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采薇,得之我幸》 第1章 敛州 第一章敛州 七月流火,孟秋已至。边城敛州地处西北,凉意更甚,可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少年人击鞠的热情。 “怎的?樊采薇,你是怕了不成?”球场上,男男女女分列两队,红队为首的小胖郎君还在叫嚣:“上次输给你,乃是我喝多了酸牛乳,腹痛难忍!今日再来比一比!你怎的不敢?” 此子乃敛州长史嫡幼子赵麟,上有庶姐四位。 长史大人年逾四十终得了个麒麟儿,宝贝得紧。自小珍馐御馔胡吃海塞,早早长成了个胖墩儿。八岁那年摔了一跤,差点摔断腿,可给长史夫妻俩心疼坏了,自此之后再不敢让他随意走动。月初刚过束发之年,便已养得肥头大耳、膀大腰圆,偏他最喜紫,譬如当下,裹一身深紫锦袍,跨一匹枣红小马,活像地里的茄子成了精,非要骑上那被风吹掉的干巴小红枣。 “赵宝珠!上次明明说一局定胜负,我赢了便将那罐桂花蜜赠我,你自个儿贪嘴落得个腹泻不止,我一没嫌你好生恶心,二没说你不守赛规,你却耍无赖说要重赛!还倒打一耙说我不敢,好生没脸皮!”小娘子的娇斥随风而来。 因着长史夫人多年未孕又是一举得男,故而将赵麟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樊采薇便给他取了个女子的小字——“宝珠”。 “就是!” “是呀!” 听到身后众人纷纷附和,樊采薇手指下意识卷了卷明月的白色鬃毛,面色稍霁,却仍轻皱柳叶细眉,抬眼直勾勾盯着赵麟,似是定要同他讲理,拿到那桂花蜜。 那可是长史夫人让人从江南捎来的,纵使在与各方贸易往来密切的敛州城,也是稀罕物。 绿队为首的小娘子便是樊采薇,敛州司马府独女。 搭眼望去,她今日作郎君打扮,头戴幞巾,身着赤红翻领窄袖长袍,穿长裤,蹬黑靴,腰间束一锦带,衬得腰细腿长、精神抖擞。因着刚跑马一场,此刻俏脸粉里透红,散着少年人的蓬勃朝气。 大安朝国泰民安、开放进取,男子追求身强力壮,女子大都风神绰约,樊采薇也不外如此。只因着时常跑动,她比其他小娘子个头都高了些,也比都城里的贵女更匀称紧实,肤色也更蜜几分,更显康健与妖娆。 想这娘子或长得风情万种?然,走近看,便知她那娇颜与这亭亭身姿反差略大。 鹅蛋脸还带着点婴儿肥,一双楚楚兔眼卧于黛色弯眉之下,黑眼瞳又黑又大,眼白澄澈,一黑一白对比分明。鼻梁挺翘、鼻尖小巧,向下连着偏短的人中,使得上唇瓣也微微翘起,唇色红润,唇角微勾,便如小兔般乖巧可人。 再配上她那娇娇软软的嗓音,初识之人或觉她许是娇柔可欺?实则非也。 “再说了,你能不能换匹马呀,红叶都要被你压塌了!” 她从不是那能受欺负与委屈之人,若是有人招惹她,那这戳心窝子、肺管子的话可就是信手拈来了! 若是无人招惹,她却是个顶顶好相与的小娘子——性子好,大方爽朗,且又是个热心肠、实心眼的。整个敛州城的小郎君与小娘子,就没有与她玩不到一处的,偏这一同长大的赵宝珠是个例外。尤其是她那嗓音,他嫌恶得紧,每每听见都觉得浑身瘙痒,也不知是何毛病。 许是他不爱洗澡罢——樊采薇得出结论。 “红叶是我最喜爱的小马!我怎会将它压塌!”赵麟最听不得她拿这副让人浑身发痒的嗓音阴阳怪气,赶紧俯身捂住红叶耳朵,生怕他的小马听见这不吉利的话。万一红叶也听得浑身发痒就不好了,他都不知要给它挠哪。 说起来红叶是和明月一般大的小马,是五年前敛州刺史袁莱赠予他们四个的。偏不知为何,她的明月、袁野的逐夜、冰儿的繁星,都长得膘肥体壮,红叶却似被草料的养分遗忘了般,只吃不长,身型小了它们一圈。大家都说是赵麟太胖,把红叶压得不长个儿了,也不知是否真的如此。 “嗤!”看戏半晌,袁野再也憋不住了,又怕明目张胆地嘲笑当真伤了和气,只好抿唇从鼻腔里发出低低的哼笑声。 “你笑甚!成日里就知道跟在她身后!”赵麟仍半趴于马背,双臂向前捂着马耳,又要抬头说话,想顺便给对方一记小眼刀,偏他脖子不够长,本就涨红的脸此刻憋得更红。 袁野,字定野,敛州刺史嫡次子,人称袁二,与其兄袁原一武一文,皆是个中翘楚,兄弟二人可以说是整个敛州所有小郎君的榜样。 “哈哈哈哈——”袁野见他这憨样,终是忍无可忍,放声大笑。 年轻儿郎的笑声可真动听哪!朗朗如天上皎月,灼灼若穹中烈日,勃勃似春时绿景,遒遒仿沙间胡杨。 远瞧那颀长身姿,若是按本朝本地一尺之标,怕是将近六尺,世间郎君大都无如此天赋,更莫说袁野刚及舞象之年。 一样是头戴幞巾,他身着圆领墨绿窄袖袍,脚踏黑色高筒靴,更显英姿勃发。 走近些看,他生着一双标准丹凤眼,鼻梁挺、嘴唇薄、下颌锋,明明生得一副薄情寡义样,却偏偏是个痴情种——心悦樊采薇多年,被拒多次也不放弃。 猎猎秋风吹着墨绿绸布,使之更加贴紧儿郎双腿,拓出线条分明的肌肉。 袁野无视赵麟说自己天天跟着樊采薇,反正是事实,他也乐得听,只道:“若你不愿将桂花蜜送出,又何必拿来当彩头?”他音色虽不浑厚低沉,但中气十足,是能听出的身强体壮。 “谁,谁说我不愿了!” “嘁,耍赖。”袁野无心与他多纠缠,反正再比几场结果都一样,不若早比早结束,早些让薇儿尝到甜蜜儿。这么想着,他白了赵麟一眼,后偏头看向身边小娘子,道:“行,薇儿,咱就再跟他比一场。”复又目视前方盯着赵麟,问到:“你想怎么比?”细听,似是声音中还带着威胁。 赵麟自是听出来了!这一眼、这一声都让他头皮发麻,原因无他——打小他便是被袁野教训着长大的。 他知道自己是个人傻钱多的主儿,好似人人都看得见他头上有“好骗”俩字儿。被人拉去黑市、赌坊,甚至设计套放印子钱,凡是这种不需要脑子又需要钱的,走过路过的都想从他身上捞点好处,这些年若不是袁野看顾他,他早不知道被扒了几层皮!当然摆平之后袁野也没少揍他就是了。 可在他心里,袁野就是阿兄!他敬畏!却又害怕,怕他的怒火,更怕他不带自己玩,所以就算耍赖他也要搞点事做,要让袁二带上他!别整天跟着那讨厌鬼!害得他也得跟着,烦死了! 这么想着,他挺了挺颤抖的胸膛,鼓起勇气与袁野对视,然只一眼便败下阵来,挪开目光,将之落于别处——右前方一外光里糙的马粪蛋上,而后怂怂开口,道:“就,就还像平日一般,两人一队,哪边先得五筹,哪边就胜。只一项,不能都是你进球!她必须得三筹才算数。”手指指向樊采薇,说罢,他像是失去所有气力,软软地往下叠了叠。 “哈!”袁野好似听见了甚天大的笑话,这憨货耍赖就罢,还给他安排上了? “喂——”收起笑意,袁野声音慵懒地唤了一声,“赵宝珠,你是有些小聪明在身上的啊,不过也无甚所谓,我们薇儿本就厉害,准头放在整个敛州都是数一数二的,又有我相助,你拿甚比?”顿了顿,他又道,“且我若当真想要,是偷是抢都能搞到手,只我厌恶他人输了还不服。我看你是皮又痒了欠收拾,今儿个不给你治服,板了这臭毛病,我就打死你!” 赵麟:“……”不是,这有甚区别? “薇儿,咱们就跟他比,大不了夜里我给你偷来。” “行。” 赵麟:“???”不是,能不能小点儿声,他都听到了! 新人作者处女作,20万字写了一整年[求你了],打磨多遍后才开更[哈哈大笑],期待大家的收藏与投喂,感谢支持[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敛州 第2章 击鞠 第二章击鞠 他们玩的正是时下盛行的“双人”马球,分主攻手与辅攻手。主攻手要求准头最佳,辅攻手则要敢于对抗。 二者相辅相成,位置不分贵贱。若遇男女混打,多半是男子辅攻去对抗,女子击打去得筹。不过规则只是约定俗成的,不一定非要如此——若遇女子辅攻,而男子主攻,那便要求辅攻手传球传得好、传得奇,主攻手只管击打便可,如此一来,这便要求作为辅攻手的小娘子头脑得灵活、手下要利索、技艺须精湛。 樊采薇本就是主攻手,只袁野准头更好,他这是怕球全被袁野进了自己赢不了。 “嘁,还挺聪明。”打就打,她无甚好怕,权当给自己找乐子,“可你本来就打不过我啊,上次定点进球,我进了十个你只进七个,哪来的自信与我比?咋想的?”樊采薇纳了闷儿了,开口问到。 “那,那你别管!我自有办法!”赵宝珠伸直脖子叫喊着。 “好好好,你自有办法。”樊采薇撇撇嘴学着他说话,又问,“那你的辅攻手呢?”她伸长脖子左右探头,没瞧见常与他厮混的张五。 “张五今儿个也腹泻!”赵麟急急抬头,慌忙解释,“且虽平日里无碍男女,比就比了,但今日我力求公平!定要一男一女。更何况袁二技艺超群!那我定要选个好的!就,就刘二罢。”说着,他眼皮耷拉下去,声音也越来越小。 刘二?冰儿?真敢挑啊他! “你别得寸进尺啊赵宝珠!”樊采薇忍他半天,这会子是真怒了,声调猛地拔高,双目圆瞪,吓得赵麟将短粗脖子缩了又缩。 “且不论冰儿是与我最要好的小娘子,也不论她是女子里最佳的辅攻手,就说她想不想与你组队,也是人家的意愿!若真要请人帮忙,那就拿出姿态来征求别人同意!怎可在此点兵点将?真是无礼!” “就是,就是啊……” 樊采薇这话掷地有声,众人听罢纷纷点头。时下民风开放,男女风气颇正,边关更是无有太多尊卑,人小娘子怎能容你呼来喝去?那成甚了?再说,赵麟这不是将刘二娘子架起了吗?不去,显得骄矜小气,好似玩不起。去了,岂不有叛变嫌疑?虽他们四人自小一同长大,可亲疏远近还是有区别的!且刘二那小身板,就算不打对抗,不小心被袁二撞一下,那也是受不住的呀!这赵麟,真是不讲究! “好好好!”赵麟一瞪眼,朝着刘玉冰问,“刘二,你要不要与我一组?” “赵宝珠,你要不先说说为甚要找人刘二一组?虽说是一男一女,可这怎么看都不公平啊,难不成你要打辅攻?可人刘二从未打过主攻啊!”一旁看戏的王六替刘玉冰打抱不平。 “对呀,怎么偏偏就选刘二了呢,再说了人家和采薇关系最好!你是不是故意的?!” “对啊对啊……” 众人纷纷附和,惹得赵麟烦躁不已,一挥手道:“哎呀!袁二助她,那不论我选谁,对抗不过!那我何必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以柔克刚!刘二专攻辅攻位,脑子又灵光,是我眼下最好的选择!你们说,是也不是?” 你还别说,还真别说,是这么个道理啊! “行啊你赵宝珠,有点脑子呀!”袁野发自内心地拍手赞叹。 “哼,行吧,你知道冰儿厉害就行!”樊采薇听他这么说,也觉有几分道理,遂又道,“那你要好好请人家,就一句话算怎么回事儿?!” 赵麟闻言乖乖照做,问到:“刘二,你之前从未与袁二在同一位置较量过,今日就比试比试,如何?” 一时间,球场众人齐刷刷看向刘家二娘子,不知她会如何选。 刘主簿家庶女,行二,名玉冰,人如其名,如玉似冰,长得冷冷清清,性子冷冷清清,说话冷冷清清,人称“三清仙子”。 甚至有人说,曾见她在炎炎夏日爬上南郊的郁峰,身着白衣白裙白匹帛,挽飞仙髻,滚滚热浪似将她与郁峰熔得变了形,远远望去以为她当真要羽化登仙。 刘玉冰面若出水芙蓉,身着银白窄袖锦袍,身条虽纤细,却是韧柳迎风,纤而不弱。 “可。”只简单一字,便是应了。 反正又不是她非要打,应了又如何?早点助他们赢,薇儿就能早点吃上香蜜。她既无甚“胜负欲”,不想与袁二较量,又无甚“武德”,待会儿球到杖下她只当看不见,到时就算这憨货坐地撒泼耍赖又与她何干?赵宝珠非要自己作死,还真当她是那无情无欲的仙子?话说她要真是仙子可不行,这样就不能……等等!又想哪去了?不过昨晚……嘿嘿,想着想着,她两眼放空地扬唇笑了笑。 “冰儿,你……”她想说你好好打,展示展示风姿,可一回头,却见左后方的小娘子双目刚刚聚焦,朝她眨了眨。 “……”樊采薇嘴角微抽,正过身子,低头,手指再次卷住明月鬃毛。别人不知,她可清楚得很,这位遗世独立的“三清仙子”确实沉默寡言,但话都在肚子里呢!面上一本正经,心中风起云涌,也不知她是怎么憋住的,不像她,面前窜过一耗子她都得说这耗子怎吃得油光水滑?放个屁她都要通知她耶耶一声,以示礼貌。 不说出口多憋得慌啊,也不知她现在脑子里在想些甚。 “怎的?”袁野本就关注她,听见声音戛然而止心觉奇怪,便低头询问。 “无事。”樊采薇摇摇头。 袁野也不多问,他知她们姊妹俩向来有不少秘密。只昨夜过后,他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看待刘玉冰,往右后方转过身子,他面色古怪、眼神复杂地打量了这人一眼,好似才认识她一般。 刘玉冰将目光从薇儿后脑勺左移向上,与袁野对视一瞬,便紧抿薄唇,低下头去,也不知道又想到甚,不一会儿双颊染上红霞。 “既如此,便开始吧。”袁野说着,众人散去,围在场边或立或坐。 四名击者从放置器具处拾起各自月杖,骑至场地中心两侧。 规则要求,击者须在每局开球时轮流先手控球一次,以防能力极优者一杖进洞,让他人玩无可玩,譬如袁野这一球。 比赛开始。 做判者的姜家七郎君,将鞠置于中心,他大喝:“击!” 这边令声落,那边蹄声起。姜七郎刚退一步,袁野便已驭马逼向近前,高举月杖,吓得姜七连连后退,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正想着他不会步去年秦大被打断腿的后尘罢,只见裹有斑斓虎纹兽皮的偃月鞠杖快速抡下,将球击出,伴着墨绿身影风驰电掣地冲锋,绘有正红长春花图案的牛皮鞠便已直冲洞去!真真应了那句“球似星,杖如月,骤马随风直冲穴。” “咚!”皮鞠入洞!进了! “哇——!”“喔——!”一众小郎君、小娘子皆面露喜色、欢呼雀跃、拍手喝彩! “袁二!好球!”这一球跟他们三人毫无干系,纯属袁野个人能力展示,但不妨樊采薇与有荣焉。 袁野回头望向小娘子,西北的秋日天朗气清,午后暖阳照于她身后,洒下所有金辉。 她振臂欢呼,笑靥如花。 嘶——他这次真得让阿耶去樊家提亲罢! “绿队!得一筹——”姜七将旗插入杆洞,实时唱报。 “别忘了要樊采薇得三筹才算!”赵麟棕熊般的咆哮响彻全场,众人正在兴头上,对他这种泼人冷水的行为大为不齿! 尤其是小娘子们,袁野这般风姿,要多展示才好呢!虽都是本地官员、大户家的小娘子,平时也常在一块儿玩,但这样的场景,她们看多少回都看不厌。 袁二郎君可千万别被赵麟一提醒,就不好好打了呀! 这么想着,小娘子们都娇喝道:“不是还有四筹吗?” “是呀!五筹,樊娘子得三筹,还有两筹袁二怎的不能拿?” “你还一筹都没拿到呢!” “就是就是。” 一个小娘子的声音真没多大,但一群小娘子可就不一定了,更何况她们各个声调高昂,叽叽喳喳如鸟雀,还在场边蹦来跳去、指指点点。 赵麟终是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呔!”便甩缰纵马,奔腾向前! 第二轮伊始,赵麟率先控球,别看他一身颤肉像是千斤累赘,实则对每一两肥肉都把控得恰到好处——身体十分灵活。 正如此刻,瞧见袁野举杖欲从右侧截球,他便□□压低身体以背挡之,鞠杖不可击中人身,袁野眉头紧皱,匆匆收力,赵麟便趁机将球铲起,大喊:“阿冰!接球!从右边传回来!” 刘玉冰纵马陪跑半晌,想着也许不需她做甚,混混就完事儿了,此刻听见赵麟点名,又见彩鞠朝她飞来,她只能咬牙硬上,无他,演也得演得像点儿呀! 可她正要提杖去接,便见左侧冲出一道赤色身影从她眼前越过,马过球消,只留黄沙盖脸,呛得她咳嗽连连。 疾驰而过者正是樊采薇,她驭马素以“疾”著称,此刻便是。只见她身体前倾,贴向马鬃,用杖微微碰球改变方向,再轻轻一推,球已滚至洞前,赵麟正欲上前拦截,便见她球至人亦至,抬手挥杖,“咚!” 球已进洞! “哇——!”人群中再次迸发欢呼之声。 “采薇好样的!” “樊娘子威武!” 他们敛州上下齐心,这些世家子弟少有勾心斗角、绵里藏针之事,最多是生生口角、打打闹闹,加之樊采薇本就在友人间名声颇好,无论郎君娘子都乐得与她相处,故而此时喝彩声更甚之前。 樊采薇笑眼弯弯看向众人,故意放沉了声线,叉手道:“承让!承让啊!” 颊肉粉红高高鼓, 两排皓齿齐齐露。 小小酒窝颔边点, 双手抱拳低声喝。 众人叹:此亦“仙子”,只乃“地仙”也,接地气的“地”! “怎的?赵宝珠,你还有甚好说?”樊采薇打马而来,声音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绵绵软软。 “甚好说不好说的!你还要进两球!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哼!”赵麟身上又开始痒了,止不住地扭来扭去。红叶本就压力甚大,他这么一扭马背更是受力不均,一时烦躁不堪,喘着粗气来回踱步。 “我说你少吃点,再勤沐浴罢!”她最见不得他这副蠕动的样子。 “还有啊,你换匹马,赶紧让红叶歇歇,再请个兽医来瞧瞧!”她见不得小动物活受罪,故而柳眉微蹙,出声提醒。 赵麟一听红叶有异,忙下来摸摸马腿、贴贴马头,好生查看了番。只见红叶还是粗喘不停,步伐摇晃似是要晕倒,赵麟赶紧摆摆手,道:“不,不比了!桂花蜜给你就是!待会儿我便遣人回府去拿!”说罢,他回头冲场边喊向自家家僮,“快去请大夫——” 诗乃原创。 击鞠:打马球。 红叶:俺不中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击鞠 第3章 说清 第三章 说清 众人败兴散去。夕阳西下,余晖斜斜,正是晚归行人回城之时。 西郊官道旁,一茶摊小二抹着四方小桌,口哼小曲儿,好不乐呵。忽的余光里瞧见似有人影打马而来,光影耀眼,忙以手遮目,遥遥眺去,原是逍遥三骑自天边而来。 “嘿,这不正是城里时兴的皮影戏嘛!” 小二年纪不大,将抹布甩在肩上,拖一长凳来坐,口中还道:“速速与我来配那唱词!”他可没少在戏班子前偷听! 只见中间马儿上的小娘子手中抛一墨点,随后向右侧高大身影抬头说了些甚,似是不满郎君回答,便又扭过头去以后脑对之,郎君也低下头来,像是低声轻哄。 小二糙手一拍,捏着嗓子唱道:“小娘子你莫要恼,郎君我今夜便来——哎!哎哟!掌柜!耳朵,耳朵要掉了!” “哼!耳朵?人家小娘子可是容你如此编排的?若再这般泼皮,我便将你赶了去!” “我,哎呦!我知错了!”那小二被掌柜高高拎起,直呼放过。 “哼!还不做活去!” 小二赶忙回身进店,独留掌柜孤身远眺,摸摸八字胡,叹道:“同居敛州里,两小无嫌猜。年轻真好哇!” 再道这头,樊采薇行在中间,左手持鞭牵绳,右手反复抛起花鞠,嘟囔道:“若不是他自己拿来当彩头,我也不想要的,这样搞得我好生尴尬,似是我非要那蜜!还害得红叶请大夫……” “怎能这般说?”袁野利落打断她,道,“红叶本就经不住他那般摧残,请大夫是早晚的事,与你何干?再者,便如你说,是他自己非要拿来当彩头,你又不曾逼他骗他。更别说他当初无非是想显摆,哦,合着显摆不成,蜜也折了,赖也耍了,还得怨你?可无这般道理。” 说罢,见樊采薇无甚反应,又将脖子伸长了些,越过她,问:“阿冰,你说,是也不是?”似是定要找个认同。 刘玉冰瞥他一眼,淡淡道:“是。” 怎么?赛前还无法直视她来着,这会子又可以了?昨晚的事儿他都忘了? 这么想着,又听樊采薇道:“确实如此,怎的我竟也怀疑自己?” “我看你是没事找事。”袁野嗫嚅着。 “袁二,你说甚?”樊采薇倏地转过头去,抬头盯着他,问到。 “无甚,无甚!”袁野忙摆摆手,他可不敢惹这姑奶奶。 “哼!”樊采薇不想理他,用后脑以对。 “要不,我给你找点事做?”袁野□□上身,探过头去,在她耳畔说着。 不对,她貌似听到了一丝猥琐,不会……又是那事儿罢! 没等她想完,果然听他开口道:“我明儿让我阿耶去你府上提亲罢!” 不是,又来? 樊采薇受不了了,熟练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抵住他肩头,向后推开,再扭过头来,看着他道:“我说袁二郎君,袁定野,袁家阿兄,你能不能放过我?这事儿你说了八百回,我拒绝了一千回,你要听不厌我今日便再告诉你一回。” 刘玉冰早已习惯这个话题,隔三差五便有一回,此刻听她说话说一半却不再说,稍有好奇,歪头去瞧,便见小娘子左手松开缰绳,握着马鞭,双手将口鼻环住,大喊一声:“不——!”瞬时惊飞两只鸦雀。 好罢,又被拒了。袁野挠挠鼻尖,俯身解下水囊来喝。 刘玉冰见此情此景,深觉有趣,以掌心掩唇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掉下马。 樊采薇向她投去一记眼刀,又意味不明地盯了她一瞬,眼珠子转了转,慢慢回过头来目视前方,也学着那戏里的唱腔,捏细了嗓子作妖,念到:“我心悦袁家大郎君那般的男子。”说罢,她快速向左瞥去一眼,偷偷挑了挑右边的眉毛。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 左右两侧皆传来猝不及防的咳嗽声,她目不斜视,不去理睬,秀眉微拧,似在思考,而后慢慢悠悠连说带唱道:“谦谦君子,芝兰玉树,温润如玉,风度翩翩。”顿了顿,又加了句:“还仪表堂堂。”说罢,她双手抬起交叉于胸前,不再整那死出,似真诚慨叹:“啧啧,真乃世间少有好男儿,甚好!甚好啊!” 她自顾骑马向前,独留二人惊呆原地,面面相觑。 “不是!”袁野手抓水囊抬高臂膀作挽留状,向左、向前来回看着这俩姑奶奶,胡言乱语道:“我!你!她!他......” 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哎!” 这如何是好啊! -- 大安朝鼎盛空前,边陲之地亦是繁华不已。三人自西城门而入,正是晚膳之时,打眼望去,酒肆茶楼已灯火通明,小二与掌柜奋力招揽自家生意。牵着马匹与骆驼的新客还在踌躇,不知是吃那本地牛羊锅子,还是食那江南、渝州菜。居住本地的娘子郎君们就没那烦恼了,或成双成对,或四五结伴,步伐未停地朝平日里爱吃的地界儿走去。往来客商便瞧着哪家本地人多,也就往哪家去。 食肆里,人们虽瞳发各异,衣着有别,却都口吐汉话、叉手行礼,或以友相待,或称兄道弟,围坐一桌推杯换盏,好一片宁静祥和。 “天下太平”,不外如是。 因已进城,不可再驭马,他三人便牵各自爱马无声走着。 那二人一路都欲言又止,樊采薇似是不觉,转了个新话题,朗声叹道:“听闻定安城的击鞠场,地都是做了好几层的!红烧土夹瓦砾,灰黑土夹河卵石,最后再铺上一层牛油,这样马儿跑起来既无尘土,又不伤膝,似是还能防雨水!真令人艳羡!我好想试试!” 虽敛州城里甚都有,她也并非爱慕虚荣之人,但她就是想去别地儿瞧一瞧,尤其是都城定安! 想她去年南行至渝州,那儿与干燥的敛州大不相同——温暖湿润、水草丰茂,小娘子们各个肤白貌美,尤其是肌肤,好一个“吹弹可破”。再说吃食,辣中带麻,越吃越想吃,令人回味无穷,她还想再去一次呢! 袁野闻声上前与她辩道:“那有何好?你可知场地不同驭马术便不同,挥杖使力皆不同?这块黄沙场地是咱自小玩大的,咱们早已习惯如何在这沙地上牵绳、控马、击打,你到了油地上说不定都控不了马,想那做甚?” 袁野虽自小心悦樊采薇,却不喜她总向往不同的事物。他就不喜欢新奇的东西,会让他感到不安。 “我看你不是艳羡那击鞠场,而是又想跑去野了罢!”袁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小小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的。 郁峰便已壮美非常,她却说想看秀丽山川,为此专门去了趟渝州,回来后以为她了了心愿,可安心在城内作乐了罢,谁知她又说品了当地美味,城里的馆子根本比不上,定要寻本地的才有风味。 这回可好,自江南捎来的桂花蜜也要到手了,看她还有甚好说! 三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间已至樊府所在的雨花巷。雨花巷往南乃梨花巷,往东为杏花巷,往西是梅花巷,总之这一片皆是敛州官员府邸,罕有百姓至,四下里安静,樊采薇自是听到了。 “哧!”她嫌弃他。 明明生得个风流倜傥的纨绔样,非得做那不开化的老守旧,要她说,袁伯伯就不该给他这二郎君起名“野”,该和他家大郎君换换,“原地不动”的“原”,多好! “你可知我大安朝九州风貌各有不同,不说美食美景,就说风俗习惯、各地方言也大不相同,敛州固然山川壮美、民风豪迈,牛羊肉鲜美无比,可那四季如春、小桥流水的景象,和那现捞贝蟹鱼虾的滋味,我亦想体会!就拿这随处可见的毕罗来说,不同州县,便有不同的口味。”樊采薇说起话来其他人根本插不上嘴,正如当下,袁野毫无还嘴之力,只能瞪着大眼听她继续道,“我为何拒你心意?今日里就与你讲个明白。”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容严肃道:“定野,我知你只想在敛州成家立业,接触新奇事物会让你焦躁不安,我亦从未想让你做出改变。只我与你不同,我受不了一生都拘泥于一个地方,每日过着一样的生活,吃一样的食物,看一样的风景。” 她背过身去,看向远处皑皑雪山,接着道:“我虽只一地州司马府小娘子,恐不及定安城贵女万分之一的富贵清闲,却也想用尽毕生时间踏遍千山万水,感受大安的大好河山。”说罢,又回头问道,“定野,你明白了吗?” 袁野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心中思绪万千,万般烦恼席卷而来,裹缠得他喘不过气,低声挣扎道:“可,若是有情……” “若是有情,亦不会改变什么。”樊采薇打断他,斩钉截铁道,“我未来的郎君,若对我有情,便不会知我喜好还拘我如家雀,他或可放我独游山水,或可陪我云游世间。若做不到,便是无情,我便不与他做那夫妻。反之亦然,若他做不到,我如何有情?若为人伴侣却不能满足心之所盼,试问情从何来?” 说罢,她还是忍不住加了句:“再者,定野,我与你,有的本就是挚友之情、家人之情,你当真不知?” 他知,他当然知。 薇儿虽看上去大大咧咧、不甚精明,却生了个七窍玲珑心,且做事有主张、有决断,所以他早就知道的。 且不论每回表明心迹,她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不留一丝余地,就说八岁后她那些练手的糕点、针线,再也没落在他手上过,他就知,这一切都是他自欺欺人,只是自己孤独的执念罢了,他只不过在等一个侥幸。 侥幸于待她及笄,敛州城里最适合的人选,是他。 执念于他们一同长大,就应该相伴。 可哪有甚“应该”呢?无情就是无情。 “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自小失母,若是没有伯母的照料、你的看护,我想我不能如此康健。再说,你对我当真是男女之爱吗?我看不然,你自己好好想想。” 樊采薇自幼丧母,父亲未曾续弦,且公事繁忙,虽疼爱有加,但也多有力不从心之处。 樊父怕刁奴欺主,便将她白日里托给袁家娘子照看,一看就是好些年,袁野只比她大了两月,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也不为过。 “定野,你会找到愿意与你一齐守在这城中过日子的小娘子,你与她生出的,是看一眼就心动的男女之情,你二人会琴瑟和鸣、生儿育女,你会陪她去南郊登郁峰,去西郊击鞠,去城中食鲜,去堂前品茗,这难道不是想想就很幸福的事吗?”顿了顿,她又道,“而我,会真心实意地祝福你。” 眼前小娘子眉眼如画,双眼眨动,动人似兔,与晚霞雪山作景,向他描绘那温馨场景,他想着,也觉如此甚好。 说到底这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同问本心:自己对她真的是男女之情吗?也许是习惯多一些罢,亦或是兄妹之情也说不定。 如此想来,好像也不是很难放下。 罢!那便这样罢。他不再反驳,好似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他袁野虽不是甚心怀大志的郎君,却也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拖泥带水之人。他自有自己的抱负,他要助阿耶将敛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让敛州城里的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皆有钱有闲游山玩水,他便在这,守着这城,等他们归。 但他总觉得好像忘了点甚。 -- 这头,门房小僮正抬手挂着灯笼,见自家娘子带着刘二娘子回来,赶忙过来一边去接缰绳,一边弯腰问候:“娘子,您回来了。” “嗯,我阿耶可在家?”樊采薇随口问到。 “回娘子,阿郎未曾归家。” 她听罢,摆摆手示意其将马儿牵走,自己领着刘玉冰进府。 黑夜快将最后一丝红霞吞噬殆尽,府里纱灯高高挂起,狸奴、兔子,长春、菡萏,图案样式不一。 抬头去看,橘黄烛光照着夜空,似是晚霞犹在。 “啊!”刘玉冰只顾看灯,未注意脚下,也未听见婢女婆子们的问候与提醒,过垂花门时被一只肥胖狸奴绊了一跤,整个人向前趴去,摔了个狗啃泥。 “哎呦我的刘家小娘子哟,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摔坏了可怎好?”可别给竹签儿般的身条摔散架咯。 郑阿婆一边想着,一边将她扶起,老脸皱成一团。 她自己没个孩子,素日里最疼这些小辈。 “多谢郑阿婆,我无事。”其实只是摔疼了些,并未破皮,刘玉冰温声细语回着。 樊采薇自是听见了动静,本也担心,此时见她无甚大事,便故意出言逗弄道:“阿婆别心疼她啦,她呀,自有人心——呜,呜呜——” “阿婆,我与薇儿有话要说,我们先进屋了。” 刘玉冰眼疾手快,腿也不疼了,一个箭步上前,抬手按住樊采薇喋喋不休的嘴,堵得她“呜哇”乱叫。 “哎!哎!”郑阿婆连声应着,笑眯眯看着她俩进了西厢房,抬手招呼道:“碧蓝,快快去给娘子们备些热茶、果子来。” “嗳!” “呜呜!”刘玉冰捂得死紧,樊采薇差点被憋死,这死妮子看似娇软无力劲儿却奇大无比,壮实如她都得使了全力才将那手掰开。 “我说刘阿冰!你这算不算狗急跳墙,是要捂死我?”樊采薇嘴边泛麻,对镜一照,俊俏小脸上赫然现出五个手指印! “对不住对不住!”刘玉冰也没想到自己下手这般重,赶紧唤人给她煮了鸡蛋来滚。 “说罢,天黑还不回家,跟着我作甚?”樊采薇坐在妆台前,拿掉幞巾拆着发髻,没好气道。 刘玉冰听到这话,赶忙搬了绣凳坐在一旁,乖巧道:“薇儿,你是如何知晓的?” 刚刚乍然听薇儿说心悦袁原,她自是惶慌万分的,可又一琢磨,便觉出几分不对来,她知薇儿虽喜好袁原那般的翩翩公子,却从来都只拿他当阿兄。再者,听了薇儿与袁野的对话,她便更否了这个可能。袁大虽不像袁二那般想留在敛州,却也无心寻山问水,一心只想埋头苦读,好生准备明年的春闱,盼着将来能成一方好官。 樊采薇嘴角一抬,皓齿间漏出一声:“嗤。” 见她拆了半晌也未拆掉,刘玉冰站起身,走过去帮她。 “我便不能是真地心悦袁大郎君?”樊采薇乐得有人帮,双手环胸故意问到。 “要心悦,你早心悦了。”刘玉冰不与她绕进那死胡同。 “哼!”樊采薇忽觉无趣,不再逗弄,随了她的意,解释道:“我只是风风火火,不是痴痴傻傻。只要有他在的场合,你的眼睛就没看过别处。他也是,黏黏糊糊的。你举箸,他看,你进食,他看,你饮茶,他亦要看!不是呆子都瞧得出,偏你俩都觉藏得甚好,成日偷偷摸摸的。” 刘玉冰被她说得面红耳热,一屁股坐回去,边咬唇边唇角上扬。 见她表情怪异,双眼又要开始放空,樊采薇连忙打断道:“喂!你又在想些甚!能不能说出来!” “甚,甚偷偷摸摸,哪有的事!” “嗯?”看她这副心虚地样子,莫不是还有更加偷偷摸摸之事?樊采薇这么想着,便瞪圆双目,沉声喝道:“刘二,还不速速招来!” “啪!”说罢,还将梳篦拍在案上,作惊堂木用。 “就,就是昨儿个夜里,我念他得紧……”说完这一句,刘玉冰小脸又红了红。 “然后呢?”话说这人能不能别说话磨磨唧唧的,樊采薇手指烦躁地卷着裤管。 “然后......” “咚咚咚,娘子,蛋煮好了。”碧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哎呦!进来!” “是。”碧蓝规规矩矩地放下玉碟,里面躺着个剥了壳的白嫩鸡蛋。 “多谢阿姊,正屋里也备些热水,一会儿阿耶回来用。”樊采薇虽心急下文,却也没忘关心自家阿耶。 “是,娘子放心。”退至门外关门时,碧蓝见她家娘子已取了帕子,捏起鸡蛋放入口中了,她忍不住偷偷笑了笑。自家娘子真是可亲又可爱,也不知最后便宜了哪家小郎君。 “薇儿,这好像是拿来给你滚脸的。”刘玉冰呆呆提醒。 “滚它作甚,我饿了,先吃。”使劲咽下能噎死人的蛋黄,樊采薇又催,“说啊,然后呢?” “然后,我昨儿个夜里去找他了。” “啊?”换她可不行,她怕黑,不敢走夜路。 “他却训了我一顿。” “该!叫你摸黑出门!” “我气急,将他扑了。” “啊?这生猛!如何扑?”小娘子嘴角还沾着点蛋黄,手隔着帕子将最后一口蛋白捏住,焦急问。 “双手推肩,跳起按倒。”刘玉冰也是个实诚的,问甚答甚。 樊采薇身体前倾,眼睛越睁越大,已说不出话来,只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 “刚扑倒,还没做甚,被袁二看见了。” “嗐!这扫兴地家伙,走哪都坏事。”樊采薇泄了气,将手上最后一口鸡蛋放入嘴中,似是又想到了甚,三两下嚼完,快速咽下,问到,“不对,你说‘还没做甚’,你原本想做甚?难道......”她双眉挑了挑,一脸坏笑地盯着刘玉冰。 “就,就那样啊!”刘玉冰绞着手指,眼珠子左右来回转。 “哪样?你能不能说明白点!”跟她说话真让人着急,也不知这些年是怎么做的好友。 “咱俩买的话本子里不都写了吗?还有图的!” 图?带图的那本她可太熟了!果真和她想的一般!这么刺激!她的冰儿,可真令人刮目相看哪! 虽深觉自己已猜到了正解,但樊采薇还是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样保险一些,省的最后她白激动一场。 刘玉冰本就羞得手脚无措、眼珠乱瞟,忽地见对面花容月貌的小娘子“欻”地叉开双腿,动作极其不雅,伸出右手食指举至胸前,手腕一翻,快速向下一点,定住,而后一脸期待地咧嘴问到:“这样?” 刘玉冰愣住了,不知是为眼前这副惊世骇俗的景象,还是为樊采薇说的“这样”。 房间里静得诡异,俩风情各异的俏丽娘子相对而坐,纤细些的娘子坐得板正,眼口皆圆,神情呆滞。曼妙些的娘子大马金刀地叉开坐着,眼弯颊鼓,露齿而笑,唇边还沾着那点蛋黄。二者好似被谁点了“定穴”,一动不动。 “刺啦”一声,还是纤细娘子先破了功,“腾”地站起,绣凳向后擦去,细腿儿一跺,抬起右手“啵唧”一声,对着手背亲了一口,后又羞又恼道:“是这般!你,下流!”说罢,便连跑带蹦地出了门。 直到听见门房小僮与她道别的动静,樊采薇才醒过神儿来,收起那让人看了就头疼的阵仗,叹了声:“嗐,我还以为你真有那胆儿呢。”换作是她,绝对要趁着夜色将心上人就地正法!不过想归想,也不知何时才能实践,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见碧蓝进来,她不忘操心道:“阿姊,可让樊磊送刘二了?”虽只隔了两条街,但天黑还是要小心。 “回娘子,您放心,樊磊已去了。”碧蓝应着,又道,“奴婢侍候您沐浴罢。” 她大娘子们几岁,虽未经人事,对这些却是知晓的。她也知自家娘子性子跳脱、行为大胆,和乖觉外表完全不相符,故而听着门里的闺房私语,她只觉有趣,想着娘子未来定要嫁个易推倒的好郎君,好圆了这期待。 诗为原创。 袁二:你清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说清 第4章 赐婚 第四章 赐婚 “喵。” “喵呜——” “嗷呜!嗷!” “去去,要等娘子醒了才能吃!” 狸奴戏婢子, 屏风穿银铃。 佳人扰清梦, 水波荡星眸。 “来人。”樊采薇玉手拨开榻幔轻声唤着。因着刚睡醒,小娘子的声音更添软糯,甚至有些奶声奶气的。 “是,娘子,奴婢进来了。”房门敞开,碧蓝带着个小鬟走进来。 那小鬟候在外间,碧蓝越过艳红长春花屏风,抬手挂起纱帐,便见当中露出了个俏生生的娇人儿。 粉面桃腮,香肩半露。 “何时了?”扶着碧蓝起身。 “回娘子,巳时三刻。”碧蓝手上不停,服侍她穿衣洗漱。 “阿耶几时走的?”她阿耶今日值早衙,应是半夜出的门,这会儿怕是都要回来了,她也就随口一问,以表关心,没想到回答却出乎意料。 只听碧蓝如实道:“回娘子,阿郎今日并未出门。” 她这会子正坐在玫瑰椅上等着盘发髻,听到此话,立马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问到:“阿耶没去当值?”她这公务狂耶耶,竟有逃值的一日!“快快,挽个简单的,我瞧瞧去。”说罢,她又安排到,“狸奴让她们喂了,别饿着。” “是,娘子。” “花可浇了?正是花季,可不能旱着。” “一大早便浇过了,您就放心罢。” 碧蓝一一答着,想着她家娘子不仅可亲可爱,还细心,不论是阿郎、友人,还是狸奴、花草,再忙都没忘记谁。 -- 樊父名文砚,字君墨,此时正正襟危坐,一脸愁容地看着桌案上的绢黄纸,抬手轻捋胡须,作沉思状。 樊父是标准的随和长相,长圆脸,耷拉眼,弯弯眉,圆鼻头,唇角弯弯女肖父,其余全都肖其母。 若问此人生平几何?左邻右舍皆叹之。 君墨自幼母不详,又失怙,当牛做马与大户,自有出息考功名。二十出头娶娇妻,妻亦从小失双亲,身体孱弱无药医,却要坚持把女生,此后二年终离去,留得郎君在人间,心悲切,涕泪涟涟不续弦,独自抚女十三年,今日有诏赐檀郎。 “耶耶——”人未到,声先至。 樊文砚闻声望去,今日艳阳高照,旭日和风,不觉凉意。只见爱女头梳惊鹄髻,额贴长春花,略涂口脂,上着柿色半臂,下着宝石绿及腰裙,宝相花装点其间,臂缠柿、绿二色相接披帛,跑动间飘飘于风,真真鲜活。 樊父见到女儿,眉头略有舒展,而后目光下移至桌案,又拧了回去。 “耶耶,这是怎的?怎的罢值?还如此愁闷?”她阿耶向来面上挂笑,自她懂事以来,除了每逢阿娘忌日,还从未见阿耶如此愁眉不展过。 “甚罢值!唉……”樊父摇摇头,双手捧起案上的绢黄纸张,道,“自己看。” 这颜色……樊采薇立于桌前,思忖着纸张用色,下意识抬起右手去接,还未碰到便被樊父匆匆打断,道:“双手!” “哦。”不明所以地双手接过,她定睛一看,只见纸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字:敕。 她眼一瞪,腿一软,脚一歪,作势要跪,樊父问:“做甚?” “不跪吗?”她没接过啊,这般随意,能行吗? “旨是直接下到州衙里的,为父领时替你跪过了,免了罢。” “哦,哦。”刚稳住腿脚,岂料她手又不听使唤,指尖捏紧纸张,手腕控制不住地颤抖,似是下一秒便要将其从中扯开。 “哎哎哎!”樊父见状,来不及越过书案,干脆趴于案上高举双手作势去扶,口中还不住嚎道:“我的小祖宗哎!弄坏了咱家就俩头,赔不起啊!” 樊采薇忙将双手往中间并了并,将敕旨中间拱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她抬眼看耶,垂眼看旨,左颊想笑,右腮惊疑,左右抽搐不止,半晌,终是憋出一句:“敕,敕旨?下到州衙里,阿耶为何擅自拿回府中?”莫不是偷来的。 “不是偷的!”樊文砚自是知道他这女儿脑子里定没想甚好事,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才道,“昨日申时末才至,往敛州来的敕旨共两封,皆为褒奖。其一,给敛州拨款百万金银,良驹千匹,将绛、随、潭三州并入敛州,自此敛州升为上州,州中官员皆官升一品;其二,便是这封,你阅过便知。”樊父向来将这独女当男儿养,这些事自不会避着她。 “上州司马,从五品?恭喜,恭喜啊。” “我的儿!这是重点吗?快读罢!少打岔!” “知道啦——”她这才垂首看去,念道,“闻敛州司马樊文砚兢兢业业,品行端正,高风亮节,廉洁奉公,特赏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读到此处,她一脸难以置信,猛然抬头看向自家父亲,求证到:“阿耶!这,这是给咱家的?黄金百两!这是要做甚?” 樊文砚简直要被她这咋咋呼呼的性子给愁死,嘴一撇,手一抬,还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道:“继续往下看。” “哦……怎的赏黄金百两还不高兴呀?”她不懂,但听话,向下看去,口中继续念着,“其女樊采薇……端庄典雅……特赐婚……赐,赐婚?啊?!赐婚?!” 那敕旨原文乃是如此: 门下 闻敛州司马樊文砚兢兢业业品行端正高风亮节廉洁奉公特赏黄金百两 另闻其女樊采薇贤良淑德知书达理端庄典雅蕙心兰质特赐婚予承恩侯世子简行舟于八月十三完婚 这平地惊雷给她炸了个够呛,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嗓子像被糨糊粘住了似的,使了好大力才冲破喉咙发出声,说到:“耶耶,这敕旨是要给我赐婚?” “对呀!” “去定安?” “是呀!” “下个月?” “没错!”樊父已然度过了她这一段,耷拉眼又往下垂了垂,双手一摊,一一应着。 猛灌两大口茶,她找了把椅子静坐几息,还有些震惊后的眩晕,努力稳住心神,将那敕旨又看几遍,忽觉这名字有些耳熟。 “承恩侯世子,简行舟……”她咂摸着这个几个字,秀眉微蹙,总觉有些耳熟,似是何时听过。 “娘子,上月初您去盛昌楼赴宴,张家二郎君提过一嘴。”碧蓝记事记得好,提醒到。 是了!樊采薇双目微颤,她想起来了! 今岁乃仁丰元年,新帝即位特开恩科,简行舟,便是这恩科的状元郎! 本朝状元按制多封八品小官,可因承恩侯府世子乃圣人伴读,自小伴其左右,更在圣人还是太子之时便帮助颇多,又因其自身本就出类拔萃,故而简行舟特被封为正六品翰林学士,虽只升了两品,可要知当朝翰林学士可参与起草国家大事,可见其在圣人心中的地位。 “那日,那张二怎么说的来着?”从惊吓至惊喜,往往只需几个词,此刻的樊采薇便是如此,若喜悦似浪潮,她怕是早已被拍倒在了岸上。 “貌若潘安?” “是的,娘子。” “温润如玉?” “有的,娘子。” “不近女色?” “说是虽为世家大族之后,却从未有过通房侍妾,也从不在外沾花惹草。” “是,是!好像还有个,乖巧可人?” “这,似是并未……”听说呀?碧蓝抬眼看去,只见她家娘子弯唇展眉,看那眼神,似是已想入非非。罢,那就乖巧可人罢! “确实如此,娘子。” “我的个老天爷啊,怎的样样都合我心意。”她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这会子嘴角已咧至耳根,双眼弯成月牙,笑得灿烂,跟刚才全然不同。 樊父看得奇,也不知她高兴甚,遂问到:“这般高兴?刚才还愁容满面呢。” “阿耶!状元郎!定安!赐婚!侯府世子!俊美无俦!洁身自好!不论挑出哪一项,都是顶顶好的!我当然高兴啦!”樊采薇数着手指说到。 “哼,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哎呀,阿耶……”刚想撒撒娇,她忽地又想到了甚,问到,“可阿耶,圣人为何要我与简世子结亲?” 樊父知晓他这女儿虽心无城府,却也不是有头无脑,瞒之不如予之,他索性一次说个明白,也省得日后到定安做个无头之蝇。 他呷了口茶,道:“敛州地处西北要塞,乃历朝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虽如今国泰民安,边疆安稳,广通商贸,可关外蛮夷从未停止过觊觎。”他指叩桌案,又道,“当今陛下虽年轻有为,但才登基不久,未站稳脚跟。而先帝庶弟安王已过不惑,其党羽在朝中盘根错节、筹谋多年,又曾于西南立下赫赫战功,功勋做不了假。先帝在位时虽对安王十分忌惮,却也不得不承认其确为将才,便如此留着,想着过几年再说。这一拖便拖到安王已在西南站稳脚跟,甚至想将之据为己有,先帝这才发觉不对,刚想整治,却突发恶疾驾鹤西去,留了这么个烂摊子给新帝。故,如今大安朝说来也是内忧外患,分崩只在一念之间。” 樊父不再出声,而是看着樊采薇,待她自己想出答案。 安王她听说过,虽是庶皇子,却受尽高祖宠爱,甚至赐国号“安”为封号……樊采薇脑中飞速转着,极力消化着这些信息,倏地,她想到了! 她霍地站起,行至桌案前,盯着樊父,一脸正色道:“敛州兵力强盛,官员百姓上下一心,且对朝廷忠心耿耿,让心腹与一家官员结亲,便是朝廷与整个敛州,不,是和整个西北结亲!” 不愧是他与婉儿的孩子,聪慧!樊父捋捋胡须,道:“不然你道为何圣人除了封赏,还要划地?便是如此,圣人要整个西北与他牢牢抱作一团,万不可再走西南的老路。” “如此,确为上策。”樊采薇点点头,又问,“可阿耶,世子乃圣人亲信,但承恩侯府行事如何?可能信?”她之前从未了解过。 “承恩侯府自其先祖始时便竭力辅佐帝王,致力维护正统。如今的承恩侯简珏身居要职,乃是工部尚书,身怀实打实的真本事,听闻为人也颇为正直,府中只有一妻,二人伉俪情深,共育三子。可为父也只知这些,至于那朱门内的事,却是一点头绪都无,还需我儿自己去摸索啊,嗳……”说罢他作痛心疾首状,唉声连连,他这女儿性子直,也不知能否应对那大户人家的弯弯绕绕。 樊采薇见阿耶如此,心中也不免一阵惆怅,但她向来不是那杞人忧天之人,且万一不是她就山,是那山就她呢。这么想着,她很快调整情绪,继续问出心中所想:“可为何偏偏是我呢?像他们这种高门望族不都讲究门当户对吗?且不论咱家就咱一支,无那得道的亲戚,也不说咱就是一个边疆司马府,还是刚升的从五品,和他们差着十万八千里,就说这敛州地界儿那么多适龄娘子,如何便挑中我了?”莫不是有甚阴谋?或是……圣人听说她乃“敛州第一娘子”?自封的。 见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挑眉,樊父心中一阵无言,想着或许答案要让她失望了。 “阿耶?你说呀,为何?” 罢,说就说。只见他站直身子,挺起胸膛如实道:“因为他们都没我会生。” “?”樊采薇收敛神情,不解地望向自家耶耶。 “刺史府只生了俩儿子,长史府四个女儿皆是庶女且早已出嫁,别驾府老来得女才六岁——都不如我。” “……行。” 眉头舒展,她悟了,合着半天是挑无可挑了是罢?也罢,这不挺好,她可不是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机会来了,她便牢牢抓住。 “可敕旨乃四月廿一画日,七月初三才送到,八月十三便要完婚,为何这般着急?日子还不逢双,莫不是……那承恩侯世子不愿?”她面露不安,手指攥紧了中衣袖口。 她虽不曾见过,但此人已与自己有婚约,总是有些在意的。 樊父明白他这女儿虽不拘小节了些,但终归是个姑娘家,遂出言安慰:“这你无需担心。”走至女儿身边,他收了愁容,肃正道,“虽中途恐有拦路虎,但这旨终是送到了,就说明圣心并未动摇。逢双与否也不重要,咱们不讲究这个,也无甚大碍,我儿只说愿与不愿?” 樊采薇见自家耶耶如此严肃,也认真道:“若我说不愿,耶耶还能抗旨不成?” 樊父刚想开口,又听女儿道:“耶耶,您知我的,敛州生我、养我,我深爱这片土地,却也不想被她牵绊。去岁去过渝州,那是我第一次不是从书里,而是真切体会到山川之大,江河之阔。我想去这万里河山看看,不拘着用甚方式。年初我便与您说了,我想去定安,如今机会已至,女儿有何不愿呢?” 樊父看着爱女,看她眼中闪烁的光芒,看她长大成人的风姿,亦看她酷似亡妻的容颜,他仿佛透过女儿,看见了那个让他思念半生的人。 她与婉儿愈发像了,婉儿也曾对他说:“阿砚,来年陪婉儿去邰州可好?” “郎君,来年一同去定安可好?” 可,他是怎么说的?他说等她身体好些,等他们的孩子降生了……可她没等到,甚都没等到,她就陪他在敛州,过了短暂的一生,故而他哪也不想去,就在这陪着她。 自去岁实在顶不住薇儿的缠磨,同意放她独行渝州开始,他便知,薇儿与她一般,不想一生困于此,只她已选了自己,而他们的女儿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该放手了。 他好好地护她到及笄,她也要开始自己的生活了,她是那样勇敢、热诚。婉儿若是见了,当是会高兴的罢。 “罢!”樊父抬手拍拍她肩膀,“既你无不愿,我也无甚可愁,放心大胆去罢!替你阿娘去定安瞧瞧。” “阿耶……”她一直都知道,阿娘是阿耶心中过不去的坎,他一直在自责。 樊父摆手打断她:“可只一点,若是郎君不得你心意,便是抗旨和离也不怕,莫要委屈了自己。虽前路险阻,但阿耶永远在你身后。” 樊采薇本就两眼汪汪准备下雨,听得阿耶如此说,她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往下掉。 可就一会儿,她又鼻音重重、奶声奶气撒娇道:“您放心罢,我怎会让自己受委屈?再说了,听说那简家郎君细皮嫩肉的,我就好这口,说不定他十分得我心意呢!”樊采薇又哭又笑的,顺手挽住耶耶胳膊,亲昵地靠了靠。 “去!你是个小娘子!如何说得出这没羞没臊的话来!”樊父佯怒道。 “嘻嘻……”她笑着,又问,“阿耶,连送我出嫁也不去吗?” “不去了,好好道过别就是了。” 诗为原创。 简行舟:是的,就是我。娘子~我洗白白等你~[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赐婚 第5章 作别 第五章 作别 和风送暖意, 正值秋乏时。 狸奴檐下卧, 佳人榻上斜。 “薇儿!”朗朗男声自影壁处传来,一路向前,边行边喊,“樊采薇!” 袁野这动静惊得檐下狸奴纷纷跑开。 樊府是座三进的小院儿,过了垂花门,向左进抄手回廊,往北行几步便是西厢房。 他三步并两步地走来,郑阿婆一路小跑地追着,边追还边喊:“袁二郎君!怎使得进后院唷!” 樊父今日换了值,现已出门。袁野平日再如何也从未如此不守规矩,可见今日是急了。 “带袁郎君去小书房罢。”因是斜靠着,她的声音像是被扯宽了些,略显深沉。 她在耳房设了个小书房,主要用来堆放书籍,她不善舞文弄墨,但好看杂书。游记、野史、话本,不拘着种类与题材,只要是能满足她好奇心的她都爱看,也算得上“博览群书”。 “是。”碧蓝向来不会多事,她家娘子主意正,自己只管去做便可。 约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樊采薇抬步迈入。 “薇儿!你真的要去定安成亲?”袁野一见她,便急忙问。 “不然?我还能拒婚?”听他这话说得好生无趣,樊采薇向左瞥他一眼,步子未停,行至桌后,端正坐下,面容沉静,不辨悲喜。 袁野见状,便已明了她作何想法。自己虽无法与她心意相通,却了解彼此——她期待着去定安。 想他昨日回府才想起那件要事,亲口问了阿兄,也明白自己犯了傻,薇儿如何能心悦阿兄,只是逗他俩罢了,偏他还傻傻去问,被阿兄好生收拾了一番,舒服了。 今早睡醒神清气爽,想着无事一身轻,刚准备带逐夜去放风,便听闻樊采薇被赐婚给定安的甚世子,急得他一路小跑而至,实则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做甚,但就觉一定得来,像是慰问般,心诚不诚的,情谊到了不是。 故而此刻他好像真无话可说。 樊采薇见他杵在中央,好大一块头便罢,还一副几天屙不出的表情,是越看越难受,她忽地柳眉蹙起,娇声喝道:“坐下!” “是!”袁野收到指令,左踏一步,脚跟一转,膝盖一弯,坐得板正。 还说赵麟皮痒,她看他也是! 手上找着昨日未看完的志怪话本,樊采薇没好气地问到:“做甚来?浪费我口舌?” 袁野挠挠鼻翼道:“我亦不知。” “啪!”书册从高高一摞中被抽出,掉落在桌案上。樊采薇翻了他一个小白眼,道:“后日我便走,明日盛昌楼聚聚罢,将他们都叫上。” “后日?为何如此着急?”袁野拔高了声音问,便是朋友要出门,也不能这么急的啊!何况是出嫁! “我能如何?圣人钦定八月十三完婚,今日已七月初四,我们坐马车去,便是一路疾行也要二十日,总不能让我上午到定安,下午就拜堂,晚上便入洞房罢!” “……”也不是不行,袁野心想,听说那状元郎生得唇红齿白,恐她若不是怕一路风尘有碍观瞻,估计真干得出见面就拜、拜完就干的事。 他看她是迫不及待,想早些去定安罢! 还真就让他说对了,樊采薇就这么想的,当然也有些别的顾虑。 “除却那些,我怎么说都得早去几日。得相看宅子吧?我阿耶就这点俸禄,我也无甚经商头脑,虽说圣人赏了百两金,可定安寸土寸金,东西也贵,花销定如流水般,故而买宅子是不必想了,那我也得赁一套来出嫁用罢?赁了宅子,是否还得装扮一番?总不能在空荡荡的房里嫁了了事,毕竟这怎么说都是圣人赐婚,嫁与侯府,可不能太掉价。” 樊采薇想到这些忽的肉疼,越想越来气,圣人赐婚也不说赐个全套,大手一挥也不管办事的人有多难做。 往右侧了侧身,她面向袁野继续道:“嫁衣、头面都可从敛州带去,是不是京里时兴的我也不甚在意,但不能真就这么一无所知地去了。” 袁野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又听她继续道:“虽写定安风土人情的书册繁多,但纸上得来终觉浅,不置身其中还是有诸多不甚了解之处的。譬如纸巷街是否真是花楼巷?木南巷是否真皆小倌馆?我不都得实地看看去?” 袁野正往下点的头忽地停住,眼角直抽,不是,前半段说得确实正儿八经、有理有据,怎么后半段就这么怪呢,为甚总想着花楼小倌馆啊! “嗳,离近些。”樊采薇突然想到甚,神神秘秘地向他招手。 “做,做甚?”袁野一步一步往前蹭着。 “哎呀,过来!”樊采薇看他这扭扭捏捏的样子就难受,一把扯住他耳朵,拽近了些,贴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啊?要这个?何时要?”袁野站直身子,挠着耳朵问到。 “现在,回去拿罢,我等你。”说罢,樊采薇不等他动作,自己先行离了去,只留袁野一人原地发愣。 半晌,有小鬟路过窗前,忽地听袁二郎君自顾自道:“就那本!有剧情,薇儿定喜欢!” -- 翌日,太阳刚一升起,樊府正房与西厢房便都忙碌起来,婆子、婢女忙作一团,大小箱笼摊了一地,几只狸奴跳来蹦去,本就不宽敞的院子此时更显窄小。 樊采薇哈欠连连,见此场景大为震惊,连忙跨过箱笼去寻阿耶。 “阿耶,您也一道去吗?”她衣袂翩跹地小跑进来,樊父正与管家对着嫁妆,闻言头都未抬,道:“不去。” “那为何东西如此之多,我那马车,哪里放得下?”她疑惑。 樊父闻言瞪她一眼,道:“那是你的嫁妆,嫁妆!”甚都不知,还去嫁人,老天爷哪! “那我也不要带着一并上路!路上带俩包袱便是,不然拖拖拉拉的,且万一投宿客栈被偷走了呢?睡都睡不踏实!”她撅起嘴来,抱怨道。 若不是带着郑阿婆,她恨不得骑马去。 “谁让你带上路了?”樊父又白她一眼,“你只带郑婆子、碧蓝、樊磊,我就算给你找个镖队也不放心,干脆只让镖队护送嫁妆,你们轻装上路,这样行得快些,早到京城早做准备罢。” “阿耶——”樊采薇闻言深觉父亲好头脑,原是还能如此这般!她又开始撒娇:“阿耶您真好,我会常与您写信的!” “你啊!”樊父无奈摇摇头,他这女儿,确实讨喜!他们果然会生! -- 午膳时分,敛州“第一酒楼”盛昌楼天字号包厢内,歌姬舞姬于后方拨弦弄姿,乐声悠扬、舞姿窈窕。 岁数相近的小娘子、小郎君们分席而坐,比邻之间语声窃窃。 他们皆是敛州官员子女,自是听说了这事,有人艳羡有人悯,只人各有志,也各自有命,谁都不该对他人生活指指点点,毕竟能过好自己已是辛苦。 “来了,来了。”不知有谁说了句,大家伙都起身看向门外。 樊采薇喜绿,今日穿了上豆绿下朱红的一套半臂及腰裙,中衣厚实些,雪、朱渐变披帛也更宽些,秋日里穿这一身不觉凉意。 “大家都坐呀,怎地如此郑重?”樊采薇说着,自顾找个位置坐下。 众人纷纷落座,目光还在她身上。 “做甚?”她微瞪美眸,脖颈后缩,一副被吓到的模样,视线一一扫过众人,道,“嗐!做甚都是这一副不舍的表情?你们还不知我?我如今可乐得紧!你们看,”她伸出纤纤玉指数到,“马上要去定安罢,路途美景、终途美人,哪样不是我盼着的?何故一副我要去慷慨就义的样……” “哐当!” 众人齐齐看向声响处,樊采薇也吓了一跳,忙抬眸朝右前方看去。 只见赵麟霍地站起,大肚皮顶得桌案微微翘起又快速落下,震得桌上杯具“叮铃咣铛”响,又见他下牙咬上唇,左跨一步绕过桌案朝这边走来。 “赵宝珠,你,你做甚!”樊采薇背靠花鸟椅,身体倾斜,双手相对握拳,手腕下压置于胸前,作防备状。 “咚!”白玉罐落在桌案上,丝丝甜香弥漫空中,樊采薇耸耸鼻子——桂花蜜!不等她反应,只听赵麟道:“说好了给你的,拿去!虽然你真的很讨厌!但去了定安,若是受了欺负,便,便回来罢!”他本想说便叫上他们一同上定安为她撑腰,可话到嘴边想想还是算了——他没那本事就不吹那牛了。 “赵宝珠……”樊采薇闻言泪眼汪汪作感动状,她没想到这憨货竟还挺讲义气。 “快,快上菜吧!我都饿了!”说罢,他转身往自己位子走去。 众人见状纷纷拿出礼物赠予樊采薇,惹得她眼泪终是掉了下来。 友人欲行三千里, 觥筹交错无悲戚。 祝君一路皆坦途, 莫愁家中白头翁。 宴罢归家,阿耶还未下值,樊采薇等到子时三刻才听见门外动静。夜里寒凉,她让碧蓝歇了去,自己披着狐裘去了正房。 “阿耶。” “这大半夜的,怎地不睡觉?”樊父刚进门便听她在身后喊,吓他一跳。 “阿耶,明日一早我便走了,今日也没和您好好说会儿话。” 樊父明白女儿的意思,转身道:“来书房罢,为父有东西给你。” 待两人进书房落座,樊父道:“行了,夜深天冷,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且我瞧你也无甚伤心不舍,说两句意思意思便回去睡罢。”要说没有不舍那定是假的,可他真无太多感伤,他这女儿虽说既无那救国救民的大智慧,又无那害人害己的小聪明,但心思剔透,光凭这一点,便足够在这世间保全自己。 他不求她为人中龙凤,只求她能一生无虞、幸福安康。 “您这话说得真不好听,甚意思意思……”她父女二人离别时定不会泪眼相执,因他们好好作别过了,因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行了行了,”樊父从博古架上拿下一个小木匣子,递到樊采薇面前,“打开看看。” 樊采薇一脸狐疑,打开匣子,只见里面躺着个白玉做的玉佩,玉兰雕于其上,甚是端庄雅致。 “这是?”樊采薇取出把玩,玉兰雕得漂亮,但玉佩成色一般,她不知阿耶为何给她这个。 “是你娘的遗物,我与她相依为命长大,从未有过甚好东西,这便是当时顶好的。她一直说要将这玉佩留给你做嫁妆,我怕你这性子将它摔了,便一直帮你保管着,如今便给你罢。” “可,阿耶,这是娘亲留下的东西,您……”木匣干净无尘,棱角处都有些平,想是阿耶日日不离手的。 “无妨,”樊父打断她,“婉儿已经把最好的留给我了。” 她看向阿耶,那双略有混浊的眸子映着自己。 “照顾好自己,只要你不伤害别人,也不伤害自己,不论你做甚,阿耶都支持。” 诗为原创。 女鹅:出发![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