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新事》 第1章 满月之下 李云潇带着三千人马风尘仆仆赶到距离青州城五里的时候,南梁余孽已经在城里——原南梁和北齐的交界处,烧杀抢掠了半月有余。 青州余孽爆发之前,李云潇在宫里浑浑噩噩了两个多月。除了薛寒江,太监宫女们都被她分去了外院。 在紫云殿被册封为长公主那日后,李云潇就下令宫门紧闭,谁也不见。永乐宫的墙壁似一圈冷铁般倔强地伫立在皇宫中,围成一块比冷宫还死寂的禁地。 除去每日固定的吃饭练功睡觉,李云潇便只是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下发呆,说不出是愤怒还是苦闷,只觉得胸口内郁结着一团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在李云潇的设想里,和太子大哥李恒煊一举攻陷南梁首都后,天下一统,届时,她会昂首挺胸地回到北齐,不,大齐。 按照约定,父皇将赐婚给她与周致远。 原本,她此刻应该在宫外的公主府中和周致远花前月下或是游历江南,而不是现在这样,整日躲在寝宫里,没有脸面也没有心力见任何人。 为庆新皇登基,大齐独霸,皇宫内热闹非凡,夜夜笙歌。而永乐宫就像一只折了腿的老虎, 疑惑茫然又不知所措地困在天光下,过路的行人口耳相传,看着热闹心照不宣。 设下陷阱的同伴,就在不远处向得了手的猎人举杯道贺。 她还没有想明白。 在此之前,李云潇从没经历过背叛和算计,可是这种事,一旦遭遇,此生便再无回旋的余地。 李云潇知道,自己侥幸还留下一条命,并非对方大发慈悲施舍了后路,只不过是想亲眼看着她从美梦里跌落,在耻辱中苟活。 她叩头接过这恩赐,就是为了想个明白。 —————————— 整顿完兵马,在城外驻扎下来时,已经暮色沉沉。李云潇望着城内隐约飘起的炊烟,闻见了还未散尽的血腥味儿。 自小就和李恒煊一起驰骋沙场,是以平息青州之乱,李云潇倒是胸有成竹,只是心口尚且梗塞得杂乱无章,又突然多了个始料未及的麻烦——她怀孕了。 本来快到夏天就懒懒的,没什么胃口,练功也有些提不起精神,不过李云潇心里烦躁,就没太过在意。 直到有一天,许是在亭子里坐得久了,院里又无风,李云潇闷着一口气没喘上来,仰身晕倒了。 薛寒江正在院子里摆弄他的花花草草,偶一转头,发现原本坐在不远处的李云潇倏尔安静地消失不见,他赶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倒在地上的李云潇抱回寝宫,而后也来不及走大门——大门上早被李云潇落了锁——直接飞身跳到屋檐上翻了出去。 自打薛寒江进宫,就一直陪在李云潇身边闭门不出,哪里知道太医院的位置,他只好又纵身跳上了屋顶,指望能看得更远些,分辨出各宫门上的牌匾。 所幸皇宫的错落大同小异,在南梁皇宫里轻车熟路的薛寒江,就这么来来回回地,不多时,竟也被他寻到了太医院。 只是烈日当头,薛寒江又穿一身黑衣,饶是他身形清瘦,也热得大汗淋漓。 太医院值班的太医正打着瞌睡,半梦半醒间,一个没穿宫服的面生男子忽而从天而降,他赶忙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见这人生得俊俏,满脸焦急,一滴汗珠正从他的下颌尽头一跃而下。 “太医!快!永乐宫!”薛寒江语无伦次,差点吼了出来。 太医一听永乐宫,知道他是长公主的人,不敢怠慢。然而正是赶巧了,贵妃生产,已经折腾了半日,莫说院使,太医院里稍微叫得上姓名的太医都赶过去帮忙了,只剩下他自己,前些日子刚刚通过考核留下的新任太医。 秦岭任职没几天,就被薛寒江拉着在酷暑下狂奔,方才的睡意一扫而空,他只觉喉咙里冒出火来。 多亏秦岭还称得上年轻,若换成太医院任何一个老头儿,今天薛寒江手上就得再多一条人命。 来不及叫门,薛寒江拽着秦岭后脖颈处的衣裳便飞跃了宫墙,秦岭吓得差点拿不住药箱,跌跌撞撞进了李云潇寝宫,搭上脉的时候还惊魂未定,整条胳膊都在颤抖。 秦岭稳了稳心神,感受到李云潇脉搏的一刹那,他瞬间清晰地明白,今日便是自己人生的转折。 李云潇中暑晕倒,是因为她有了身孕。 秦岭虽刚进太医院,但宫中隐秘也多少有所耳闻,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一遍遍确认李云潇的脉息,心里迅速地盘算着。 薛寒江在一旁看这太医久久不开口,不由得低声催促起来。 秦岭无法,正琢磨着不然先开个解暑的方子,却不料李云潇一把掀开了二人之间隔着的那道帘子,吓得他赶紧跪在了地上。 李云潇其实早就醒了过来,听见太医来了,不愿与他说话,遂安静假寐。 但她瞧着这太医似是踌躇不敢说话,索性坐了起来,盯着他淡淡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微臣乃是太医院新晋太医,实在不敢妄言。”秦岭的额头上登时渗出细密的汗珠。 “本宫不想与你浪费口舌,倘若真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也与你无关。”李云潇心里暗忖着,难道真的要死了。 秦岭纠结不堪,侧头瞥了眼薛寒江,李云潇看在眼里,道:“无妨,老薛是自己人。” 秦岭将心一横,低着头嗫喏道:“倒不是不治之症,只是……殿下像是有了身孕……” 他边说着边抬眼看李云潇的反应,见她仍旧面无表情,忙补充道:“许是微臣医术庸俗,诊断有误,长公主不妨再请几位……” “不用。”秦岭话还没说完,李云潇就冷冷地打断了他。 “还没问太医的姓名。” 秦岭舔了舔嘴唇,“微臣秦岭。” “今日之事,”李云潇轻叹一口气,“请秦太医务必保密。本宫已然如此,不能保你荣华富贵,可要想让一个人再也开不了口,还算轻而易举。” “微臣明白,”秦岭赶忙叩首,“长公主只是酷暑难耐,急火攻心,待微臣配两副药方,殿下自当痊愈。” “多谢。”李云潇吐出两个字后,又躺了回去。 不知哪里飞来了闹哄哄的蚊虫,在李云潇的双耳边上下翻飞,她拧起眉头,任由千头万绪从脑海中涌出,纠缠成一团乱麻。 薛寒江送秦岭回到太医院,拿着配好的药包回来时,李云潇依然保持着仰卧的姿势,双眼直直地看着床帐,出神地想着什么。 薛寒江迈步进来,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道:“这位太医还挺有趣,我们回去时,太医院的其他人还没回来,他就没记录存档,偷偷给我抓了药。” 然而话音掉在地上滚了几滚,薛寒江却始终没听到回音。他有些担忧地望过去,看着李云潇眨了眨眼,轻轻地说道:“老薛,他们都想让我死,但是我现在,真的要活下去了。” —————————— 正坐在树根下歇息,李云潇突然听到身后的树林里有动静,她微微蹙起眉,迅速起身去查看。 旁边的薛寒江也看见了人影,先一步闪进了树林里,李云潇见状,便没着急,慢慢地溜达了过去。 没想到,等李云潇晃晃悠悠着找到薛寒江的时候,他正与一女子面面相觑。 “谁呀?”李云潇问道。 那女子见到李云潇,行了个礼,倒是在薛寒江之前先开了口,“民女名陆墨尘,原是暗影阁的人,南梁灭亡后,回到老家济苍山,可惜在山脚下的石桥镇里被暗影卫发现了踪迹,只好北上逃亡。一路颠簸,赶到这附近时却遭遇暗影余党在青州城内起事。民女在此间进退两难,还望殿下给条生路。” 面对公主,说话有条不紊,毫不畏怯,声音里只是夹杂着些许疲惫,李云潇一听就知道此女不是寻常妇人。 薛寒江看李云潇沉默不语,怕勾起她的伤心往事,于是转身接过话向李云潇道:“广陵攻陷之前,我就接到过追杀她的密令,太子的事情,应该与她无关。” 李云潇慢慢走近,这才看得清楚,女子的臂弯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她面容憔悴又衣衫朴素,不过能看得出是个出挑的美人,许是太久没歇息了,两条胳膊被压得摇摇欲坠,似是下一秒就要抱不住了。 天色暗沉,可那孩子的眼睛亮晶晶地忽闪着,李云潇不由得凑近了,想要伸手替她抱一抱。 那女子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李云潇这才缓过神来,笑了一下,“既是旧相识,老薛你也该尽点儿微薄之力。” 说罢,李云潇抬起胳膊拽下薛寒江腰间的荷包,塞在了那小孩的被子里,还不忘顺手刮了下孩子的小脸蛋儿。 “走官道就能到盛京,本宫这一路赶来,倒是没见过暗影卫的踪迹。等到了京城,在大齐眼皮子底下,他们或许能收敛点儿。”李云潇扔下一句话,随即转身往营地走去。 没过一会儿,薛寒江从身后赶上她,嗤了一声,“拿我的钱做善事,还放走了暗影阁的人,长公主殿下真是让人摸不透啊。” “本公主宅心仁厚……”话还没说完,李云潇一抬眼看见了天上挂着的月亮。 天空还未完全黑透,圆月高悬,散发着清冷又明亮的光。 “今天是满月。” 那天晚上,也是满月。 —————————— 那是刚攻进广陵皇宫的晚上,惊慌失措的宫人们四散逃窜,北齐军队与南梁禁军正在殊死搏斗,昔日繁华的皇宫内硝烟四起,遍地狼藉。 正殿之上,李恒煊正与宝座上的南梁皇帝对峙,劝他令南梁军队就地投降,免得白白浪费许多人的性命。 “姓梁的,你荒淫无道、昏庸无能,南梁的百姓跟着你受了多少苦,你心中有数。这恐怕是你能做的唯一一件造福他们的事。若你速速跟着孤前去劝降禁军,孤身为北齐太子,承诺留你一命。” 李恒煊一身铠甲威风凛凛,手中握着的长刀直指梁世垚,那刀尖还在滴着血,他眼神之坚毅,气势之汹汹,吓得梁帝浑身颤抖,几乎是爬着下去,勉强走到了大殿门口。 李恒煊跟在梁世垚身后,正要搀扶他上马,只见李云潇从远处骑着马急匆匆赶来,大喊着:“大哥!快回去!快回殿内!” 一开始离得远,李恒煊只模糊感觉李云潇声色异常,待到听清后,虽满腹狐疑,但他还是听话得拉着梁世垚往回走去。 可惜为时已晚。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擦肩而过,正射中梁帝的后心窝。李恒煊大惊,可还未来得及闪身,自己的背上便紧跟着正中一箭。 李恒煊身上穿着铠甲,普通弓箭射中最多也是皮外伤,所以李云潇并不十分慌乱,只是护在两人前面,待确定再无冷箭袭来,才转身去看李恒煊。薛寒江与她兵分两路,想来此时已经擒到那冷箭之主。 然而,当李云潇蹲下去借着殿门口的烛光看清李恒煊后背的伤势后,心顿时凉了半截。 那支箭不知为何穿透盔甲,深入了几寸深!李云潇颤抖着翻过李恒煊的身子,只见他面色乌青七窍流血——这支箭上被喂了剧毒! 李云潇从未料想过会出现这番情形,教她读书识字、带着她叱咤战场、和她探讨治国之道的太子大哥,在刚刚平定南梁之际,居然被一支黑暗中窜出的冷箭锁住了性命,连最后一句话都未来得及同她说,就这样憋屈地咽气了? 她腿一软,跪坐在李恒煊的尸体旁,怔怔地看着前面,瞳孔渐渐虚焦,只感到远处的宫殿和近处的尸体在视野内来回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马蹄把李云潇晃过神来。 薛寒江身上受了好几处伤,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他的白衣,他跳下马来,抬手把一个被捆住双手双脚的人从马上仰面扔了下来。 “这人是曹生,暗影阁的阁主,”薛寒江指着那人对李云潇说道,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是暗影阁的破甲箭,箭头三棱,可以穿透铠甲。” 李云潇失神的眼眸霎时闪过一道凶光,她发疯一般飞速拔出了李恒煊身上的箭,转身向曹生的喉咙刺去。 薛寒江来不及阻止,一股鲜血顷刻从曹生的喉咙里涌出,喷了李云潇半张脸。可她并不在意,只是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的箭,重复着一次又一次向他的喉咙处挥去。 曹生就这样被李云潇生生扎得身首分离,嘴里还塞着薛寒江随意从身上扯下的布条。 终于,李云潇停止了动作,垂下满是血污的手。她手中的箭缓缓滑落,磕在铺满大殿的石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仰起头,正撞见夜空中的月亮。 是满月。 第2章 圣女剑重现 正值晌午,偶有一阵微风拂过,添些无伤大雅的料峭。 临华宫内的凉亭周围,散下了纱罗制成的帷幔。凉亭里面,端坐着正在对弈的两人,大齐贵妃周楚颜,和她的儿子李承钧。 周楚颜在李恒煜登基之前就嫁入了府中,她本以为自己只是做个王妃,却万没料到李恒煜竟继位成了皇帝。 周楚颜的兄长周致远战功赫赫,被封为卫国公,手握五万周家军,她自然也就做不得皇后了,只封了妃。不久后,周楚颜诞下大皇子,李恒煜大喜,遂晋封周楚颜为贵妃。 “母妃的棋艺愈发精进了,儿臣实在是抵挡不住,甘拜下风。”李承钧捻着一枚棋子,抬头嬉笑道。 李承钧作为长子,被李恒煜寄予厚望,他也不负所期,从小就聪颖伶俐,读书论道颇有见地,早早就封了楚王。 这位楚王殿下自小娇生惯养,吃穿用度皆是宫内第一等,器宇不凡却盛气凌人,王公贵族也不免对他诚惶诚恐。 “若你也整日守在这深宫中无事可做,本宫必定赢不了你。”颜贵妃有些困倦,懒懒答道。 “母妃这是在嗔怪儿臣许久没来了?”李承钧仍是笑意盈盈,“前些日子儿臣有差事,又出了一趟盛京。这不,一回京就赶快来给母妃请安了。” “也不知你舅父和你,每日都在算计些什么秘密差事,”颜贵妃抿了口茶水,瞥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李承钧,别忘了母妃跟你说过的,过犹不及。” “瞧母妃说的,儿臣只不过是想游历游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母妃若是在这临华宫里实在无聊,那儿臣得空,天天过来陪您就是了。”李承钧仍旧笑脸相迎。 “不用,”颜贵妃放下茶杯,冷笑一声,“别再耽误了你的大事。” 李承钧的笑容凝固在他俊朗的面庞上,半晌才咳了一声,道:“儿臣此去,倒是听闻了不少旧事传闻。” 说罢,李承钧抬眼看着颜贵妃,又缓缓道:“当年,长公主姑母平定青州之乱后便销声匿迹,除皇室宗亲,其余人只道姑母身患重疾,不治而终。然不论如何,姑母的圣女宝剑也该与她一并消失才是。可是儿臣却听说,有人在青州边界附近又看到了佩戴着圣女宝剑的女子。此事蹊跷,在坊间已然流传开来,正是近来百姓间的谈资。” 李承钧一边说着,一边紧盯着颜贵妃的神情,当说到圣女剑重现时,颜贵妃的瞳孔轻微一震,没逃过李承钧的眼睛。 已经得到了他猜测的答案,李承钧轻松了许多,接着说道:“当然了,百姓们也只是口耳相传,没什么真凭实据,儿臣听着有趣,和母妃随口说说罢了。” 见颜贵妃微微点了点头,李承钧遂起身行了一礼,“那儿臣先告退了,母妃若是困乏,便小憩一会儿,只是莫要贪睡,否则待到夜里,母妃又该无法入眠了。” “有心了,你自己在宫外,也要保重身体。”颜贵妃难得笑了一笑,“羽琴,把栗仁糕给钧儿拿着。” “多谢母妃,”李承钧看着宫女将食盒递给自己的贴身侍卫允成,颔首笑道,“儿臣这几日,正想着母妃做的栗仁糕呢。” 待到李承钧转身走了出去,旁边的宫女在他身后放下帷幔,凉亭里只剩颜贵妃一人时,她的眉头才不自觉地微蹙。 当年李云潇领兵赶往青州之前,曾与周楚颜促膝长谈一夜。 二人本就是闺中玩伴,交情匪浅,彼时许久未见,物是人非,不由得感慨万千,互相袒露了良多心迹,李云潇也坦白了自己的身孕。 许是兄妹之间太过了解,一直以来,周楚颜都想不通,李云潇身为长平公主,北齐德宗帝的长女,太子李恒煊的亲妹妹,为何偏偏对周致远如此迷恋。 周致远虽是少年将军,但行军打仗的天赋远不及李云潇。两人一同习武,李云潇的武功长进得飞快,比试时总是略胜一筹。她虽不甚爱读诗书,但军事上的运筹帷幄足以弥补,可谓是千年无一的将才。在西北接连收复数座城池后,李云潇更是被百姓们尊为“圣女”。 李云潇的佩剑便是西域进贡的宝剑,通体流畅,剑柄上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剑锋锐利透着寒光,是真正的削铁如泥。 此剑原名“凤凰剑”,百姓们敬仰长平公主,连带着尊称其为“圣女剑”。 这样一位神仙般的姐姐,竟看上了自己的哥哥,周楚颜想,大概是李云潇整日待在军营里,周致远也算得上丰神俊朗,日久生情而已。 然而,后来在紫云殿上,当今圣上借着册封长公主的典礼,把礼部尚书的妹妹指给了周致远,周致远配合着,欣然应下,在李云潇的心上,狠狠地捅了一刀。 那日,周楚颜方恍然大悟,明白了周致远当年为何偏要让自己嫁给李恒煜。 原来两人早就沆瀣一气,精心布了好大一盘棋局。 而自己,不过是兄长手中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工具罢了。 打那时起,周楚颜便心如止水,自己的来路和归宿都已然明了,本就清心寡欲的她,更不愿再沾惹任何党争宫斗,只是盼着能安稳度日,老死宫中。 那晚,周楚颜眼含热泪,攥着李云潇的双手。距离她和李恒煊征战南梁不过三四个月,那时的李云潇是何等的风采奕奕,在盛京的街道上率领万军出征,在北齐人民的欢呼与期冀中意气风发。 而眼下,周楚颜的泪水无声地流淌,眼前的李云潇面容憔悴,碎发散落。李云潇说,她已经在决意领命去平青州之乱后休整了数日,否则,她更不敢来见。 周楚颜刚刚诞下李承钧,李云潇眼见着也要为人母,曾经无忧无虑的闺中时光已是梦幻泡影,天意难测,所有感慨与叹息,都隐匿在两人紧握的手中。没有语言能够表述出这复杂浓烈的情感,四目相对,无言泪下。 “拿着圣女剑的女子,”周楚颜喃喃,“原来,姐姐生了个女儿。” —————————— “果真如此?”周致远听完李承钧的话,皱起了眉头。 “千真万确啊舅父,”李承钧答道,“允成还和她过了两招。” “身手如何?”周致远啜了一口茶,问道。 “小人和她过了两招,那女子身手不凡,就算小人竭尽全力,恐也最多是个平手。”允成行了一礼,“她的招式,小人习武时曾见识过,有点儿暗影阁的影子。” “她的那位师父,长什么样子?” “风流俊俏。”李承钧笑了一笑,“没有交手,但看得出轻功极佳,不知年轻时又是哪位叫得出名字的高手,竟愿意带着长公主姑母的孩子隐姓埋名这么多年。” “一个南梁太监,”周致远不屑道,“也是暗影阁曾经的核心首领之一。要不是他当年投靠了李云潇,给她通风报信,”周致远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咬了咬牙,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桌上,“曹衍这个奸贼,居然瞒了我这么多年。当初他只说逃了薛寒江,却只字未提李云潇怀有身孕!” “舅父不必烦恼,”李承钧轻松道,“他曹衍留的后患,叫他自己去除。我见那济苍山脚下就有条湖,十分静谧,让他把人和剑都扔进去就是,保证无人知晓。” “曹衍这厮,升任了刑部尚书,早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周致远冷哼道,“眼下,怕是要调遣养在城外的那些了。” 正说着话,就见有人匆匆来报:“楚王殿下,圣上召见。” “见我?”李承钧疑惑地转头,“舅父,我最近很安分啊。” “宁启。”周致远稍稍提高了音量,一个年轻人闻声走进屋内,周致远向他问道,“宁启,太平殿今日有何异动,圣上为何召楚王前去?” “老爷,今晨曹大人入宫不久后,圣上便又召了谢大人,而后未及半个时辰,圣上又着人请楚王殿下进宫。” “曹衍这个老东西,”李承钧骂道,“肯定是听说了圣女剑的事情,赶去撇清关系。” “不对,此事明面上与他干系不大,这老狐狸无利不起早,其中肯定有蹊跷。”周致远思忖着道,“圣上既召你入宫,不宜拖延。殿下先去面圣吧,待老夫找机会问问谢凛,再做定夺。” “是,舅父。” 第3章 还是叫凤凰吧 石桥镇坐落在济苍山脚下,隶属青州,原南梁未灭时,因地处两国交界,汇集了许许多多的商贩和手艺人。 大齐一统后,石桥镇渐渐不如往昔热闹,商贩迁走了大半。但是手艺人大多扎根在了这里,木匠、陶工、铁匠、裁缝等等,组成了石桥镇的主要人口。旧识的商贩在约定好的日子前来拉货,贩卖到大齐各处。 未及开春,李承钧就带着允成从盛京千里迢迢来到了石桥镇。 石桥镇鲜少有生人面孔,李承钧还衣着华丽,走在街上难免招摇,引得众人侧目。 “殿下,怎么大家都看我们啊。”允成跟在李承钧身后,被盯得心慌,“不会惹什么麻烦吧。” “小镇上的人,没见识罢了,有何可惧。”李承钧倒是无所谓,不屑道。 说话间,二人便走到了一家铁匠铺子前面。石桥镇上同类营生都挨在一处,李承钧抬头一看,这一条街都挂着铁铺招牌。 “正好,挨个儿问过去吧。”李承钧抬头示意。 “是,殿下。”允成应下,进了第一间铺子。 允成进门,只见到一个小徒弟在打铁,“小兄弟,你师父在吗?” “要做什么,和我说就行。”徒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接着干起自己手里的活来。 “你应该做不了。”李承钧走进来,语气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轻蔑。 允成从胸前掏出一张图纸,摊开拿给小徒弟看,“做这个。” 小徒弟听了李承钧的话,本来还有些不服,但目光扫过图纸后,顿时便没了脾气,悻悻地转向身后的房间,喊了一声“师父”。过了会儿,没听到应答声,他便放下手中的器件,走进了屋里。 片刻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身材健硕的中年男子,跟在他身后的徒弟低声嘀咕了一句,“师父,就是他俩。” “两位贵客远道而来,真是失敬失敬。”掌柜的脸堆起笑容,“只是实在抱歉,在下学艺不精,这样精细的兵器,恐怕难以完成。” “也不必精细,照着图纸的样子做出大概就行。”允成把手中的图纸递在了掌柜的眼前,“我家主子想量产,所以不必严苛,能完成六七成即可,酬劳不是问题。” 掌柜的闻言,脸色一变,“弓箭量产,应在官府的管制内,这,若是犯了王法,便是再多的酬劳小人也没命收取啊。” 掌柜的话音未落,李承钧的眉梢便略略上移了半寸,一言未发便迅速转过身走了。 允成见状,连忙收回图纸,小跑两步跟在李承钧身后。 “殿下,这可怎么办?”允成小心翼翼地问。 “这一整条街都是铁匠铺,我就不信,没有一家能做出来。”李承钧揣起手。 允成只好顺着街道,挨个儿进到每家铺子里打听。然而得到的都是大同小异的答复:做不了、不敢做。 彼时大齐一统不到十九年,皇帝李恒煜为防止暴乱,严令禁止民间私自制造弓弩等兵器,管制极严,各个官府听令照办,不敢有误。 就这样走了一条街,眼瞅着没剩下几个铺子了,允成早已口干舌燥,“殿下,这群掌柜的胆子忒小,这一趟,八成又是白跑。” “问完这几家再说吧,”李承钧道,“看来以后,还是要再往南边走走。” 允成应下,抬腿进了下一家店铺。 这家的掌柜却是不同,他端详了好一阵子的图纸,疑惑地抬起头,问道:“二位可认识阿泓?” 允成一愣,回头看了一眼李承钧,如实答道:“并不认得。敢问掌柜的,这位阿泓是谁?” 掌柜的心虚地挪开了眼神,讪讪笑着道:“在下胡诌罢了。” 允成见状,从腰间的钱袋里摸出一块银子,上前两步塞进掌柜的手里,想起门上的那块“白家铁铺”匾额,亲昵道:“白掌柜,你也看到了,我和我家主子人生地不熟,若非有要紧事,断不会跋山涉水来到这里,若掌柜的有什么线索,烦请告知一二。” 这位姓白的掌柜转了转眼珠,缓缓开口道:“镇上人都知道,这济苍山上住着一个男子,名为寒江,他还带着个小姑娘,说是自己的徒儿。寒江不常下山,但那小姑娘总在镇子上玩耍,她名唤泓澈,我们都叫她阿泓。二人住到山上时,阿泓刚刚出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后来,她约莫六七岁时,就开始跟着寒江练武,她用的第一把剑就是我做给她的。也就是那次,我瞥见她的脖子上戴着一个和你这图纸上一样的箭头吊坠。” 允成连忙问:“白掌柜,可确定是一模一样的?” “时间久远,细节自然是记不清了,但是这箭头上最有杀伤力的钩子,实在是相像得很。” “不知,在何处能找到这位姑娘?”李承钧冷不丁问了一句。 “阿泓住在山里,但是,二位最好不要进山,济苍山极为陡峭,且容易迷路。”白掌柜想了想,道,“不过,阿泓和两条街外老石包子铺的二女儿关系好,总是去店里吃包子,二位大可去那里问问。” 允成再次谢过掌柜,临走时,又搁下一块银子。 “殿下,这图纸是卫国公给的,按说,不会泄露出去,这……”允成偷眼看着李承钧的侧脸,斟酌着道。 “舅父年轻的时候,欠下过一笔风流债,这在盛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没想到,居然冒出个小姑娘。”李承钧朝着包子铺的方向,一边慢慢踱着步子,一边低头沉思,“想来这其中,定另有渊源。” —————————— 济苍山上,层层叠叠的茂盛山林间,嵌着一座小小的山庄。不知是昨夜刚下过雨,还是山间雾气大,石板路上湿漉漉的,稍有不慎便会跌落石阶,磕得满身乌青。 山庄的正厅里,此时正对坐着两人。 一边跪坐着一袭青衣的年轻女子,头发没有梳成寻常的发髻,而是被全部高高束起,清秀的脸上不施粉黛,圆圆的眼睛睁开看人时,眼尾会微微上挑,添了几分英气。 另一边盘腿坐着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体长瘦削,薄薄的衣领服帖地靠住他肩颈处的凸起,宽大的衣袖盖住了手掌,露出的几根纤细手指正抚过两人中间躺着的一把剑。 “这就是娘留给我的剑?”女孩问道。 “是。”男子开口,摸了摸剑柄的凤凰,“原名为凤凰剑,是百姓们尊公主为圣女,口耳相传,这剑也便成了圣女剑。” “还是叫凤凰吧,”沉默半晌,女孩冷冷地说,“我可当不得什么圣女。” “无妨,名字随你,”男子淡淡道,“总之从今日起,这便是你的佩剑了。” “可我拿着它,不会有人认识吗?”女孩不解。 “就是要让别人认出来,”男子沉吟半晌,“阿泓,过去的事,这两年为师也慢慢念叨了不少,还剩最后一件,今日是你的生辰,正好讲与你听。” 第4章 一泓清澈的湖水 “我命不久矣,不要白费力气了老薛。”李云潇半靠在床榻上,看着薛寒江又给自己端来一碗汤药,苦涩的味道瞬间从喉咙里钻了出来,她别过头,有气无力道。 薛寒江听罢,把药放在屋里的桌子上,忖思半天,过了一会儿才埋怨着说道:“没想到济苍山庄留下的这些药方,竟没一个有用的。” 李云潇轻轻一笑,“是我命数已尽,怨不得别人。你以后可是要在这里一直住下去的,怎能说主人家的坏话。” “那天晚上您老人家给的钱,够我买下这小山庄了,”薛寒江道,“陆家只剩陆墨尘一人,又被暗影卫追杀,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我现在就是这里的新主人。” 李云潇笑道:“不愧是薛大人,把霸占人家的山庄说得这样好听。” 话音未落,旁边的小床上便传来啼哭声,薛寒江连忙跑去看,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通,小婴儿才渐渐平静下来。 李云潇看着薛寒江忙前忙后,勉强撑着病体坐直了一些,“老薛,把她抱过来吧,我想看看她。” 薛寒江轻手轻脚地裹起婴儿,走到床边,看着虚弱的李云潇,“你能抱得动吗?” “给我吧,我还没抱过几次。” 李云潇伸手接过来,看着自己拼命生下的女儿,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老薛,我生下这孩子,到底是对还是错。”李云潇轻声喃喃,不知是在问薛寒江,还是在问她自己。 薛寒江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这小小的肉球,“哪有什么对错,既然生下来,养大便是。” “养大之后呢?”李云潇的声音微颤,看着怀里的骨肉,“她该怎么面对……她的身世,她长大懂事以后,又该如何自处。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太不公平。” 薛寒江沉默片晌,抬手拍了拍李云潇肩膀,“反正,也不关你的事了。” 李云潇抬头,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老薛,你说得对,我就快走了,哪还能管得了这些。” 薛寒江心疼地看着李云潇,她眼角挂着的泪珠被笑容摇晃出动人的光泽,“那你现在,想明白了吗。” 李云潇身子羸弱,语气却坚定,“事实摆在那里,早就已经很明白了。” 不过是她自己,不愿意也没勇气去面对罢了。 承认爱错了人,承认从来没有被真心地爱过,对于曾经那个一往无前的李云潇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 李云潇从怀里掏出一枚箭头,薛寒江一眼就看出,正是这枚箭头射中了李云潇的肩膀,导致她难产大出血,再后来伤口撕烂感染,成了致命伤。 这枚箭头的四角,和寻常的相比,多了翘起的倒勾,还被磨得锐利无比,几乎快要埋进李云潇的身体里,取下来时,扯掉了好大一块肉。 李云潇自知孕期心郁气结,再加上这外伤,能活着生下女儿已属幸运,往后多活的每一天都是神明庇佑。 这枚箭头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清洗干净,还用细绳串了起来做成项链。 李云潇把它戴在女儿的脖子上,对着尚不谙世事的婴儿呢喃道:“娘这一生殚精竭虑,每日都像活在刀尖上,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像这样的明枪暗箭,数不清躲过了多少次,到最后,却栽在了自己手里。你说娘这一辈子,活得究竟值不值得。” 说着说着,她又抑制不住地流泪,“你别怨娘生下了你,娘给你戴着这个,是希望你记着,这天下所有人都别相信,万事只能靠自己。待你长大后,云游四方,还是偏安一隅,都由你自己决定,娘只愿你能保护好自己,远离朝堂和纷争,好好活下去。” 半晌,薛寒江看李云潇平复了心情,才咳了一声,道:“起个名字吧。” “来的路上,我看见这山脚下有一潭湖。刚入春,湖面上的冰已经化了大半,能看见湖水,那么清亮明澈。”李云潇缓缓说道,“就叫泓澈吧,一泓清澈的湖水。即便是在冬天,外面寒风凛冽,冰下的湖水也还是活的,自由自在地流淌。” “那,姓什么?”薛寒江问。 “就叫泓澈。” 没有姓氏,就没有期望,亦没有束缚。 “老薛,麻烦你了,帮我把泓澈养大。” 薛寒江没有答话,只是温柔地注视着她怀里的小孩子。 李云潇早就没了力气,两只胳膊垂到了腿上,堪堪环住包裹。 这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对发生过和即将发生的事情无从知晓,还在好奇地观察着身边的世界,眨着圆圆的眼睛,一会儿看看李云潇,一会儿扭头看看薛寒江。 倏地,一缕阳光扫射过角落桌台上的铜镜,整间屋子被映得亮堂了不少,两人顺势抬起头看去,层叠的山林被身后快要与山峰齐平的落日蒙上了一层金辉。 李云潇如同窗外斜斜的夕阳一般,气数已尽。 —————————— 李云潇去世的七日后,薛寒江哄好小泓澈入睡,便给李云潇拾掇了一番,抱着她来到了山下的湖边。 李云潇特地嘱咐他,不要把她葬在山间的树林里,免得和草木争夺阳光,被虫蚁缠身。这荒郊野岭外也寻不到棺材,便也不必准备了,直接葬在湖中即可。 “我这辈子,年少时禁锢宫中,长大后南北征战,从不曾体会过的恣意潇洒,还未能亲眼领略过的山水美景,就让流淌过我尸身的每一滴水为我讲述吧。” 下山的路上,薛寒江盘算着,拴块石头从岸边沉下去似是过于敷衍,只是上山那日匆忙,也没来得及查看湖边是否有船只,只能一会儿见机行事。 也是赶巧,还未走到湖边,薛寒江远远地就看见从对岸漂来一叶轻舟,船头上立着一人。 放下李云潇的尸身和圣女剑,薛寒江又向前走了两步,待飘起的衣带快要拂过冰冷的湖水,他才看清了船上之人的脸庞,心里暗呼不好。 船上那人一袭黑衣,气质粗犷却不笨重,乍看剑眉阔面,似是与人和善,可若定睛细看,那双眼不怒自威,隐隐透出凶光,叫人不寒而栗。 这人也看清了岸边的薛寒江,先是有些惊讶,而后缓缓展开了微蹙的眉头,右手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嘴角笑意难掩。 薛寒江轻舒一口气,换上一副轻松的神态,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曹主管别来无恙啊。” “薛老弟,可别再叫我主管了,南梁既已倾覆,哪里还有暗影阁了。”这艘小船晃悠着停在岸边,来人笑着回道。 “哎呀,瞧这记性,曹大人现在是大齐的刑部侍郎,在下失礼了,”说罢,薛寒江赶忙作揖道,“草民拜见曹大人。” “薛老弟这是哪里的话,你我曾同在暗影阁效力,何必拘泥于这些。”曹衍笑道,随即话锋一转,“再说,薛老弟,你怎么能算是草民呢,这天底下,哪个草民会给长公主殿下送葬。” 薛寒江看着面前的仇家,对方和他的武功不分上下,不可贸然出手,只得压抑着怒气讽道:“曹大人今日前来,也是为殿下送葬的?” “是,”曹衍答得爽快,“也顺便来送曹老弟你最后一程。” “我这条命,就不劳曹大人费心了,”薛寒江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盯着他道,“不管是青州公主府夜袭,还是现在来送长公主,在下看着,曹大人都是孤身一人,想来这任务,不是圣上授意的吧。” 曹衍哼了一声,“是与不是,老弟也别难为我这个跑腿的。我跟着你们跑了这十几日,吃不好睡不香的,再没耐心拖下去了。薛老弟,你我多年交情,不如让老哥早些回去复命罢。” 薛寒江转了转手中的折扇,微微笑道:“曹大人,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妨把话说清楚。你应当明白,若真动起手来,我们之间,谁输谁赢可不一定。即便我最后还是略逊一筹,死在你刀下,可刀剑无眼,你又怎能保证自己不受皮肉之苦呢。曹大人,大齐一统,你刚刚上任,若弄得满身血污,如何去迎接前面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见曹衍未答,薛寒江接着道:“殿下现已殒命,是你亲手射中的,恕我直言,也算是报了令兄的仇,便是今日各退一步,到此为止有何不可。” 曹衍瞥了眼他手中的折扇,他知薛寒江善使暗器,说不定他手腕一抖,寒梅冰针就会刺进自己的胸膛。 曹衍提高了警惕,心底有些动摇,“老弟,可我此来,也并不全是为了家兄。受人之托,若没能忠人之事,我曹衍于心不安。” 薛寒江暗暗腹诽了一句,你曹衍竟还有良心,不过并没表露出来,他低眉思忖片刻,又道:“想必那天夜里,曹大人也见到了,殿下诞下一女,我也同样受人之托,必定要抚养她长大成人。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哦?”曹衍来了兴趣,“什么交易?” “今日曹大人高抬贵手,我保证带着她隐居这山林,不会让任何人知晓,给大人添麻烦。” 曹衍皱眉,“那等她长大了呢?若是她长大后,来找我寻仇,那我岂不是养虎为患?” “冤冤相报何时了,曹大人大可安心,在下会与她讲明。再者说,若她执意要报仇,也会去找那幕后之人,与曹大人何干?曹大人难道就甘心受那人颐指气使?”薛寒江接着说道,“在下还听闻,暗影阁清点名录时,发现有两队暗影卫消失无踪,蹊跷得很,不知曹大人可有眉目?” “这你都知道?难不成此事与你有关?”曹衍猜忌道。 “在下早与暗影阁断了关系,也没有这许多本事。但既已知晓此事,自然有办法助大人一臂之力。曹大人身居高位,在京中难免掣肘,不便探寻,在下不才,愿替大人查清此事。” “看在老弟的面子上,倒是可以网开一面,只是略有些晚了,”曹衍想了想,慢慢道,“那夜看见长公主殿下生产后,我就把这消息传回盛京了。此时此刻,想来该知道的人,已然彻夜难眠了。” “不如这样,十八年,够老弟把那小孩儿养大了。”曹衍看着不远处地上的圣女剑,接着道,“十八年后,这把圣女剑重新问世。在这期间,我保证不会带人踏入此山半步,也绝不会让其他人知道你们的藏身之处,如何。” 若消息当真传回了盛京,曹衍怎能如此信誓旦旦,薛寒江知道他在撒谎,但事已至此,只好顺其自然,左不过将失踪暗影卫的消息晚些给他,暗暗惩治他便罢了。 “曹大人金口玉言,薛某也定遵守诺言。只是最后还有个请求,希望曹大人答应。” “但说无妨。” “这船,可否借在下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