌声,夹杂着窃窃私语。不少男生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哇,转学生这么漂亮?” “看着好乖啊。” 周舒喃尽量忽略那些打量的目光,按照王老师的要求,走到讲台前,声音清脆地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周舒喃。周到的周,舒缓的舒,呢喃的喃。希望以后能和大家成为好朋友。” 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很甜。 王老师环视了一下教室,目光在某个空位上停顿了一秒,微微蹙眉,随即对周舒喃说:“周舒喃同学,现在空位不多,你先坐到最后一排,靠窗那个位置吧。等月考之后我们再统一调整。” “好的,老师。”周舒喃点点头,乖巧地背着书包,在或明或暗的注视下,朝着教室最后排走去。 越往后走,感觉越安静。好像前面那些窸窣的议论声,到了这片区域就自动消音了。 那个靠窗的位置旁边,是有一个人的。一个男生,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和一双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黑色耳机。他穿着校服外套,但拉链没拉,随意地敞着,里面是件简单的黑色T恤。 周舒喃没多想,只当是位爱睡觉的同学。她轻手轻脚地拉开椅子,把书包塞进桌洞,尽量不发出声音。 前座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生转过头来,冲她友善地笑了笑,小声说:“你好,我叫黎梨。” “你好,周舒喃。”周舒喃也小声回应,对这个主动示好的新同桌印象不错。黎梨长得可爱,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很机灵。 第一节课是语文,周舒喃听得认真,拿出新笔记本工工整整地记笔记。她旁边的同桌,从头到尾,动都没动一下,睡得天昏地暗。 课间铃响,沉睡的同桌终于动了动。他有些不耐烦地扯下一边耳机,直起身,抬手揉了揉有些凌乱的黑色短发,露出清晰的侧脸轮廓和下颚线。 就这一眼,周舒喃正在翻书的手猛地顿住了,血液好像瞬间冲到了头顶,又唰地一下退得干干净净。 那张脸…… 线条利落,鼻梁很高,嘴唇很薄,皮肤是冷感的白。是那种在人群里会很扎眼的好看。但让周舒喃心脏骤停的,是这张脸她见过! 就在刚放暑假没多久,七月初。她去找哥哥周言一,在一个街角,远远看见她哥和几个穿着同样黑色T恤的男生站在一起,气氛明显不对。其中那个最高、最扎眼的男生,嘴里叼着烟,侧脸在烟雾里显得又冷又狠,三两下就把对面找事的人撂倒在地,动作又快又戾,气场桀骜得吓人。 当时周言一还搂着那男生的肩膀,笑嘻嘻地说了句:“行了阿随,跟这种杂碎计较什么。” 那个被叫做“阿随”的男生,就是眼前这个人! 周舒喃当时吓得没敢过去,远远躲开了,心里直接把哥哥这帮“野哥们”归为了需要远离的“□□”范畴。她怎么也没想到,世界这么小,这个“□□大哥”,竟然成了她的新同桌! 南城这么大,七中这么多个班,这种堪比火星撞地球的小概率事件,怎么就让她撞上了? 就在这时,旁边的男生似乎察觉到了她过于直白的注视,慢悠悠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很好看,是内双,眼尾微微上挑,瞳孔颜色很黑,像浸了水的墨玉。但里面没什么温度,只有没睡醒的烦躁和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意。被他这么看着,周舒喃感觉后背有点发凉,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她赶紧低下头,假装看书,心脏却砰砰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完了完了。她在心里哀嚎。跟这么一尊煞神做同桌,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她会不会哪天不小心惹到他,就被他像那天揍人一样给收拾了? 一整个上午,周舒喃都坐得笔直,像个被点了穴的木偶。她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连胳膊都不敢往旁边多挪一寸。旁边的男生,周随——她从黎梨小声的八卦里确认了他的名字——大部分时间不是在睡觉,就是戴着耳机面无表情地看窗外,偶尔会拿出手机飞快地回消息,完全当她是空气。 但这并不能让周舒喃感到轻松。那种无形的压力,就像身边趴着一头沉睡的雄狮,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睁开眼。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学铃响,周舒喃几乎是弹起来的,想立刻逃离这个低气压中心。 “喃妹!”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教室后门响起。周舒喃抬头,看见她哥周言一正斜倚在门框上,嘴里也叼着根没点的烟,笑嘻嘻地朝她招手。他高三,在楼上,大概是特意下来找她的。 周言一长得帅,是那种带着点痞气的帅,在学校里很出名。他一出现,班上还没走的同学,尤其是女生,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了过去。 周舒喃像看到救星一样,赶紧抓起书包跑过去:“哥!” 周言一揉了揉她的头发,视线却越过她,落在了刚刚站起身,正懒洋洋活动了一下肩颈的周随身上。 “哟,阿随!”周言一熟稔地打招呼,走过去,很自然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周随的肩膀,“可以啊,跟我妹成同桌了?” 周随掀了掀眼皮,看了周言一一眼,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周言一似乎早就习惯了他这德行,也不在意,转头对周舒喃说:“喃妹,这我哥们,周随。人挺好的,就是看着凶了点。”他又拍了下周随的肩,“阿随,这我亲妹,周舒喃。刚转来,人生地不熟的,你帮忙照应着点,别让人欺负她。” 周舒喃:“……” 哥!你在说什么啊!谁要他照应啊!你这不是把你亲妹往“火坑”里推吗? 她紧张地看向周随,生怕从他脸上看到不耐烦或者冷意。 周随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周舒喃身上,很短暂地停留了一两秒,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然后又转向周言一,扯了下嘴角,算是回应:“知道了。”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 可就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和那个近乎于无的嘴角弧度,让周舒喃莫名觉得,周遭那种冰冷的低气压,好像……散了一点点? 一定是错觉! “行了,走,吃饭去。”周言一揽过周舒喃的肩膀,又对周随抬了抬下巴,“一起?” 周随从桌洞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揣进裤兜,言简意赅:“不了,有事。” 说完,他单手插兜,也没看周舒喃,径直从后门走了出去。身高腿长,背影在走廊光线下拉得很长,透着股散漫的孤僻感。 等他走远了,周舒喃才长长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终于能正常呼吸了。 “哥!”她忍不住抱怨,扯着周言一的袖子,“你怎么把我跟……跟他放一起啊?他看起来好吓人。” 周言一乐了,弹了她脑门一下:“吓人什么?阿随就是不爱说话,人仗义着呢。有他当你同桌,我保证全班没人敢惹你。” “我可谢谢你了……”周舒喃小声嘟囔,欲哭无泪。她需要的不是这种“没人敢惹”的平安啊。 去食堂的路上,周言一大概跟她讲了讲周随。无非就是说他虽然成绩不好,爱打架,是老师们头疼的对象,但对自己兄弟没话说,很重义气。 “反正你跟他正常相处就行,别怕他。”周言一最后总结道。 周舒喃嘴上应着,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脑子里全是暑假那天街头看到的狠戾身影,和刚才教室里那双冷漠的眼睛。 正常相处?跟一个“□□大哥”正常相处? 她只觉得未来的同桌生涯,一片黑暗。 下午回到教室,周随的座位是空的,直到快打上课铃他才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还没散干净的烟草味。 周舒喃立刻又绷紧了神经。 一下午相安无事。周随依旧睡觉、看窗外、玩手机。周舒喃则继续她的“木头人”生涯。 直到最后一节自习课,周舒喃正在做数学题,遇到一道难题,绞尽脑汁也没思路。她无意识地转着笔,笔帽不小心脱手,咕噜噜滚到了旁边周随的椅子下面。 周舒喃的身体瞬间僵住。 笔,就在他脚边。 要不要捡?现在捡会不会吵到他?等他醒了再捡?可那是她最喜欢的笔…… 她正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旁边的周随忽然动了一下。他大概是睡累了,换了个姿势,低下头的时候,目光恰好落在了脚边那支粉色的、带着个小兔子挂件的笔上。 周舒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她看见周随弯下腰,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捡起了那支笔。他没有立刻还给她,而是捏在手里,低头看了一眼。那只看起来很适合打架的手,捏着一支如此少女心的笔,画面有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就在周舒喃以为他下一秒就会把这可笑的笔丢回来的时候,他却侧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手随意地一递。 “你的?” “……嗯,谢谢。”周舒喃赶紧接过来,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他的手指很凉。她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回手,耳根有点发热。 周随没说什么,转回头,重新戴上了耳机。 周舒喃握着那支失而复得的笔,笔杆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指的凉意。她偷偷瞄了一眼身旁又进入“勿扰模式”的同桌。 这个人……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不行不行,不能被假象迷惑!这可是能一个打三个的“校霸”! 她握紧笔,重新投入和数学题的斗争,心里却悄悄种下了一颗名为“疑惑”的种子。 这个周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放学铃响,周随依旧是第一个离开教室的。 周舒喃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黎梨凑过来,小声说:“舒喃,你别怕周随,他就是看起来凶,其实……嗯,反正你不惹他,他也不会怎么样你的。” 连新认识的同桌都看出来了她的紧张。 周舒喃勉强笑了笑:“嗯,我知道了,谢谢您黎梨。” 走出教学楼,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暖橙色。周舒喃看着走在前方不远处那个高大又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混在熙熙攘攘的学生人流里,渐渐模糊。 开学第一天,就在这种极度紧张和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中,结束了。 周舒喃想,她的高中新生活,注定是不会平静了。 第2章 7 开学第一周,周舒喃基本是在对同桌周随的持续警惕和适度观察中度过的。 她发现周随的生活极其规律——当然,是他自己的规律。早上几乎都是踩着铃声进教室,下午第一节课雷打不动地睡觉,最后一节自习课通常会消失。至于课间,他不是在走廊尽头和几个看起来同样不怎么“好学”的男生凑在一起抽烟,就是不见人影。 一周下来,两人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那次捡笔,就是周舒喃不小心把橡皮蹭到了他那边,小声说了句“对不起”,他没什么反应,只是用两根手指把橡皮推了回来。 这种“相安无事”并没有让周舒喃完全放松,反而像走在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上,不知道哪一步会踩裂冰层。周随这个人,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反常。那种安静不是内向,而是一种隔绝外界的、带着沉甸甸气压的孤僻。 周五中午,周舒喃和黎梨一起去食堂吃饭。经过篮球场时,看到一群男生在打球,其中就有周随。他脱了校服外套,只穿着那件黑色T恤,运球、突破、起跳投篮,动作流畅又带着点野劲儿。阳光落在他身上,额前的黑发被汗濡湿,整个人看起来和教室里那个阴郁沉睡的少年判若两人。 “哇,周随打球还挺帅的。”黎梨小声在她耳边说。 周舒喃看着那个在球场上奔跑的身影,确实很有生命力,甚至……有点耀眼。但她立刻想起哥哥的警告和自己最初的判断,赶紧在心里摇头:假象,都是假象!这可是个危险分子。 就在这时,球场那边似乎起了点小冲突。周随他们队和一个高年级的队伍因为一个球的判罚争执起来。对方一个高个子男生情绪激动地推了周随的队友一把。 场面瞬间紧张起来。 周舒喃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几乎能预见到下一秒周随就会像暑假那天一样,用那种狠戾的眼神和动作把对方撂倒。 然而,周随只是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他队友前面。他没动手,甚至没大声说话,只是微微眯着眼,看着那个推人的高年级男生。他比对方还略高一点,眼神很沉,嘴角甚至没什么明显的弧度,但那种无声的压力却瞬间弥漫开来。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高年级男生,在对上他视线几秒后,气势明显弱了下去,嘴里嘟囔了几句,悻悻地退了回去。 冲突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弭于无形。 周随拍了拍队友的肩膀,弯腰捡起地上的球,随手一抛,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应声入网。然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回场边,拿起水瓶仰头喝水,喉结滚动,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周舒喃站在原地,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他好像……并不是随时随地都会动用暴力?刚才那种情况,他明明可以动手,却没有。 “走吧,舒喃,再不去食堂没好菜了。”黎梨拉了她一下。 周舒喃回过神,“哦,好。” 吃饭的时候,她忍不住问黎梨:“黎梨,周随他……在学校里,是不是挺……有名的?”她斟酌着用词。 黎梨咬着筷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何止是有名啊!舒喃,你刚来不知道,周随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不过是那种……大家不太敢惹的风云人物。” 她凑近些,声音更小了:“听说他打架特别狠,上学期还把校外来找事的人打进医院过。而且,他脾气特别怪,阴晴不定的,有时候好好的,不知道哪句话就惹到他了。所以班里基本没人敢主动跟他说话。” 周舒喃想起这一周自己小心翼翼的状态,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还有啊,”黎梨脸上露出一点同情又有点害怕的神色,“有人说他……这里有点问题。”她悄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周舒喃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 “就是……好像心理不太健康?听说他偶尔会情绪失控,特别吓人。所以背地里很多人都叫他……”黎梨顿了顿,用气声说,“‘精神病’。” “精神病”三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了周舒喃一下。她想起周随那双大多数时候没什么温度,偶尔会掠过一丝烦躁或空洞的眼睛。难道……他真的有什么……? 她甩甩头,告诉自己不要瞎想,也不要背后议论别人。但“精神病”这个标签,像一片小小的阴影,投在了她心里。 下午回到教室,周舒喃再看旁边空着的座位时,心情有些复杂。恐惧还在,但似乎掺杂进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 物理课老师布置了几道课后题,有点难。周舒喃咬着笔杆,对着最后一道力学分析题发愁。她尝试了好几种方法,图画得乱七八糟,就是解不出来。 正当她抓耳挠腮的时候,旁边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周随回来了,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和室外阳光的气息。 他坐下,依旧是那套流程:摘耳机,趴下,准备睡觉。 周舒喃叹了口气,决定放弃这道题,等会儿问问黎梨或者晚上问哥哥。她开始收拾物理练习册,准备做下一科的作业。 可能是心里着急,动作有点毛躁,肘关节不小心撞到了摞在桌角的课本。“哗啦”一声,好几本书散落在地上,包括那本让她头疼的物理练习册,正好摊开在最后那道难题的那一页。 周舒喃“啊”了一声,赶紧弯腰去捡。 一只手比她更快地伸了过来,捡起了那本物理练习册。是周随。他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大概是被她这边的动静吵醒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不是被打扰了睡眠而不悦。 周舒喃心里一紧,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吵到你了,我自己来就行。” 周随没理她,目光落在摊开的那一页上,那道被周舒喃画得一团糟的受力分析图上。他盯着看了几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周舒喃屏住呼吸,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把这本“制造噪音”的破书丢回给她。 然而,他却从自己桌洞里摸出一支笔——不是那种学生常用的水笔,是一支看起来价格不低的金属外壳签字笔。然后,他在周舒喃那个混乱的草图旁边,极其简洁地画了几条干净的辅助线,标上了几个关键的力和角度。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握笔的姿势很好看,画出的线条也干净利落。 做完这一切,他把练习册放回周舒喃桌上,用手指点了点他刚画上去的辅助线,然后什么也没说,重新趴下,戴上了耳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十秒钟。 周舒喃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练习册。那道刚才还像一团乱麻的题,因为那几条清晰的辅助线,瞬间变得明朗起来。她甚至不需要周随写解题过程,只看那几条线,就立刻明白了关键所在。 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旁边已经重新进入“睡眠状态”的同桌。 他……他刚才是在……教她做题? 这个认知让周舒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一个传闻中打架斗殴、脾气古怪的“校霸”,一个上课从来不听讲的“学渣”,居然会做物理题?而且还用这种方式……指点她? 这和他的人设也太不符了吧! 难道黎梨说的“这里有问题”,指的是他是个隐藏的学霸?不对,如果他真是学霸,怎么可能次次考试垫底? 周舒喃脑子里乱糟糟的,但那道题确实是会做了。她心情复杂地拿起笔,顺着周随画的辅助线,很快解出了答案。 放下笔,她忍不住又偷偷瞄了周随一眼。他安静地趴着,呼吸平稳,好像刚才那个短暂醒来并做了件“好事”的人不是他一样。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抛开那些可怕的传闻,单看这张睡颜,其实……还挺好看的。鼻梁很高,嘴唇的形状也很好看。 周舒喃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红着脸转过头,心跳有点快。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书本上,但心里那关于周随的问号,却越来越大。 这个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 放学铃声响起,周随照例第一个离开。 周舒喃慢吞吞地收拾书包,黎梨凑过来:“舒喃,一起走吗?你去坐公交还是你哥带你?” “我哥说他今天有事,让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周舒喃说。 “那正好,我们一起走到车站!” 两个女孩并肩走出教学楼。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走到校门口,人很多。周舒喃和黎梨说着话,没注意旁边一辆自行车飞快地擦着她身边过去,车把勾住了她单肩背着的书包带子。 周舒喃被带得一个趔趄,惊呼一声,书包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书本散落出来。 骑车的男生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周围人多,又有点不好意思,最终还是骑上车飞快地走了。 “喂!你怎么骑车的!”黎梨生气地冲着那个背影喊了一句,然后赶紧帮周舒喃捡东西。“没事吧舒喃?” “没事没事。”周舒喃摇摇头,就是吓了一跳。她蹲下身,和黎梨一起手忙脚乱地捡散落一地的书本和文具。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捡起了滚到路边的一支荧光笔,递到她面前。 周舒喃抬头,愣住了。 是周随。 他还没走?或者说,是去而复返?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把笔递给她。 “谢……谢谢。”周舒喃接过笔,感觉脸颊有点发热。 周随没说话,目光扫过她有些凌乱的书本,然后又看向她,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直起身,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转身汇入了放学的人流,很快就看不见了。 黎梨瞪大眼睛,凑过来小声说:“我的天,周随刚才是……帮我们捡东西?” 周舒喃看着周随消失的方向,心里那种复杂的感觉更浓了。他会因为被吵醒而不耐烦,却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用他自己的方式,递上一支笔,画上几条线,或者只是弯腰捡起一件掉落的文具。 暴躁又沉默,危险又似乎……藏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细心。 “精神病”、“校霸”、“学渣”……这些标签,好像都无法完全定义他。 周舒喃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拉上拉链。她对黎梨说:“走吧。” 回家的公交车上,周舒喃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第一次对下周一上学,产生了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微弱的期待。 她想,或许这个新同桌,并没有她一开始想的那么糟糕和可怕。至少,不全是。 第3章 7 周末两天,周舒喃待在家里把作业写完,又帮着把落了层薄灰的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他们爸妈常年在邻市忙工程,家里大部分时间就她跟周言一两个人,用她哥的话说,他们是“留守少年”和“留守儿童”的组合。 周日下午,周舒喃正窝在沙发里看综艺,周言一从房间出来,换了身衣服,不是校服,看起来像是要出门。 “喃妹,别瘫着了,哥带你出去逛逛。”周言一走过来,用脚轻轻踢了踢沙发腿。 周舒喃从零食袋里抬起头,眼睛亮了亮:“去哪?”她对南城还不熟,确实想逛逛。 “就外面随便走走,吃点东西。你来了一个星期,除了学校跟家,还认识哪?”周言一语气随意,但眼神里带着点哥哥对妹妹特有的那种“施舍”般的关照。 周舒喃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扔下零食袋,蹦起来:“等我两分钟,换鞋!” 她确实需要透透气,而且跟哥哥一起,总归是安心的。 周言一带她去了离他们家不算太远的一个夜市。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夜市已经热闹起来,各种小吃的香味混杂在空气里,人声鼎沸。 “想吃什么?哥请客。”周言一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一副“哥有钱”的架势。 周舒喃正东张西望,看着琳琅满目的小吃摊眼花缭乱,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周言一朝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哟,他们已经到了。” 周舒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在前面一个卖烧烤的摊位旁边,摆着几张简易的小桌子,其中一张桌子旁,坐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只一眼,周舒喃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脚步也下意识地顿住。 昏黄的白炽灯光下,那个穿着黑色T恤、背影挺拔又带着点散漫不羁的人,不是她那个“煞神”同桌周随还能是谁?他旁边坐着的是宋江,就是篮球场上那个被周随护在身后的队友,此刻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另一边是李辞屹,安静地喝着饮料。还有一个男生,看着眼熟,好像是周言一他们班的,叫岳郎。 周舒喃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她哥说的“带你逛逛”,根本就是早有预谋!这是把她直接拐到他的兄弟聚会来了! 她扭头瞪向周言一,用眼神控诉:你骗我! 周言一却像是完全没接收到她的死亡射线,笑嘻嘻地揽过她的肩膀,半推半搡地把她往那边带:“走走走,介绍我哥们给你认识认识,以后在学校也好有个照应。” 周舒喃想挣扎,但力气没她哥大,只能被他拖着往前走,心里叫苦不迭。跟周随当同桌已经够有压力了,现在还要在非上课时间、在这种称得上“社交”的场合见面?她只想原地消失。 这时,正说得起劲的宋江一抬头,看见了走过来的周言一,以及他胳膊底下那个一脸不情愿、皮肤白得晃眼的漂亮女孩。宋江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O”型,手里的烤串都忘了往嘴里送。 “卧槽……言哥,这……这啥情况?”宋江看看周言一,又看看周舒喃,cpu都快干烧了。他不是没见过周舒喃,在学校里远远见过几次,知道是转学生,长得特漂亮。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周言一会把她带到这种兄弟聚会的场合来。 周言一把周舒喃按在空着的塑料凳子上,自己在她旁边坐下,顺手拿起一串烤五花肉,语气再自然不过:“啥啥情况?我妹,周舒喃,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就那个转学来的。” 他这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但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对面的周随。 周随在周舒喃出现的那一刻,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神没什么波动,只是拿着玻璃瓶饮料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着,仿佛来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李辞屹倒是比较淡定,冲周舒喃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岳郎也笑着说了句:“妹妹好。” 只有宋江,还是一副震惊过度的样子,看看周舒喃,又看看周言一,猛地反应过来:“啊!你就是言哥那个宝贝得不得了的亲妹妹?!那个在附中念书的?!”他之前只听周言一吹嘘过自己妹妹多好看多乖,但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个转学生。 周舒喃被宋江的大嗓门弄得有点尴尬,只好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礼貌又有点僵硬的微笑:“你们好,我是周舒喃。” 她的目光尽量平视,避免与斜对面的周随有任何直接接触,但眼角的余光还是能清晰地捕捉到他沉默的侧影。他坐在那里,和周围嘈杂的夜市环境有点格格不入,像自成一个小世界。 “哎呀,早说嘛!自家人自家人!”宋江立刻热情起来,把放烤串的盘子往周舒喃这边推,“妹妹吃串儿!别客气!言哥的妹妹就是我们的妹妹!” 周舒喃小声道谢,拿起一串看起来最不辣的烤玉米,小口小口地啃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周言一跟宋江、岳郎他们插科打诨,聊着游戏、篮球和高三的破事。周舒喃就安静地听着,偶尔被问到才答一两句。她发现,周随几乎不参与那些热闹的讨论,只是偶尔在周言一或者李辞屹跟他说话时,才会简短地“嗯”一声,或者摇摇头。 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好像只要她不主动去招惹他,他也不会注意到她。 就在这时,旁边一桌几个看起来喝得有点多的社会青年,声音越来越大,话语间夹杂着不少脏字,还时不时用不太礼貌的目光瞟向周舒喃这边。 周舒喃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把凳子往她哥那边挪了挪。 周言一也注意到了,脸色沉了下来,刚想开口。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周随却突然放下了手里的饮料瓶,玻璃瓶底碰在桌子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磕哒”。 声音不大,却让那桌嘈杂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去。 周随没看那边,只是侧过头,目光落在周舒喃还剩大半串的烤玉米上,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声音在夜市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有点低哑:“不吃辣?”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周舒喃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她赶紧点头:“嗯,不太能吃。” 周随没再说什么,收回目光,拿起手边的烟盒,熟练地抖出一根,叼在嘴里,低头点燃。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过于清晰冷硬的侧脸线条,也隔绝了旁边那桌令人不适的打量。 那桌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不太好惹,收敛了不少,声音也压低了。 周舒喃捏着烤串的木签,心里有点异样。他刚才……是故意的吗?用那种方式,打断了旁边的喧哗,也算……变相地帮她解了围? 她偷偷抬眼去看周随。他微仰着头抽烟,喉结滚动,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看着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有点空茫。烟雾里的他,看起来没有在学校里那么强的攻击性,反而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孤独感。 周言一把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拿起一串烤鸡翅,放到周舒喃盘子里,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桌上的人都听见:“喃妹,以后在学校里,要是遇到什么麻烦,或者有人欺负你,别怕。找你随哥。” 他特意加重了“随哥”两个字,还朝周随那边抬了抬下巴。 周舒喃刚咬了一小口的玉米差点噎在喉咙里。哥!你到底在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周随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烟雾后的眼睛扫了周言一一眼,没说话。 宋江立刻接话:“对对对!找随哥!随哥厉害着呢!保证没人敢惹你!”他说完,还冲周舒喃眨了眨眼。 周舒喃尴尬得脚趾抠地,脸都快埋进盘子里了。她能感觉到,周随的目光似乎在她头顶停留了一瞬,很短暂,却让她如坐针毡。 这顿饭,对周舒喃来说,吃得简直是度秒如年。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周言一去结账,宋江和岳郎勾肩搭背地去旁边买奶茶。 桌子旁只剩下周舒喃,和站起身准备走的周随,以及安静的李辞屹。 晚风吹过来,带着烧烤的烟火气。周舒喃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知道该说什么。 忽然,一盒插着吸管的酸奶被放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周舒喃惊讶地抬头,看到周随已经收回了手,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声音平淡:“解辣。” 说完,他双手插兜,对李辞屹说了句“走了”,便转身,身影很快融入了夜市的人流。 周舒喃愣愣地看着桌上那盒草莓味的酸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他什么时候买的?是特意给她的?就因为周言一说她不吃辣? 李辞屹看着周舒喃惊讶的样子,难得地笑了笑,声音温和:“随哥他人不坏,就是话少。习惯就好了。”说完,他也跟着离开了。 周言一结完账回来,看到桌上那盒酸奶,又看看自己妹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挑眉笑了:“哟,阿随还挺细心。走吧,喃妹,回家。” 回家的路上,周舒喃抱着那盒酸奶,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冰凉的酸奶盒贴在掌心,却好像有点烫人。 她想起周随点烟时冷漠的侧脸,想起他帮她捡笔时修长的手指,想起他画辅助线时的利落,想起他刚才放下酸奶时平淡的语气…… 暴躁的,沉默的,细心的,孤僻的。“校霸”,“精神病”,哥哥口中“仗义”的哥们。 这些碎片化的印象交织在一起,拼凑出一个无比矛盾的周随。 她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同桌了。 而那种最初纯粹的恐惧,在经历了捡笔、解围、画辅助线和这盒突如其来的酸奶之后,似乎悄悄地变质了。里面掺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好奇,疑惑,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意深究的、微小的悸动。 周言一看着身边抱着酸奶发呆的妹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 他的傻妹妹,看来还没开窍呢。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 第4章 7 周日晚上那盒草莓酸奶,被周舒喃放进了冰箱,直到周一早上出门上学,她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理它。喝掉?感觉怪怪的。扔掉?好像更奇怪。最后她心一横,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比如,她再也无法纯粹地用看“恐怖分子”的眼光去看待周随了。 周一早上,周舒喃到教室时,周随已经在了,依旧是那个姿势,戴着耳机,面朝窗户,像是在看风景,又像只是单纯地在自己的世界里放空。 周舒喃轻手轻脚地坐下,拿出课本,动作比平时还要轻柔几分。她打定主意,要继续贯彻“不打扰、不招惹、不交流”的“三不”政策。虽然周随似乎没那么可怕了,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依然存在,而且“精神病”的传闻像根刺,让她不敢轻易靠近。 一上午,相安无事。周舒喃认真听课,周随大部分时间在睡觉。课间,周舒喃要么和黎梨一起去接水,要么就趴在桌子上假装休息,尽量避免任何可能产生交集的机会。 然而,越是刻意,有时候越是容易出状况。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老师讲解一道挺难的函数题。周舒喃听得聚精会神,低头记笔记时,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周随放在桌角的铅笔盒。 “啪嗒”一声,铅笔盒掉在了地上,虽然没散开,但声音在相对安静的课堂上显得有点突兀。 周舒喃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僵住。完了!她惊恐地转头看向周随。 周随果然被吵醒了。他皱着眉,扯下一只耳机,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和被打扰的不悦,目光扫向她。 周舒喃吓得脸都白了,连忙用气声小小声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带着明显的惊慌。周随盯着她看了两秒,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情绪不明。周舒喃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已经做好了接受冷眼或者更糟反应的准备。 但周随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弯腰,默默捡起自己的铅笔盒,放回桌上,然后重新戴好耳机,调整了一下姿势,又趴了下去。整个过程,连眼皮都没再多抬一下。 周舒喃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就……这样?他居然没生气?甚至连一个不耐烦的眼神都没有? 她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却更疑惑了。这个人,脾气好像也没有传说中那么一点就炸啊? 这个小插曲让周舒喃接下来的半节课都有点走神。她发现自己对周随的判断,似乎总是出错。 下课铃响,周随照例第一时间起身离开座位。周舒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彻底放松下来。 “舒喃,你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太好。”黎梨凑过来关心地问。 “没事,”周舒喃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黎梨,“黎梨,你说……周随他,真的会随便打人吗?” 黎梨被她问得一愣,想了想,说:“这个……我也没见过他打我们班的人。但是听说他打架超厉害的!反正大家都挺怕他的。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周舒喃低下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想起夜市那晚,周随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让旁边那桌喧哗的人安静下来。那种威慑力,确实不是凭空来的。但他对自己,似乎……格外“宽容”? 是因为周言一的关系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有点说不清的闷。如果只是因为哥哥,那这种“特殊对待”反而让她觉得不自在。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周随又不见了。周舒喃正在做英语阅读,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是前座的李辞屹,他好像感冒了,咳得脸都有些红。 周舒喃看见他桌角的水杯已经空了。她想起自己保温杯里还有早上带来的热水,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李辞屹的后背,小声问:“李辞屹,我这里有热水,你要不要倒点?” 李辞屹转过头,因为咳嗽,眼睛有点湿漉漉的。他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谢谢,不用了,我待会儿自己去接。” “没关系,我喝不完的。”周舒喃拿起自己的保温杯,不由分说地往他空杯子里倒了一些热水。 “谢谢。”李辞屹又道了声谢,喝了几口热水,咳嗽似乎缓解了一些。 这只是个很小很小的插曲,周舒喃也没放在心上。她没注意到,教室后门,周随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斜倚着门框,目光淡淡地扫过她和李辞屹,在她手里的保温杯上停顿了一瞬,然后没什么表情地走进来,回到自己座位。 周舒喃在他坐下时,下意识地又绷紧了身体。 周随似乎心情不怎么样,身上带着比平时更重的烟味,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郁。他坐下后,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着,像是在回什么重要的信息,脸色不太好看。 周舒喃更不敢出声了,连翻书都尽量不发出声音。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周舒喃做完英语,开始整理今天的数学笔记。有一道题的步骤她记得有点乱,需要尺子画图。她伸手去笔袋里拿尺子,摸了一圈却没摸到。 奇怪,明明早上还用了。她低下头,把笔袋里的笔全都倒在桌子上,一支支找,还是没有。 难道是掉在地上了?她又弯腰,在桌子底下和两人椅子中间的空隙寻找。 就在她埋头苦找的时候,旁边突然伸过来一把透明的塑料尺子,递到了她眼前。 周舒喃抬头,又对上了周随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他不知什么时候注意到了她的动静,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把尺子递给她。 周舒喃愣愣地接过尺子,指尖再次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心跳漏了一拍。“……谢谢。” 周随没应声,收回手,继续看他的手机。 周舒喃握着还残留着他一点点体温的尺子,心里五味杂陈。他明明看起来心情很糟,周身都散发着“别惹我”的气息,却还是会注意到她需要尺子这种小事。 这种矛盾的行为,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放学的时候,周舒喃动作慢了点,周随已经走了。她收拾好书包,和黎梨一起走出教室。在走廊上,她看到周随和宋江、李辞屹他们走在前面。宋江不知说了句什么,笑嘻嘻地想去搂周随的肩膀,被周随不耐地侧身躲开了。宋江也不在意,继续聒噪着。 周随虽然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但似乎并没有对宋江的靠近表现出反感。 周舒喃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也许周随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冷漠。他对他的兄弟,似乎是有一种独特的容忍度。而自己……是不是也因为周言一的关系,被划归到了这个“可以稍微容忍”的范围内?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周舒喃感到高兴,反而有一种微妙的失落。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如果他对她的那一点点“不同”,仅仅是因为她是周言一的妹妹,那这一切就好像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 她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是适应新学校,而不是去琢磨她那个阴晴不定的同桌到底在想什么。 走到校门口,周舒喃和黎梨道别,准备去坐公交。一抬眼,却看见周言一推着自行车等在那里。 “哥?你怎么来了?”周舒喃惊讶地跑过去。 “顺路,带你一段。”周言一把一个头盔丢给她,“上车。” 周舒喃戴上头盔,坐到后座,搂住周言一的腰。自行车驶入车流。 “喃妹,”周言一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风声,“跟你那同桌处得怎么样?没欺负你吧?” 周舒喃沉默了几秒,才说:“……没有。” “我就说嘛,阿随那人,就是面冷。”周言一语气轻松,“你别怕他,他要是敢凶你,你告诉我,我揍他。” 周舒喃把脸贴在哥哥的后背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面冷吗?或许吧。但他偶尔流露出的那一点点近乎笨拙的细心,又该怎么解释呢? 周舒喃发现,她这个同桌,就像一个复杂的谜题。而她,好像在不经意间,已经被这个谜题吸引住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她在心里告诫自己。 但心跳的速度,却似乎不受控制。 第5章 7 周一的“尺子事件”之后,周舒喃对周随的观感更加复杂。那把普通的塑料尺子好像带着某种微弱的电流,让她每次用的时候,指尖都有点不自在。 她依旧怕他,但这种怕里,好奇的成分像悄悄探头的藤蔓,无声无息地蔓延。她开始不自觉地、更加细致地观察他。 周二早上有物理小测。卷子发下来,周舒喃深吸一口气,开始答题。前面还算顺利,做到最后一道大题时,她卡壳了。题型有些偏,她一时没思路,急得鼻尖冒汗。 正当她咬着笔杆苦思冥想时,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周随。他早就做完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怎么做,选择题胡乱填了填,大题几乎空白,此刻正枕着一条胳膊,面朝她这边,似乎……在睡觉? 周舒喃不敢多看,赶紧收回视线,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 很轻的触感,来自周随的方向。 她心脏一跳,僵着脖子,用最小的幅度微微偏过头。只见周随依旧闭着眼,像是睡熟了,但他放在桌沿下的另一只手,手指间夹着一小块揉皱的纸条,正不着痕迹地往她这边递。 周舒喃的心跳瞬间飙上了一百八。他……他这是要给她传答案?! 这个认知让她头皮发麻。作弊?!还是周随给她的?!这太离谱了!她几乎能想象到如果被老师发现,会是什么后果。 她吓得立刻扭回头,坐得笔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手心却沁出了冷汗。那感觉,就像身边埋了一颗定时炸弹。 好在,周随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那小块纸条似乎被他默默收了回去。直到交卷铃响,周舒喃悬着的心才重重落回原地,后背惊出了一层薄汗。交卷时,她偷偷瞄了一眼周随的卷子,果然大片空白,只有选择题填了几个BCAD。 他刚才……是想帮她?用这种……危险的方式?周舒喃心里说不出的怪异。这根本不像周随会做的事。 物理课代表是学习委员赵琳,一个有点刻板的女生。她下来收卷子,收到周随那里时,看着他几乎空白的卷面,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语气带着明显的鄙夷:“周随,你又交白卷?你这样还不如不考,拉低我们班平均分。” 这话说得有点大声,周围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眼神各异。 周随没什么反应,像是没听见,把卷子往她面前一推,起身就往外走。 赵琳被他这态度气到了,对着他的背影小声抱怨:“什么态度啊,烂泥扶不上墙。” 周舒喃听着,心里有点不舒服。虽然周随成绩是不好,但这样当面说,也太伤人了。可她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把自己的卷子交上去。 这个小插曲让周舒喃一上午都有点闷闷的。她发现,周随在班里的处境,似乎比她想得更……边缘。大家好像都默认了他的“差生”和“异类”身份,并且毫不掩饰地排斥他。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周舒喃要去老师办公室送全班的语文作业。作业本很厚一摞,她抱在怀里,有点遮挡视线。 走到楼梯拐角,迎面跑来几个打闹的低年级男生,嘻嘻哈哈的,没看路,其中一个猛地撞到了周舒喃身上。 “啊!”周舒喃惊呼一声,怀里的作业本天女散花般掉了一地,她也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那几个男生愣了一下,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没影了。 周舒喃看着散落得到处都是的作业本,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身一本一本捡。楼梯上下不时有同学经过,有人好奇地看一眼,但没人停下来帮忙。 她正捡得腰酸背痛,眼前光线一暗,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停在了她面前。 周舒喃抬头,逆着光,看到周随没什么表情的脸。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低头看着她。 周舒喃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刚捡起的几本作业,有点不知所措。他是要下楼吗?自己挡他路了? 周随却没说话,也没让她让开,而是弯下腰,沉默地开始帮她捡散落的作业本。他的动作很快,修长的手指利落地将一本本作业拾起,叠放整齐。 周舒喃愣在原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都忘了反应。 很快,周随就把剩下的作业本都捡了起来,厚厚一摞,轻松地拿在手里。然后他看向还蹲在地上的周舒喃,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觉得她这姿势有点傻。 “起来。”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没什么起伏。 周舒喃这才回过神,赶紧站起来,因为蹲久了有点晕,晃了一下。 周随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很快又松开。“去哪?” “啊?哦……去语文办公室,李老师那儿。”周舒喃小声说。 周随没再说话,只是抱着那摞作业本,转身往楼上语文办公室的方向走。周舒喃赶紧跟在他身后。 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轻松地抱着那摞对她来说很沉作业,周舒喃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他……是特意来帮她的?还是真的只是顺路? 到了办公室门口,周随把作业本递还给她。 “谢谢……”周舒喃接过本子,小声道谢。 周随“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双手插兜,转身就走了,背影依旧又冷又酷。 周舒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抱着似乎还残留着他一点体温的作业本,站在办公室门口,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恐惧,好奇,感激,疑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抱着作业走进办公室,交给李老师。李老师随口夸了句:“哟,今天动作挺快嘛。” 周舒喃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却想,如果不是周随,她现在可能还在楼梯口手忙脚乱呢。 放学铃响,周舒喃收拾好书包,想起手机没电了,得给周言一说一声不用等她了。她拿出自动关机的手机,叹了口气,用教室的公用电话给周言一打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有点嘈杂。 “喂?喃妹?放学了?”周言一的声音带着笑意,旁边似乎还有别人的说笑声。 “嗯,我手机没电了,跟你说一声,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周舒喃说着,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旁边周随空荡荡的座位上,鬼使神差地,她加了一句,“哥,你那个哥们周随……他好冷哦。” 电话那头,周言一好像笑了一下,背景里的杂音似乎也小了一点。 周舒喃没在意,继续吐槽,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感慨:“我真的,我之前以为他是□□,老恐怖了。”她想起开学初的恐惧和今天的帮忙,语气复杂,“我讲真的,我亲眼看到他打架了,吓得要死。但是现在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吓人了?不过他看起来还是好酷,话又少,我们学校的女生,应该都喜欢他这种痞帅款式的男生吧……” 她只是随口说着自己的观察和想法,没指望周言一真的回答什么。然而,她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爆笑,不止周言一,好像还有好几个人的声音,其中宋江的大嗓门格外清晰: “哈哈哈哈随哥!听见没!妹妹夸你酷!说你痞帅!是女生喜欢的类型!” 周舒喃拿着话筒,整个人瞬间石化,血液“嗡”地一下冲到了头顶。 电话那头,周言一忍着笑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咳……喃妹啊,那什么……我不小心……开了免提。” 周舒喃:“……” 她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周、言、一!”她对着话筒咬牙切齿,脸烫得能煎鸡蛋,“你神经病啊!” 她“啪”地一声挂断电话,心脏狂跳,又羞又窘,恨不得时间倒流回去掐死一分钟前那个多嘴的自己! 她居然当着周随的面说了那些话?!虽然是通过电话,但这跟当面处刑有什么区别! 她晕乎乎地走出校门,坐公交,下车,走向自家小区,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社会性死亡后的魂游天外状态。 走到家门口,她拿出钥匙,机械地打开门。 然后,她就看到了让她血液再次凝固的一幕—— 她家客厅里,烟雾缭绕(主要是她哥和岳郎在抽),周言一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笑得直抽抽,宋江捂着肚子笑得快从椅子上滑下去,李辞屹端着水杯,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而岳郎也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最要命的是,单人沙发上,周随正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听到开门声,他抬眸,目光精准地投向门口僵成雕像的周舒喃。 他的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周舒喃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看着满屋子的人,尤其是那个刚刚被她评价为“冷”、“酷”、“痞帅”、“女生应该都喜欢”的本尊,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因为过度羞耻而蒸发升天了。 周言一好不容易止住笑,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喃、喃妹……回、回来了?哟,点评家回来了?” 周舒喃涨红着脸,恶狠狠地瞪了周言一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周言一!你神经病啊!” 然后,她再也无法忍受这公开处刑的场面,把手里的书包往地上一扔,扭头冲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甩上了门,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没脸见人了! 而客厅里,爆笑声再次响起,经久不息。 单人沙发上的周随,低下头,继续摆弄着那个金属打火机,咔嚓,咔嚓,幽蓝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他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极浅极浅的弧度。 第6章 7 周舒喃在自己房间里,把脸深深埋进枕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烫得吓人。客厅里隐约传来的笑声,尤其是宋江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羞耻心。 她居然当着周随的面说了那些话!什么“好冷”、“好酷”、“痞帅”、“女生都喜欢”……啊啊啊!周舒喃在床上滚来滚去,恨不得当场失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笑声和说话声渐渐小了下去,接着是关门的声音。那群人大概走了。 周舒喃又憋了一会儿,才做贼似的,悄悄把房门拉开一条缝。客厅里果然空了,只剩下周言一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玩手机,茶几上放着几个空饮料瓶。 周言一听见动静,抬头看她,脸上又挂起那种欠揍的笑:“哟,点评家出关了?” 周舒喃抓起沙发上的靠垫就砸了过去:“周言一!你以后再敢随便开免提我就跟你绝交!” 周言一轻松接住靠垫,笑得更大声:“哎呦喂,这能怪我吗?谁让你背后议论人家还被我逮个正着?不过说真的,喃妹,没看出来啊,你对阿随观察挺仔细嘛?连‘女生都喜欢’这种市场调研都做了?” “你闭嘴!”周舒喃气得跺脚,冲进厨房找水喝,试图用冰凉的水压下脸上的热度。 那天晚上,周舒喃是抱着一种“没脸见人,尤其没脸见周随”的心情入睡的。她甚至阴暗地祈祷周随第二天最好生病请假,或者她自己生病也行,只要能暂时避开那尴尬的场面。 然而天不遂人愿,周三早上,她还是在教室门口,和正从里面出来的周随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 周舒喃的脸“唰”一下就红了,眼神飘忽,根本不敢看他,含糊地说了声“早”,就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回了自己的座位,心脏砰砰狂跳。 周随的脚步似乎停顿了半秒,目光在她通红的耳根上掠过,没什么表示,径直走了出去。 一整天,周舒喃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和尴尬的状态。她尽量缩着身子,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都放轻了。反倒是周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是睡觉、看窗外、偶尔消失,仿佛昨晚那个被公开处刑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种反差让周舒喃更加无所适从。他到底听没听见?听见了多少?是根本没在意,还是……藏在心里?她偷偷观察他,却从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课间,黎梨拉着周舒喃去小卖部买零食,终于忍不住问:“舒喃,你今天怎么了?感觉怪怪的,老是走神,脸还一阵红一阵白的。” 周舒喃有苦说不出,难道要告诉黎梨自己干的蠢事吗?她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没什么,可能昨晚没睡好。” 在小卖部门口,她们又遇到了宋江和李辞屹。宋江一看见周舒喃,眼睛立刻亮得像灯泡,咧着嘴就凑了过来,语气热情得过分:“哟!妹妹!这么巧啊!吃不吃薯片?哥请你!” 周舒喃一看到宋江,就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晚他那震耳欲聋的笑声,以及他喊的那句“随哥听见没”,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涌了上来。她僵硬地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宋江却像是完全没看出她的尴尬,或者说看出了但觉得更有趣了,继续笑嘻嘻地说:“别客气嘛妹妹!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在学校有啥事,随时找我们!是吧辞屹?”他说着还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李辞屹。 李辞屹比起宋江要稳重得多,他微笑着对周舒喃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对宋江说:“你少说两句,吓到人家了。” “我哪吓她了?我这不是表达友好嘛!”宋江嚷嚷着,又转向周舒喃,“妹妹,放学有空没?一起去打台球啊?让随哥教你,随哥台球打得可好了!” “不去!”周舒喃想也没想就拒绝,声音因为紧张都有点变调。她现在躲周随都来不及,还一起打台球?杀了她吧! 黎梨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扯了扯周舒喃的袖子,小声问:“舒喃,你们……很熟吗?” 周舒喃欲哭无泪,只能含糊地说:“……不熟,是我哥的朋友。” 好不容易摆脱了宋江的热情攻势,周舒喃拉着黎梨逃回教室。她感觉经过昨晚那一出,她好像被无形地划归到了周随那个“兄弟团”的辐射范围内,连带着宋江他们对她的态度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让她心慌意乱。 下午体育课,内容是八百米测试。这对大部分女生来说都是个噩梦。周舒喃体育成绩一般,跑到第二圈就感觉嗓子眼发甜,腿像灌了铅一样沉。 就在她咬着牙拼命坚持的时候,一道身影从她旁边超了过去,是班上的体育特长生孙倩。孙倩跑得很轻松,超过周舒喃时,还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转学生,不行就别硬撑了,走得都比你快。” 这话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附近的几个同学听见。周舒喃脸一热,心里憋了口气,却实在没力气反驳,只能努力调整呼吸。 这时,又一个身影从她身边跑过,是黎梨。黎梨自己也是气喘吁吁,却还是回过头,冲周舒喃喊了一句:“舒喃加油!别听她的!慢慢跑,调整呼吸!” 这句鼓励像是一道暖流,让周舒喃瞬间又有了点力气。她感激地看了黎梨一眼,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熬到终点,周舒喃感觉肺都要炸了,弯着腰大口喘气,眼前阵阵发黑。黎梨跑过来扶住她,给她递水:“没事吧舒喃?慢慢走,别马上坐下。” 周舒喃接过水,喝了一小口,看着黎梨因为跑步而红扑扑的脸蛋和关切的眼神,心里暖暖的。在这个新班级里,黎梨是第一个向她释放善意、真正关心她的朋友。 “谢谢你,黎梨。”周舒喃真心实意地说。 黎梨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谢什么呀,我们是朋友嘛!” 朋友。这个词让周舒喃因为周随兄弟团而产生的慌乱感,稍微平复了一些。对啊,她还有黎梨这个好朋友。至于周随他们……就当是哥哥附赠的“社交包袱”吧,尽量远离就好。 体育课下课,大家三三两两地往回走。周舒喃和黎梨走在后面,还在平复呼吸。走到教学楼拐角,看到周随、宋江和李辞屹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人。周随靠着墙,手指间夹着烟,没点,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别处。 周舒喃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拉着黎梨绕道。 但宋江眼尖,已经看到了她们,立刻挥手:“妹妹!黎梨!这边!” 周舒喃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宋江笑嘻嘻地说:“跑完步累坏了吧?走,哥请你们喝饮料去!” 周舒喃刚想拒绝,黎梨却眼睛一亮,抢着回答:“好啊好啊!我要喝冰红茶!”说完还悄悄捏了捏周舒喃的手,小声说,“舒喃,去吧去吧,反正没事。” 周舒喃看着黎梨期待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旁边没什么表示的周随,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好像……没那么怕和他们在公共场合待在一起了?可能是因为黎梨在,也可能是因为经历了昨晚的“大风大浪”,觉得眼下这点小场面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于是,奇怪的组合出现了——周随双手插兜走在最前面,依旧是生人勿近的气场;宋江和李辞屹跟在旁边,宋江不停地找话题,试图活跃气氛;周舒喃和黎梨落在最后,黎梨小声跟周舒喃说着班里哪个男生跑步的姿势好笑。 周舒喃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有点奇妙。一周前,她还视周随如洪水猛兽,对宋江他们也敬而远之。而现在,她居然和他们走在一起,去小卖部。 虽然主要原因可能是黎梨的“桥梁”作用和她哥的“连带责任”,但周舒喃不得不承认,当她不再用纯粹恐惧的眼光去看待周随时,他身边的人和事,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宋江虽然咋咋呼呼,但心思简单,热情直率;李辞屹沉稳细心,很有分寸感。就连那个最让她不知所措的周随,除了冷了点,好像……也没真的对她做过什么坏事。 甚至,还帮过她几次。 这个认知,让周舒喃一直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间,又松弛了一点点。 也许,试着平常心对待,才是正确的相处之道?她偷偷看了一眼周随挺拔冷硬的背影,心里悄悄地想。 第7章 7 体育课后的那场“小卖部同行”,像一道微妙的分水岭。周舒喃发现自己对周随以及他那个小团体的戒备心,在黎梨咋咋呼呼的笑声和宋江没心没肺的插科打诨中,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一角。至少,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看到他们就下意识地想躲开。 但这种“和平共处”的脆弱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周四早上,周舒喃刚进教室,就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几个女生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最后一排那个靠窗的空位——周随的座位。看到她进来,那些议论声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夹杂着好奇、同情,甚至是一丝……难以言说的疏离? 周舒喃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默默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黎梨立刻凑了过来,脸上带着担忧和气愤。 “舒喃,你听说了吗?”黎梨压低声音,急急地说。 “听说什么?”周舒喃一边拿出早读要用的语文书,一边问,心里那点不安在扩大。 “就是关于周随的啊!”黎梨的声音更小了,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也不知道谁传出来的,说周随他……这里有问题。”她悄悄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表情严肃,“说他是‘精神病’,有证明的!还会突然发脾气,打人都不犯法那种!现在全班都快传遍了!” 周舒喃拿着书的手僵住了,血液好像瞬间冷了一下。‘精神病’……这个她之前只听黎梨含糊提过的词,现在像病毒一样在班级里扩散开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空着的座位。课本随意地堆在桌角,桌面上还有一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上去的刻痕。那个位置的主人,此刻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全班议论的焦点。 “怎么会……”周舒喃喃喃道,心里有点发闷。虽然她也怕周随,但听到别人用这种带着猎奇和歧视的口吻议论他,她并不觉得好受。 “谁知道呢!反正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黎梨撇撇嘴,“还说跟他坐一起很危险,让大家都小心点。舒喃,要不……你跟王老师说一声,换个座位吧?” 换座位?周舒喃愣了一下。这个念头在她刚和周随同桌时,不知道在脑海里盘旋过多少次。可现在被黎梨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她反而犹豫了。 她想起周随帮她捡起的笔,想起他递过来的尺子,想起他在楼梯口沉默地帮她捡起散落一地的作业本,甚至想起昨晚,他听到那些“点评”后,似乎也并没有真的生气或让她难堪。 他确实很冷,让人捉摸不透,偶尔流露出的戾气也让她害怕。可是……“精神病”?还会无故打人?她亲眼见过的,只有他打那些挑衅的人,还有……他对宋江他们偶尔的不耐烦,但从未见过他真正无缘无故地伤害谁。 “我再……看看吧。”周舒喃低下头,声音很轻。她现在心里很乱。 早读课,教室里书声琅琅,但周舒喃能感觉到,有不少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这个方向。她如坐针毡,好像自己也成了被审视的对象。 周随是在第一节课上课铃响的前一秒,才踩着点进来的。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T恤,额前的碎发有些湿,像是刚用水冲过脸。他带着一身清冽的气息和淡淡的烟味坐下,对教室里那种异样的氛围毫无察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他习惯性地拿出耳机,刚要戴上,前排一个男生回头传试卷,目光不小心和周随对上,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了回去,动作快得近乎失礼。 周随的动作顿了一下,黑色的眸子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一眼前排那个微微发抖的背影,然后面无表情地戴上了耳机,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周舒喃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是不是……早就习惯了这种被孤立和惧怕的目光? 课间,周舒喃去洗手间,刚进隔间,就听到外面传来几个女生的说话声,是班上的文艺委员张薇和她的两个朋友。 “哎,你们说,周随那个事儿是真的假的啊?精神病证明?”一个女生声音里带着夸张的惊讶。 “谁知道呢,不过你看他平时那样,阴森森的,也不合群,搞不好是真的。”另一个女生附和。 “天啊,好可怕!那周舒喃岂不是很惨?天天跟他坐一起。”这是张薇的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同情,“我要是她,早就吓死了,肯定马上找老师换座位。” “就是,也不知道她怎么忍的。不过她哥不是跟周随挺熟的吗? maybe she’s into that kind of bad boy vibe(也许她就喜欢那种坏男孩调调)?”第一个女生语气暧昧地笑了起来。 “嘘!小声点!说不定人家就好这口呢……” 几个女生的笑声隔着门板传来,像针一样扎在周舒喃耳朵里。她的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愤怒和一种被侮辱的感觉。她猛地推开隔间门,走了出去。 外面三个女生看到她,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瞬间写满了尴尬。 周舒喃没说话,只是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默默地洗手。水流哗哗作响,镜子里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和身后那几个女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样子。 她关掉水龙头,抽了张纸巾擦手,然后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张薇。 “我的座位挺好的,不劳你们费心。”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带着一种平时没有的冷意,“还有,在背后议论别人,很有意思吗?” 张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反驳,但看着周舒喃那双清亮的眼睛,到底没说出话来,拉着两个朋友匆匆走了。 周舒喃看着她们逃也似的背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刚才强装出来的镇定瞬间垮掉,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她并不擅长和人起冲突,尤其是这种口舌之争。 但奇怪的是,说完那些话,她心里反而舒服了一点。 回到教室,周随还是那个姿势,戴着耳机看窗外。好像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周舒喃看着他的侧影,忽然觉得,被这样议论和孤立,他会不会……也很难过? 这个念头冒出来,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怎么会……同情起他来了? 下午放学,周舒喃值日,留下来打扫卫生。黎梨本来要等她,被她劝走了。教室里只剩下她和另一个一起值日的男生。 等她打扫完,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学楼时,天边已经染上了橘红色的晚霞。她一边想着晚上要做的数学题,一边往校门口走。 走到教学楼侧面那条通往自行车棚的小路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宋江,语气带着罕见的焦急和愤怒。 “**的!肯定是孙浩那孙子传出去的!看他昨天那个怂样!随哥,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周舒喃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她悄悄探出头,看到自行车棚旁边,周随、宋江和李辞屹站在那里。周随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宋江则气得脸色发红,李辞屹眉头紧锁。 “随哥,你倒是说句话啊!”宋江急道,“现在全班都他妈把你当怪物看!” 周随终于动了动,抬手,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火气:“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胡说八道?”宋江不服。 “不然呢?”周随猛地转过身,周舒喃看到了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翻涌的阴沉,“去把每个人都打一顿?还是挨个去解释,说我不是精神病?”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骇人的戾气,连躲在树后的周舒喃都感到一阵寒意。 宋江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张了张嘴,最后懊恼地踹了一脚旁边的自行车轮胎,发出“哐当”一声响。 李辞屹叹了口气,拍了拍宋江的肩膀,对周随说:“随哥,流言这东西,越描越黑。你别往心里去。” 周随没说话,只是掏出烟盒,抖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线条冷硬,透着一种近乎孤绝的疲惫和……自嘲? 周舒喃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看似强大冷漠的少年,内心可能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坚不摧。 她不敢再看,悄悄地缩回身子,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心跳如雷。 她终于确定了,那些流言,周随他……是知道的。而且,他很在意。 这个认知,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她的心口。 第8章 7 夜色深沉,窗外的霓虹灯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一条扭曲的光带。周随靠在床头,指尖夹着的烟已经燃了大半,积了长长一截灰,他却浑然不觉。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眼底却是一片望不到底的沉郁。 耳机里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也盖不住楼下隐约传来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哭骂和瓷器碎裂的尖锐声响。几个小时了,还没消停。 “……都是你的种!跟你那个没良心的爹一模一样!滚!你们都给我滚!” 是他母亲杨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化解的恨意。这恨意,大部分是给他那个几年前抛下他们母子、重组了家庭的父亲的,但总有那么一部分,会毫不留情地倾泻到他这个有着和父亲相似眉眼和倔强脾性的儿子身上。 周随闭上眼,狠狠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进肺里,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他习惯了。从他们开始无休止争吵的那一刻,从他父亲摔门而去再无音讯的那一刻,从他母亲眼里的光被怨恨彻底吞噬的那一刻,他就习惯了这种充斥着指责和崩溃的环境。 耳朵里开始出现那种熟悉的、低频率的嗡鸣,像是有无数只细小的虫子在颅内振翅。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扭曲,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这是老毛病了,医生说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表现,在情绪极度波动或感到巨大压力时,听觉处理会出现暂时性的功能障碍。简单说,就是他会间歇性地“听不清”,或者听到的声音是扭曲、遥远的。 他厌恶这种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故障的机器,连最基本的功能都保障不了。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对抗那种失控的虚无感。 楼下的动静似乎小了些,变成了压抑的啜泣。周随掐灭烟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摸过手机,屏幕上是和周言一、宋江他们几个的微信群,最后一条消息是宋江咋呼着约周末去网吧。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还是没有回复。 他又点开了那个几乎从不打开的相册,里面只有一张很久远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母亲笑得温柔,怀里抱着还是婴儿的他,父亲站在一旁,手搭在母亲肩上,虽然面容已有些模糊,但能看出那时的一家三口,是完整的,甚至有几分幸福的模样。 可那点虚幻的暖意,很快就被现实刺骨的冰冷覆盖。他现在拥有的,只有母亲失控的怨恨,父亲彻底的缺席,和这个死气沉沉、充满破碎感的“家”。 还有学校里那些……蠢蠢欲动的流言。“精神病”?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或许吧,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长成这样一个怪物,好像也不奇怪。 他想起白天在自行车棚,宋江气得跳脚的样子,李辞屹担忧的眼神。也想起……那个转学生,周舒喃。她大概也听说了吧?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恐惧?厌恶?还是像其他人一样,带着猎奇的同情? 不知怎么,脑海里就闪过她早上小心翼翼把掉在地上的橡皮推过来时,那副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的样子;还有在小卖部门口,被宋江调侃时,瞬间红透的耳根。像只受惊却又强装镇定的小动物。 嗡鸣声似乎减弱了一些。他甩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驱散。关他什么事。 他重新戴上耳机,把音乐声调到最大,将自己彻底埋进震耳欲聋的声浪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全世界的嘈杂和不堪。 第二天是周五,周舒喃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来到学校。昨晚她几乎没怎么睡好,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在自行车棚偷听到的对话,和周随那双压抑着暴戾和自嘲的眼睛。 她到教室时,周随的座位依旧是空的。一直到早读课结束,他才踩着上课铃进来。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只是眼下有淡淡的青影,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些,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一整节课,周舒喃都坐得笔直,大气不敢出。她能感觉到旁边的人心情极差,那种低气压几乎凝成了实质。 课间,周舒喃正对着一道数学题发呆,周言一的身影出现在教室后门,朝她招了招手。 周舒喃如蒙大赦,赶紧跑了出去。“哥,你怎么来了?” 周言一把她拉到走廊尽头的栏杆边,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问:“喃妹,班里……是不是有人在传阿随的闲话?” 周舒喃心里一紧,点了点头:“嗯,传得……挺难听的。” 周言一眉头拧成了个疙瘩,骂了句脏话:“妈的,我就知道!昨天宋江在群里说了一嘴,我问他还不肯细说。哪个孙子嘴这么贱?” “哥,”周舒喃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周随他……到底……”她不知道该怎么问才不显得冒犯。 周言一看着妹妹欲言又止的样子,叹了口气,靠在栏杆上,目光望向操场:“阿随他……家里情况比较特殊。”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他爸妈很早就离婚了,闹得特别僵。他爸……不是个东西,在外面有人,丢下他们母子走了,再没管过。他妈受了刺激,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对他……时好时坏吧,好的时候挺好,发起病来,什么难听的话都骂,连打带摔的。” 周舒喃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是这样……惨烈的原因。所以,他身上的伤,偶尔的阴郁,对人群的疏离,是因为这个? “那他……‘那个病’……”周舒喃声音更小了。 “狗屁的病!”周言一语气激动起来,“就是小时候吓的!有一次他爸妈吵得特别凶,他妈当着他面砸东西,差点砸到他,从那以后,好像听力就偶尔会出点问题,特别是情绪激动或者受到刺激的时候。医生说是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根本不是什么精神病!” 周言一越说越气:“阿随就是不爱说,什么都憋在心里!他对他妈都没辙,打不得骂不得,只能自己受着。外人懂个屁!就知道瞎传!” 周舒喃呆呆地听着,心里翻江倒海。创伤后应激障碍……因为目睹家庭暴力而产生的听力问题……所以,他并不是传言中那种具有攻击性的“精神病”,而是一个……被原生家庭伤害,默默承受着痛苦的少年? 她想起他偶尔会出现的放空状态,那种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玻璃的疏离感,是不是就是他“听不见”的时候?想起他在自行车棚里那句带着自嘲的“不然呢?”,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 他不是怪物,他只是……受伤了。 “反正,喃妹,”周言一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认真起来,“阿随是我兄弟,我了解他。他这人重感情,对兄弟没话说,就是被家里事磨得有点冷。你别听外面那些人瞎哔哔,他人不坏,更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你。你……别怕他。” 周舒喃看着哥哥难得严肃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她回到座位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偷偷看向旁边的周随。他正侧着头看窗外,阳光勾勒出他清晰却冷硬的下颌线。可此刻,在周舒喃眼里,这道线条似乎不再仅仅意味着危险和疏远,更透出一种固执的、独自对抗着什么的孤独。 她忽然觉得,这个被全校惧怕、被贴上各种标签的同桌,或许并没有那么可怕。他坚硬的外壳下面,可能藏着一道很深、很深的伤口。 而她之前那些肤浅的恐惧和刻板印象,在此刻,显得那么可笑,甚至……有点残忍。 第9章 7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的空气因为即将到来的周末而显得有些躁动。班主任王老师临时被叫去开会,只匆匆交代班长维持纪律。 周舒喃正对着一道物理题冥思苦想,草稿纸上画满了受力分析图,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习惯性地伸手去笔袋里摸修正带,摸了个空。她低头翻找,才发现修正带用完了,滚到了书包最底层。 她记得好像有备用的,放在桌洞最里面。于是她弯下腰,侧着身子,伸手进去摸索。指尖在书本和杂物间划过,突然碰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不像书本的东西。 她有些疑惑,轻轻把它掏了出来。是一个深蓝色的、略显陈旧的硬壳笔记本,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看起来不像是课堂笔记。 难道是谁放错了?周舒喃正想着,手指无意间一松,本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摊开了。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摊开的那一页上。不是作业,也不是日记,而是一张夹在里面的、有些皱巴巴的纸。上面印着抬头是【南城市中心医院】,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打印字和手写体。她的视线捕捉到了几个加粗的关键词:【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听觉异常(功能性)】、【建议定期心理疏导】,日期是去年冬天。患者姓名一栏,清晰地印着:周随。 周舒喃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哥哥昨天说的话,那些关于他父母离婚、母亲情绪失控、他因此“吓出毛病”的片段,与眼前这张冰冷的诊断书瞬间重合在一起。 原来……都是真的。他不是装的,也不是什么怪脾气。他是真的……生病了。 一种混杂着震惊、恍然和难以言喻的心疼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她呆呆地看着那张纸,甚至忘了该立刻把它捡起来。 就在此时,旁边椅子猛地被拉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周舒喃惊得一颤,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周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站在座位旁,脸色是一种骇人的苍白,那双总是没什么温度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又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翻滚着震惊、被侵犯的暴怒,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狼狈。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她手里那张摊开的病历纸上,然后猛地转向她,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将她刺穿。 周舒喃吓得手一抖,病历纸又飘落在地。她慌忙想解释:“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它掉出来了……” 周随没说话,只是弯下腰,动作快得带风,一把将病历本和那张纸捡了起来,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胸口微微起伏,呼吸沉重,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下课铃恰在此时尖锐地响起,打破了死寂。同学们纷纷起身,收拾书包,喧闹声瞬间充斥了教室。 “周随,我……”周舒喃试图再说点什么,声音因为紧张而发抖。 周随却像是完全没听见,或者说,根本不想听。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疼得蹙起了眉。他几乎是拖着她,在周围同学惊诧和好奇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地、强硬地将她拉出了教室的后门。 “周随!你干嘛!放开我!”周舒喃又惊又怕,试图挣扎,但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根本挣脱不开。 周随充耳不闻,拉着她穿过嘈杂的走廊,径直走向楼梯间旁边那个堆放清洁工具的僻静角落。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他猛地将她甩向墙壁,虽然用手垫了一下她的后背,但撞击力还是让周舒喃闷哼了一声。他随即逼近,一只手撑在她耳侧的墙上,将她困在他和墙壁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距离太近了,周舒喃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能看清他因为愤怒和某种情绪而微微发红的眼眶,能感觉到他灼热而混乱的呼吸喷在她的额头上。 “看够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凶狠,却又藏不住那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满意了?嗯?” 周舒喃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吓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身体微微发抖。这样的周随太可怕了,比传说中打架的样子更让她恐惧。 “我不是……我没有想看……”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眼眶因为害怕和委屈而泛红。 “现在知道了?”周随死死地盯着她,眼底是翻涌的痛楚和自嘲,“知道我是个连听到太大声音都会出问题的精神病了?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很可笑?”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感。周围偶尔有经过的同学好奇地看过来,但都被周随此刻骇人的气势吓住,不敢靠近。 “周随,你冷静点……”周舒喃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强装的凶狠下那抹清晰的脆弱,哥哥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他就是什么都憋在心里”、“他妈发病的时候他只能自己受着”…… 一股莫名的勇气,突然压过了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声音虽然还带着颤,却清晰地打断了他:“我没有觉得你可怜!” 周随的咆哮戛然而止,似乎没料到她会反驳,猩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愕然。 周舒喃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她还是鼓起勇气,一字一句地,把自己脑子里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也没觉得你可笑!”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双因为震惊而略微失焦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他物理课上画的那几条精准的辅助线,补充了一句,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真诚的佩服: “我倒是觉得……你带着……带着这个,上次物理小测最后那道题,还能一眼看出关键在哪,挺……挺厉害的。” 说完最后几个字,周舒喃的脸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天啊,她在说什么?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狭窄的空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交错着。 周随撑在墙上的手臂肌肉似乎僵硬了。他眼底翻腾的暴怒和绝望,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一点点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茫然所取代。他死死地盯着周舒喃,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同情。 但他只看到了一双因为紧张而湿润明亮的眼睛,和一张涨得通红的、写满了“我在说什么蠢话”的懊恼表情。 他眼中的血红慢慢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困惑和……一种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的震荡。 撑在墙上的手,力道不知不觉松了些许。 周舒喃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心脏狂跳着,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跑掉了。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慌乱。 周随维持着那个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墙角似乎还残留着女孩身上淡淡的、像是牛奶沐浴露的味道。耳边反复回响着她那句石破天惊的—— “挺厉害的。”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直起身,后背靠上冰冷的墙壁,抬手捂住了眼睛。昏暗的光线下,无人看见,少年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抽动,捂住眼睛的指缝间,有什么湿热的东西,终于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不是愤怒,不是绝望。 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兵荒马乱。 第10章 7 周舒喃几乎是逃回家的。 她把自己摔进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心脏还在疯狂地擂鼓,脸颊烫得能煎鸡蛋。黑暗里,周随那双通红、震惊、又带着茫然的眼睛,和他撑在墙上微微发抖的手臂,反复在她眼前闪现。 她刚才……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啊?! “挺厉害的”? 对着一个刚把她堵在墙角、凶得像要杀人、而且刚刚被揭露有“精神病”的校霸,说她觉得他“挺厉害的”? 周舒喃羞耻得在被子里蜷成一团,脚趾都抠紧了。他会不会觉得她在讽刺他?会不会更生气了?明天去学校,他会不会…… 各种可怕的猜想让她一夜都没睡安稳,梦里都是周随阴沉着脸追着她跑的景象。 周六早上,周舒喃顶着两个黑眼圈,磨磨蹭蹭地起床。她甚至阴暗地希望周末能再长一点,长到足以让周随忘记周五下午那场灾难性的对峙。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周一早上,周舒喃怀着上刑场般的心情走进教室。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个靠窗的座位——周随已经在了。他没有睡觉,也没有看窗外,而是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着,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但似乎……少了点上周五那种骇人的戾气。 周舒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都是僵直的。 整个早读课,周舒喃都如坐针毡,课本上的字一个也没看进去。她竖着耳朵,留意着旁边的动静。周随一直很安静,除了翻动书页的声音,几乎没有其他声响。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课间,周舒喃想去接水,又怕起身的动静引起他的注意,只好忍着口渴,假装认真看书。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讲解上周小测的卷子。周舒喃拿到自己的卷子,92分,最后那道大题果然扣了分,虽然她后来按照周随画的辅助线理解了,但步骤写得不够规范。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周随的卷子就随意地摊在桌上,鲜红的“48分”异常醒目,大片大片的空白和随意勾选的ABCD,透着浓浓的敷衍。 数学老师显然也注意到了,讲到一道选择题时,点了周随的名:“周随,这道题班里就三个人做对,你蒙的哪个?说说理由。”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看好戏的意味。谁都知道周随上课不听讲,考试靠蒙,让他讲题简直是公开处刑。 周舒喃的心揪了一下,偷偷看向周随。他慢吞吞地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带着没睡醒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他看了一眼题目,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数学老师等了片刻,不耐烦地皱起眉:“不会就站着听!”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 周随的眉头拧紧了,下颌线绷得很直,放在桌下的手似乎攥成了拳。那种熟悉的、即将爆发的低气压又开始弥漫。 周舒喃看着他那副样子,想起哥哥说的“他听不清”,想起病历上“创伤后应激障碍”、“听觉异常”的字样,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她不是同情,也不是可怜,就是……不想看到他被这样对待。 就在数学老师准备让他坐下,继续讲课的时候,周舒喃猛地举起了手。 “老师,”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但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这道题……我好像有点思路,能让我试试看吗?”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周随的,都瞬间转移到了她身上。周舒喃的脸一下子红了,但她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看着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解围,点了点头:“好,周舒喃你说说看。” 周舒喃深吸一口气,拿起自己的卷子,开始讲解那道题的思路。她讲得尽量详细,语速放慢,声音清晰,目光却不敢再看周随那边。 讲完后,数学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嗯,思路很清晰,步骤也规范。坐下吧。”他又看了一眼还站着的周随,语气缓和了些,“你也坐下,认真听讲。” 周随沉默地坐下,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舒喃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即将爆发的戾气,好像……消散了? 课间操时间,大家纷纷起身往外走。周舒喃故意磨蹭着收拾东西,想等周随先走。然而,周随却坐在位置上没动,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周舒喃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准备出去。 就在她经过周随座位旁边时,一个很低、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了。” 周舒喃脚步猛地顿住,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周随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空荡荡的讲台上,侧脸线条依然冷硬,耳根却似乎……有点不自然的泛红? 刚才……是幻听吗?他……跟她道谢? 周舒喃愣在原地,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害怕、紧张、尴尬……所有这些情绪,好像都被这两个轻飘飘的字冲淡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最后,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跑出了教室。 操场上,阳光明媚。周舒喃站在队列里,做着伸展运动,脑子里却还在回放着刚才那一幕。他居然……跟她道谢了?那个冷得像冰、凶得像狼的周随? 是因为她上课帮他解围了吗?所以,他并没有因为她看到病历本而更加厌恶她?也没有觉得她那句“挺厉害的”是在讽刺他? 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悄悄融化了周舒喃心中最后一点坚冰。她忽然觉得,天空好像都更蓝了一些。 下午自习课,周舒喃正在背英语单词,旁边传来轻微的响动。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发现周随从桌洞里拿出了……一本物理书?不是崭新的,但看起来也很少翻动。 他皱着眉,翻到某一页,手指点着上面的例题,表情是罕见的专注和……困惑? 周舒喃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他……是在学习?是因为她上次那句关于物理题的话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她赶紧收回视线,强迫自己继续背单词,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悄悄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放学铃声响起,周舒喃收拾好书包,第一次没有像逃难一样立刻离开。她犹豫了一下,看向旁边还在慢吞吞收拾的周随,鼓起勇气,用很小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那个……周随,明天……明天见。” 说完,她不敢看他的反应,抓起书包就跑了。跑到教室门口,她才敢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周随还站在座位旁,手里拿着书包带,望着她刚才离开的方向,表情有些怔忪。夕阳的金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柔和了他过于冷硬的轮廓。 周舒喃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 她好像……真的不再那么怕他了。 而且,她发现,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校霸”,其实……有点笨拙,也有点……可爱? 第11章 7 那声低不可闻的“谢了”和第二天早上周舒喃那句匆忙的“明天见”,像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虽然日常依旧是一个埋头苦读,一个多半时间在睡觉或神游,但那种剑拔弩张、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确实消散了不少。 至少,周舒喃现在能比较自在地在旁边写作业,偶尔碰到不会的物理题,看着周随摊在桌上那片空白的卷子,心里惋惜一下他“浪费的天赋”,而不会像以前那样时刻担心他会突然暴起。 转眼就到了校运会。南城的秋天,天高云淡,阳光暖融融的,是个开运动会的好天气。校园里插满了彩旗,广播里放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躁动的兴奋。 周舒喃体育一般,只报了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女子4x100米接力,被分在第三棒。黎梨倒是积极分子,报了跳远和800米,正拉着周舒喃在操场边热身,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舒喃你看!周随他们!”黎梨突然激动地扯了扯周舒喃的袖子。 周舒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男子3000米起点处,周随、宋江还有李辞屹都在做热身。周随脱了校服外套,只穿着件黑色的运动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和锁骨。他正原地小跑,微微活动着脚踝,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冷峻,但那种专注热身的样子,和平日里趴在课桌上的懒散判若两人。 “哇,周随跑长跑啊?看他那样子,好像很厉害?”黎梨小声惊叹。 周舒喃没说话,心里也有些意外。她以为周随会更适合爆发力强的短跑或者跳高之类的。 比赛很快开始。男子3000米是重头戏,围观的人很多。发令枪一响,十几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宋江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李辞屹保持在中上游,而周随……他起跑并不快,甚至有点慢,落在队伍的中后段。 “哎呀,周随怎么跑那么慢?”黎梨有些着急。 周舒喃却注意到,周随的呼吸节奏很稳,步伐也均匀,并没有因为落后而慌乱。他就像一头在蛰伏的豹子,在等待时机。 果然,跑到第三圈的时候,前面一些一开始冲太猛的人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周随开始加速了。他的动作并不花哨,但每一步都很有力,超过一个,又超过一个……渐渐地,他从队伍中后段追到了前列。 跑到第五圈,场上形成了第一集团,只剩下四五个人。周随紧跟在第一名的宋江身后,两人的距离咬得很紧。看台上的加油声、呐喊声震耳欲聋。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在过一个弯道时,旁边跑道的一个选手可能是体力不支,脚步一个踉跄,身体失控地撞向了跑在他内侧的周随! “啊!”周围一片惊呼。 周随被撞得身子一歪,差点摔倒,他勉强用手撑了一下地面才稳住,但速度瞬间慢了下来,排名一下子掉到了最后。那个撞人的选手自己也摔倒了。 “犯规!这是犯规!”黎梨气得直跳脚。 周舒喃的心也一下子揪紧了。她看到周随停下来,皱着眉活动了一下脚踝,脸色很不好看。裁判跑过去询问情况,那个撞人的选手似乎崴了脚,被扶了下去。周随对裁判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开始跑。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步伐没有之前那么流畅了,左脚落地时似乎有点不敢用力。 “完了完了,脚肯定扭到了。”黎梨惋惜地说,“这下肯定追不上了。” 周舒喃看着那个在赛道上重新奔跑起来的身影,他落后了很多,几乎被第一集团套了一圈。看台上的加油声也小了下去,很多人觉得他已经退出了冠军的争夺。 可是周随没有放弃。他咬着牙,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汗水浸湿了黑色的背心,紧紧贴在结实的背肌上。他跑得有些吃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但速度却并没有慢太多,甚至还在一点点地追赶。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攫住了周舒喃。她看着那个明明可以合理退赛,却依旧在空荡荡的赛道上固执奔跑的少年,看着他因为疼痛而紧抿的嘴唇和汗湿的鬓角,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触动了。 这不再是那个传说中打架凶狠的校霸,也不是那个在教室里冷漠阴郁的同桌。这是一个在逆境中不肯低头的、倔强得让人心疼的少年。 当第一名宋江冲过终点线,看台上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时,周随还有将近一圈的距离。很多人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其他项目上。 周舒喃却鬼使神差地离开了班级看台区域,跑到了内场跑道边缘。当周随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跑过她面前时,她听到他粗重得吓人的喘息声,看到他苍白脸上不断滚落的汗珠。 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周舒喃沿着跑道内侧的草地,跟着他跑了起来。她跑得不快,就保持着和他平行的速度。 周随似乎察觉到了,侧过头,汗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旁边那个穿着蓝白校服、跟着他一起跑的女孩。阳光照在她脸上,鼻尖有细密的汗珠,眼神清澈,带着一种纯粹的……鼓励? 他愣了一下,随即扭回头,继续盯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跑道,但紧抿的嘴角似乎松动了一丝。 “周随!加油!”周舒喃的声音不大,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却清晰地传到了他耳朵里。 “就最后一圈了!坚持住!”她又喊了一声,声音因为跑步而有些喘。 周随没回应,也没再看她,但步幅似乎稳了一些。 看台上,原本有些沉寂的九班区域,不知是谁先看到了这一幕,突然爆发出更响亮的呐喊:“周随!加油!周随!加油!” 黎梨也看到了,激动地拉着旁边的同学:“快看!舒喃在陪跑!给周随加油呢!” 宋江刚领完奖,正喝着水,看到这一幕,水都忘了咽,捅了捅旁边的李辞屹:“我靠!辞屹你快看!随哥可以啊!啥情况这是?” 李辞屹推了推眼镜,看着跑道内侧那个努力跟着跑的身影,和跑道上那个虽然狼狈却依旧没有停下的兄弟,嘴角微微上扬:“挺好。” 最后半圈,周舒喃实在跑不动了,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看着周随一个人,用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冲过了终点线。 他过线后,没有停留,直接走到跑道旁的草坪上,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背脊剧烈地起伏着,汗水像雨点一样砸在草地上。 很快有同学和志愿者围了上去。周舒喃站在不远处,看着被人群围住的周随,心里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空落落。她转身想悄悄回看台。 刚走没两步,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喂。” 周舒喃脚步一顿,心跳漏了一拍,慢慢转过身。 周随已经直起身,正用志愿者递过来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他的脸色还是很白,但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涣散,恢复了几分平时的冷冽,只是深处似乎藏了点别的东西。 他看着她,没说话,只是朝她这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地在周随和周舒喃之间来回扫视。 周舒喃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熟透的番茄。她慌乱地低下头,也快速地点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几乎是落荒而逃。她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目光,像小针一样扎着她。 跑回看台,黎梨立刻扑上来,眼睛亮晶晶的:“舒喃!你刚才太帅了!居然去给周随陪跑!你们俩……” “你别瞎说!”周舒喃赶紧捂住她的嘴,脸红得能滴血,“我就是……就是看他跑得挺辛苦的……” 黎梨嘿嘿坏笑,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 周舒喃坐回座位,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她偷偷望向终点方向,周随已经被宋江和李辞屹扶着往医务室走了。阳光下,他偶尔会因为左脚吃痛而微微蹙眉,但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周舒喃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有点慌,有点甜,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她好像……越来越看不懂自己了。 第12章 7 运动会结束后的周末,周舒喃过得有些心神不宁。手机安安静静,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周随的消息,这让她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一丝说不清的失落。她反复点开那个只有简单一个“随”字的联系人界面(是周言一强行帮她存的),又迅速关掉,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周日晚上,她正对着数学作业发愁,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弹出一条新信息。 随:【图片】 周舒喃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有些发抖地点开。图片拍得有点模糊,角度也歪斜,像是在抽屉里随手拍的。内容是数学练习册的某一页,上面是几道三角函数题的详细解题步骤,字迹算不上工整,但每一步都写得清晰有力,甚至比她自己的笔记还要简洁明了。 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图片。 周舒喃盯着那张图片,看了足足一分钟,心脏像被泡在温泉水里,一点点舒展开暖意。他……是在回应她之前那句关于物理题的“挺厉害的”?还是在为运动会那天她蹩脚的陪跑和加油道谢?或者,只是单纯因为她哥的“托付”,履行一下“照顾”的义务? 脑子乱糟糟的,但嘴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她保存了图片,犹豫再三,回了两个字: **周舒喃:【谢谢。】 那边再也没有回复。但周舒喃看着那两道题,之前卡壳的地方豁然开朗。她拿起笔,很快将作业完成,心情是开学以来从未有过的轻快。 周一早上,周舒喃走进教室时,甚至带着一点微弱的期待。周随已经在了,依旧是她熟悉的样子,戴着耳机,面朝窗户。但他的左脚踝处,明显缠着白色的绷带,穿着拖鞋,将伤脚微微架在旁边的书包上。 周舒喃的心揪了一下。看来扭伤得不轻。 她默默坐下,拿出课本。早读课快结束时,她注意到周随微微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按着太阳穴,脸色比平时更苍白,连唇色都有些淡。是伤口疼,还是……又“听不见”了?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撕下一张便利贴,拿起笔,想了想,写下:【你的脚,还好吗?】 她犹豫着,趁老师转身的间隙,飞快地将便利贴贴到了周随的桌角,然后立刻正襟危坐,心脏砰砰直跳。 周随似乎察觉到了动静,转过头,目光落在那个粉色的便利贴上。他盯着看了几秒,然后伸手揭了下来。他没有看她,只是拿起笔,在便利贴空白处唰唰写了几个字,又推回了她这边。 周舒喃紧张地拿过来,上面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字: 嗯。 字迹潦草,却让周舒喃莫名安心。至少,他回应了。这种无声的、笨拙的交流方式,意外地让她觉得……有点可爱? 一整天,周舒喃都处在一种微妙的观察状态。她发现周随因为脚伤,行动不便,去接水、上厕所都很吃力,但他始终一声不吭,要么忍着,要么就干脆不去。课间,宋江咋咋呼呼地要帮他,被他一个不耐烦的眼神瞪了回去。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周舒喃起身去讲台前的饮水机接水。接完自己的,她看着周随桌角那个空空的水杯,犹豫了一下,又拿出自己带的保温杯(里面是她早上泡的柠檬水),走过去,轻声问:“周随,要喝水吗?我帮你接?” 周随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想拒绝,但目光扫过自己缠着绷带的脚,又看了看她手里那个印着小兔子的保温杯,最终还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把空水杯往她这边推了推。 “谢谢。”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被教室里的嘈杂淹没。 但周舒喃听见了。她拿起他的杯子,走到饮水机旁,仔细地接满温水,然后轻轻放回他桌上。整个过程,她能感觉到周围有几个同学好奇的目光,但她努力装作很自然的样子。 周随看着那杯满满的水,沉默了几秒,然后拿起来,喝了一口。 周舒喃回到座位,心里有点小小的雀跃。她好像……能为他做点什么了。这种感觉,不坏。 放学铃声响起,周舒喃收拾好书包,看到周随正尝试着单脚站起来,想去拿挂在桌角的书包,动作有些笨拙。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抢先一步帮他把书包拿了下来,递给他。 周随接过书包,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眼神里的冷硬似乎又融化了一点点。 “我……我先走了。明天见。”周舒喃说完,赶紧溜了。她怕再多待一秒,自己又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走到校门口,没想到周言一又推着自行车等在那里。 “哥?你怎么又来了?”周舒喃跑过去。 “顺路。”周言一把头盔丢给她,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挑眉,“哟,心情不错啊喃妹?脸都红扑扑的。遇上啥好事了?” 周舒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有点烫。“没、没有啊。就是……运动会开完了,轻松点。” 周言一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但也没追问,跨上自行车:“上车。” 回到家,周言一从冰箱里拿了瓶冰可乐,瘫在沙发上,状似无意地问:“哎,喃妹,听说你运动会的时候,挺英勇啊?还给阿随陪跑加油去了?” 周舒喃正在换鞋,动作一僵,脸又红了:“……黎梨这个大嘴巴!” “啧,可以啊。”周言一灌了口可乐,晃着腿,“看来我这个妹妹,对我兄弟还挺上心?” “周言一你别胡说!”周舒喃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砸过去,又羞又恼,“我就是……就是看他跑得挺不容易的!换别人我也会加油的!” “是吗?”周言一接过抱枕,笑得意味深长,“那我上次跑一千米累成狗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来给我陪跑加油?” “你……”周舒喃被噎得说不出话,气鼓鼓地瞪着他。 周言一见好就收,不再逗她,转而叹了口气,语气正经了些:“不过说真的,喃妹。阿随那家伙,轴得很,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他脚崴成那样,昨天我打电话问他,他还说没事。你……在学校多看着点他,要是他有什么不方便的,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周舒喃愣了一下,没想到哥哥会这么说。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晚上躺在床上,周舒喃翻来覆去。哥哥的话,周随那张写着解题步骤的图片,他苍白着脸喝水的样子,还有他接过书包时那短暂的一瞥……像放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不再仅仅是因为哥哥的嘱托或者单纯的同情而去关注周随了。那种感觉更复杂,更微妙。她会因为他的一个回应而窃喜,会因为他受伤而担心,会不自觉地想去靠近,想去了解他那坚硬外壳下,到底藏着怎样一个世界。 这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情愫,让她感到一丝慌乱,却又……忍不住心生向往。 戾气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崩塌,露出的缝隙里,透出的不再是危险,而是一种让她想要靠近的、脆弱又真实的光亮。 第13章 7 运动会带来的喧嚣和热度渐渐散去,校园生活恢复了往常的节奏。但有些东西,就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虽已平复,湖底的沙石却已被悄然扰动。 周舒喃发现,她和周随之间那层看不见的、冰冷的隔膜,似乎变薄了。虽然他还是很少主动说话,大部分时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她不再像最初那样,觉得他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骇人气场。那声低哑的“谢了”,那张写着解题步骤的图片,还有那张回复“嗯”的便利贴,像几缕微弱但执着的阳光,照进了她原本充满畏惧的认知里。 周随的脚踝扭伤比想象中恢复得慢些,医生建议尽量少承重。于是,他依旧穿着那双与校服格格不入的深色拖鞋,受伤的左脚小心地避免用力。这让他在课间去接水或者上厕所成了件麻烦事。 周舒喃把哥哥那句“能搭把手就搭把手”记在了心里。她观察了两次,发现周随要么就干脆不喝水,要么就是等快上课、人少的时候,才皱着眉,单脚吃力地蹦跶着去教室前面的饮水机。那样子,有点狼狈,又有点……倔强的可怜。 第三次课间,看到周随的杯子又空了,而他只是瞥了一眼,便继续低头看手机(也许根本没看进去)时,周舒喃深吸了一口气。她拿起自己那个印着小白兔的保温杯,又自然地拿起了周随那个简单的黑色马克杯,起身走向饮水机。 她的动作不算快,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咚咚直跳。她能感觉到周围有同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些许好奇。毕竟,开学这么久,除了黎梨,她几乎没和班上其他同学有过多交流,更别提是主动去帮那个“名声在外”的周随了。 她接满自己的杯子,又仔细地将周随的杯子也接满温水。水声哗哗,掩盖了她有些过速的心跳。她端着两个杯子走回座位,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自然,仿佛这只是同桌之间再寻常不过的互助。 走到周随桌旁,她停下脚步,轻声说:“周随,水。” 周随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目光先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怔忡,然后下移到她手中那个装满水的、属于自己的杯子上。他的眼神很深,像两口古井,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但周舒喃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那种惯有的、紧绷的冷意,似乎缓和了一瞬。 他没有立刻接过,也没有说谢谢,只是看着她。时间好像慢了下来,周舒喃端着杯子的手心里沁出一点薄汗,几乎要以为自己的举动冒犯到了他。 就在她开始感到不安,准备把杯子放下就逃回座位时,周随伸出了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接过杯子时,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了周舒喃的手指。 很轻很快的触碰,带着他皮肤微凉的温度。 周舒喃像被微弱的电流蛰了一下,迅速缩回手,耳根控制不住地开始发热。 周随接过杯子,低头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然后,他把杯子放在桌上,目光重新回到手机屏幕,只极低地、几乎含在喉咙里地应了一声: “……嗯。” 依旧没有看她,依旧言简意赅。 但周舒喃却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甚至心里泛起一丝微小的、甜滋滋的涟漪。她坐回自己的座位,拿起笔,假装继续写作业,但笔尖在纸上半天没动。手指上那微凉的触感似乎还在,耳边回响着他喝水和那声低哑的“嗯”。 这算不算是……一次成功的靠近? 从那以后,帮周随接水成了周舒喃课间一项心照不宣的“任务”。她不再需要鼓起勇气,动作也越来越自然。周随也从最初的沉默以对,到后来会在她拿起他杯子时,抬眼看一下,或者在她放回水杯时,低声道一句几乎听不清的“谢了”。 这种变化细微得旁人几乎无法察觉,但对于身处其中的周舒喃来说,却像春风拂过冰面,带来悄无声息却又切实存在的裂痕。 有一天下午放学,周舒喃收拾书包慢了些,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周随也正准备起身,他单脚站起来,伸手去够挂在桌角的书包,动作因为平衡不好而有些摇晃。 周舒喃几乎是下意识地,比他更快一步,轻松地帮他把书包拿了下来,递到他面前。 周随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她,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惊讶,或许还有一点……不习惯?他很少这样直视她,黑色的瞳孔像深邃的漩涡,让周舒喃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他沉默地接过书包,背在一边肩膀上,然后看着周舒喃,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又吐出那两个熟悉的字: “谢谢。” 这次,声音清晰了很多。 周舒喃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她慌乱地低下头,抓起自己的书包,小声说:“不、不客气。明天见。”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跑出教室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直到跑到楼梯口,冷风一吹,她才感觉脸上的热度降下去一点。她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那种感觉,不再是单纯的害怕,也不是纯粹的好奇,而是一种混合着一点点成就感、一点点羞涩,还有更多她暂时无法定义的、暖洋洋的情绪。 她好像,真的走近了他一点点。虽然只是一点点,但足以让她对这个看似冰冷的同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探究欲。 她开始偷偷观察他更多细节。比如,他其实有很长的睫毛,垂下眼看东西时会投下小小的阴影;他思考问题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他心情似乎不错的时候(虽然极其罕见),左边嘴角会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微上扬的弧度。 这些发现让她觉得新奇,又有点隐秘的快乐。 周五晚上,周言一难得没有出去“鬼混”,在家打游戏。周舒喃做完作业,抱着抱枕坐在沙发另一头看电视,心思却有点飘远。 “喃妹,”周言一突然暂停了游戏,转过头看她,语气带着点探究,“我听宋江说,你在学校,挺照顾阿随啊?” 周舒喃心里一紧,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有点回升的趋势。她强装镇定,盯着电视屏幕:“……没有啊,就是看他脚不方便,顺手帮点小忙而已。同学之间,不都应该互相帮助吗?” 周言一挑了挑眉,拖长了音调:“哦——同学之间互相帮助——” 他凑近一点,笑嘻嘻地压低声音:“那怎么没见你这么‘帮助’过你前座那个戴眼镜的小男生?人家上次搬书好像也挺费劲的。” “周言一!”周舒喃恼羞成怒,抓起抱枕砸向他,“你烦不烦!” 周言一笑着接住抱枕,没再继续逗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重新投入游戏。但那眼神分明在说:小样,我还不知道你? 周舒喃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里。连哥哥都看出来了吗?她对周随的“帮助”,已经超出了普通同学的范畴? 可是,她自己也说不清,那种忍不住想去关注,想去靠近,看到他接过水杯、低声说谢谢时会心头一动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她只是觉得,那个曾经让她害怕的阴影,如今好像变成了一座沉默的、覆盖着积雪的山。她很想,很想走过去,看看雪下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第14章 7 南城的秋天,天空总是显得特别高远,蓝得澄澈。 阳光透过已经开始泛黄的梧桐树叶,在校园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期中考试临近,空气里除了桂花的甜香,似乎也掺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感。 周舒喃和周随的关系,就像这秋日的天气,渐渐褪去了最初的寒凉,进入一种微妙的、趋于和缓的阶段。那层坚冰被凿开了一个小口,虽然还未完全消融,但已经有温润的水流悄然通过。 周随的脚踝好了大半,已经能正常走路,只是还不能进行剧烈运动。这意味着,周舒喃“课间接水员”的使命暂时告一段落。起初的一两天,课间时分,周舒喃还会下意识地看向周随的杯子,看到他自行起身去接水时,心里竟会泛起一丝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失落。 但周随似乎并未完全退回到最初的冷漠状态。 偶尔,周舒喃遇到绞尽脑汁也解不出的数学难题,咬着笔杆无意识发出小小的叹息时,旁边会无声地推过来一张草稿纸,上面用简洁的线条和符号,勾勒出关键的解题思路。没有多余的话,甚至不会看她一眼,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周舒喃会愣一下,然后小声说句“谢谢”,心脏像被羽毛轻轻拂过。她开始习惯这种沉默的交流方式,甚至觉得,这比言语更让她感到安心。她也会在发现周随忘记带某本不常用的课本时,默默把自己的书往桌子中间挪一点。 周随看到,会顿一下,然后极其自然地共用,下课时再沉默地推回来。 一种无言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像初春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冻土。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王老师开会去了,班长坐在讲台上写作业,教室里的纪律还算不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极低的讨论声。 周舒喃正在背英语单词,忽然感觉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的、隐隐的坠痛。她心里暗道不好,算算日子,好像是差不多了。她悄悄从书包夹层里摸出常备的止痛药,想去接点热水服下。拿起水杯,却发现是空的。 她叹了口气,准备起身。这时,旁边一直戴着耳机看窗外的周随,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忽然转过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空杯子和另一只手里的白色药片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周舒喃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脸上有点发热,含糊地解释:“我……去接点水。” 周随没说话,只是伸手,直接拿过了她的杯子。他的动作很自然,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周舒喃怔怔地看着他起身,穿着简单的校服,背影挺拔,走到教室前面的饮水机旁,弯腰,接了大半杯热水,然后又稳稳地走回来,将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在她面前。 整个过程,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班上有几个同学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谢……谢谢。”周舒喃的声音更低了,脸颊的温度比杯口的热气熏得还要烫。她接过水杯,指尖感受到温暖的陶瓷壁,那股暖意似乎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低头把药片服下,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连带着小腹的隐痛都好像减轻了些许。 她偷偷抬眼去看周随,他已经重新戴上了耳机,恢复了之前看风景的姿势,仿佛刚才那个起身为她接水的举动只是她的幻觉。但周舒喃握着那杯温热的水,清晰地知道不是。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黎梨评价周随的那句“他好像还挺酷”。现在她觉得,他不只是酷。他是一种很复杂的构成,外壳是坚硬的、冰冷的,甚至带着些许粗粝的伤痕,但偶尔从缝隙里透出的那么一点点温度,却格外真实和……珍贵。 放学铃声响起,大家开始收拾书包。周舒喃感觉小腹还是不太舒服,动作有些慢吞吞的。周随已经收拾好了,单肩挎着书包,站在座位旁,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 周舒喃拉上书包拉链,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但似乎……在等她? “还不走?”他开口,声音平平。 “就走。”周舒喃连忙站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夕阳将走廊染成温暖的橙色。周舒喃走在后面,看着周随被拉长的影子,心里有种很奇异的感觉。他们好像……可以算是……朋友了?一种比普通同学更近一点,但又无法准确定义的关系。 走到楼梯口,周随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她:“你哥今天来接?” 周舒喃摇摇头:“他今天好像要补课,我自己坐公交。” 周随“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但下楼的速度却明显放慢了些,不再是以前那种大步流星、转眼就消失的风格。周舒喃跟在他身后,隔着两三阶台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粉混合了阳光的味道。 这种无声的“同行”,让周舒喃的心跳变得平稳而绵长。 走到校门口,周舒喃正要往公交站的方向去,周随却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让周舒喃愣在了原地。 “那个,”他顿了顿,目光看向马路对面,“要不要……去吃碗热汤面?” 周舒喃睁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周随……在邀请她……一起吃晚饭? 她的脸颊瞬间爆红,心跳猛地加速,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书包带子。脑子里一片混乱,答应?还是不答应?这算什么?她该怎么说? 看着她一副受惊小兔子般的模样,周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提议有些突兀,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耳根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生硬地补充道:“……就在对面,吃完你再坐车。随便你。” 说完,他像是怕听到拒绝,或者说对自己刚才的冲动感到懊恼,竟率先迈开步子,朝着马路对面那家小小的面馆走了过去。 周舒喃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又带着点僵硬的背影穿过马路,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咬了咬嘴唇,心里那点犹豫和羞涩,忽然被一种更大胆的、想要靠近的冲动压了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小跑着跟了上去。 第15章 7 周舒喃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周随穿过马路,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都在嗡嗡作响。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怎么就真的跟过来了?和周随单独吃饭?这简直比第一次上台演讲还要让她紧张。 面馆就在学校对面,小小的门脸,挂着半旧的蓝色布帘,上面用白色颜料写着“老陈记面馆”几个字。周随率先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带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周舒喃深吸一口气,也低头跟了进去。 店内空间不大,只摆着七八张原木色的小方桌,这个时间点人还不多,只有零星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空气中弥漫着骨头汤熬煮后的浓郁香气,暖烘烘的,驱散了秋日傍晚的微寒。 周随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径直走到最里面靠墙的一张空桌坐下。周舒喃犹豫了一下,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神有些无处安放,只好假装打量墙上那张塑封的、边角有些卷起的菜单。 “吃什么?”周随的声音响起,依旧是没什么起伏的调子,但在相对安静的面馆里,显得清晰了很多。 周舒喃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他正看着她,眼神平静,似乎刚才那个发出邀请又略显仓促走掉的人不是他。 “我……我都行。”周舒喃小声说,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她其实不太饿,而且小腹还有些隐隐作痛,没什么胃口。 周随没再问,转头对正在厨房门口忙碌的、系着围裙的老板扬声说:“陈叔,两碗牛肉面,一碗不要香菜,一碗……”他顿了顿,看向周舒喃,“葱花香菜要吗?” “啊?哦……要的,谢谢。”周舒喃连忙点头。她有点惊讶,周随居然记得她不吃香菜?是之前一起吃饭时注意到的吗?这个念头让她心里微微一动。 “一碗多加葱花香菜。”周随补充完,便不再说话,拿出手机低头看着。 周舒喃也安静地坐着,偷偷打量周围。墙面有些泛黄,但收拾得很干净。隔壁桌是一对情侣,正头碰头地分享一碗面,笑声低低的。另一桌是几个男生,边吃边讨论着游戏。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平常氛围,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很快,老板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大碗过来了。“阿随来了,面好了,小心烫。” “谢谢陈叔。”周随应了一声,把其中那碗飘着翠绿葱花和香菜的面推到周舒喃面前,又递给她一双一次性筷子。 “谢谢。”周舒喃接过筷子,看着面前这碗汤色清亮、面条雪白、铺着大块酥烂牛肉和碧绿葱花的面,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原本不太饿的胃竟然被勾起了食欲。 她小口吹着气,挑起几根面条,小心地送进嘴里。面条劲道爽滑,汤头鲜美醇厚,牛肉炖得软烂入味,果然很好吃。热乎乎的面汤下肚,连带着小腹的不适都好像被熨帖了不少。 她吃得专注,没注意到对面的周随几乎没动筷子,只是偶尔抬眼,目光落在她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和鼻尖上。她吃东西的样子很安静,小口小口的,像只谨慎的仓鼠,和平时在教室里那种带着点怯生生的样子不太一样,多了一丝……家常的柔软。 周舒喃吃到一半,感觉有点渴,伸手去拿桌上的水壶,想给自己倒杯水。水壶是那种老式的、需要抬起来倒的铝壶,有点沉。她刚拿起来,一只手就从对面伸过来,自然地接过了水壶。 “我来。”周随的声音很低。 他轻松地帮她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做了无数次。 周舒喃看着面前那杯水,又看看他已经收回的手,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谢谢。” 她低头喝水,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其实……挺细心的。这种细心,和他平时表现出来的冷漠寡言,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又有点……隐秘的欢喜。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吃着面。周围是碗筷碰撞声、低语声和厨房里传来的翻炒声,交织成一片温暖嘈杂的背景音。他们这桌却异常安静,只有吸溜面条的细微声响。但这种安静,并不像最初那样令人窒息,反而有一种奇异的、互不打扰的平和。 周舒喃胃口小,吃了大半碗就饱了,放下筷子,小口喝着面汤。周随看她不吃了,也放下了筷子,他碗里的面也剩下不少。 “吃好了?”他问。 “嗯,饱了。”周舒喃点点头。 周随没说什么,起身走到柜台前去结账。周舒喃赶紧也站起来,从书包里翻钱包:“那个……我自己来……” 周随已经扫码付了钱,闻声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淡淡的:“不用。” 周舒喃拿着钱包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付完钱转身往外走的背影,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默默把钱包塞回去,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面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城市温柔的轮廓。晚风带着凉意吹来,周舒喃下意识地裹紧了校服外套。 “冷?”走在前面的周随忽然停下脚步,侧头问她。 “啊?还好。”周舒喃摇摇头。 周随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但脚步明显放慢了些,似乎是在迁就她的速度。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放学高峰已过,街上行人不多,只有车流驶过的声音。 周舒喃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又微妙的心情。她偷偷用余光瞟了一眼身边的周随。他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侧脸在路灯下显得轮廓分明,又带着点少年人独有的清瘦。 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怕他了。不仅不怕,甚至开始觉得,和他这样安安静静地走在一起,感觉……并不坏。 “那个……”周舒喃鼓起勇气,小声开口,打破了沉默,“面很好吃,谢谢。” 周随脚步未停,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虽然依旧简短,但周舒喃却莫名地弯起了嘴角。她抬头看了看墨蓝色的天空,有几颗星星已经冒了出来,一闪一闪的。 走到公交站台,正好有一辆公交车缓缓进站。周舒喃停下脚步,对周随说:“我车来了。” 周随点点头:“嗯。” 周舒喃上了车,刷了卡,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子启动前,她透过车窗向外看去,周随还站在站台上,身影在夜色和路灯的光晕里显得有些孤单,又有些挺拔。他似乎也在看着车子的方向。 两人的目光隔着车窗玻璃短暂地交汇了一瞬。周舒喃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对他挥了挥手。 周随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也抬起手,幅度很小地挥了一下。 公交车缓缓驶离站台,周随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周舒喃靠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还有些发烫的脸颊,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软的,涨涨的。 第16章 7 那碗热汤面之后,周舒喃觉得,她和周随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是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是像春天河面的冰层,在阳光持续照耀下,悄然裂开细密的纹路,透出底下流动的、温润的水光。 在学校里,他们依旧不是那种会课间凑在一起热烈聊天的同桌。周随大部分时间还是老样子,睡觉,看窗外,或者消失。周舒喃也依旧埋头于她的课本和习题。但空气里那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彻底消失了。 周舒喃不再像以前那样,连翻书都要小心翼翼。她甚至敢在周随戴着耳机似乎睡着时,小声地哼几句不成调的歌。周随偶尔会在她遇到难题,无意识咬着笔头发出细微动静时,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目光扫过她的卷子,然后没什么表情地,用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两个关键公式或思路,推到她手边。 没有言语,只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周舒喃会愣一下,然后低低说声“谢谢”,心里那点因为解不出题而生的焦躁,便奇异地被抚平了。她开始觉得,有这样一个沉默却似乎无所不能(至少在理科上)的同桌,好像……还不错。 周五晚上,周舒喃做完作业,正窝在沙发里看一本闲书,周言一四仰八叉地躺在另一边打游戏,手柄按得噼里啪啦响。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温暖。父母不在家,这是他们兄妹俩的常态,但家里并不冷清,充满了周言一制造的各种音效和他时不时的怪叫。 这时,周舒喃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 周舒喃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喂,妈。” “喃喃,在干嘛呢?吃饭了吗?”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还有机器的轰鸣声。 “吃过了,和哥在外面吃的炒饭。刚做完作业。”周舒喃盘腿坐好,书放在膝盖上,“你和爸呢?吃了吗?” “我们刚吃完,食堂今天菜还行。你爸还在工地上盯着呢,这几天赶工期。”妈妈的声音带着疲惫,但听到女儿的声音,还是透出笑意,“最近学习怎么样?累不累?南城天气开始变凉了,早晚多穿点,别感冒了。” “知道啦,我穿着外套呢。学习……还行吧,下周要期中考试了,有点紧张。”周舒喃老老实实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的角落。 “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身体最重要,别熬夜。”妈妈絮絮叨叨地嘱咐着,“钱还够不够花?让你哥周末带你去买点好吃的,补充营养。他有没有欺负你?” 周言一虽然打着游戏,耳朵却竖着,听到这句立刻嚷嚷起来:“妈!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我好吃好喝供着她好不好!她是咱家小祖宗!” 周舒喃忍不住笑了,对着话筒说:“妈,你听,他敢欺负我吗?” 妈妈在电话那头也笑了:“那就好。言一,你是哥哥,多照顾点妹妹,听见没?” “知道啦知道啦,啰嗦。”周言一嘴上不耐烦,手上操作却没停,“妈你们啥时候回来啊?这边就我俩,怪冷清的。” “快了快了,这个项目结束就回去看你们。你们俩在家好好的,锁好门,按时吃饭。”妈妈又叮嘱了几句,才在周言一“好了妈我们要看电视了”的催促声中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客厅里恢复了游戏音效的声音。周舒喃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心里有点酸酸软软的感觉。父母常年在外,她早已习惯,但每次接到电话,听到妈妈熟悉的声音,那种被遥远地牵挂着的温暖,还是会清晰地包裹住她。她知道,哥哥虽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其实也很想爸妈吧,不然不会每次都问“啥时候回来”。 “啧,老妈真是,每次都把我当坏人。”周言一放下游戏手柄,伸了个懒腰,凑过来揉了一把周舒喃的头发,“小祖宗,明天想吃什么?哥发工资了,带你去改善伙食。” 周舒喃拍开他的爪子,整理着被弄乱的头发:“随便。哎,哥,你说爸妈在那边,吃饭是不是总是凑合啊?听着那边好吵。” “放心吧,他俩互相看着呢,饿不着。”周言一重新拿起手柄,语气随意,但眼神里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咱俩管好自己就行,别让他们操心。” “嗯。”周舒喃点点头。她想起周随。他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从来不会给他打这样的电话?那个冰冷的、只有争吵和怨恨的家……想到这里,她心里对周随的那份好奇里,又掺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周末一晃而过。周一早上,周舒喃到教室时,发现周随的座位是空的。早读课都快结束了,他还没来。这有点不寻常,他虽然常迟到,但很少缺席早读。 她忍不住有点担心,是脚伤又严重了吗?还是……家里有什么事?她想起哥哥说的他妈妈情绪不稳定的事。 第一节课上课铃响,周随才从后门悄无声息地进来。他脸色比平时更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周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比运动会受伤那天还要沉。他坐下后,直接趴在了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连耳机都没戴。 周舒喃的心揪了一下。他看起来……很不好。 一整节课,周随都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老师似乎也注意到了,但大概习以为常,并没有点他的名。周舒喃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瞟。 课间,周随依旧趴着。有男生打闹着跑过,不小心撞了一下他们的桌子,发出不小的声响。周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周舒喃看着他那副仿佛与世隔绝的、脆弱又紧绷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她撕下一张便利贴,想了想,写下:【你还好吗?需要热水吗?】 她犹豫着,轻轻把便利贴贴在了他放在桌角的胳膊旁边。 周随没有反应,像是睡着了,或者根本不想理会。 周舒喃有些失落,但也理解。她收回手,准备自己去接水。刚站起身,却看见周随的手臂动了一下,然后,他慢慢抬起头,侧过脸,目光落在那个粉色的便利贴上。 他的眼睛有些红,里面布满了血丝,眼神空洞而疲惫。他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好几秒,然后伸出手,不是拿走纸条,而是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旁边周舒喃的那个兔子水杯。 周舒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要喝水!她赶紧拿起杯子:“我去帮你接!” 她小跑到饮水机旁,接了满满一杯温水,小心地放在他手边。 周随沉默地拿起杯子,喝了好几口。温水似乎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点,他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又趴了回去。但这一次,他的姿态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了防御和抗拒。 周舒喃看着他把脸重新埋进臂弯,心里那点担心并没有完全散去,但却奇异地安定了一些。至少,他接受了她的水。这像是一个微弱的信号,表明他并没有完全封闭自己。 中午午休,大部分同学都趴下睡觉或者出去活动了。周舒喃做完半张英语卷子,有点困,也准备趴一会儿。她刚低下头,就听见旁边传来极其轻微的、压抑的抽气声。 她抬起头,看见周随不知何时醒了,正皱着眉,左手用力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脸色痛苦。 是……又听不见了吗?还是头疼?周舒喃心里一紧。她想起之前他“发病”时的样子。 她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心里焦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直接问?他肯定不会说。帮忙?又能帮什么? 忽然,她想起以前自己头疼时,妈妈会帮她轻轻按摩太阳穴。这个念头让她脸一热,这……太越界了。 她急中生智,拿出自己的薄荷膏,拧开盖子,一股清凉的味道散发出来。她用手指蘸了一点,然后轻轻碰了碰周随的胳膊。 周随抬起头,眼神因为痛苦而有些涣散,疑惑地看着她。 周舒喃把薄荷膏递到他面前,小声说:“这个……薄荷膏,抹一点在太阳穴,可能会舒服点。”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周随看着她,又看看她手里那个绿色的小盒子,沉默了几秒,然后,竟然缓缓地伸出手,接了过去。 他用指尖蘸了一点,涂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清凉的刺激让他蹙紧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 他把薄荷膏递还给周舒喃,低声道:“……谢谢。” 这一次,他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似乎没有那么重的戒备了。 周舒喃接过盒子,心跳得厉害。她看着他重新趴下,似乎好受了一点,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一种微小的、温暖的成就感,悄悄地在心间弥漫开来。 她好像……真的可以,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和安慰。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一点点。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某种心灵上的,微妙的靠近。 第17章 7 那个薄荷膏事件之后,周舒喃觉得,她和周随之间那层看不见的膜,又薄了一层。他依旧沉默寡言,但那种生人勿近的尖锐戾气,似乎被磨平了不少棱角。周舒喃甚至敢在他心情看起来不算太糟的时候,指着物理练习册上的一道题,小声问一句:“周随,这个……你看这样解对不对?” 周随大多时候会瞥一眼,然后要么极简地“嗯”一声,要么就用笔在草稿纸上划拉两下,给出关键提示。周舒喃就会像得到糖果的小孩,眼睛亮一下,低低道谢,然后埋头继续演算。 这种细微的互动,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带着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温暖。周舒喃开始觉得,这座沉默的冰山,内里或许并不是彻骨的寒,而是蕴藏着她不了解的热源。 期中考试的气氛越来越浓,连课间的打闹都少了许多,多了不少埋头苦读的身影。周舒喃文科不错,但理科,尤其是物理,始终是她的软肋。晚自习时,她对着最后一道综合大题愁眉苦脸,草稿纸画满了一张又一张,还是毫无头绪。 她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周随。他破天荒地没睡觉,也没玩手机,面前摊着一本崭新的物理辅导书,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似乎也遇到了难题。暖黄的灯光打在他侧脸上,勾勒出专注的轮廓,长睫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 周舒喃到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他好像也在认真看书,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她叹了口气,准备放弃,明天再去问老师。 就在这时,一张折叠的草稿纸从旁边推了过来,落在她摊开的练习册上。 周舒喃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周随。他依旧看着自己的书,仿佛刚才那个动作不是他做的。她心跳莫名快了一拍,轻轻打开纸条。 上面是熟悉的、略带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正是她卡壳的那道题的清晰解题思路,每一步都写得简洁明了,甚至比她参考答案上看到的还要巧妙。在最后,他还用红笔标注了一个易错点。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周舒喃捏着纸条,指尖微微发烫。她转过头,看着周随线条冷硬的侧脸,小声说:“谢谢……你这个方法比答案简单多了。” 周随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抬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耳根却悄悄漫上一点不易察觉的淡红。 周舒喃弯起嘴角,心里那点因为考试而来的焦虑,奇异地被抚平了大半。她拿起笔,顺着他的思路,很快解出了答案,一种豁然开朗的畅快感让她心情都明亮起来。 放学铃声响起,大家开始收拾东西。周舒喃把那张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小心地夹进物理书里,像珍藏什么宝贝。她心情很好,一边整理书包,一边轻声哼起了不成调的歌。 周随已经收拾好了,单肩挎着书包,站在座位旁,似乎是在等她?这个认知让周舒喃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加快动作,拉上拉链,站起身:“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今晚月色很好,清辉洒在安静的校园里,树影婆娑。他们沉默地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走到楼梯口,周舒喃正准备下楼梯,周随却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个。” 周舒喃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月光下,他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明天……”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明天考试,别紧张。” 周舒喃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周随……在安慰她?让她别紧张?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讶和难以言喻的欣喜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她站在原地,忘了反应,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 周随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点别扭:“你基础不差,正常考就行。”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快步下了楼梯,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周舒喃还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声音大得她自己都能听见。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着夜晚凉意,却吹不散她脸上骤然升起的温度。 他……居然会安慰人?还是用这种……别别扭扭的方式? 这个发现,比解出十道物理难题还要让她感到雀跃。她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地往下走,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傻乎乎的弧度。月光照在她身上,也照进了她心里,亮堂堂的。 回到家,周言一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听见开门声,头也不回:“喃妹回来了?今天这么晚?” “嗯,晚自习多做了一会儿题。”周舒喃换好鞋,声音里还带着一丝藏不住的轻快。 周言一敏锐地察觉到了,暂停游戏,扭过头看她,眯起眼:“哟,心情不错啊?捡钱了?还是……遇到什么好事了?”他脸上带着促狭的笑。 周舒喃脸一热,把书包扔在沙发上:“要你管!我复习得好,心情好不行啊?” “行,当然行。”周言一凑过来,胳膊搭在她肩膀上,笑嘻嘻地压低声音,“跟哥说说,是不是……跟阿随有关?” “周言一!”周舒喃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推开他,脸颊绯红,“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复习去了!” 她抓起书包,逃也似的冲回自己房间,砰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还能听到周言一在客厅里毫不掩饰的大笑声。 “这个讨厌鬼!”周舒喃跺了跺脚,心里又羞又恼,但那份因为周随一句别别扭扭的安慰而生出的隐秘欢喜,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拿出那张写着解题步骤的草稿纸,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指尖轻轻拂过。窗外月色如水,她的心也像被这月光浸泡过一样,柔软而明亮。 冰山似乎真的开始融化了。而最先感受到这份温暖的,是她这颗原本只是好奇靠近,如今却似乎快要陷进去的心。 ……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拿出那张写着解题步骤的草稿纸,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指尖轻轻拂过。窗外月色如水,她的心也像被这月光浸泡过一样,柔软而明亮。 冰山似乎真的开始融化了。而最先感受到这份温暖的,是她这颗原本只是好奇靠近,如今却似乎快要陷进去的心。 晚上九点多,周舒喃发现笔记本用完了,想着明天考试需要,便跟周言一说了一声,下楼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 夜晚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她裹紧了外套,踩着拖鞋,慢悠悠地走在小区安静的小路上。路灯昏黄,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快到小区门口时,她隐约看到便利店旁边那条背光的小巷口,有几点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还有几个人影绰绰约约。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走近了些,借着便利店透出的光和远处路灯的余晖,她看清了那几个人。是周随,还有宋江和李辞屹。他们靠墙站着,似乎正在说着什么。宋江比划着,情绪有些激动,李辞屹则抱着手臂,安静地听着。 而周随,斜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微微低着头。他嘴里叼着一支烟,猩红的火光照亮了他小半张侧脸,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此刻的表情,却勾勒出一种与学校里截然不同的、带着颓唐和疏离的轮廓。那是一种周舒喃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 周舒喃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原来他抽烟。这个认知并不算太意外,哥哥也抽,她见过很多次。但亲眼看到周随抽烟,感觉却完全不同。那个刚刚在月光下别扭地安慰她“别紧张”的少年,和眼前这个在昏暗巷口沉默抽烟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她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看到他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烟雾,侧脸线条在烟雾中显得有些冷硬和疲惫。宋江似乎说了句什么,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极淡地扯了下嘴角,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出一种漫不经心的苍凉。 周舒喃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夜风吹来,带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并不难闻,却让她觉得,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由烟雾构成的薄纱。那个属于他的、她不曾了解也暂时无法靠近的世界,此刻清晰地横亘在眼前。 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抱着胳膊,低着头,悄无声息地沿着原路返回了。脚步很轻,没有惊动巷口的任何人。 回到家,周言一还在打游戏,头也不回地问:“这么快?买到了?” “嗯……便利店人有点多,明天早上再买吧。”周舒喃含糊地应了一声,径直走回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她重新坐回书桌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那阵因为那句“别紧张”而泛起的涟漪,渐渐平复了下来,却沉淀下一些更复杂、更难以捉摸的东西。她知道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的“坏学生”或“校霸”,他身上有伤,有秘密,有她无法想象的沉重。而刚才那一瞥,不过是窥见了冰山微不足道的一角。 这种感觉,让她刚刚那些雀跃的、带着点天真幻想的小心思,悄然沉淀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杂着些许心疼和更多好奇的平静。 她拿起笔,继续复习。只是心境,已与片刻前截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