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失败后被疯批权臣强夺》 第1章 第1章 腊月,天色阴晦。刚过申时,北风就刮得紧,吹得人脸上生疼。 谢府门前的青石街面,却被各式各样的马车轿子塞得满满当当。今天是谢珩升任太尉的好日子,前来道贺的官员络绎不绝。 两盏巨大的气死风灯挂在高高的门楣下,照得那对龇牙咧嘴的石狮子格外瘆人,连朱漆大门上的铜钉都反射着冷硬的光。 沈云昭缩在对面一条窄巷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凉的砖墙。她身上套着一件顺来的桃红色舞裙,沙料又薄又透,冷风直往领口袖子里钻,冻得她手脚都有些麻木。 可这点冷,跟她心里那块冻了半年的冰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半年前,沈家没了。 父亲沈泓,官拜镇北将军,在边关守了十几年,最后没死在敌人刀下,却倒在了通敌叛国这四个字上。 诏书下来的那天夜里,抄家的官兵就围了府邸。父亲当场被格杀,母亲撞柱而亡,仆役四散逃命。 那一夜,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哭喊声到现在还时常在她梦里响起。 十七岁的她,死死拉着十岁的弟弟沈映的手,在家将沈忠的拼死护持下,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血路。 可街上全是兵,乱糟糟的,不知谁推了她一把,弟弟的手就从她掌心滑脱了。 她只来得及听见阿映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姐姐”,再回头,人影幢幢,哪里还有弟弟的影子? 半年了,阿映音讯全无。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世人皆言,是那个依附奸相赵崇,为虎作伥、不择手段向上爬的佞臣——谢珩。 是他,落至罪名,构陷忠良,亲手将沈家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半年,她一路躲避追兵,颠沛流离,好不容易从燕州辗转到了京城,找了父亲旧部林伯伯的儿子林殊。 林殊在城南开了间济世堂药铺,是个老实本分的大夫。他收留了她,给她一口饭吃,一个角落栖身。 她心里感激,可更多的,是烧得她日夜难安的恨意。她活着的念头,只剩下一个——报仇。 “昭昭!”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焦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云昭没回头,也知道是林殊。他总是不放心她。 林殊几步蹿到巷子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让她皱了眉。 “你不能去!你看看这阵势!”他指着谢府门口那些挎着腰刀、眼神锐利的护卫,“里三层外三层,跟铁桶似的!你混进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沈云昭的目光依旧钉在谢府那扇大门上,声音干涩:“只有今天。他摆酒,人多,乱,才有空子钻。错过今天,以后连他府门百步都靠近不了。” “那谢珩是什么人?”林殊急得额角冒汗,“二十五岁就能爬到太尉的位置,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你就算侥幸摸到他跟前,能得手吗?他那等人物,身边会没有高手护卫?” 沈云昭沉默着,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一样东西。那是沈家祖传的匕首,名叫断魂,乌黑的刀鞘毫不起眼,但刀刃上淬了剧毒,见血封喉。这是父亲临死前留给她护身的,也是她现在唯一的倚仗。 林殊见她不为所动,语气更沉:“我们再等等,行不行?等我多联络几个沈家以前的旧部,或者……或者打听到阿映的下落再说?沈伯伯就剩下你们这点骨血了!” 听到弟弟的名字,沈云昭心口像被狠狠揪了一下,钝痛蔓延开来。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决绝。 “等不了。林殊哥,我多活一天,脑子里就多演一天爹娘惨死的样子,耳边就多响一天阿映叫我姐姐的声音。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她转过头,看着林殊,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你的恩情,我沈云昭这辈子要是还不了,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你。要是我回不来……阿映,就拜托你了。” “昭昭!”林殊还想再劝。 就在这时,一阵香风伴着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只见一队穿着桃红色鲜艳舞裙,脸上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在一个管事模样男人的带领下,正从旁边的巷子转出来,走向谢府的侧后方。 那是京城有名的玲珑坊的舞姬,看来是要从后门进府献艺。 时机到了! 沈云昭不再犹豫,猛地将一直捏在手里的面纱往脸上一蒙,看准队伍末尾两个舞姬正低头整理裙摆的刹那,身子一矮,灵巧地一闪,便悄无声息地插进了队伍的最后。她低着头,学着前面人的步态,步子迈得又轻又小。 队伍末尾那两个舞姬似乎察觉后面多了个人,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但天色已暗,大家都蒙着面纱,穿着相似的舞裙,只觉得眼生,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以为是坊里临时加派的人手,嘴里低声嘀咕了两句,便转回头,没再理会。 林殊站在巷口的阴影里,眼睁睁看着那抹刺眼的桃红色身影,随着队伍,一步步挪过戒备森严的侧门,消失在高墙之内。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谢府里面真大。 高高的院墙,一层套着一层。 沈云昭混在舞姬队伍里,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往里走。 两旁是抄手游廊,挂着灯笼,光线昏黄。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的声音。 右手缩在宽大的舞袖里,紧紧握着那把匕首。 一路上,遇到好几拨带刀的护卫。他们站在廊下,眼神像钩子一样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领队的管事在一处月亮门前又被拦下了。 守门的护卫头领面色冷硬,查验了管事的腰牌后,锐利的目光在她们这群舞姬身上扫了一圈。 “都是玲珑坊的?人数点清楚了?”护卫头领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沈云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从自己头顶掠过。 她将头垂得更低,屏住呼吸,连肩膀都微微缩了起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其他舞姬没什么两样。 “回军爷,都是,都点清楚了,十个,一个不少。”管事赔着笑脸,语气恭敬。 那护卫头领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 管事连忙躬身,带着她们快步穿过月亮门。 直到走出十几步远,沈云昭才敢悄悄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后背的内衫已经被冷汗濡湿了一小块。 总算是进来了。 宴客厅就在前面,远远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喧闹声,丝竹管弦,觥筹交错。 她们没有被直接带进正厅,而是被引到大厅旁边一处用四扇绢素屏风临时隔开的小空间里等候。 这里能看到大厅里的情形,但又不会太引人注目。 沈云昭站在屏风边缘,透过绢布上模糊的山水图案缝隙,向外望去。 大厅里灯火通明,坐满了穿着各色官服的男人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最前面主位上的那张紫檀木大椅,此刻还空着。 谢珩还没来。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张空椅子,恨意如同藤蔓,从心底疯长出来。就是那个位置的主人,让她家破人亡,让她和弟弟骨肉分离。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父亲严肃却慈爱的脸,母亲温柔的叮咛,还有阿映仰着小脸叫她“姐姐”的乖巧模样……这些画面最终都碎裂在那夜冲天的火光和鲜血里。 她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感让她瞬间清醒。不能乱! 她暗暗告诫自己,强迫定下神,在脑子里又把刚刚在玲珑坊顺衣服时,看到舞姬们排练的那几个简单舞步过了一遍。 她本是将门之女,自幼也习些拳脚,记动作不算难,但生怕等会儿上场时因为生疏而露出马脚。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身边的舞姬们低声交谈着,猜测着谢太尉的模样,议论着哪位大人曾是她的恩客,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沈云昭却只觉得周围的嘈杂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不清,只有她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异常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大厅里的喧哗声浪陡然拔高,紧接着又迅速低了下去,变得异常安静。连身边的舞姬们都噤了声,好奇地向外张望。 一个声音在前厅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甚至压过了残余的丝竹声: “本官来迟,劳诸位久候了。” 他来了! 沈云昭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让她一阵眩晕,随即又迅速冷却,手脚一片冰凉。 她透过屏风缝隙,看见一个穿着玄色织金锦袍的年轻男子,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步履从容地走向主位,稳稳地坐了下来。 距离有些远,厅内灯火摇曳,她看不清他的具体样貌,只能看到一个挺拔的轮廓,和一种迫人的气场。 那人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周遭的喧嚣和奉承便仿佛都成了他的背景。 一种属于权力顶峰的,不容置疑的威势,无声地弥漫开来。 没错,就是他。谢珩。 杀意,如同出鞘的利刃,在她眼中疯狂凝聚。袖中的断魂被她握得滚烫,她几乎要控制不住立刻冲出去的**。 不行!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也让她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 这里的护卫太多,他身边也必定有高手。 她必须等,等一个最好的时机,等他离自己足够近,近到只有一步之遥,近到能让她一击必中…… 有存稿,每天9点日更~喜欢的宝子可以点个小收藏吗?[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沈云昭屏住呼吸,握着匕首的指尖紧了紧,不动声色地往屏风边缘挪动。 那些舞姬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整理妆容,或讨论着各自的话题,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她。 终于挪到了屏风最外侧,她透过绢布缝隙,抬眸望向主位,谢珩正执杯浅酌。 他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没有说书人口中奸佞之臣惯有的獐头鼠目,也没有凶神恶煞的狰狞面相。 相反,他生得极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像是久不见日光。 他坐在那里,并不怎么说话,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下属和官员们的奉承,偶尔牵动一下嘴角,举杯应承。 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人的时候没什么温度,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摸不透底细。 就是他,害得她家破人亡。沈云昭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断魂,指甲深深抠进了刀鞘的纹路里。 领队的管事猫着腰过来,压低声音对她们这群舞姬吩咐:"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待会儿上去,就跳平时练熟的那套采莲,眼神要活络些,但千万别乱瞟,若是冲撞了贵人,仔细你们的皮!" 采莲?沈云昭心里咯噔一下。她只随意学了几个基础动作,哪里会跳什么完整的采莲? 很快,丝竹声悠然响起,舞姬们鱼贯而出,踩着精准的乐点,甩动轻盈的水袖,在厅中央翩然起舞,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莲花。 沈云昭硬着头皮跟在最后。她低着头,缩在其他人身后,尽量模仿着前面人的动作,抬手,挪步,旋转。好在舞裙宽大,面纱遮脸,她又刻意躲在人后,宴客厅光影迷离,众人目光大多聚焦在主位,一时竟也没人特别注意她这个滥竽充数的。 她的大部分心神,都系于主座之上。 谢珩单手支着额角,另一只手随意转动着桌上的白玉酒杯,目光懒散地落在场中,似乎并未在意这群舞姬。 但他身后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穿着青色劲装,抱着剑的侍卫,目光如鹰隼般偶尔扫过全场,眼神锐利得让人心惊。 乐声悠扬,舞姿曼妙。官员们推杯换盏,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阵阵低低的赞叹。 一曲将尽,舞姬们的动作渐渐舒缓,准备收势。 就在这时,一个端着酒壶上前准备为谢珩斟酒的年轻侍从,许是因为太过紧张,脚下不知被地毯褶皱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向前扑去,手中沉甸甸的银质酒壶脱手飞出,直直地朝着谢珩的面门砸去! 侍从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 厅内瞬间一静!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如同影子般站在谢珩身后的如风动了。他身形极快,一步踏出,伸手精准地格开了飞来的酒壶。 "哐当!"酒壶砸在旁边的地上,醇香的酒液体瞬间将地毯濡湿一片,冒着白泡滋滋作响。 酒里有毒! 几乎就在这变故发生、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的同一瞬间! 一直等待时机的沈云昭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将全身的力量和这半年积压的所有仇恨,都灌注在了这一击之上! 她猛地从散开的舞姬队伍中蹿出,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桃红色的残影,目标明确,直刺主位! 袖中寒光乍现!断魂出鞘! "狗贼!拿命来!"她嘶声厉喝,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带着沈家满门的血海深仇,直刺谢珩心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侍从摔倒到沈云昭暴起刺杀,不过呼吸之间!许多官员甚至还没从刚才的意外中回过神来,就看到一道寒光如毒蛇般刺向了太尉大人! 就在匕首即将刺中的刹那,谢珩身形诡异地一晃,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沈云昭只觉得眼前一花,匕首已经刺空,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一击落空!沈云昭心下一沉,还想再刺,但已经晚了。 如风的身影快如鬼魅,刀光乍现的刹那,沈云昭只觉得手腕一麻,匕首便已脱手飞出,"铛啷"一声落在青石地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柄寒刃已贴上她的脖颈。 同时,周围反应过来的护卫一拥而上,七八把明晃晃的钢刀立刻将她团团围住,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冰冷的刀锋架在她脖子上,只要稍稍一动,就会血溅当场。 宴客厅内,落针可闻。方才的喧闹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惊呆了。官员们脸色煞白,有的甚至吓得从席位上滑到了桌底,浑身发抖。歌舞早已停下,乐师们抱着乐器,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谢珩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被刀架住,如同困兽般的沈云昭身上。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惊怒,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探究,仿佛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物事。 他慢慢走上前,锦靴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来到沈云昭面前,他停下脚步。 周围的护卫立刻更加警惕,刀锋紧紧贴着沈云昭的脖子,生怕她再有异动。 谢珩站定,距离她很近,近得沈云昭能闻到他身上一种淡淡的、冷冽的沉香气息,那气息无端让人心生寒意。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蒙着面纱的脸上,像是在欣赏她的绝望。 "谁派你来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冰冷刺骨,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沈云昭猛地抬起头,隔着面纱,用尽全身力气瞪视着他,眼中是刻骨的恨意:"谢珩!你构陷忠良,害我沈家满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绝望而颤抖,却字字清晰,带着血泪的控诉,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沈家?"谢珩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东西,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盯着她,沉默了几秒,那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忽然,他伸出手,猝不及防地扯下了她的面纱。 面纱飘然落地,露出一张年轻而苍白的脸。算不上绝色,但眉眼清晰,鼻梁挺秀,带着将门女子特有的英气。 此刻因为仇恨和激动,嘴唇紧紧抿着,失了血色,下颌线条绷得死紧。那双眼睛,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地瞪着他,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血里。 谢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被摧毁的物品,带着一种漠然的兴味。 "沈云昭。"他忽然叫出了她的名字,语气平淡无波,仿佛早已知道,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沈云昭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瞳孔骤然收缩。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谢珩却没有再看她,他转而对着如风,淡淡地吩咐道:"带下去。关进地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如风应道,声音沉稳。两名护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粗暴地扭住了沈云昭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蹙眉。 沈云昭没有挣扎,她知道挣扎已是徒劳。她只是用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谢珩。 她被护卫押着,踉跄地向外走去。 经过那些惊魂未定的官员身边时,她能感受到那些或惊恐、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知道,自己失败了。彻彻底底地失败了。等待她的,不知道会是怎样的酷刑和死亡。她不仅没能为沈家报仇,还暴露了自己,落入了这个魔鬼的手中。 谢珩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桃红色的身影被押出大厅,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黑暗中,眼神晦暗不明,无人能窥见其中深意。 他弯腰,捡起了地上那柄匕首,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着。乌黑的刀鞘,样式古朴,上面刻着沈家特有的云纹,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诡异光泽,显然是淬了剧毒。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刀鞘上冰凉的纹路,眼神深沉如夜。 "太尉大人,您受惊了!"这时,才有官员大着胆子上前安抚,声音还带着未褪的颤抖。 "无妨。"谢珩将匕首随意收起,神色已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从未发生过,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扫了诸位的雅兴,是本官之过。继续吧。" 他挥了挥手,示意歌舞继续,语气平静无波。 丝竹声再次怯怯地响起,只是这音乐里,再也找不回之前的欢快,多少带上了一些勉强和惊悸的味道。 官员们重新落座,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每个人脸上都残留着后怕,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在厅内低低回荡,目光不时瞥向主位上那个深不可测的年轻太尉。 谢珩坐回主位,端起酒杯,白玉杯壁沁着凉意,他却并未饮用。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场中重新开始舞蹈,却已然失魂落魄的舞姬身上,又似乎穿透了她们,看向了更远更黑暗的地方,无人知晓他此刻心中所思。 地牢里,沈云昭被粗暴地推入一间狭窄、阴暗、潮湿的牢房。 铁门“哐当”一声在她身后关上,落锁的声音沉重而绝望,在幽深的通道里回荡,最终归于死寂。 黑暗中,她靠着冰冷刺骨的粗糙石壁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 失败的打击,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以及那蚀骨的仇恨,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身躯撕裂。 她失败了。没能为沈家报仇,还像一只自投罗网的飞蛾,落入了仇人手中,生死不由自己。 阿映......你到底在哪里?是否还活着?林殊哥......我对不起你的庇护...... 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灰尘和屈辱,砸在肮脏潮湿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外面隐约还能传来宴客厅方向飘来的、模糊而扭曲的乐声。 一门之隔,她已从复仇者变成了阶下囚,从人间坠入了无间地狱。 第3章 第3章 腊月的寒风从牢房高处的小窗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 沈云昭蜷缩在墙角,身上那件桃红色的舞裙早已沾满污渍,单薄的布料根本挡不住地牢里刺骨的寒意。她抱紧双臂,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让人作呕。墙壁上挂着几盏油灯,火苗忽明忽暗,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像张牙舞爪的鬼魅。 沈云昭把脸埋在膝盖里,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宴客厅里的一幕幕。谢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准确叫出她名字时的冷静,还有他避开她刺杀时那精准得可怕的身手……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不怕死。从沈家被灭门的那天起,她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她怕的是,连仇人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地牢里。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铁门上的锁链发出刺耳的“哗啦”声,门被从外面推开。 谢珩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墨色常服,衣摆上用银线绣着暗纹,在昏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他手里把玩着那把断魂匕首,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走进阴森的地牢,而是在自家花园里散步。 沈云昭猛地抬起头,仇恨的目光如同实质,死死钉在谢珩身上。她想站起来,可双腿因为寒冷和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已经麻木得不听使唤。 谢珩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狼狈的模样,最后落在她因用力攥紧而发白的指节上。 “沈家的破军刺,使得一塌糊涂。”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沈云昭的心,“沈将军若是知道他女儿把这保命的杀招练成这副模样,怕是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你不配提我父亲!”沈云昭嘶声喊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父亲的名字从这个仇人口中说出,简直是对亡魂的亵渎。 谢珩像是没听见她的控诉,往前踱了两步,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完全笼罩住了蜷缩在墙角的沈云昭。 “说说看,”他停下脚步,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谁帮你混进府的?” 沈云昭咬紧牙关,倔强地别过头去,用沉默对抗。 “呵。”谢珩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他不再看她,转而对着牢门外吩咐:“带进来。” 很快,如风押着一个人进来。沈云昭认出,正是宴会上那个打翻酒壶的侍从。此刻他面无人色,浑身抖得站不稳,□□湿了一大片,腥臊的气味在密闭的牢房里格外刺鼻。 "大人饶命……小的真的只是脚滑了……"侍从的声音破碎不堪,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谢珩看都不看他,目光始终锁在沈云昭脸上:"你以为他是无心之失?" 他朝如风微一颔首。如风立即将侍从死死按在冰冷的地面上,抽出寒光闪闪的匕首。 侍从吓得魂飞魄散,额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小的招!小的什么都招!是有人给钱让小的制造混乱,但小的真不知道是谁下毒啊!" "十指连心,想必很疼。"谢珩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茶水的温度。 如风手起刀落,匕首精准地刺进侍从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然后狠狠一撬。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整片指甲被硬生生掀翻,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侍从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 沈云昭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翻腾。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这一幕。这是谢珩这个奸佞的真面目,她要牢牢记住这份残忍。 "这才第一根。"谢珩凝视着她,"你说,他还能撑到第几根?" 侍从痛得满地打滚,哭嚎着:"小的说的都是实话!那人蒙着面,就给了十两银子……" 如风毫不留情地踩住他的手腕,匕首再次落下。这次是食指的第二指节,刀刃精准地切进骨缝,慢慢转动。骨骼碎裂的"嘎吱"声在牢房里清晰可闻,侍从的惨叫已经变了调。 沈云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被生生折断骨头,却无能为力。 当如风准备对第三根手指下手时,侍从已经痛得神志不清,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他被按在地上的手血肉模糊,两根手指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肤,鲜血在地上汇成一滩。 沈云昭终于忍不住别过脸去,喉咙里涌上一股酸水。她拼命吞咽着,不让自己在仇人面前示弱。 "无趣,这么容易就晕过去了。"谢珩终于开口,"带下去,关进水牢。" 如风领命,像拖死狗一样将奄奄一息的侍从拖了出去,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沈云昭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抬起猩红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谢珩,你不得好死。" 谢珩却笑了,那笑容冰冷刺骨:"沈姑娘,这才只是开始。" 他踱步到沈云昭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本官最讨厌的,就是不自量力的蝼蚁,妄图撼动大树。” 他的目光冰冷,带着一种审视和警告:“现在,告诉本官,还有谁参与了你的刺杀计划?” 浓烈的血腥味在狭小的牢房里弥漫,混合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沉香,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窒息的气息。 沈云昭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看着地上刺目的血痕,又看向眼前这个如同地狱修罗般的男人,巨大的恐惧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林殊哥…济世堂… 不,绝对不能连累他们。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带着血腥气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眼中虽然还残留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没有别人!就我一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谢珩盯着她,看了很久。 地牢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沈云昭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忽然,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 沈云昭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向后缩去,后脑勺“咚”一声撞在冰冷的石墙上,疼得她眼前发黑。 谢珩的手顿在半空,随即缓缓放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杀你?”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残忍而玩味的笑意,“那太便宜你了。沈家就剩下你这么一点血脉,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无趣得很?”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沈家满门忠烈,将门虎女……如今却要在我这奸佞府中为奴为婢,日夜看着仇人却无能为力。这比直接杀了你,是不是有趣得多?” 沈云昭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休想!我宁可死!” “死?”谢珩轻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刺骨,“你的命,现在由不得你。你若敢自尽,或是试图逃跑……”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幽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我就让那个叫林殊的郎中,还有他那间济世堂里的所有人,都来陪你。你可以试试,本官能不能找到他们,又会不会说到做到。” 沈云昭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凉透了。他果然知道林殊!他用林殊和济世堂所有人的性命来威胁她! 看着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惧,谢珩似乎终于达到了目的。他不再多言,转身朝牢门外走去。 铁门再次被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牢里显得格外沉重。 牢房里恢复了原状,除了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提醒着沈云昭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噩梦。 沈云昭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整个人如同虚脱。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手脚一片冰凉。 谢珩没有动她一根手指头。 可他当着她的面,冷酷地折断了一个活生生人骨头,用林殊和更多无辜者的性命威胁她,还要将她留在府里折辱,让她为奴为婢…… 这种精神上的摧残与掌控,比□□上的疼痛更让她感到恐惧和绝望。 他就像一只玩弄猎物的毒蛇,不急着吞噬,而是要一点点缠绕、施压,欣赏着猎物的挣扎与恐惧,直到其精神彻底崩溃。 她该怎么办? 沈云昭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黑暗中,父亲坚毅的面容、母亲温柔的笑容、阿映依赖的眼神……一幕幕闪过,最后,全都破碎在谢珩那双冰冷、深邃、毫无温度的眼睛里。 她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境地。 复仇似乎变得遥不可及,而活下去,成了一场更为艰难的酷刑。 地牢外,如风快步跟上谢珩。 “大人,那侍从怎么处置?” “先关着。”谢珩脚步不停,“等他伤好些了再审。” “属下觉得,他可能真的不知道幕后主使。” 谢珩冷哼一声:“十两银子就敢在太尉府生事?你信?” 如风低下头:“属下愚钝。” “去查查他最近都和谁接触过,家里还有什么人。”谢珩顿了顿,“特别是……看看有没有赵相那边的人。” “是,属下明白。” 谢珩望向远处,目光深沉:“这京城里,想我死的人太多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书房走去。如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这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第4章 第4章 天光微亮,牢房外传来开锁的声响。沈云昭蜷在角落的草堆里,一夜未眠的她立即警惕地抬起头。 "姑娘醒了吗?"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云昭眯起眼睛,看见一位身着藏青色比甲的老嬷嬷提着灯笼站在门外。她约莫五十来岁,面容慈祥,与这阴森的牢房格格不入。 "你是谁?"沈云昭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眼神中满是戒备。 老嬷嬷浅浅一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老身姓周,是府里的内院管事。大人吩咐了,让老身来接姑娘出去。" 沈云昭冷笑一声:"他又想耍什么花样?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何必假惺惺!" 周嬷嬷不以为意,示意身后两个小丫鬟上前:"姑娘先在牢里委屈了一夜,身上想必不舒服。老身已经备好了热水,请姑娘随我去沐浴更衣。" "不必了。"沈云昭冷冷道,站在原地不动,"我宁可穿囚衣,也不要受他的恩惠。" "姑娘这是何苦呢?"周嬷嬷轻叹一声,语气温和却坚定,"大人特意吩咐要好生照顾姑娘,连沐浴用的热水都让人一直温着呢。" 沈云昭闻言一怔,心中的疑惑更深:"他会有这么好心?" "老身只是奉命行事。"周嬷嬷微微欠身,"姑娘若是不愿,老身也不好强求。只是......"她顿了顿,"大人说,若姑娘执意不肯,就让老身转告一句话。" "什么话?" "大人说,沈家的女儿,莫非连沐浴更衣的胆量都没有?"周嬷嬷如实转述。 沈云昭咬紧下唇,这话明显是在激她。思索片刻,她终于迈开脚步:"带路吧。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穿过几重庭院时,沈云昭暗暗心惊。府邸的奢华远超她的想象,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回廊曲折通幽,处处彰显着主人的权势。 周嬷嬷将她领到一间南向的厢房,房间不大,却处处透着雅致。临窗摆着一张梳妆台,铜镜擦得锃亮,映出她略显憔悴的面容。房间中央的屏风,上面绘着精致的山水图,后面隐约可见冒着热气的浴桶。 "姑娘请沐浴。"周嬷嬷温声道,"这些衣裳都是新做的,若是不合身,老身再让人去改。" 沈云昭迟疑地走到屏风后,伸手试了试水温。恰到好处的温热让她忍不住轻叹一声。 她缓缓褪去那身沾着血污的舞裙,踏进浴桶。温热的水包裹着身体,洗去连日的疲惫,也让她暂时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沈云昭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水面,"让我住这么好的房间,还派人伺候......莫非是想让我放松警惕?" 沐浴完毕,她拿起屏风上搭着的衣裳。 出乎意料,不是丫鬟的粗布衣服,而是一身淡紫色的细棉裙装,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花纹。料子柔软贴肤,剪裁也十分合体。 她走出屏风时,周嬷嬷正好端着食盒进来。看见她,嬷嬷眼睛一亮:"姑娘这样打扮真好看,这颜色衬得姑娘肌肤胜雪。" 沈云昭冷哼一声:"谁要他假好心!周嬷嬷,谢珩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可是刺杀他的刺客。" 周嬷嬷在她对面坐下,将食盒里的几样小菜和一碗清粥摆在小几上:"大人的心思,老身也猜不透。但今早天还没亮,他就特意吩咐要好生照顾姑娘。就连这房间里的陈设,都是他亲自过目的。" 沈云昭端起粥碗,热气氤氲中,她的眼神愈发困惑,他亲自过目?谢珩会有这般闲心? "老句句属实。"周嬷嬷点头,"大人还特意嘱咐,说姑娘在牢里待了一夜,要吃些清淡的养养胃。" 沈云昭小口喝着粥,心中疑云更甚。谢珩这般对待,究竟意欲何为?是要让她放松警惕,还是另有图谋? "谢珩可还说了什么?"她忍不住追问。 周嬷嬷想了想:"大人只说,让姑娘收拾妥当后去书房伺候。对了,大人还特别交代,让姑娘把这些都吃完,说......"她顿了顿,"说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恨他。" 沈云昭手中的勺子"哐当"一声落在碗里。这句话,分明是在嘲讽她。 用过饭后,周嬷嬷又带她去看住处。房间就在厢房隔壁,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窗边摆着一盆兰花,正值花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里离大人的书房近,方便姑娘当值。"周嬷嬷推开窗户,让阳光照进来,"被褥都是新换的,姑娘今晚就能住下。" 沈云昭抚过柔软的被面,心中的疑云越来越浓。这一切都太反常了。 "大人在书房等着呢。"周嬷嬷轻声提醒。 沈云昭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裙,推开了书房的门。 谢珩正在书案前临帖,听见动静,他笔锋未停,头也不抬地说:"把地上的纸收拾一下。" 沈云昭这才注意到,书案周围散落着不少写废的宣纸。她咬了咬唇,弯腰开始拾捡。 纸张上的字迹苍劲有力,笔锋犀利,与她想象中的奸臣字迹截然不同。 "怎么?"谢珩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没想到我这个奸佞之臣,也能写出这样的字?" 沈云昭手一抖,刚拾起的纸张又散落在地。她抬起头,第一次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今日穿着一身青色常服,衬得肤色愈发苍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若不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单看这副皮相,倒像个清贵的读书人。 "看够了?"谢珩放下笔,终于正眼看向她。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艳,随即恢复平静,"这身衣裳很适合你。" 沈云昭别开脸,强压下心头的波动:"不必假惺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谢珩低笑一声,缓步走到她面前:"我若想杀你,昨夜你就已经死了。" "那你为何留我性命?"沈云昭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因为......"他微微俯身,与她平视,"你很特别。"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沈云昭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特别?特别到让你这个杀人如麻的奸佞也手下留情?" "杀人如麻?"谢珩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说得对,我确实杀人如麻。 不过......"他伸手轻轻拂过她的衣领,"对你,我另有用处。" 沈云昭猛地拍开他的手:"别碰我!" "倒茶。"他收回手,重新坐回椅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云昭走到茶案前,执起温着的茶壶。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怎么?怕了?"谢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嘲讽,"昨夜行刺的勇气去哪了?还是说......"他顿了顿,"换上身好衣裳,就连骨气也换没了?" 沈云昭咬紧牙关,端着茶杯走到书案前,重重放下:"你的茶。" 就在谢珩伸手来接的瞬间,沈云昭突然抓起茶杯,将整杯热茶狠狠泼在他脸上! "谢珩!你这个构陷忠良、残害百姓的奸佞!你害我沈家满门,如今又假惺惺地对我好,你到底想做什么?" 茶水顺着谢珩的脸颊往下淌,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他缓缓抬起头,水珠从他浓密的睫毛上滚落。 出乎意料,他竟低低地笑了起来。 "好,很好。"他慢慢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沈家的女儿,果然有胆色。" 沈云昭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了书架。谢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放开我!"她挣扎着,"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 "屈服?"谢珩轻笑,"我要你屈服做什么?我就要你这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才有趣。" 沈云昭突然低头狠狠咬在他的手背上。谢珩闷哼一声,却没有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鲜血从他手背上渗出,染红了他的手指。 "如风!"他扬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 如风应声而入,看到这一幕明显愣住了。 "把那个拿来。"谢珩冷冷道,目光始终锁定在沈云昭身上。 如风迟疑了一下:"大人,那药......" "拿来!"谢珩厉声喝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怎么,连你也要违抗我的命令?" 如风会意,很快取来一个精致的白瓷药瓶。谢珩接过药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漆黑的药丸。那药丸在日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张嘴。"他捏着沈云昭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你休想!"沈云昭死死咬着牙关,眼中满是恨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玩这些把戏!" 谢珩冷笑一声:"杀你?那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受罪。" 他的手指猛地用力,疼得她不得不张开嘴。就在这一瞬间,他将药丸塞了进去,另一只手在她喉间一按,迫使她咽了下去。 "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沈云昭扶着书架剧烈咳嗽,试图把药丸吐出来。 "这可是好东西。"谢珩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每月需服一次解药,否则就会经脉逆行,痛不欲生。先是浑身发冷,继而筋骨剧痛,最后......" 他俯身靠近,声音低沉阴冷:"会在极致的痛苦中,看着自己的皮肉一寸寸腐烂。" 沈云昭恨恨地瞪着他:"你干脆杀了我!何必用这种下作手段!" "杀了你?"谢珩低笑一声,"那多无趣。我要你好好活着,活着看我怎么把那些忠良之臣一个个踩在脚下,活着看这大靖江山如何在我手中颠覆。"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沈云昭猛地别开脸。 "别碰我!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死?"谢珩的笑声陡然转冷,"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我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记住,每月十五来取解药。若是迟了......" 他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你会跪着求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卫急促的脚步声:"大人,玄甲卫指挥使魏霖带着大队人马在府外,说要缉拿昨夜行刺的要犯!" 谢珩眼神一凛,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来得真快啊。" 他低头看向沈云昭,指尖轻轻擦过她的唇角:"看来,有人比我还急着要你的命。" 第5章 第5章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沈云昭能清晰地听见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跟却撞上了身后的书架,发出一声闷响。 谢珩的手快如闪电,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忍不住蹙眉。 "别动。"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随即扬声道,"请魏指挥使进来。"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玄甲卫指挥使魏霖大步走入。 他身着玄甲卫特有的墨色官服,肩甲上的虎头纹饰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腰间的佩刀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他身后跟着四名带刀侍卫,个个神情冷峻,手按刀柄,呈扇形散开,封住了所有可能的退路。 "谢大人。"魏霖拱手行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沈云昭,最终定格在她被谢珩扣住的手腕上,"下官奉命捉拿昨夜行刺的刺客,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沈云昭感觉到谢珩的手指在她腕间微微收紧,像是在传递某种警告。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但手心已经渗出冷汗。 谢珩神色自若,手指却暗中加重了力道,让沈云昭不得不靠近他几分:"魏指挥使怕是误会了。这是本官的侍妾,昨夜不过是一场玩笑。" 魏霖冷笑一声,右手不自觉地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玩笑?昨夜在场诸位大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女子自称沈云昭,口口声声要为沈家报仇。谢大人,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吧?" "沈云昭?"谢珩挑眉,另一只手自然地揽住沈云昭的腰,让她不得不贴在他身侧。沈云昭浑身一僵,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按住。 "确实,她本是沈家小姐。不过..."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魏霖按在刀柄上的手,"沈家出事前,本官已与她定下婚约。如今她已是谢家人,与沈家再无瓜葛。" "谢大人这话说得轻巧。"魏霖上前一步,靴子踏在青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下官接到密报,昨夜行刺之人就是沈家余孽沈云昭。若真是大人的侍妾,为何要自称沈家报仇?这恐怕说不通吧?" 沈云昭感觉到谢珩的手指在她腰间微微收紧。她抬眼看向魏霖,只见对方眼神锐利如刀,右手始终没有离开刀柄,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在心中快速盘算:若是此刻揭穿谢珩的谎言,自己必死无疑。若是配合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谢珩忽然轻笑一声,伸手替沈云昭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动作亲昵:"魏指挥使有所不知,昨夜确实是场误会。" 他转向沈云昭,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昭儿,你自己说,是不是因为看见我与王尚书家的千金多说了两句话,这才醋意大发,故意在宴会上演了那么一出?" 沈云昭对上谢珩意味深长的眼神,立即明白这是在给她递话。 她咬了咬唇,强迫自己放软声音:"谁让你与那王小姐眉来眼去?我若不闹这一出,你怕是早就把我忘到脑后了。"说着,她暗中掐了谢珩的手臂一下,发泄心中的怒火。 谢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着将她揽入怀中:"你看,就是这么个醋坛子。昨夜我配合她演戏,原是想让她消气,没想到惊动了魏指挥使。"他的手指在她背上轻轻划着,仿佛在安抚,又像是在警告。 魏霖面色阴沉,手依然按在刀柄上:"谢大人,这话恐怕难以服众。昨夜那女子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可不像是夫妻间的玩闹。下官奉命捉拿要犯,必须将人带回去审问。" "审问?"谢珩语气转冷,揽着沈云昭向前一步,"魏指挥使是要审问本官的人?" "职责所在,还请大人见谅。"魏霖一挥手,身后侍卫立即上前,手按刀柄,呈半包围之势。刀刃出鞘三寸,寒光凛冽。 沈云昭能感觉到谢珩的身体瞬间紧绷。她心知不能再犹豫,突然踮起脚尖,在谢珩脸颊上轻轻一吻,随即依偎在他怀中,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夫君,妾身知错了。以后再也不这般胡闹了,你就别让魏大人带我走了好不好?" 她这一举动让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谢珩的手臂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恢复自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既然知错了,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他的手指在她背上轻轻敲击,像是在表达赞许。 魏霖脸色铁青,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他突然抽出佩刀,刀尖直指沈云昭:"谢大人,下官最后问一次,您确定要包庇这个刺客?" 书房内顿时剑拔弩张。沈云昭能感觉到谢珩的呼吸微微一滞,但他随即轻笑一声,伸手轻轻推开魏霖的刀尖:"魏指挥使,你这是要在我府上动武?" "下官只是依法办事。"魏霖的刀尖依然对准沈云昭,"若这女子真是刺客,谢大人包庇之罪,恐怕也不小。" 谢珩不慌不忙地将沈云昭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刀锋:"魏指挥使也看到了,这分明是夫妻间的小打小闹。若是传出去,说玄甲卫连大臣的家事都要过问,恐怕不太妥当吧?" 他顿了顿,语气突然转冷:"还是说...魏指挥使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特意来寻本官的晦气?" 魏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书房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沈云昭甚至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她紧紧攥着谢珩的衣袖,指节发白。 半晌,魏霖才冷哼一声,收刀入鞘:"既然谢大人执意相护,下官只好如实向赵相禀报。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云昭一眼,"若是让下官查到任何证据,到时候就别怪下官不讲情面了。" 他转身欲走,又突然停下脚步:"对了,谢大人。赵相让我带句话给您:有些戏,演得太过了反而容易穿帮。" 待玄甲卫众人离去,书房门重新关上,沈云昭立刻从谢珩怀中挣脱,连退数步,用力擦拭着嘴唇,仿佛要擦掉什么脏东西。 谢珩看着她这番动作,不由轻笑:"怎么?方才不是还亲得情真意切?" "无耻!"沈云昭怒视着他,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我宁愿被玄甲卫带走,也不愿与你虚与委蛇!" "是吗?"谢珩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那你方才为何要配合我演戏?难道不是因为知道,落在玄甲卫手里,你连今晚都活不过?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到时候不止是你,连那个叫林殊的郎中也会受到牵连。" 沈云昭一时语塞,脸色变得苍白。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随即她冷笑道:"我不过是在权衡利弊。落在你手里,总比落在玄甲卫手里强。至少..."她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我还有机会亲手杀了你。" 谢珩闻言不但不怒,反而笑得更加愉悦:"好,很好。我就喜欢你这份执着。"他缓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过你要记住,方才那一吻,可是你主动的。若是传出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沈家小姐对我这个仇人情根深种呢。" "你!"沈云昭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要给他一记耳光,却被谢珩轻易扣住手腕。 "省省力气吧。"他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与其想着怎么杀我,不如想想怎么讨好我。毕竟..."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你的解药还在我手里。若是惹我不高兴了,每月十五的解药,说不定就会晚上那么一两天。" 沈云昭猛地抽回手,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谢珩,你最好祈祷别落在我手里,否则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我等着。"谢珩轻笑一声,转身走向书案,"出去吧。记住每月十五来取解药。若是忘了..."他笔锋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片,"后果你应该明白。" 沈云昭死死攥着衣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最终她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每一步都踏得极重,仿佛要将满腔怒火都踩进青石地里。 在她身后,谢珩放下笔,指尖轻轻抚过方才被她亲吻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窗外,一只灰羽信鸽扑棱着翅膀掠过庭院,轻盈地落在谢珩手边的窗棂上。 谢珩熟练地解下系在鸽腿上的细竹管,倒出卷成小卷的信笺。随着目光扫过纸上的字迹,他眼底渐渐凝起寒霜。 信上简单记录了十万担赈济粮的调度情况,末尾却附着一行小字:"折银三万两,入私库"。 落款处虽未署名,但那熟悉的笔迹却指向赵相亲侄子赵乾。 "如风。"谢珩指尖轻叩桌案,"去城南漕运司,取三个月来的通关文牒。" "大人是要查..." "赵相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谢珩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这点小证据动不了他根本,但漕运往来的文书里,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第6章 第6章 玄甲卫指挥使魏霖离开谢府后,面色阴沉,径直来到相府。 相府书房内,檀香袅袅。赵崇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两个玉核桃,发出规律的轻响。 镇国将军李肃坐在下首,一身戎装还未换下,铠甲上还带着校场上的尘土。 “相爷。”魏霖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谢珩不肯交人。” 赵崇手中的玉核桃顿了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细细说来。” “那女子确实就是沈云昭无疑。”魏霖继续说道,语气越发激动, “下官亲眼所见,与画像上一般无二。但谢珩一口咬定那是他的侍妾,说什么与沈家早有婚约,简直是一派胡言!” 李肃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哐当作响:“好个谢珩!这是明目张胆地挑衅相爷!半年前沈家那件事后,他就一直阳奉阴违,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赵崇缓缓睁开眼,目光阴沉:“沈家这个余孽,他非要保?” “相爷,下官看不止如此。”魏霖压低声音,“谢珩如今掌控京畿兵权,在朝中党羽日众。若是让他借着沈家这件事大做文章,恐怕...” “他敢!”李肃霍然起身,铠甲铿锵作响,“若不是相爷当年收养他,他早就饿死街头了!如今竟敢反咬一口,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赵崇手中的玉核桃越转越快,发出急促的声响:“当年看他资质过人,是个可造之材,没想到竟养虎为患。” “相爷,要不要...”李肃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凶光毕露。 赵崇摇了摇头:“现在动他,为时过早。他在军中的根基已经不浅,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既然他觉得我忽略了他,那就送个人过去,表示表示关心。” 他击掌两声,一个身着淡粉衣裙的女子应声而入。这女子约莫二八年华,眉眼精致,举止娴雅,行走间裙裾微动,宛如弱柳扶风。 “这是苏媚。”赵崇淡淡道,目光在女子身上停留片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懂些医术。送去谢府,就说是给他调理身子的。” 魏霖和李肃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这分明是要在谢珩身边安插眼线。 “相爷英明。”魏霖躬身道,“有苏姑娘在,谢珩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相爷的眼睛。” 苏媚盈盈一拜,声音柔婉:“奴婢定不负相爷所托。” 谢府书房内,谢珩正在批阅公文,如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案前。 “大人,相府送来一个侍女,说是给大人调理身子。” 谢珩笔锋未停,语气平淡:“叫什么?” “苏媚。” “安置在西厢吧。” 如风迟疑道:“大人,这明显是相爷派来的眼线...” “我知道。谢珩放下笔,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送来了,就收着。正好让相爷放心。"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沈云昭端着茶盏走了进来。她显然听到了方才的对话,脸上带着讥诮的笑意。 "谢大人真是好福气,连赵相都这般体贴,特意送美人为您调理身子。只是不知调理的是哪方面的身子?" 谢珩抬眼看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怎么?沈姑娘莫不是吃醋了?" "吃醋?"沈云昭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只是觉得可笑。谢大人既要应付赵相的眼线,又要防着身边的刺客,这日子过得可真是不轻松。说不定哪一天,就在睡梦中被人取了性命。" "有你在身边,确实不轻松。"谢珩轻笑,目光在她脸上流转,"不过,比起那些阿谀奉承之辈,你这样的反而让我觉得有趣。" 沈云昭冷哼一声,转身欲走,却被谢珩叫住。 "既然来了,就陪我去见见这位替我调理身子的侍女。你是府里的女主人,总该见见新人。" "女主人?"沈云昭猛地回头,眼中怒火闪烁,"谢珩,你莫要胡说八道!" 谢珩已经起身,不容分说地握住她的手腕:"走吧,沈姑娘。" 西厢房内,苏媚正在整理行李。见谢珩进来,她立即躬身行礼,姿态柔顺得恰到好处。 "奴婢苏媚,见过大人。" 谢珩淡淡打量着她:"相爷有心了。回头替我谢谢相爷的美意。" "相爷说大人政务繁忙,特命奴婢前来伺候。"苏媚抬头,眼波流转,在看见谢珩身后的沈云昭时微微一顿,"这位是..." "沈姑娘。"谢珩语气自然,"府里的女主人。日后有什么事,可以先请示她。" 苏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如常,向沈云昭盈盈一拜:"苏媚见过沈姑娘。" 沈云昭冷眼看着这一幕,突然笑道:"苏媚姑娘来得正好,谢大人近日确实需要好生调理。特别是夜里总是睡不安稳,许是亏心事做得太多了。" 她特意加重了"调理"二字,语带双关。 谢珩瞥了她一眼,对苏媚道:"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找府里嬷嬷便是。沈姑娘性子直爽,你多担待。" "奴婢明白。"苏媚低头应道,姿态谦卑。 离开西厢,沈云昭立即甩开谢珩的手,怒视着他:"你方才胡说八道什么?谁是你的女主人?" "怎么?"谢珩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个身份,难道不比你那个刺客的身份来得体面?" "我宁愿做个刺客,也不愿与你这种人扯上关系!" "那真是可惜。"谢珩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方才吃醋的模样,倒是很动人。若是肯温柔些,说不定我真会考虑给你解药。" 沈云昭气得脸色发白,正要反驳,却见不远处的回廊下,苏媚正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深邃难辨。 谢珩也注意到了苏媚的目光,突然伸手揽住沈云昭的腰,将她往怀里一带。沈云昭猝不及防,整个人撞进他怀中。 "你!"她刚要挣扎,谢珩已经低头在她耳边轻语: "别动,她在看着。" 沈云昭身体一僵,果然看见苏媚正注视着他们。她咬紧下唇,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谢珩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声音却带着警告:"配合我演完这场戏,否则我不保证今晚会不会改变主意,把你交给玄甲卫。" 沈云昭恨得牙痒,却不得不放软声音:"你到底想怎样?" "笑一个。"谢珩的手指抚上她的唇角,"让相爷的眼线看看,我们有多恩爱。" 沈云昭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眼神却冰冷如刀。谢珩似乎很满意,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远处的苏媚见状,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沈云昭立刻推开谢珩,用力擦拭额头。 "戏演完了,可以放开我了吧?" 谢珩松开手,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你的演技还需要磨练。不过..."他顿了顿,"方才那个强颜欢笑的模样,倒是别有风味。" "谢珩,你最好记住今天的所作所为。"沈云昭冷冷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我等着。"谢珩轻笑一声,转身走向书房,"不过在那之前,你最好先想想怎么演好你的角色。毕竟..."他回头看她一眼,"现在不止我一个人在看着你了。" 沈云昭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望向苏媚离开的方向,心中涌起一阵寒意。 这座府邸,已经成了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而她,不得不在这场危险的游戏中继续周旋。 谢珩目送沈云昭离去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他转身回到书房,如风已经候在那里。 "去查查这个苏媚的底细。"谢珩在书案前坐下,指尖轻叩桌面,"我要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的相府,之前在哪里,都和什么人接触过。" "是。"如风应道,"方才属下观察她,不像是普通侍女,倒像是受过专门训练的。" 谢珩冷笑一声:"赵相倒是舍得下本钱。找个懂医术的,这是怕我死得太快?" "大人要如何安置她?" "既然送来了,就好好用。"谢珩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让她负责书房外的洒扫,每日准她进来奉茶一次。记住,重要的文书一律收好。" 如风会意:"属下明白。只是...沈姑娘那边..." "她是个聪明人。"谢珩淡淡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派人暗中盯着苏媚,看她都与什么人接触。" "需要限制她的行动吗?" "不必。"谢珩唇角微勾,"让她自由活动,才能看出她到底想做什么。" 如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领命:“属下这就去办。” 暮色渐沉,西厢房内却未点灯烛。 苏媚独坐在昏暗中,从随身包袱最底层取出一方素帕。帕子展开,露出一封边角磨损的信件。 纸页微微泛黄,墨迹也已晕开,许多字迹已无法辨认,唯有末尾的印章清晰刺目。 “谢珩…你等着…” 第7章 第7章 午后,谢珩在书房批阅文书。 苏媚端着一个红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青瓷碗。 "大人,"她今日特意穿了一件水红色的罗裙,裙摆绣着精致的蝶恋花图案,领口比往日开得略低,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奴婢见大人连日操劳,特意炖了参汤给您补补身子。" 她的声音柔媚入骨,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钩子。 谢珩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手中的朱笔并未停顿。 "大人趁热喝才好,"她柔声道,"这参汤奴婢炖了整整两个时辰,火候正好。" 谢珩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微微蹙了蹙眉:"放那儿吧。" 苏媚却不急着走。她将托盘和瓷碗轻轻地放在书案上,借着放碗的动作,身子微微前倾,衣领顺势滑落。 “大人脸色不太好,”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可是昨夜没睡好?奴婢学过一些安神的按摩手法…” 说着,她伸出涂着丹蔻的手,就要去碰谢珩的太阳穴。 谢珩不动声色地往后一靠,避开了她的碰触:“不必。” 苏媚神色不变,反而又往前凑近了些,身上的茉莉香若有似无地飘散:“大人何必见外?相爷特意让奴婢过来照料大人,若是怠慢了,相爷该责怪奴婢了…” 话音刚落,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沈云昭端着一盏新沏的茶站在门口,正好看见苏媚几乎要贴到谢珩身上的一幕。 她看见书房内的情景,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端着茶盏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刺。 谢珩终于抬起头,目光在沈云昭脸上停留了一瞬,唇角微微勾起:“怎么?吃醋了?” 沈云昭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但她很快压制住了。她大步走到书案前,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出了几滴,在文书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谢大人想多了。”她冷冷地说完,转身就走,房门在她身后被“砰”地一声甩上,震得书架上的书都微微颤动。 苏媚的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但她很快掩饰住了,转身对谢珩柔声道:“沈姑娘这是生气了?都怪奴婢不好,惹得沈姑娘误会了...” 谢珩的目光终于落在苏媚脸上。他的眼神很平静,却让苏媚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你可以退下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苏媚不敢再多言,躬身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沈云昭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明明谢珩是她的仇人,他和哪个女人亲近与她何干? 可是当她看见苏媚几乎要贴到他身上的那一幕,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涩。 "风流成性!"她低声骂了一句,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步。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忽然被桌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封信,就放在她的枕头旁边,信纸有些发黄,显然已经有些时日了。 沈云昭的心猛地一跳。她清楚地记得,早上离开房间时,桌上并没有这封信。是谁趁她不在的时候放在这里的? 她快步走到桌前,拿起那封信。信纸很薄,上面的字迹却让她浑身一震——这分明是谢珩的笔迹!她曾在书房见过他批阅文书,对他的字迹再熟悉不过。 她带着一丝忐忑,展开信纸,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今奉密令,戌时三刻围沈府,锁拿全族…府西角门守者已换我方之人,速引家眷从密道撤离…事成之后…” 信件的部分字迹已被墨迹晕染,难以辨认。但末尾处谢珩的落款和印章清晰可见,那笔迹,她绝不会认错。 沈云昭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原来那日沈家被围,竟是谢珩在背后操纵!什么西角门接应,什么密道撤离,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圈套! 她想起那天的情景:戌时三刻,官兵准时包围了沈府。父亲接到密报,说西角门有内应,可以护送家眷从密道撤离。 他们信以为真,结果刚出西角门就中了埋伏...那一夜的惨叫声、刀剑相交声、亲人们的哭喊声,至今还在她的梦中回荡。 原来这一切都是谢珩设计的!他假意接应,实则设下埋伏,要将沈家一网打尽! “谢珩...”她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今夜,定要取你性命,为我沈家报仇。” 夜深人静,沈云昭穿着一身夜行衣,悄无声息地穿过回廊,来到谢珩的卧房外。 她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里面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谢珩似乎已经睡熟了。她轻轻推开门,闪身而入,又反手将门掩上。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谢珩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似乎睡得很沉。 沈云昭的心跳得厉害,她从怀中掏出匕首,一步步向床榻靠近。 看着谢珩沉睡的侧脸,这些时日在太尉府的点点滴滴浮现在脑海——魏霖上门缉拿她时,他的维护;花园里,虽是逢场作戏,他搂着她在额头亲亲一吻…… “不…”她在心里告诫自己,“沈云昭,不要忘了沈家满门的血海深仇。” 她举起匕首,朝着谢珩的后心狠狠刺下。 就在将要刺到他的瞬间,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谢珩猛地翻身坐起,另一只手顺势一拉,将她整个人拽倒在床上,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就这么想杀我?”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没有一丝慌乱。 沈云昭拼命挣扎,但谢珩的力气大得惊人,将她牢牢禁锢在身下。“放开我!你这个卑鄙小人!” 谢珩低低地笑了声,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我哪里卑鄙了?” “你还装傻!”沈云昭从怀中掏出那封信,狠狠地摔在他脸上,“这封信是不是你写的?那日你是不是假意接应,实则设下埋伏害我沈家满门?” 谢珩借着昏暗的月光扫了一眼信纸,眼神微不可察地变了变:“这封信你从哪里得来的?” “你管不着!”沈云昭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谢珩,我真是看错你了!原以为你虽然可恨,但至少敢作敢当,没想到你竟是这等虚伪小人!” 谢珩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若我要害沈家,何必多此一举写这封信?直接带兵围剿不是更干脆?” “因为你虚伪!”沈云昭咬牙切齿地说,“你要让世人都以为你仁义,背地里却行这等龌龊之事!那日你假意接应,让我家人自投罗网...谢珩,你好狠的心!” “哦?”谢珩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却带着说不出的危险,“这么说,你现在是要为民除害了?” “我要为沈家报仇!” “就凭你?”谢珩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连刺杀都要选在我睡熟的时候,沈姑娘,你就这点本事?” 沈云昭羞愤难当,别开脸不去看他。 两人的姿势极其暧昧,她甚至能感受到谢珩身上传来的体温,这让她更加无地自容。 谢珩俯身在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既然来了,就别想轻易离开。” “你要做什么?”沈云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说呢?”他的手指探入她的衣襟,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夜闯男子卧房,总该付出些代价。” 沈云昭惊恐地睁大眼睛:“你敢!” “为什么不敢?”他的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朵。 沈芸昭惊恐地睁大眼睛:“放开我!” 她羞愤交加,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谢珩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笑了:“放心,我对强迫没兴趣。” 随即松开了她,起身下床,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深邃。他将那封信仔细折好,放入怀中:“这封信,我收下了。至于你...” 他走到门边,从外面将门锁上:“今晚就在这儿好好反省。” “谢珩!你放我出去!”沈云昭冲到门前,用力拍打着门板。 但门外再无回应。她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这一刻,她不仅为家人的惨死感到悲痛,更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绝望。连报仇都做不到,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门外,谢珩对不知何时出现的如风低声道:“你觉得,这封信是谁放在她房里的。" 如风躬身道:"大人怀疑是苏媚?" "除了她,还有谁?"谢珩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看来相爷是等不及了,连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 "属下这就去查。"如风领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谢珩站在门外,听着房里隐约传来的啜泣声,眼神复杂。他抬手轻轻抚过门板,最终却什么也没做,转身离去。 深夜,沈云昭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她辗转反侧,终于想明白了,以她目前的身手,与其在谢府中徒劳地尝试刺杀,不如先逃出去。 林殊精通医术,或许能解她身上的毒。只要保住性命,报仇来日方长。 第8章 第8章 次日,沈云昭回房后,仔细梳洗,又在脸上薄施脂粉,掩盖住一夜未眠的疲惫。又特意选了一件月白色的襦裙,衬得她越发白皙,整个人看起来清丽多姿,楚楚动人。 她对着镜子练习了许久,终于挤出一个温婉顺从的笑容。 来到书房时,谢珩正在看书。他今日也穿了一件月白色常服,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显得有几分闲适。 “大人。”沈云昭柔声行礼,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我炖了燕窝粥,您尝尝。” 谢珩抬眸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唇角微扬:“今日怎么这般殷勤?” 沈云昭垂下眼帘,轻声道:“昨日是云昭不懂事,冲撞了大人。回去后思前想后,觉得大人说得对...” “哦?”谢珩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里的粥,“我说什么了?” “大人说...云昭该学会审时度势。”她声音越发轻柔,“如今家人都不在了,云昭还能去哪呢?留在大人身边,至少能锦衣玉食...” 她说这话时,指尖微微发抖,好在藏在袖中,不曾被看见。 谢珩放下勺子,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怎么突然想通了?” “只是...觉得累了。”她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报仇什么的,太累了。不如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书房内陷入沉默,只听见窗外鸟鸣声声。沈云昭的心跳得厉害,生怕被他看穿心思。 良久,谢珩忽然轻笑:“既然如此,那就安心待着。” 接下来的几日,沈云昭表现得格外温顺。 她每日准时给谢珩送膳奉茶,细心照料他的起居,甚至开始学着打理书房。 她悄悄观察着他。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现谢珩并非整日沉溺享乐,反而经常批阅文书到深夜。有时她送夜宵进去,能看见他揉着眉心,一脸疲惫。 这日午后,谢珩在书房小憩。沈云昭轻手轻脚地为他盖上薄毯,却在俯身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恍惚,若是没有家仇,或许... 她猛地摇头,甩开这个荒唐的念头。 谢珩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地看着她:“在想什么?” 沈云昭一惊,连忙道:“看大人睡得熟,不敢打扰。” “坐。”他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她依言坐下,心跳如擂鼓。 “大人...”她犹豫着开口,“我在府里待得有些闷,想出去走走。” “不行。”谢珩想也不想地拒绝。 沈云昭咬了咬唇,突然想起这男人似乎见不得眼泪。 她酝酿片刻,眼圈渐渐红了:“我只是想去街上看看...自从家破人亡,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逛过了...”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恰到好处地滚落。这倒不全是装的,想到惨死的家人,想到被困在谢府失去自由,她是真的伤心。 谢珩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眼神微动。他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指尖温热。 “想去哪里?”他问。 “就...就在街上随便走走。”她怯生生地说,“看看胭脂水粉,买些绣线...” 谢珩沉默片刻:“半个时辰。让侍卫跟着。” 沈云昭心中暗喜,连忙擦干眼泪:“谢谢大人。” 她回到房间,仔细准备了一番。既然有侍卫跟着,她就得想办法甩开他们。 临行前,谢珩特意吩咐:“看好她,不要有任何闪失。” “属下明白。”侍卫躬身领命。 马车在繁华的街市停下。喧嚣的街道两侧林立着各式各样的商铺和摊贩,夹杂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人头攒动。 沈云昭下了车,两个侍卫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姑娘想去哪里?”侍卫问。 “先去绸缎庄看看吧。”她故作轻松地说。 在绸缎庄里,她仔细地挑选布料,时不时询问侍卫的意见:“你们觉得这个颜色如何?” 侍卫面面相觑,只得应付道:“姑娘眼光很好。” 她买了些布料,又说:“我去那边的首饰铺看看。” “属下陪您进去。”侍卫立刻道。 沈云昭心中焦急,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在首饰铺里试戴了几支簪子,突然指着窗外:“那不是谢大人吗?” 侍卫下意识回头,她趁机从后门溜了出去。但刚跑出几步,就发现另一个侍卫已经等在那里。 “姑娘请回。”侍卫面无表情地说。 沈云昭强笑道:“我...我只是想看看后街的铺子。” “属下奉命保护姑娘安全。”侍卫寸步不让。 她不甘心,又试了几次。她假装崴脚,想要借机钻进人群;又假装买东西,想从店铺后门溜走。但每次都被侍卫识破。这些侍卫显然受过特殊训练,配合默契,让她根本找不到机会。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突然看见一队玄甲卫从街角转过来。 她心念一动,突然指着侍卫大喊:“救命啊!有人要绑架我!” 玄甲卫立刻围了上来,为首的队长认得谢府的侍卫,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侍卫急忙解释:“我们是谢太尉府上的人,奉命保护沈姑娘。” “胡说!”沈云昭装作惊恐万分,“官爷,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他们要把我抓去青楼!” “姑娘!”侍卫急了,“您不能这样胡说!” 玄甲卫队长犹豫不决。一边是太尉府的侍卫,一边是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 趁他们争执不下时,沈云昭悄悄钻进旁边的小巷。 她不敢停留,一路狂奔,专挑人多的地方钻。身后传来侍卫的呼喊声,但她已经顾不上了。 她本想去济世堂找林殊,但转念一想,谢珩肯定会去那里找她,不能连累林殊。于是又跑了几条街,直至完全听不到侍卫追赶的声音。 她拐进一条偏僻的巷子,找了个废弃的院落躲了起来。 天色渐暗,沈云昭缩在角落里,又冷又饿。还好出门前有所准备,带了些银两,还趁谢珩不备偷回了父亲留给她的断魂匕首。 她抚摸着匕首上纹路,盘算着等明天天亮就想办法出城。 突然,院门被猛地踹开。一队玄甲卫闯了进来,领头的正是她的老熟人——玄甲卫指挥使魏霖。 “沈姑娘,”魏霖冷笑着,“可算找到你了。” “你们想要干什么?”沈云昭瞳孔骤缩,举起手中紧握的匕首,警惕地看着他们。 魏霖负手而立:“我劝沈姑娘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若是乖乖配合,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说完抬手轻轻一勾,三名玄甲卫随即拔刀,缓缓向她靠近。 “配合?”沈云昭突然挥匕直刺最近那名玄甲卫的咽喉,“做梦!” 匕首划破夜色,那名玄甲卫慌忙后撤,颈间已现血痕。另外两人立即拔刀攻来,沈云昭旋身避开刀锋,反手刺向另一人手腕。 她招式狠辣,每一式都冲着要害而去。 但玄甲卫人数众多,又配合默契,不过三五招就将她困在中间。 一人趁机从背后扣住她持匕的手腕,匕首“哐当”落地。另一人立即上前扭住她的另一只手臂。 “放开!你们要带我去哪?”她挣扎着问。 “相府。”魏霖示意手下给她绑上手脚,“赵相要见你。” 魏霖挥手:“带走!” 谢府内,气氛凝重如铁。 “跟丢了?”谢珩的声音冷得像冰。 侍卫跪了一地,个个面如土色。“属下该死...沈姑娘引来玄甲卫,趁乱逃走...” “具体经过。”谢珩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侍卫战战兢兢地汇报:“姑娘先在绸缎庄买了布料,又说要去首饰铺。在首饰铺里,她突然指着窗外说看见大人,属下等一时疏忽...” “然后呢?” “然后姑娘从后门溜走,被我们拦住。后来她又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直到...直到遇到玄甲卫...” 谢珩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直流。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字一句道:“全府侍卫,各领二十鞭。” “如风,备马!”谢珩顾不得手上,径直大步往府外走。 “大人,已经宵禁了...”如风试图劝阻。 “那就调我的令牌。”谢珩抓起佩剑,“就是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找回来。” 夜色中,谢珩翻身上马,带着一队亲兵疾驰而出。他第一个去的果然是济世堂。 药铺已经打烊,但后院还亮着灯。谢珩直接踹门而入,把正在整理药材的林殊吓了一跳。 “搜。”谢珩对身后的亲兵下令,“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亲兵们将济世堂里外外搜了个遍,连药柜都不放过。林殊站在一旁,脸色越来越难看。 “谢大人这是何意?”他强压着怒气问。 “沈云昭呢?”谢珩开门见山。 林殊先是一愣,随即激动地抓住他的衣袖:“她不见了?是不是你把她...” 看来沈云昭确实不在济世堂。 谢珩甩开他的手,眼神冰冷:“她若是来找你,立刻通知太尉府。” “我怎么会知道?”林殊苦笑,“自从她进了你府上,我就再没见过她。谢珩,你若是敢伤害她...” “伤害?”谢珩冷笑,“我现在就是在找她。若是她落在别人手里,才是真的危险。” “等等!”林殊拦住他的去路,“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 谢珩冷冷地看着他,“你最好祈祷她平安无事。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 他没有说完,但眼中的寒意让林殊不寒而栗。 谢珩翻身上马,最后看了林殊一眼:“记住我的话。” 马蹄声渐远,林殊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忧心忡忡。 而此时,沈云昭已经被魏霖带进了相府的地牢。她望着阴森的牢房,心中一片冰凉。 终究,还是逃不掉吗? 地牢外,魏霖对守卫吩咐:"看好她,我这就去禀报相爷。" 第9章 第9章 相府地牢,沈云昭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郁闷地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景象。 不过半月功夫,她就从一个牢房,辗转又到了另一个牢房。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正想着,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魏霖跟随着一位五十来岁,着深色常服,面容儒雅,目光却很锐利的男人向这边走来。 他带着三分浅笑,负手而立。看守看到他,连忙弯腰行礼:“相爷!” “开门!”魏霖对看守吩咐。 “是!” 原来这就是以前常听到父亲与叔伯们谈论到的奸相——赵崇。 赵崇看着沈云昭,故作慈善道:“沈姑娘,让你受苦了。底下人不懂事,竟用如此手段,待老夫查明,定不轻饶。” 魏霖闻言一躬身,语气却毫无歉意:“相爷息怒,实在是沈姑娘性子刚烈,卑职…不得已而为之。” 沈云昭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冷笑一声:“赵相大费周章地绑我至此,就为了演这出猫哭耗子的戏码?有什么话直说吧。” “沈姑娘,我知道你对我有误解。你沈家蒙此大难,老夫身为丞相,却未能保全。”赵崇叹息一声,“唉……想当年沈将军一代枭雄,老夫敬佩,只可惜…” “看到你如今的近况,老夫更是心如刀割…” 沈云昭看着虚伪的嘴脸,冷哼一声。 “哼!我沈家满门忠烈,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赵相会不知?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赵崇似面露挣扎和不忍:“此事…牵连甚广,背后原由错综复杂。”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沈云昭,“有些话,老夫本不愿说…” “说!”沈云昭盯着赵崇。 赵崇背过身,声音似带着沉痛:“你怀疑谢珩,是人之常情,但空有怀疑无用,你需要证据。” 沈云昭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赵崇的背影。 “你知道什么?” 赵崇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老夫派人暗中查访多时,那份构陷你父亲通敌卖国的关键物证,必然还在谢珩手中。如此重要的东西,他绝不会轻易销毁,只会藏在最意想不到,也最安全的地方。” 魏霖在一旁补充道:“听说谢珩府中有一暗格,机关巧妙,除了他本人,无人知晓开启之法。” 暗格? 赵崇继续蛊惑道:“不错,如今只有一个人有机会接近那里,而不被怀疑。” “我?”沈云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赵崇点头,恳切地说:“正是,如今他对你有情谊,未必会对你设防。这是你为沈家洗刷冤屈的唯一机会,也是我们合作的基础。” 沈云昭沉默片刻,脑中飞速权衡。 “我如何信你?若你只是想利用我对付他?” “谢珩此等佞臣,霍乱朝纲,老夫身为丞相,理应为陛下分忧,为民除害!”他如同一个长辈,循循善诱,“更何况,我与你父亲,当年终究是同僚一场。我不忍看他死后,还要背负污名,更不愿看你沈家血脉,含冤莫白。” 沈云昭垂下眼帘,她深知这赵崇绝不似表面这般为她着想。可如果能找到证据,为沈家正名…龙潭虎穴,她也敢去闯一闯。 良久,她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决绝。 “好。我该怎么做?” 赵崇眼中精光一闪而过,走近沈云昭,对着她窃窃私语…… —— 夜色如墨,谢珩带着亲兵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穿梭。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急促。 “大人,这里好像有打斗过的痕迹。”一个亲兵在一处废弃院落前勒住马缰。 谢珩翻身下马,快步走进院落。先行进院查看的亲兵躬身递上一把匕首:“在墙角发现的。” 谢珩接过匕首,眼神一凝。 沈家特有的云纹,这正沈云昭刺杀他时用的那把,后来他假意装作不知又被她偷回去的匕首。上面上沾着些许泥土,显然是在挣扎时掉落的。 “去打听一下附近可有人看见什么?”谢珩沉声下令。 “是!” 不一会儿,亲兵带来一个老乞丐:“大人,他说半个时辰前,看见玄甲卫从这带走一个姑娘。” 老乞丐颤巍巍地说:“官爷,小的看见一队玄甲卫从这院里带出个姑娘,那姑娘不肯走,被他们押上了马车...” “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往城东方向去了。” 城东?相府! 谢珩的眼神骤然冷冽。他翻身上马,对亲兵道:“所有人,速随我去相府!” “是!” “驾——”谢珩单手握住缰绳,用力一抽,一行人在夜色中纵马疾驰。 相府门前灯火通明,一队侍卫严阵以待,似是已经准备好有人会来。 为首的守卫见到谢珩,连忙行礼:“谢大人,不知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本官求见丞相,劳烦通报一声。”谢珩冷冷地说。 “相爷已然歇息,不如明日…”守卫故意推脱。 “告诉他,谢珩有要事求见。”谢珩打断他,冰冷的声音不容一丝质疑。 守卫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一惊,只好进府通报,“请大人稍后。” 不多时,管家出来相迎:“谢大人,相爷在书房等您。” 谢珩快步随管家走进相府,只见赵崇穿着常服,正在书房品茶。 见谢珩进来,含笑招呼:“这么晚了,贤侄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 谢珩开门见山:“相爷,今日我府上丢了个侍女,听说被玄甲卫带走了。” 赵崇故作惊讶:“有这等事?玄甲卫今日确实在街上抓了几个闹事的,但都是些地痞流氓,怎会有谢贤侄府上的人?” “我得到确切消息,她被带往相府方向。”谢珩盯着赵崇,“还请相爷行个方便,让我查证一下。” 赵崇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贤侄啊,你这是听信了谗言。我府上怎会随意扣押你的人?莫非是那侍女自己逃走了,你便怀疑到我头上?” “她不会逃走。”谢珩语气肯定,“而且有人看见玄甲卫带走了她。” “眼见未必为实。”赵崇叹了口气,“贤侄,你年纪尚轻,容易受人蒙蔽。我与你父亲当年也是至交,看你就像自己的子侄一般,怎会做出这等事?” 谢珩冷笑:“相爷还记得我父亲?” “怎能忘记?”赵崇叹息,“当年你父亲执意要查那个案子,我劝他多次,他就是不听。若是他肯听我一句劝,也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谢珩追问。 赵崇摆摆手:“都是往事了,不提也罢。倒是你,这些年在朝中树敌不少,我一直在暗中替你周旋。你可知道,昨日又有人弹劾你专权善奏,蔑视阁臣。” “相爷消息倒是灵通。” “我这也是为你好。”赵崇语重心长,“我与你父亲同窗十余载,昔日又同朝为官。你父母去得早,我少不得要多照看你些。只是你性子太倔,总是不听劝。” 谢珩忽然笑了:“相爷这般关心,倒让我想起小时候。那时我寄住在您府上,相爷也是这般谆谆教诲。” 赵崇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你记得就好。说起来,那时候你就很懂事,比你父亲明白事理。” “是啊。”谢珩意味深长地说,“我确实比父亲明白事理。至少我知道,有些人表面笑脸相迎,背地里却什么都做得出来。” 赵崇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贤侄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谢珩站起身,“既然相爷说没见过她,那我就去别处找找。” “且慢。”赵崇叫住他,“那个侍女...对你很重要?” 谢珩回头,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是个玩物罢了。既然相爷说没见过,那想必是她自己逃走了。” 他大步离开相府,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如风悄无声息地跟上来:“大人,可要强攻?” “不必。”谢珩翻身上马,“赵崇既然不承认,必定有所准备。你去查查,他最近在筹划什么?” “是!”如风领命。 谢珩勒马立于夜色中,望向相府的方向,眼神渐冷。既然明着要人不行,那就别怪他使些非常手段了。 半个时辰后,如风回报:“大人,查到了。赵相明日要在府中宴请几位藩王使者,似乎有意拉拢他们。" 谢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很好…盛宴之前,先送他一场烟火。” 他俯身,对如风吩咐,“你去准备一下…” 夜深人静,相府西院堆放杂物的角落率先冒气浓烟,随即火舌猛地窜起,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惊动了整个相府。 “走水了!走水了!西院走水了!” 仆人们乱作一团,纷纷提着水桶救火,场面一片混乱。 赵崇被惊动,穿着寝衣就冲了出来。他看着冲天的火光,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启禀相爷,是西院粮仓和库房起火了!”管家慌张来报。 赵崇胸口起伏:“快去救火!等等...地牢加派人手,给我看严了,严防有人趁乱劫狱!” “是!是!”管家慌忙跑去传令。 就在相府上下忙于救火之际,谢珩已经带着几个亲信,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相府。 第10章 第10章 谢珩身着一身玄衣,凭借极佳轻功,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廊庑之间。 如风紧随其后,低声道:“大人,地牢入口在东侧假山后,守卫已经调走大半。” “按计划行事。”谢珩声音冷峻,“你带人在外接应,若有变故,以哨声为号。” “是。” 地牢入口处只剩下两名守卫,以赵崇多疑的性子,绝不可能安排得如此松懈。谢珩隐隐觉得不对劲,但眼下也顾不了太多。 他从暗处闪出,手起刀落,两名守卫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已倒下。他取下守卫腰间的钥匙,快步走进地牢。 地牢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谢珩一间间牢房找过去,终于在最里面那间看到了蜷缩在角落的沈云昭。 她双手被铁链锁着,衣衫凌乱,脸上还带着泪痕。听到脚步声,她惊恐地抬头,待看清来人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你...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沙哑。 谢珩没有说话,快速打开牢门,用钥匙解开她手腕上的铁链。他的动作很轻,但沈云昭还是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铁链已经在她手腕上磨出了血痕。 “能走吗?”他低声问。 沈云昭勉强站起身,却因久坐而双腿发软,险些跌倒。谢珩一把扶住她,将她打横抱起。 她重心不稳,下意识地用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四目相对,空旷的牢房里她稍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一时间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沈云昭回过神来,挣扎着要下来,“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别动。”谢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你想把守卫引来吗?” 沈云昭这才注意到他今日不同往常。一身黑衣衬得他面色更加冷峻,腰间系着佩剑,在昏暗的牢房中泛着寒光。 “为什么要来救我?”她低声问,“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谢珩低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扬:“是啊,来看看哪个傻子费尽心机,迫不及待地自投罗网。” 她还想再问,却被他制止:“有话回去再说。” 谢珩抱着沈云昭快步走出地牢,如风立即迎上来:“大人,东侧守卫已经解决,可以从那里撤离。”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亮起无数火把。赵崇带着大批侍卫,堵住了去路。 “谢贤侄,”赵崇皮笑肉不笑地说,“去而复返,夜闯我府上,不知是何用意?” 谢珩将沈云昭放下,护在身后,面色不变:“相爷不是说没见过她吗?这又作何解释?” “这是我刚抓到的刺客。”赵崇面不改色,“正要审问,贤侄就来了,还真是巧啊。” “刺客?”谢珩冷笑,“相爷认错人了,她是我府上的侍妾。” “哦?”赵崇故作惊讶,“那她为何会出现在我相府地牢?莫非...是贤侄派来的?” “相爷说笑了。”谢珩轻笑一声,“我这侍妾年纪尚小,孩子心性,一赌气就离家出走,无意冲撞了相爷,还请相爷给我几分薄面,莫要追究。” “贤侄开口,老夫自当要放人。”赵崇故作为难,“只是,这沈云昭乃沈氏余孽,怕是我想放也放不得啊。” 两人对视着,气氛剑拔弩张。谢珩的侍卫们也围了上来,双方刀剑出鞘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沈云昭紧张地抓住谢珩的衣袖,低声道:“你别管我了,自己走吧。” 谢珩没有回头,反而将她往身后又护了护:“相爷这是要与我兵戎相见?” “贤侄误会了。”赵崇慢条斯理地说,“只是这女子关系重大,不能让你带走。若是贤侄执意要带她走...”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杀意:“那就别怪老夫不念旧情了。”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侍卫急匆匆跑来:“相爷,不好了!几位藩王使者住的别院也起火了!” 赵崇脸色骤变,狠狠瞪向谢珩:“你!” 谢珩从容不迫:“相爷不去看看?若是使者们有什么闪失,恐怕不好交代吧?” 赵崇咬牙切齿:“来人,给我拿下!” 相府侍卫刀风瞬间出鞘,寒光凛冽。谢珩身后的亲卫亦同时拔刀,刀刃相向,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死寂。 “且慢!” 谢珩抬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看着赵崇:“相爷,刀剑无眼,何必伤了和气。不如…与我做比交易。” “什么交易?”赵崇双眼微眯,面上不动声色。 “如风。”谢珩头也不回,朝身后伸手。如风会意,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恭敬递上。 谢珩并为翻开,只是随意用手指拿着。他声调平稳,缓慢道:“此乃令至赵乾,三月前经手的十万石赈济粮通关文牒。其上明载,粮草漕运至清河码头后,转陆运,不经官道,却偏要绕行至匪患频发的黑风岭。” “更有趣的是,文牒记载,收粮十万石,途耗、仓耗竟高达三成,实发仅七万石。而这七万石中,更有三万石是以黍米、麸皮、豆粕等牲畜食料,替换了朝廷拨付的新粮。” 谢珩终于上前一步,走到赵崇身侧,语气骤然转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很不巧,平谷县令与德昌米行老板的口供,此刻已在谢某手中。人证、物证俱在,您说,若我明日早朝,将此案原原本本奏报陛下……结果会如何?” 赵崇脸色微变,随即笑着对谢珩说:“若不是谢贤治告知,老夫还被蒙在鼓里。此等小事就不老贤治费心了,我一定严加管教。” 赵崇一抬手,“放行!” 谢珩看了一眼赵崇,将通关文牒交到他手上,“多谢相爷。” 谢珩抱着沈云昭,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离开。 走出相府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冲天的火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沈云昭站在相府门后,一阵寒风出来,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肩头忽地一沉,一件犹带体温的玄色披风已落在身上,那上面还沾染着的谢珩的清冽气息。 她下意识地便要脱下,“我不冷。” 手却被他一把握住。他的掌心温热,力道却是不容抗拒的坚定,“穿好。” 话音未落,沈云昭只觉腰上一紧,整个人已被他稳稳托起,安置在鞍前。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坚实的手臂绕过她身侧拉起缰绳,将她圈禁在方寸之间。 “回府。”他对如风下令。 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响起。沈云昭僵着身子,终是忍不住低声问:“相府的火……是你放的?” “不然呢?”他低沉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发丝,“赵崇明日要大宴藩王使者,我只不过是给他找点小麻烦。” “你早就计划好了?” “总要留个后手。”他答得轻描淡写,随即话锋一转,直指核心,“倒是你,为何要逃?” 沈云昭垂下眼睫,心里盘算着,得编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于是她带着一丝委屈小声说:“我…我本想先避避风头…再去找林殊解毒…” 谢珩愣了一瞬,轻笑一声:“傻子!” “然后呢?”谢珩追问,语气听不出喜怒,“解了毒,再来杀我?” 她抿紧嘴唇,沉默以对。 谢珩忽然低笑一声,靠近她的耳畔,声音听不出喜怒:“沈云昭,你记住。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也去不了。” “大人,我想去济世堂看看,想必你已经去找过林殊。”沈云昭带着请求的语气,“我在太尉府这么久,又经此一遭,他一定很担心…” “就这么在意那个林殊?”谢珩有些不悦。 “我之前在京城多亏了他照顾,我没有家人了,林殊就像我的哥哥一样…”沈云昭说着,又似有些伤感。 谢珩听不得半点儿她哭,只好冷着脸答应。 “下不为例。” “多谢大人!”沈云昭听后声音顿时由阴转晴,还激动地握住谢珩牵着缰绳的手。 谢珩手上微微一怔,随即对如风等人吩咐道:“去济世堂。” “是!”众人领命,调转马头,往济世堂奔去。 济世堂后院还点着灯,林殊坐在院中,今天发生的事实在让他难以入眠。 不知道昭昭怎么样了?谢珩有没有找到她? 正想着,一阵疾蹄声传来,赶到门口一看,正是谢珩一行人,昭昭被环在谢珩身前。 “林殊哥——”沈云昭唤他,和谢珩翻身下马。 林殊赶紧上前几步,握住沈云昭的双手,“昭昭,真的是你?” 他上下打量着她,声音有些紧张,“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林殊哥。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一旁的谢珩看到两人交握的手,冷着脸,拿剑柄轻轻一挑,两人迅速分开。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殊,语气冷得像冰:“好好说话。” 不知他又抽什么风,沈云昭拉开谢珩,向林殊解释道:“林殊哥,这次多亏了太尉大人救了我。” “昭昭,他不是…”林殊看着沈云昭和谢珩关系似乎有些亲密,心中疑惑,谢珩不是昭昭的仇人吗? “林殊哥,说来话长…我慢慢跟你解释。”沈云昭打断林殊,向他递了个眼色。 她又转向谢珩,祈求道:“大人,我可以和林殊哥单独说一会儿话吗?我心中实在是害怕…” 谢珩转过脸一挥手算是默许,量他们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谢大人!”沈云昭笑着谢过,随着林殊进了院子。 第11章 第11章 林殊拉着沈云昭坐下,压低声音问道:“昭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云昭理了理思绪,将从太尉府刺杀到被劫至相府,再到谢珩纵火相救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林殊听。 林殊越听神色越沉,“待她说完,一把按住她的手腕:“你的意思是…还想待在谢珩身边找证据?这太危险了!” “谢珩和赵相势同水火,况且这朝堂的浑水太深,昭昭,我不同意,或许…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沈云昭轻轻抽回手,摇了摇头,“林殊哥,谢珩眼下对我还算客气,暂时不会有危险的。我一定要找到证据,为爹娘报仇,为沈家平反。” “昭昭……” 林殊还想再劝,沈云昭打断他:“我主意已定,况且就算我现在想逃也逃不了。” 她目光转向门外,谢珩和他的亲卫还守在门口。 “对了,林殊哥,你能帮我看看我中了什么毒吗?”沈云昭伸出一只手臂。 林殊屏气凝神,指腹轻按她的脉门,片刻后,他眉头微蹙,“脉象平稳有力,不见丝毫中毒之兆。这些时日,你可有不适?” 沈云昭想了想,除了当时被强行喂药时有些许灼喉感,一直以来好像并无不适,反而觉得精气神好了许多。 她茫然摇头。 “许是我医术不精,”林殊面色凝重,“但你务必当心,谢珩此人…深不可测。” “我明白。” “沈姑娘,该回了。”如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些许催促。 沈云昭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急声问:“林殊哥,你这里可有毒药?” “毒药?”林殊一怔。 “给我一些防身,”她焦急地望向门外,“以备不时之需。” 林殊不再多言,迅速从暗格里取出一只纸包,低声嘱咐:“此物五色无味,轻可令人昏厥,重则伤及性命。你……慎用。” 沈云昭接过贴身藏好,“我晓得,林殊哥你保重,我先走了。” 林殊心中总隐隐觉得不安,嘱咐道:“昭昭,万事小心!” “嗯。”沈云昭带着一身决绝转身离去。 ——·—— 太尉府门前,守卫见谢珩载着沈云昭归来,纷纷躬身垂首行礼,不敢多看一眼。 “大人!” 谢珩轻轻颔首随即翻身下马。沈云昭刚落地站定,谢珩视若无人地反手将她打横抱起。 “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沈云昭觉得难堪,在他怀中微微挣扎。 “别乱动。”谢珩的手臂坚实稳固,对她的抗议不予理会,反而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他抱着她径直穿过庭院,直奔她的卧房。 卧房内,侍女早已备好热水与药膏,见状便悄无声息地退下,并轻轻带上了门。 谢珩将她小心地放在床沿坐好,自己则坐在她身边,伸手去握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沈云昭下意识地一缩。 “上药。”他不由分说地握住她那只有些微红肿的手腕,指尖沾了冰凉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处。 他的动作出乎意料的温柔,与平日里那个杀伐决断的太尉判若两人。 指腹带着薄茧,在她细腻的皮肤上缓缓揉按,带来一阵阵战栗般的触感。 沈云昭浑身僵硬,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握住。 “别动,”他头也不抬,声音却低沉了几分,“药力要化开才有效。” “那日你喂我服下的,究竟是什么毒?为何连林殊都诊不出端倪?” 谢珩手上动作一顿,唇角似有若无地一勾,抬起头看着她。 “毒药?”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谁告诉你那是毒药?” 沈云昭一怔,“不是你说……” “那是宫中秘制的固本培元丹,”他慢条斯理地道,“于强身健体大有裨益,只是味道辛辣了些。” 他目光掠过她瞬间僵住的脸,继续道,“那日不过是想给某只…意图炸毛伤人的小野猫,略施小戒罢了。” 沈云昭的脸颊唰一下红透,原来自己视死如归般戒备了这么久,日夜忧心的“剧毒”,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戏弄! 她感觉自己像个紧绷着全力出击,却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傻子。 “你…!”她气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谢珩欣赏着她脸上羞愤的表情,觉得有趣。 “所以,”他微微俯身,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必再费心找什么解药,更不必盘算着如何逃离。”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袖口的褶皱,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 “乖乖待在我身边,把伤养好。这里,就是你现在唯一该在的地方。” 室内一时静谧,只余两人清浅的呼吸交错。 谢珩对上沈云昭的眸子,此刻因无措而带着水光,格外动人。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微抿的唇瓣上,色泽浅淡,像初春的花苞。 鬼使神差地,他缓缓向前倾身。 沈云昭看着他骤然接近的俊脸,心脏猛地一跳,手指紧紧地抓住衣角。 他越靠越近,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药膏的淡香…… 就在两人呼吸即将交融时—— “咕噜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声响突兀地从沈云昭的腹部传来。 暧昧的气氛被瞬间打破。 谢珩动作一顿,沈云昭则猛地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饿了?”他语气平淡,仿佛方才那个险些失控的人不是自己。 沈云昭羞愤地别开脸,不肯作答。 谢珩走到门边,吩咐候在外面的侍女:“传膳。” 他回头看她,只见她耳垂依旧红得滴血,强作镇定的模样竟有几分可爱。 “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恨我。”他淡淡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被合上,沈云昭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按住自己依旧狂跳的心口。 方才那一瞬间,她竟忘了呼吸。 ——·—— 廊下阴影中,如风已静立恭候。 “苏媚现在何处?”谢珩冷冷地开口。 “在地牢。”如风垂首,低声答道。 二人步入地牢深处,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只见苏媚独自坐在角落草堆上,正望着墙壁出神,听到脚步声转头往这边看来。 如风打开牢门,谢珩迈步而入,他停在苏媚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苏媚铺上前抓住他的衣角:“大人,奴婢冤枉啊!奴婢实在不明白为何要被关在此处……” 谢珩不动声色地扯回衣角。 “如风。” 如风立即上前,将不断挣扎的苏媚绑在一张特质的木榻上。当黑布蒙上双眼的刹那,苏媚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大人!大人饶命!”她的声影开始发抖。 回应她的,只有一滴突然坠落在眉心的冰凉液体。 苏媚浑身猛地一颤。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水滴保持着精准的节奏,不断击打在同一个位置。 起初只是不适,但随着时间推移,那持续不断的冰凉触感开始变得难以忍受,仿佛要钻透皮肉,直抵灵魂。 “我说......我说......”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苏媚的心理防线已彻底崩溃,“是赵相......是赵相让我来的......” 谢珩的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示意如风将人解开。 苏媚跪伏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是奴婢…向赵相传递来沈姑娘出府的消息。” “你如何算准了她要逃?”谢珩从袖袋中取出那封半旧的信笺,声音冷冽,“这封信,可是你交给沈云昭的?”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相爷命我挑拨您和沈姑娘的关系,适时传递消息。”她伏得更低,“至于这封信的来历,奴婢实在不知。” 谢珩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如风适时呈上一卷口供。 “据你苏氏族人所言,你与兄长苏明自幼相依为命。而你的兄长,正是半年前接我手谕,前去营救沈家家眷的斥候队长。” 苏媚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若我猜得没错,你借着赵崇之势接近我,是想为你兄长报仇?” 苏媚索性不再伪装,冷笑一声,直起身子,眼底满是仇恨。 ”没错,我就是来为哥哥报仇的。我哥哥为你卖命,却因不愿与你同流合污,加害忠良而被你灭口。你甚至用卑劣的手段想毁掉手谕证据,但天网恢恢,这封信还是回到了我手里。”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谢珩,你就是一个道貌岸然、残害忠良、兔死狗烹的伪君子!” 谢珩平静地注视着她:“苏明的死,我很遗憾。他是我最得力的部下,不为权势,只因他心中有忠义。” “你不配提我哥哥。”苏媚厉声打断。 “若我要杀他,为何要在派他执行机密任务后,于半路动手?”谢珩向前一步,目光如炬,“是怕赵崇不知我要救人,还是怕天下人不知我会灭口?” 苏媚一怔。 就在这时,一个跛脚的士兵被带了上来。 看到苏媚,他眼眶瞬间红了:“二姑娘……我是跟着明哥的王武啊!那天根本不是太尉的人,是赵相府的私兵!他们杀了明哥和兄弟们,抢走了手谕……” 王武的哭诉像惊雷炸响,苏媚整个人僵在原地。 “现在你明白了?”谢珩的声音再度响起,“赵崇杀了你哥哥,再用一场精心设计的误会,利用你来对付我。” “苏媚,你现在是要继续做仇人的棋子,还是为你哥哥讨一个真正的公道?” 泪水终于决堤,苏媚看着王武,又看向谢珩,她已额触地,声音哽咽却坚定:“求太尉大人…给奴婢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 第12章 第12章 翌日清晨,露水未晞。 沈云昭早早起身,打算趁谢珩上朝时先去他的书房探查一番。 刚行至回廊下转角,脚步便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不远处,谢珩的房门前,苏媚正站在那里与他交谈。 晨曦勾勒着他们的侧影,苏媚微微仰着头,唇边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而谢珩缓和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 沈云昭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细小的东西刺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酸涩。 一大清早便在房门前这般亲呢……就这么急不可耐么? 她正暗自想着,谢珩却似有察觉,目光倏地朝她这边扫来。 沈云昭心下一慌,下意识侧身躲进了廊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直到那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朝着前厅的方向渐行渐远,她才缓缓从阴影中踱出。 她行至谢珩书房附近,发现门口回廊下有一名侍卫站得笔直,腰间配着剑,看着武功不低。 沈云昭在心里盘算,硬闯肯定是不行的,得想办法支开他。 过了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端着一盏早茶,步履从容地走向书房。 就在经过侍卫面前时,她脚下猛地一个踉跄,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重重的的摔在地上。 “哐当——”茶盏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身。 “沈姑娘!”侍卫脸色一变,立刻上前,确不敢贸然伸手去扶。 沈云昭伏在地上,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捂住脚踝,疼得声音都在发颤:“我…我的脚…” 她抬起头,眼中是强忍的痛楚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对侍卫急道:“我的脚动不了了…烦请…烦请快去帮我请个大夫来!” 她咬着唇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后怕与恳求:“若是耽搁了,让太尉大人知晓我在此处受伤,只怕…只怕你也要受牵连。” 侍卫果然犹豫了。他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又看了一眼地上楚楚可怜的沈姑娘。 太尉他人对她的重视,府中谁人不知?若她真在此处出了事,自己确实难辞其咎。 此刻晨光初露,仆从们都在各处忙碌,回廊下静谧无人。 “那…请姑娘稍后,属下速去速回!”侍卫终究不敢怠慢,转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廊道尽头。 却人脚步声远去,沈云昭立即收敛了痛苦神情,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 尽管脚踝处还隐隐作痛,但眼神已是一片清明。 确定四下无人,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推开书房那扇沉重的门,闪身而入,并将门在身后轻轻掩上。 背靠着门板,长舒一口气,此刻,书房里只剩她一个人。 这里充斥着谢珩的气息,是冷冽的松木墨香。晨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照得无所遁行。 她借着熹微的晨光开始行动。 她走向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陈设简洁。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第一个抽屉。 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宣纸,质地优良,并无异样。第二个抽屉里是一些常用的镇纸、印泥等杂物。 她摸索着抽屉底部和内侧,看是否有夹层,触手所及,唯有坚硬的木质纹理。 没有。 她转而看向书架。那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陈列的多是兵法典籍、史书策论。 书籍上的字迹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模糊。 她伸出手,指尖在一排排书册上快速掠过,试图感受后面是否有暗格的缝隙,或是有伪装的机关。 依然一无所获。 时间每流逝一分,外面的危险就逼近一分。 她目光扫过四周,博古架上的瓷器摆件,墙上的山水挂画……她逐一检查,试图找到不协调的地方。 证据到底在哪儿?还是说暗格并不在书房? 她走到靠墙的书架旁,正准备检查墙壁时,手肘不慎碰到了书架边缘的不甚起眼的笔洗! “哐当!” 笔洗在架子上摇晃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沈云昭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扑过去,险险地将它接住,抱在怀里。 冰凉的玉质贴着温热的掌心,她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惊魂未定中,书房外,迥异于侍卫沉重靴声,而是另一种沉稳而从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传来! 那脚步声目标明确,直逼书房! 听脚步声不像是谢珩。能不经通传、在谢珩不在时直接进入书房的人,会是谁? 沈云昭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凭着本能,她抱着那只笔洗,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身,藏进了那排高大书架与墙壁形成的狭窄阴影里。 “吱呀——” 房门被推开。来人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书案方向。 沈云昭蜷缩在阴影中,紧紧抱着笔洗,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也能清晰地听到外面那人在书案前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 他在找什么?他也是来找东西的吗? 这个念头让她更加紧张。她下意识地缩身,却不料,宽大的衣袖拂过旁边的书架,带出了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糟了! 外面的动静瞬间停了。 紧接着,那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朝着她藏身的书架方向而来。 “谁在那里?”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音色清朗,带着几分慵懒,却又透着一丝不容忽视的警惕。 沈云昭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再藏下去,只会更加可疑。 她心一横,将怀中笔洗轻轻放在脚边,然后猛地从阴影里“跌”了出来。 她装作是被发现后惊慌失措,脚下不稳的模样,低低惊呼一声,纤弱的身子便软软地朝来人方向摔去。 果然,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到来。 一只骨节分明,温暖有力的手,及时而稳当地扶住了她的手臂,一股清雅的龙涎香气萦绕开来。 沈云昭顺势抬起头,眼中已迅速氤氲出一层薄薄的水汽,满是惊慌失措,楚楚可怜。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俊朗的脸。眉眼疏朗,鼻梁高挺,唇角天然带着些许上扬的弧度,似笑非笑。 他穿着一身云纹锦袍,玉带束腰,贵气逼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风流意味。 此刻,他那双含笑的桃花眼里,正清晰地倒映着她惊慌的模样,已经毫不掩饰的惊艳。 萧景澄万没有想到,在谢珩这间连母蚊子都难飞进来的书房里,会藏着这样一位清丽可人的少女。 她像是误入猛虎巢穴的灵狐,眼神清澈又惊慌,瞬间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他扶着她的手臂并为立即松开,反而稍稍收紧,将她虚圈在自己的气息范围内。 萧景澄挑眉,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我来这府上这么多次,怎么从未见过你?” 沈云昭的心提到嗓子眼。 她迅速垂下头,避开他的探究的目光,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声音细弱,带着哭腔:“奴…奴婢是新来的洒扫婢女……” “方才,方才不小心碰倒了东西,求…求您千万别告诉太尉大人……” 她说着,仿佛想到了可怕的后果,她用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哀切地望着他,手指轻轻扯住他锦袍的袖口,微微摇晃了一下:“奴婢怕被责罚…求您了…” 萧景澄只觉得像是有一片羽毛在他心上轻轻拂过。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梨花带雨的脸,感受着她身体因害怕而微微颤抖,心底的探究和玩味更浓了。 他低笑出声:“好啊,本王替你保密。” 他答应得爽快,目光却依旧胶着在她脸上,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珍宝。 本王?王爷? 沈云昭顾不得疑惑,如蒙大赦般,连声道谢:“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趁机用力将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掌心抽了回来。 那陌生的男性体温和力道让她心慌,她不敢再多做停留,低着头,快步从萧景澄的身侧绕过,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书房。 刚跑至回廊,还没缓过神,就差点与领着大夫匆匆赶回的侍卫撞个满怀。 侍卫看着她行动自如,健步如飞的样子,脸上写满了错愕,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沈姑娘,您的脚……?” 沈云昭脸颊一热,强作镇定:“已…已无碍了,只是稍微扭了一下,活动开便好了。有劳你了。” 她不敢看侍卫的疑惑的眼神,更不敢回头看书房里的情况,几乎是落荒而逃,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侍卫站在原地,看着沈云昭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敞开的书房门,一脸茫然。 萧景澄斜倚在书房的门框上,将门外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着她那与方才与脚踝剧痛全然不符的敏捷身影,回想起之前她那番漏洞百出却演技精湛的表演,不由得低低笑出声来。 他抬手,用指节轻轻地摩挲着自己光滑的下巴,眼中兴趣盎然。 “谢佑安啊谢佑安。”他望着空荡荡的回廊,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玩味地低语,“你府里何时藏了这么个…胆大包天又狡猾如狐的小骗子?” 第13章 第13章 沈云昭心有余悸地跑回自己房间,反手将门拴插上。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心跳声如擂鼓。 半晌,她才拖着有些发软的腿走到桌边,提起茶壶,也顾不得仪态,直接对着壶嘴猛灌了几口早已凉透的茶水。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落入腹中,那股强烈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翻涌的心绪才逐渐平复下来。 她颓然地坐在凳子上,开始复盘刚才在书房里的一切。 书案、抽屉、书架、博古架……甚至连墙壁和地板,都仔细敲打探查过了,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机关暗格的痕迹。 难道……不在书房? 谢珩此人生性多疑。书房虽是处理政务要事之地,但也是最容易被人想到并重点探查的地方。 以他的心机城府,怎么会把真正致命的东西放在如此显眼之处? 那会在哪里? 沈云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望向谢珩卧房所在的那个院落方向。那里总是格外安静,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森严。 他的卧房,好像平时除了如风可以偶尔进入,连日常扫洒的侍女都被严令禁止靠近。 难道那里藏着他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唯一一次潜入他卧房的经历。那天深夜,她怀揣着匕首,想去行刺,却被他当场擒住…… 她被她压在榻上,灼热的体温……沉重的呼吸……近在咫尺的暧昧…… 沈云昭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绯红。 “沈云昭!你在想什么!”她在心底狠狠斥责自己,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从脑海里甩出去。 当务之急,是找到证据,而不是沉溺于这些无关的杂念。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变得坚定清明。 “必须想办法进他的卧房探查。”她低声自语,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划过。 可是,该怎么进去?那里比书房更难接近。必须有一个合情合理,且不会引起他怀疑的理由…… ——·—— 谢珩下朝回来,朝服还为换下,刚踏进书房,脚步便是一滞。 只见他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萧景澄正毫无坐相地瘫在他的太师椅上,一双长腿随意地架在案角,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他才批阅到一半的公文。 “你怎么又来了?”谢珩眉头微蹙,对神出鬼没的此人实感无奈。 萧景澄听见声音,懒洋洋地抬起头,俊朗的脸上立刻堆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对谢珩的不耐视若无睹:“谢佑安,你可算回来了!我等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有事?”谢珩言简意赅,走到案前,目光扫过被他萧景澄靴底蹭到的公文,眼神微冷,不轻不重一拍他的腿。 “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萧景澄放下腿,凑近几分,语气里竟带上来几分委屈:“你自己算算,大半个月都没见你人影了!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我可不跟某人一般,终日游手好闲。”谢珩绕过书案,自顾自地倒了杯热茶。 萧景澄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我堂堂大靖朝定亲王,当今陛下最亲爱的幼弟,在你嘴里就这么不堪?我那是体察民情,品味人生!” “说正事。”谢珩放下茶杯,目光如炬,显然不吃他这套插科打诨。 萧景澄脸上的嬉笑之色瞬间收敛了几分,他坐直了身体,叹了口气:“真是无趣……好吧,说正事。” 他压低了声音:“赵崇那条老狗,最近动作频繁。他正联合门下党羽,不断向陛下谏言……” 他顿了顿,观察着谢珩的神色,一字一句道:“要废黜太子萧昱,改立三皇子萧辰为储君。” 谢珩心中了然。 “陛下近年龙体欠安,沉迷丹药长生,对朝政愈发懈怠,许多政务实际已由赵崇把持。”萧景澄神色凝重。 “如今前朝,赵崇门生故旧遍布要职位。后宫,赵贵妃圣眷正浓,日夜吹着枕边风。” “着前朝后宫联动,势力盘根错节。他们构陷忠良,排除异己,所为的,不就是铲除太子臂膀,好让那流淌着赵家血脉的三皇子萧辰,能名正言顺地入主东宫,将来……篡位夺权么!” 他看向谢珩,眼神锐利:“皇后早逝,太子仁厚若。若你我再不出手,这大靖江山,怕是真的要改姓赵了。谢佑安,你手握北府精锐,是军中柱石,此刻若还不表态,更待何时?” 谢珩抬起眼,深邃的眸底寒光凛冽,他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太子之位,关乎国本,岂是赵崇一党可以轻易动摇的。”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他赵崇想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也要问问我北府军的刀,答不答应。” 萧景澄神情严肃:“三日后便是万寿节宫宴,以赵崇的性子,定会借题发挥。我们还是要早做准备为妙。” 谢珩负手而立,目光掠过庭中摇曳的竹影,声音平稳:“我自有安排。” 见他这般胸有成竹,萧景澄心头一松,那副玩世不恭的皮相便又挂了回来。 他走近两步,用扇骨轻轻碰了碰谢珩的肩,挑眉笑道:“对了,说起来…你府上最近新来的侍女,倒是挺水灵啊?” “什么侍女?”谢珩侧眸看他,眼底带着一丝审视。 萧景澄喉头一哽,想起那张梨花带雨,恳求他保密的脸。 “没…没什么。” 他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唰”地展开折扇,故作自然地摇了两下,移开视线,“许是我瞧错了。” 谢珩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未再追问。 萧景澄离去后,书房内重归寂静。 谢珩处理完手头公务,忽而想起什么,召来院中侍女。 “沈姑娘今日在做些什么?” 侍女垂首恭敬回道:“回大人,沈姑娘今晨在回廊下似乎扭伤了脚,一直在房中休息,未曾出门。” 谢珩眉头微蹙,立即起身王沈云昭的院落走去。 此刻沈云昭正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满心盘算着要如何潜入谢珩的卧房查探。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得她心头一跳,手中的茶盏险些脱手。 她稳了稳心神,起身开门,只见谢珩站在门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大白天为何锁门?”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沈云昭心里猛地一紧,指尖悄悄掐进掌心。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今日书房之事? 她正飞快地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谢珩却已迈步进门,不由分说地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你做什么!”沈云昭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 “别动。”谢珩将她轻轻放在床榻边,自己则单膝蹲跪在她面前,伸手便要去脱她的绣鞋。 “你干什么!”沈云昭又急又羞,想要缩回脚,却被她稳稳握住脚踝。 谢珩利落地褪下她的罗袜,果然见到纤细的脚踝处泛着不自然的红肿。 他的指尖轻轻按在伤处,她的身体瞬间紧绷。 “既然请了大夫,为何不让人好好诊治?”他抬头看她,目光锐利。 “我……我真的没事,已经不疼了。”沈云昭别开脸,不敢与他对视。 为了证明自己已无碍,她说着便要站起来,谁知脚刚沾地,一阵刺痛便从伤处传来,让她身子一软,直直向前栽去。 正好落入谢珩早已准备好的怀抱中。 四目相对,呼吸交错。 沈云昭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逞强。”他低声道,手臂稳稳地扶住她的腰肢。 沈云昭慌忙想要挣脱,却被他禁锢在怀中。 “你早上是不是来找过我?”他忽然问道。 “早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我卧房外,我都看见你了。”谢珩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丝,“为什么躲开?” 沈云昭心头一颤,原来他指的是清晨撞见苏媚的那一幕。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垂下眼帘,轻声道:“我看大人与苏媚姑娘相谈甚欢,不敢打扰。” 谢珩的唇角微微扬起,带着几分玩味:“你这是……又吃醋了?” “你胡说什么!”沈云昭羞恼交加,握拳便要锤他,却被他轻易握住手腕。 “那你脸红什么?”他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腕内侧,带来一阵战栗。 沈云昭又羞又气,挣开他的怀抱,别过脸去不肯再理他。 谢珩看着她泛红的耳垂,眼底笑意更深。他扳过她的身子,正色道:“三日后,宫里举办万寿节宫宴,届时你陪我一同参加。” “万寿节宫宴?” 沈云昭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圣上五十寿诞,普天同庆。”谢珩语气平淡,“届时后宫嫔妃、王公大臣皆会入宫朝贺。” 皇宫…那是权利的中心,或许能找到关于沈家案卷的蛛丝马迹。 她压下翻涌的心绪,故作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我以什么身份去?” 谢珩垂眸看着她,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玩味,语气却依旧平稳无波: “就以我的侍婢身份吧。” 侍婢? 沈云昭呼吸一滞,袖中的手悄然握紧,这是折辱谁呢! 她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再抬眼,唇角已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好。” 她轻轻迎来一声,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 我忍。 为了沈家的清白,莫说是侍婢,便是更不堪的身份,她也能演下去。 第14章 第14章 谢府的马车在西华门前缓缓停稳,车门开启,谢珩躬身步下。 他今日身着绛紫色一品官服,金线绣制的麒麟在余晖下隐隐生辉,玉带束腰,更显身姿挺拔。 他立于旁,并未立即举步,而是回身,朝车内伸出了手。 一只素白纤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沈云昭借着他的力道轻盈落地。 虽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侍女衣裙,梳着简单的双鬟髻,却在抬眸时让暮色都为之一亮。 “昭儿,今日宫宴,切记谨言慎行。”谢珩看着她这般模样,眼底浮起些许温柔笑意,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 “遵命,大人!”沈云昭微微颔首。 暮色初合,万千宫灯次第亮起,朱红宫墙在暖光里少了几分闻言,倒像是拢了层薄纱。 沈云昭垂首跟在谢珩身后半步,沿着汉白玉阶往太极殿走。 殿内已是一片庄重景象,红绸缠柱,金灯垂顶。 空气中檀香沉静,混着万寿菊的清香,太常寺的《万寿无疆乐》悠然响起,钟磬声在殿梁间缓缓流淌。 御座上方“万寿无疆”匾额鎏金晃眼,台下朝臣按品级列坐,衣袂间绣的蟒纹、鹤补在烛火下流转微光。 西侧偏殿的珠帘后,女眷们的钗环偶尔折射出细碎光芒,却衬得殿中愈发庄严肃穆。 献寿台铺着红毡,待用的鎏金托盘一字排开,在灯影里泛着幽冷的微光。 谢珩在官员首排从容落座,他的位置正对着丞相赵崇,而定王萧景澄恰好坐在他的右手边。 萧景澄正把玩着酒盏,见谢珩入席,目光随意掠过,却在他身后那个垂首侍立的身影上骤然定格。 这不是书房里那只小狐狸? 此时赵崇的目光淡淡扫来,谢珩坦然迎上,隔空抬手一礼,姿态从容不迫。 萧景澄趁机倾身过来玉骨扇一点沈云昭方向,嗓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谢佑安,这位是?” 谢珩闻声侧首,看了眼身后始终低垂着头的女子,语气平淡:“这是昭儿,我府上的侍女。” 说罢转向她:“昭儿,还不见过定王殿下。” 沈云昭心头一紧,只得上前半步,依礼福身:“奴婢昭儿,拜见定王殿下。” 她垂着眼,却能感受到那道带着笑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萧景澄虚抬了抬手,语气轻快:“不必多礼。”在他垂袖的瞬间,朝她极快地眨了下眼。 意思是,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殿外传来三身净鞭,清脆的响声穿透喧哗,整个太极殿瞬间安静下来,百官肃立。 司礼监内侍高亢的唱喏声传来: “陛下驾到——” “贵妃娘娘驾到——” “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驾到——” 景和帝身着明皇龙袍,在赵贵妃的搀扶下缓步走入。 皇帝面色在灯火下显得有些灰暗,眼皮微垂,脚步滞重。 赵贵妃却是一身正红蹙金翟鸟礼服,朱翠环绕,每一步都带着恰到好处的雍容, 太子萧子昱紧随其后,杏黄袍服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目光平静如水。 三皇子萧子宸则落后半步,紫袍玉带,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御驾缓缓登上丹陛,在龙椅上落座。赵贵妃在侧首的凤鸾椅上坐下,姿态优雅。 太子与三皇子分别左右,一个端正如松,一个闲适如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齐声跪拜,声浪振得梁柱轻颤。 景和帝在龙椅上微微抬手,声音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威严:“众卿平身。” “谢陛下——” 百官依次起身归坐。 太常侍卿出列,手持玉圭,朗声诵读起早已拟好的万寿贺表。 文辞胼四俪六,颂扬天子功德,祈愿圣体安康、国运昌隆。 贺表既毕,司礼监内侍高声道:“献寿礼——” 献礼环节正式开始。依照礼治,由皇室宗亲先行献礼。 太子萧子昱率先出列,身后内侍捧着一卷古朴典雅的竹简。他行至御前,恭敬行礼: “儿臣谨献《贞观政要》孤本一套。此书乃儿臣边遍访民间所得,愿以古为镜,与父皇共思治国安邦之道。” 竹简展开,墨香古朴,确显储君沉稳。 景和帝微微颔首,神色平和。 三皇子萧子宸从容起身,他击掌三峡,两名内侍小心翼翼地抬上一只白玉方鼎,鼎身缭绕着若有若无的白色寒雾。 “儿臣谨贺父皇万寿。”他声影清朗,“此乃千年寒玉鼎,采自昆仑万丈冰窟。鼎中盛放着北海玄龟甲所炼的延年丹。” 他亲自揭开鼎盖,只见九枚龙眼大小的丹药在鼎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丹药表面隐约浮现出龟甲纹理。 “玄龟寿逾千年,其甲乃天地精华所钟。青云观道长以真火炼制九九八十一日,佐以百种药草。服用后可固本培元,延年益寿。” 赵贵妃适时倾身,柔声对皇帝说:“陛下,臣妾听闻玄龟甲确是长生不要的仙药引子。宸儿为了寻得此物,亲自前往北海苦守了三月呢。” 景和帝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身子不自觉地前倾:“此丹…当真能延寿?” “父皇明鉴。”萧子宸恭敬奉上玉碟,“道长言说,每服用一枚可增寿一纪。九枚俱全,便是一百零八载寿元。” 景和帝颤巍巍地起身,竟亲自走下丹陛,来到三皇子面前。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枯瘦的手掌重重的地拍在萧子宸肩上,“宸儿深知朕心!这寒玉鼎与延年丹,朕收下了!” 接下来的几位宗室献礼果然都黯然失色。 无论是定王献上的前朝名剑,还是安国公进攻的东海明珠,都难再引起皇帝半分兴趣。直到丞相赵崇出列,这场献礼才再起波澜。 “老臣恭贺陛下万寿。”赵崇示意侍从抬上一个蒙着红布的笼子,“北境将士在雪山巡边时,偶得祥瑞白狐一只。此狐毛色皎洁如雪,目蕴金光,不惧人,亦不近人,将士皆言其有仙灵之姿。老臣以为,此乃陛下圣德感召上天,故降下祥瑞,特献于陛下,以为万寿之贺。” 红布掀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安静伏在笼中,琥珀色的眼睛流光溢彩,顾盼间竟真如有灵性般扫视全场,毫无普通野兽的畏缩。 “哦?果是不凡。”景和帝显然被吸引了目光。 就在此时,那白狐忽然用头轻轻顶开笼门,轻盈地跃至殿中。 内侍刚要上前捕捉,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白狐要做什么。 只见它在铺着红毡地地面上踱了几步,鼻尖微动,仿佛在嗅闻着什么。它先是路过太子席前,稍作停留,太子身体微僵,但白狐并为表示,继续前行。 最终,它竟溜达来到了三皇子萧子宸的席前。 在满殿文武的注视下,白狐停下脚步,仰头看着萧子宸,随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动作—— 它优雅地蹲坐下来,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梳理了一下自己胸前的银白色毛发,姿态安然,仿佛找到了归宿般,发出一声满足的呜咽,安静地伏在了三皇子的案几之旁,不再移动。 殿内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寂静。 一名赵崇亲信文官立刻抓住时机,用一种充满惊叹的语气道:“奇哉!此狐灵性天成,不趋炎,不附势,而是自然亲近身负大气运与福德之人。三殿下为陛下觅得仙丹,又得祥瑞如此亲近,此真乃陛下洪福,天佑我大靖之兆啊!” 满殿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 三皇子适时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起身逊谢道:“儿臣何德何能……” 太子端坐在席间,指尖捏的发白,面上却强撑着储君的风度。 景和帝凝视伏在三皇子案前的白狐,缓缓开口: “白狐雪影……确是祥瑞。” 皇帝的人目光缓缓扫过三皇子激动的面庞,又在太子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最后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 “传朕旨意:白狐祥瑞,着钦天监详加记录,载入史册。三皇子孝心可嘉,赐东海明珠一斛,锦绣百匹。” 这赏赐恰到地停在了一个微妙的位置,既肯定了祥瑞,褒奖了三皇子,却又避开了对储位归属的任何暗示。 “至于这白狐……”皇帝微微停顿,“既是通灵之物,便留在宸儿宫中好生照料吧。” 就在皇帝对祥瑞之事做出看似公允,实则意味深长的安排后,殿内气氛微妙,赵党众人脸上已难掩得色。 “陛下,” 谢珩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起身执礼,“祥瑞现世,自是陛下圣德感天。然则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祯祥之兆,当与德政相彰,方能福泽万民。臣以为,当前首要仍是安定朝纲,稳固国本,方不负上天垂示。” 他话音未落,萧景澄也懒洋洋地接口,话里却带着刺:“皇兄,臣弟也觉得这事儿挺玄乎。一只狐狸罢了,谁知道它是真通灵性,还是……被什么特别的玩意儿给吸引过去的?万一有人利用畜牲做文章,岂不是亵渎天意?” 赵崇脸色一沉,立刻出列反驳,语气锐利:“谢太尉、定王此言何意?莫非是质疑陛下圣明,看不清这煌煌天意?还是说……见不得三殿下得此祥瑞,有意为难?” “你!” 萧景澄眉梢一挑,就要发作。 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支持太子的官员面露愤慨,赵党众人则怒目而视,一场朝堂争执眼看就要在御前爆发。 “陛下。” 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如同玉石轻叩,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这片暗涌。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始终安静立于谢珩身后的那位女子——沈云昭。 第15章 第15章 沈云昭缓步走至殿中,向御座行了一礼。 “民女沈云昭,来自北境。” “放肆!哪来的无知女子!此乃议论国事之朝堂,御前启容你信口开河,扰乱圣听!”那名赵崇的亲信文官见状怒斥道。 皇帝一抬手示意,缓缓开口:“让她说。” 她先看了谢珩一眼,得到他几不可察的颔首后,才转向景和帝,声音清越: “陛下容禀,”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民女虽来自北境,身份微贱,但正因如此,才知晓一些或许不为京中贵人的,北境风物习俗。” “民女在北境时,曾听山中老猎户说起,雪山白狐最是机敏难驯。它们不恋人间富贵,唯独钟情一种生于雪山之巅的冰芯草。” 她微微侧身,目光似是不经意扫过脸色已然有些僵硬的三皇子,最终落在他腰间那枚雕刻精美,色泽温润的蟠龙玉佩上。 “这种草的气味对白狐有致命吸引,猎户常以此设陷。民女方才隐约闻到三殿下的玉佩上,似乎就带着冰芯草特质的香料味。” 赵崇立即厉声呵斥:“荒唐!殿下玉佩乃是御赐之物,岂容你信口污蔑!” “丞相稍安。”沈云昭不急不缓地打断,“正因为玉佩质地温润,最能留存气味。若陛下准许,可命人取一盆清水,将殿下玉佩浸入其中。” “只需将浸过玉佩的清水,洒在任意一位大人席前。若白狐弃三殿下而就水渍,便知民女所言非虚。”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抬手制止了还要争辩的赵崇:“准。” 内侍很快端上一盆清水。三皇子脸色发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结下玉佩。 玉佩浸入水中,他的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 “陛下,洒在何处?”内侍恭敬地请示皇帝。 皇帝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正一副看戏模样的定王萧景澄身上。 萧景澄立刻会意,他夸张地拍拍自己席前的金砖地面,朗声笑到:“来来来,泼这儿!本王这块地方风水好!” 内侍依言走上前,舀起一勺盆中清水,轻轻地洒在萧景澄席前的地砖上。 不一会儿,那只始终温顺伏在三皇子身边的白狐,突然竖起耳朵,鼻尖轻颤,随即毫不犹豫地起身,小跑来到水渍前,贪婪地嗅闻着,甚至伸出舌头去舔舐地面。 白狐在水渍处流连忘返,任凭三皇子如何呼唤,都不再回头。 “哗——” 满殿哗然。 真相已然明了。什么祥瑞认主!什么天命所归!不过是一场利用畜生习性,精心策划的可笑骗局!一场试图愚弄皇帝,愚弄百官,动摇国本的政治阴谋! 然而,就在这喧哗之际,赵崇踉跄几步,跪倒在御前,以头触地,“陛下!老臣……老臣有罪!老臣昏聩啊!” 他声音悲怆,带着无尽的悔恨,“老臣一心以为此乃上天祥瑞,光耀我大靖,确万万未曾想到……未曾想到竟然被奸人利用,以这等卑劣手段蒙蔽!老臣不察,致使陛下圣听受扰,令三殿下蒙羞。老臣万死难辞其咎!” 三皇子见状,连忙跪倒在地,涕泪交加地爬前几步,哭诉道:“父皇!父皇明鉴!儿臣……儿臣也是一片孝心,见白狐神异,只想博父皇一笑,一位真是天佑我朝!儿臣实在不知这玉佩……这玉佩为何会沾染那劳什子草汁!定是下面办事的人为了讨好儿臣,暗中做的手脚!儿臣御下不严,识人不明,请父皇重罚!” 赵贵妃也立刻离席,跪在皇帝脚边,珠泪涟涟,我见犹怜:“陛下,宸儿年轻,一时不察,被人利用,故然有错。丞相亦是过于耿直,笃信祥瑞,才致此失。但念在它们一片忠君爱国之心,绝非有意欺瞒陛下,还请陛下从轻发落……”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拉着皇帝的龙袍下摆,姿态放得极低。 景和帝冰冷的目光在这舅甥、兄妹三人身上来回扫视。他岂会不知道这其中关窍? 但眼下,万寿节宫宴,百官齐聚,若真严惩皇子与丞相,皇家颜面何存? 皇帝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警告:“赵崇,你年事已高,竟如此不辨真伪,实在令朕失望。罚俸一年,回府闭门思过半月!” “萧子宸,御下不言,德行有亏,禁足皇子府三月,非诏不得出!所有差事,暂且交由太子打理!” “至于这祥瑞……”他厌恶地撇了一眼还在舔地的白狐,“扔出宫去!” 这个处罚,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臣(儿臣)谢陛下隆恩!”赵崇和三皇子如蒙大赦,连连叩首,起身归位。 宫宴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继续进行。 乐声响起,舞姬翩跹,却无人真正有心欣赏。 趁着众人注意力稍散,谢珩被几位宗室亲王围住说话的空隙,赵崇端着酒杯,状似无意地踱到沈云昭席前。 他脸上挂着虚假的笑意,“沈姑娘,好伶俐的口齿,好狠辣的手段。” 沈云昭垂眸不语。 赵崇逼近一步,借斟酒的动作压低声音:“怎么?沈家的血仇忘了?竟帮着谢珩那奸贼来对付老夫?”他声音里淬着冰:“你莫非真被他迷了心窍?” 不等沈云昭回答,他阴恻恻道:“要不要老夫现在就去禀明陛下,你,就是逆臣沈泓之女?看谢珩还护不护得住你?看看陛下会如何处置你这欺君之人?” 沈云昭指尖发凉,面上却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浅笑,借整理衣袖的机会低语: “相爷息怒。云昭一刻不敢忘家仇。正因不敢忘,才更要取得谢珩信任。” 她抬眼,目光扫过正在与人交谈的谢珩:“经此一事,谢珩必定更信重我。唯有站到他身边,才能拿到真正的证据。” 赵崇眼神微动,沈云昭继续道:“扳倒谢珩需要耐心,更需要……适当的时机。” 她端起酒杯,做出敬酒姿态,声音几不可闻:“打草惊蛇,对谁都没有好处。相爷说呢?” 赵崇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哈哈大笑,举杯朗声道:“沈姑娘果然见识不凡!” 声笑一收,他压低声音冷冷道:“记住你的话。若让老夫发现你有二心……” 他未尽的话消散在弦乐声中,转身时袖风带起一阵寒意。 沈云昭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知道赵崇回到座位,才缓缓放下一直微颤的酒杯。 谢珩回到席间,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紧握金杯泛白的指尖上。 “赵崇与你说了什么?”他开口,声音平稳如常。 沈云昭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杯中酒液漾开细碎涟漪。 她抬眼时,眸中迅速蒙上一层惊怯的水光,“他……” 她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音:“只说我多管闲事……败了他的谋划。” 她刻意省略了最关键的身份威胁,只挑出了最表层的斥责。 谢珩深邃的眸光在她脸上流转,似在辨别她话中的真伪。 沈云昭适时地轻咬朱唇,像是被那目光灼伤般垂下头,“还说…说我帮着你,是忘了根本…” 是啊!在她的认知里,他可是她的仇人。 “就这些?”谢珩追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后来…后来他声音压得极低…”她抬手轻抚太阳穴,眉间蹙起,“我当时心慌得厉害,具体说了什么,实在听得不真切…” 说罢她抬眼望向他,水眸里满是依赖与后怕:“大人…赵相他…”未尽之语里藏着恰到好处的惶恐。 谢珩凝视着她这般惊弓之鸟的模样,想起方才她在殿中侃侃而谈的从容,眼底的最后一丝审视渐渐消散。 他忽然倾身,指节轻轻擦过她仍紧握金杯的手。 “松手。”他低声道,不容置疑地取走她手中金杯,指尖相触的刹那,能感受到她冰凉的体温,“今夜你做的很好。”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复杂神色,只微微一笑以示回应。 一道慵懒带笑的声音传来:“啧,本王是不是来得不巧?” 萧景澄摇着玉骨扇,施施然走近。 他对谢珩挑挑眉,算是打过招呼,随即目光便毫不避讳地落在沈云昭身上。 “昭儿姑娘,今日…可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他与苏不紧不慢,带着独特的腔调。 “殿前从容,语谈机锋,临危不惧,只是在太尉府做个侍婢也太委屈了些。” 这话说得直白又大胆,毫不掩饰他的兴趣。 谢珩立于一旁,面色沉静,但看着萧景澄直勾勾地看着沈云昭时,目光几不可察地冷了几分。 萧景澄无视谢珩,又凑近沈云昭一步,骨扇虚虚指向宫墙之外,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谢佑安府邸规矩多,闷得很。若你哪天觉得无趣了,我定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别的不说,至少没人敢给你气受,如何?” 他拿眼睛瞟了瞟谢珩,若有所指。 这话几乎是明目张胆地“挖墙脚” 了。 沈云昭感受到身旁谢珩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无形低压,心中暗道这定王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垂下眼帘,做出恭谨姿态,婉拒道:“王爷厚爱,奴婢惶恐。太尉府……很好。” “很好?”萧景澄拖长了调子,意味深长地瞥了谢珩一眼,见他脸色不善,见好就收,朗声一笑:“行,那便等你觉得不好的时候再说!” 说罢,他拍了拍谢珩的肩膀,语带双关:“谢佑安,好福气啊,可得把人看紧咯。” 随即也不等回应,便笑着转身,潇洒离去。 待萧景澄走远,沈云昭才抬眼看向谢珩,只见他目光深沉地望着萧景澄消失的方向。 片刻后,他缓缓收回视线,落在她脸上:“定王倒是……很欣赏你,” 沈云昭心中微紧,正斟酌着如何回应,却见谢珩已转身,淡淡道:“宫宴将散,该回了。” 沈云昭随着谢珩走出太极殿,就在她即将走出宫门之时,一名低着头、步履匆匆的宫女似乎不慎崴了一下,直直向她撞来。 沈云昭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对方。 “奴婢该死!”那宫女声音细弱闻蚊蚋,惊慌失措地站稳。 就在这点光火石般地接触间,沈云昭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小而硬的纸卷被迅速地塞入了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