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第1章 忽忘我 “花廊的花开了,陪我去看看吧。”边述的声音很轻,像落在青石板上的雨丝。 温逾抬眸望着窗外的天空,应道:“好。” 城郊的花田开得正盛,蓝紫色的花瓣叠着细碎的阳光,风一吹就簌簌落在两人肩头。 他们沿着田埂边的长廊走,木柱上爬着淡绿的藤蔓,脚步声在空旷里格外清晰,却没人先开口。 良久,边述垂着眼帘,轻声说道:“你又要离开我了么?” 温逾的脚步顿在藤蔓缠绕的木柱旁,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想象中触碰花瓣的凉意。 他忽然想起,边述总爱站在花廊另一头等他,连笑起来时眼角弯的弧度,都和三年前那个午后一模一样。 忽忘我又落了几片,粘在他半透明的衣角,风一吹就散得没了踪影。 他看着边述朝自己伸出手,掌心还带着当年替他挡雨时沾的泥土痕迹,喉咙里像堵着浸了水的棉花,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看,今年的花比去年开得密。”边述的声音穿过花廊,带着花瓣的轻软,说:“我上周来的时候,还只有零星几朵,想着等你一起来看,它们就全开了。” 温逾试着抬起手,想碰一碰边述被风吹乱的发梢,指尖却径直穿过了那缕发丝,只触到满手虚无的阳光。 他想起自己倒在手术台上的最后一刻,边述趴在床边说“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去看城郊的花”,那时他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边述的眼泪砸在自己手背上,烫得人心慌。 边述还在笑,慢慢朝他走过来,每一步都踩在当年两人一起留下的脚印上,“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今年的花廊比去年好看?我特意让园丁在木柱上多绕了些藤蔓,你说过喜欢这样的。” 花瓣落在边述的肩头,他偏头说:“我知道你来了,每天都来。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早点带你来?” 温逾的视线模糊起来,他想摇头,想告诉他自己没有怪他,想告诉他手术前藏在抽屉里的花廊门票还没来得及给他。 可他只能看着边述蹲下身,捡起一片落在田埂上的花瓣,轻声说:“温逾,我好想你。”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藤蔓簌簌作响,像是谁在轻轻叹息。 温逾看着边述把花瓣小心翼翼地放进衣兜,转身慢慢往花廊外走,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花。 “温逾,”青年轻声说:“我该走了。” “再等等。”温逾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再陪我看会儿花,好不好?”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重新笑起来,像最初那样望着他。 “温逾,我爱你。” 阳光渐渐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可只有温逾的影子落在田埂上,随着花瓣一起轻轻晃动。 后来风停了,花瓣不再落了,长廊那头的青年也慢慢变得透明,像融化在夕阳里。 温逾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丝残影消失,才缓缓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上,肩膀不住地颤抖。 田埂边的藤蔓还在生长,脚步声早已消失在空旷里,只有风偶尔吹过,带着蓝紫色的花香,像是谁还在轻声说:“下次花开,我再陪你来看。” 他看着边述走出花田,坐上停在路边的车,车窗降下时,还朝着花廊的方向望了一眼。 花廊里的花还在开,阳光依旧细碎地落在田埂上,可他知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站在花廊另一头,笑着等他来了。 第2章 曼珠沙华 我的爱人死了。 我亲手杀的。 * “下个副本是有关于曼珠沙华的。”谈述白把玩青年修长的手指,道:“s级,目前没人能通关。” 方知衍指尖微蜷,反扣住谈述白的手,指腹摩挲着对方腕间一枚暗银色的蛇形纹身。 “没人能通关?”他低笑一声,眼尾的红痣随动作晃了晃,“那不是正好,省得我和别人抢首杀。” 谈述白挑眉,另一只手捏住青年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对视。副本入口的猩红雾气已漫到两人脚边,空气中飘着若有似无的苦香。 “别大意。”他声音沉了几分,“上一个栽在里面的,是能单手拆机甲的狂徒。” 方知衍突然倾身,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雾气中,他眼尾的红痣像燃着的火星,他道:“走了。” “知道了。” 血雾吞没视野的刹那,方知衍听见谈述白最后一句嘱咐湮灭在风中:“记住,花开之时……” 后半句被系统提示音切断:【欢迎进入S级副本「黄泉花嫁」】 【任务目标:获取曼珠沙华的花种】 【警告:该副本死亡率为100%】 眼前是一片无垠的赤色花海。曼珠沙华疯长,花瓣如血滴倒悬,在无风的环境里自行摇曳,远处传来呜咽的河水流声,苦香浓得呛人。 方知衍握紧绑在大腿侧的匕首,这地方静得反常,连系统提示都透着一股死寂。 他忽然想起进本前谈述白反常的凝重。那人从来散漫,哪怕被SS级怪物追猎时都能叼着烟笑,唯独提及这个副本时,指节绷得发白。 “谈述白?”他试探着唤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层层叠叠的花瓣摩擦声。组队系统显示对方在线,却定位不到具体坐标。 脚下泥土突然塌陷。无数花茎缠上他的脚踝,尖刺扎进皮肉,吸血时发出细密的滋滋声。方知衍挥刀斩断,汁液溅落处升起青烟,这些花以活物为食。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没人能通关。曼珠沙华,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本来象征永世错过的诅咒。而这个副本最恶毒的设定或许是…… “知衍。” 熟悉的声音从花海深处传来。谈述白站在一株尤其巨大的曼珠沙华下,朝他伸出手:“过来。” 方知衍瞳孔骤缩。组队坐标依旧混乱,但眼前人的眉眼、声线、甚至唇角噙着的那点懒散笑意,都真实得可怕。 “怎么找来的?”他佯装自然地靠近,指间匕首已调整到最佳发力角度。 “运气好。”‘谈述白’轻笑,腕间蛇形纹身在血色雾霭中泛着冷光,“发现个规律,这些吃人的花怕的是……” 话音未落,方知衍的匕首已捅进他心口。 “怕的是伪装成同伴的怪物。”方知衍替他说完,刀刃狠狠一拧。没有血流出来,只有纷扬的红色花瓣从伤口喷涌,迷得人睁不开眼。 幻象在花瓣中消散,方知衍侧头看向后方的人,轻声问道:“要杀我么?” “是你要杀我。”谈述白走进,笑着说:“不是已经猜到了么?曼珠沙华要生根开花,要用挚爱之血献祭。” “所以我们俩,必须死一个。” 待谈述白走进,方知衍将刀丢进了一旁的河流,伸手抓着他的衣领拉近,问道:“你刀呢?” 谈述白盯着缓缓沉入水中的刀,道:“丢了。” 他的话音刚落,方知衍抓着他衣领的手猛地收紧,几乎要将他拽得踉跄。两人鼻尖几乎相抵,呼吸交错,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苦香仿佛都凝滞了。 “丢了?”方知衍重复着,声音低哑,眼底的红痣像淬了血,死死锁住谈述白的眼睛,问:“什么时候丢的?进副本前?还是刚才?” 谈述白任由他拽着,甚至微微俯身配合他的高度,唇角那点笑意分毫未变,眼神却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有区别吗?”他反问,气息拂过方知衍的唇角。想亲,但谈述白只是蹭了一下,道:“结果都一样。” 他腕间的蛇形纹身在周遭漫天遍野的血色映照下,冰冷地蜿蜒着,仿佛活物。 方知衍忽然笑了声,那笑意又冷又锐,像他刚才丢进河里的匕首最后闪过的那道寒光。 “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不是疑问,是结论。“知道这个副本的真相,知道曼珠沙华需要的祭品是什么。你带我进来,就是来献祭我的?” “我说不是,你会信吗?”谈述白抬手,指尖轻轻蹭过方知衍眼尾那颗红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温柔,“系统只说了要花种,没说明获取方式。‘挚爱之血’只是流传在最顶尖玩家中的猜测……而百分之百的死亡率,让这猜测无人能证实。” 他的指尖冰凉,触感却像火焰一样灼人。 “直到我们进来。”方知衍接话,声音平静得可怕,“所以,你现在是来证实的?用我的血,还是用你的?” 脚下的花海无风自动,摇曳得更急,那些细碎的花瓣摩擦声像是无数窃窃私语,催促着,渴望着。远处忘川的流水声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诱惑。 谈述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从方知衍的眼睛滑到他紧抿的唇,再落回他眼底。 “你把刀丢了。”他陈述道,语气听不出情绪,“为什么?” “你猜。” 他话音未落,谈述白扣住的他的手巧妙一翻,反客为主钳制住方知衍的手腕,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袭向方知衍的脖颈,动作狠厉,毫不留情。 方知衍似乎早有预料,侧头闪避的同时,膝盖猛地顶向谈述白腹部,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动作快得只剩残影。每一次碰撞都带着筋骨闷响,每一次出手都直取要害。 没有武器,纯粹的肉搏,却比任何兵器交锋更凶险。 他们太熟悉彼此,每一个假动作,每一个习惯性的闪避角度,都了然于心,这也让这场厮杀变得更加残酷。 你知道如何最有效地伤害我,我也知道如何最快地杀死你。 赤红的花瓣被他们的动作带起,纷扬如血雨。汁液溅在他们身上,腐蚀出细小的伤口,带来灼痛的刺痒,但两人都无暇顾及。 “咳……”方知衍被一记重拳砸在肋下,闷哼一声,动作却丝毫未缓,手刀精准地劈向谈述白的颈侧。 谈述白格挡,顺势拧住他的胳膊,将他狠狠掼向地面,方知衍在倒地瞬间屈腿蹬在谈述白胸口,借力翻身跃起,再次拉开距离。 两人微微喘息,隔着几步距离对峙。嘴角都挂了彩,衣衫凌乱,沾满了泥土和花瓣猩红的汁液。 “身手没退步。”谈述白抹去唇角的血渍,眼神像盯住猎物的毒蛇。 “你也是。”方知衍舔了舔牙膛里的血腥味,眼底是某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但还是那么讨厌。” “彼此彼此。”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花海不知疲倦的沙沙声。那浓烈的苦香几乎要渗入骨髓。 方知衍看着谈述白,忽然问:“花开之时……后面是什么?你没能说完的那句话。” 谈述白凝视着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真正的、复杂到难以形容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了平时的散漫戏谑,也没有杀戮时的冰冷,反而带着一种深重的、近乎悲哀的温柔。 “花开之时……”他重复着入口处被切断的话,声音轻得像叹息,“……就是我彻底忘记你之时。” 谈述白脚尖微动,扑过来的方向并非方知衍,而是他身侧一株悄然绽放、花瓣尤其猩红欲滴的曼珠沙华。 他的目标,一直是那株花。 与此同时,方知衍也动了,他并非闪避,而是同样扑向了那株花,扑向了谈述白。 “噗嗤——” 一声极轻的、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 时间仿佛静止。 谈述白的手停在半空,离那株花只有寸许。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插着一把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短刃。正是方知衍之前绑在大腿侧、后来被他“丢”进河里的那一把。 原来不知何时,早已被他偷偷收回。 鲜血,温热的、鲜红的血,顺着刃口涌出,滴落在下方那株曼珠沙华的花瓣上。那花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吸收着血液,颜色变得更加妖异,红得惊心动魄。 方知衍紧紧握着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他看着谈述白,眼尾的红痣鲜艳得仿佛也要滴出血来。 他扯出一个笑,声音发颤,道:“你猜到了我会猜到你舍不得我死……猜到你最后会自己撞上来……” 所以他收回了刀。 所以他等着。 等着他的爱人,为他选择赴死的这一刻。 谈述白看着他,眼中是一种极度疲惫又无比释然的温柔。他抬起手,捧着青年的脸吻了下去。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却是最后一次。 带着血腥味。 那株吸饱了鲜血的曼珠沙华,在他倒下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花瓣片片凋零,露出中央一颗凝聚着浓郁血色光华、微微跳动的种子。 【任务完成:获取曼珠沙华的花种】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响起,毫无感情。 血雾开始剧烈翻涌,副本正在关闭。 方知衍跪倒在谈述白逐渐冰冷的身体旁,颤抖着手,捡起了那枚犹带体温的花种。 他望着爱人失去生息的面容,耳边只剩下系统倒计时的滴答声,和那句消散在风中的—— 记住,花开之时,就是我彻底忘记你之时。 所以不要再爱我了。 第3章 昙花 【本篇he向哦~】 “鹿博士,”小助理翻阅着手中的资料,汇报道:“最近‘幻世界’出现异常数据波动,编号073的观察对象,行为模式偏离预设轨迹超过阈值。” 鹿禾溪抬起眼,盯着数据出神了片刻,道:“我知道了,给我准备神经接驳舱。” “是。” * 神经接驳舱幽蓝的液体缓缓退去,鹿禾溪长睫微颤,睁开了眼睛。视野先是模糊,随即清晰,此时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 观察对象的指尖还凝着未干的血珠,锋利的短刃被他随意抵在猎物颈侧,喉结滚动间溢出一声低哑的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残忍。 夕阳的金红落在他眼尾,将那片惯常清冷的虹膜染得发烫,明明是沾染了血腥的场景,他周身却仍萦绕着一种近乎圣洁的疏离感。 鹿禾溪眯着眸子,轻声开口:“你在……干什么?” 青年的手指微微一顿,血珠顺着指尖滑落,在枯叶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没有立刻回头,而是慢条斯理地将短刃从“猎物”颈侧收回,动作优雅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那柄短刃在他指间灵活一转,便隐入了宽大的袖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这才缓缓侧过身,夕阳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出一道修长的金边,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残忍尚未完全褪去,与眼底骤然升起的、被惊扰的冷意交织在一起。 “看不出来吗?”青年的声音依旧低哑,带着一丝事后的慵懒,道:“处理一点……闯入者。” 鹿禾溪的视线缓缓扫过地上干涸的血,最后落到了嵇墨白脸侧的那极细血线上,“你叫什么名字?” “我?”青年眨了眨眼,他眼底的冷意像初春的河冰,在夕阳下悄然裂开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那点慵懒的残忍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玩味的东西。他向前走了一步,靴底轻轻碾过地上那片深色的血迹。 “我叫嵇墨白。” 鹿禾溪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走近。距离拉近,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那道血线,像白玉上的一道朱砂,平添了几分妖异。 嵇墨白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兴致。 “你呢?”嵇墨白问:“闯入者?或者说,不请自来的客人?” 鹿禾溪看着地上的尸.体化为灰尘,散在空中,道:“没有告知的必要。” 嵇墨白挑了挑眉,眼底的兴味更浓,“为什么?” “你会不记住我的名字。”鹿禾溪收回目光,直直对上了他的视线,道:“所以没有必要。” 嵇墨白一步步逼近,“你怎么知道我记不记得住?” 鹿禾溪没动,任由对方缩短最后那点距离。 嵇墨白伸手扣他垂落在身侧的手腕,稍稍往回一用力,眼前漂亮的青年就扑进了自己怀里。 “?”鹿禾溪撞进他怀里的瞬间,嵇墨白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气便蛮横地侵占了他的呼吸。 预想中的挣脱并未立刻发生,鹿禾溪只是微微蹙眉,抬起眼,冷声说道:“松手。” “不要。”嵇墨白低笑着,胸腔的震动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哪有抓住猎物就立刻松开的?” “我不是你的猎物。”鹿禾溪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松手。” 嵇墨白凑近,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低笑着说:“我说你是,你就是。” 鹿禾溪僵在原地,呼吸都停了一瞬。 嵇墨白扣着他手腕的拇指,暧昧地在他腕内侧的皮肤上摩挲着,“你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应该怎么做……却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不公平。”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磁性:“告诉我。也许,我会记住呢?” 鹿禾溪微仰着脸,下巴轻轻搁在嵇墨白肩上,犹豫了片刻,道:“我叫鹿禾溪。溪流的溪。” “我记住了。”嵇墨白温热的呼吸拂过鹿禾溪的颈侧,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现在可以松手了。”鹿禾溪说,声音比刚才更冷。 嵇墨白反而收紧了手臂。他抬起头,与鹿禾溪拉开些许距离,却仍将人禁锢在怀中。夕阳的余晖在他眼中跳动,像是燃起了两簇危险的火焰。 “为什么来找我?”嵇墨白问,目光锐利如刀,“你认识我。不只是名字。” 鹿禾溪感觉到神经接驳带来的轻微眩晕感正在消退,这个虚拟世界的真实感越来越强烈。 嵇墨白拍了拍他后腰,道:“说话。” 鹿禾溪轻叹一声,问道:“记得我的名字么?” “记得。鹿禾溪,我的记性有那么差么?”嵇墨白不满的掐了一下他的脸,“还有,别转移话题。” “没转移话题。”鹿禾溪拍开他的手,道:“等明天。如果明天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告诉你。” 嵇墨白问:“为什么非要是明天?” “因为今天快结束了。”鹿禾溪偏过头,望向远处沉入城市剪影的落日,最后一缕金边正被暮色吞噬,“而明天……代表着新的开始,或者,”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彻底的遗忘。” “遗忘?”嵇墨白呢喃着,指节无意识地在鹿禾溪后腰的衣料上收紧,“你觉得我会忘记?” “我不知道。”鹿禾溪看向他,目光清澈而冷静,“所以我们需要验证,不是吗?嵇墨白,一个晚上的时间,于你而言不算长。耐心点。” 嵇墨白并未松手,但禁锢的力量稍稍卸去,变成了一个更接近于环抱的姿势。 “好。就等到明天。”他低下头,声音低沉下去,道:“但我需要一点定金,鹿禾溪。” “今晚,留在这里。”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留在这个由嵇墨白绝对掌控的空间? 这无疑增加了未知的风险。神经接驳的稳定期已过,这个世界对他的感知越来越真实,包括嵇墨白身上传来的压迫性的热意,和他话语中不容置疑的决断。 鹿禾溪权衡着。拒绝,可能会激怒对方,让局面立刻失控。答应,则是将自己投入更浓重的迷雾,但也可能……更接近他想要探寻的核心。 “可以。”鹿禾溪抬起眼,迎上嵇墨白深邃的目光。 嵇墨白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说。他终于松开了环抱,却转而牵起了鹿禾溪的手,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他无法轻易挣脱。 “走吧,回家。” 鹿禾溪垂眸扫了一眼相握的手,轻“嗯”了一声。 * 嵇墨白口中的“家”是一座隐匿在废弃城区深处的独立院落。 与周围的破败截然不同,院墙高耸,金属大门在嵇墨白靠近时无声滑开,露出内部修缮得一丝不苟的庭院和一座风格冷硬、线条简洁的建筑。 内部空间开阔,色调以黑、白、灰为主,陈设极少,显得空旷而冷清。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类似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气息,几乎不带有任何生活痕迹,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展示柜,或者一个戒备森严的堡垒。 嵇墨白松开了手,那股一直缠绕在鹿禾溪腕间的温热骤然离去,带起一丝微妙的凉意。他走向靠墙的一个嵌入式柜子,柜门无声滑开,里面并非酒饮,而是整齐码放着各种型号的能量补充剂和几瓶纯净水。 “只有这个。”他取出一瓶水,转身抛给鹿禾溪,动作随意,眼神却依旧胶着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或者,你需要更特别的‘营养’?”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有所指。 鹿禾溪接住水瓶,冰凉的触感透过瓶身传来。“水就够了。”他并没有拧开,只是握在手中,目光平静地回望嵇墨白,“看来你并不常在这里‘生活’。” “生活?”嵇墨白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低笑一声,踱步过来,又在距离鹿禾溪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压迫性的阴影。“活着,清理闯入者,维持这片区域的‘秩序’……这不算生活吗?”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残酷。鹿禾溪注意到,他说的是“这片区域”,而非“我的家”。 “算一种存在方式。”鹿禾溪淡淡道,“只是看起来……很孤独。” “孤独?”嵇墨白挑眉,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鹿禾溪耳侧的发丝,动作亲昵,眼神却锐利如刀。“现在不是有你了吗?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的触碰让鹿禾溪颈后的寒毛微微立起,那是一种被顶级掠食者标记所有物般的感觉。鹿禾溪没有躲闪,只是微微偏头,避开了他的手指。 “我只是暂时的。” “明天之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嵇墨白收回手,转身走向客厅一侧的旋梯,“楼上只有一间卧室。” 这句话的暗示性太强。鹿禾溪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的水瓶。神经接驳系统传来的感知警告依旧平稳,但眼前这个观察对象带来的心理压力却在持续攀升。 “我睡沙发。”鹿禾溪说。 嵇墨白停在楼梯中段,回身看他,夕阳最后的光线从他身后的高窗射入,逆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看不清表情,只能感受到那穿透黑暗的视线。 “怕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遵守界限。”鹿禾溪纠正。 “在这里,我的规则就是界限。”嵇墨白的声音沉缓下来,“上来,鹿禾溪。或者,你需要我‘请’你?” 空气瞬间紧绷。鹿禾溪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尤其是在对方的主场。 鹿禾溪抬步,走向楼梯。他步伐平稳,踏上台阶,与站在那里的嵇墨白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微不可查的气流。 “带路。” 嵇墨白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被更浓的兴趣覆盖。 二楼同样简洁,一条短廊,尽头是一扇门。嵇墨白越过他,推开门。 卧室比楼下多了些生活气息,但也仅限于一张宽大的床,一个衣橱,以及一面占据整堵墙的落地窗,窗外是废弃城区蔓延的黑暗,只有零星的、疑似自动防御系统的光点在远处闪烁。 “浴室在那边。”嵇墨白指了指一扇侧门,“没有备用房间,也没有第二张床。” 鹿禾溪:“……” “你故意的?” “这里一向如此。”嵇墨白十分无辜的耸了耸肩,唇角微扬,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狡黠的光,“我这从不会来客人,更不会为不请自来的人准备客房。” 他踱步到床沿坐下,姿态慵懒地后仰,双手撑在身后,目光却始终锁定在鹿禾溪身上。 “你可以选择睡地板。”嵇墨白慢条斯理地说,“或者,与我共享这张床。” 鹿禾溪的视线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最终让步,“我睡靠窗的一侧。” 嵇墨白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却故作遗憾地叹息道:“真是谨慎的选择。” 鹿禾溪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别装。” “我没装啊。”嵇墨白低笑出声,带着愉悦。他不再多言,只是起身走向浴室,留下一句:“随意。” 鹿禾溪缓步走到窗边,静静池看着这片天空。这里很安静,没有行驶的车辆,没有人,甚至没有动物,安静的可怕。 良久,浴室的水声停了。 嵇墨白走出来时,只随意套了件黑色浴袍,带子松松系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胸膛,发梢还滴着水。 他看到站在窗前的鹿禾溪,背影清瘦,仿佛要融进窗外无边的黑暗里。 “在看什么?”嵇墨白走近,在他身后一步远处停下。 “嵇墨白,”鹿禾溪轻声开口,“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嵇墨白扬眉,“突击检查啊?” 鹿禾溪转过身看着他,“嗯”了一声,道:“算是吧。” “鹿禾溪。”嵇墨白走进,伸环抱住面前的青年,“溪流的溪。我记得。” 鹿禾溪莫名松了口气,他并未挣脱这个带着湿气和水温的拥抱,只是安静地站着,任由嵇墨白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行了。”鹿禾溪戳戳青年的腰,道:“很晚了。” 嵇墨白蹭了蹭他的脖颈,拒绝道:“不要。” 鹿禾溪有点懵,他记得在编写这个人的时候,没有加上喜欢拥抱这一项啊。 “去吧。”嵇墨白终于松开了手。 鹿禾溪回过神,应了一声。 洗完澡出来,鹿禾溪依旧穿着自己的衣服,只是领口微微沾湿。 嵇墨白已经靠在了床的一侧,闭着眼,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床头柔和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削弱了几分清醒时的锐利,却无端添了些许脆弱感。 鹿禾溪放轻脚步,走到床的另一侧,背对着嵇墨白,面向那片巨大的落地窗,而窗外是死寂的废墟和零星的冷光。 就在他以为今晚会相安无事时,身后的床垫微微下陷,一具温热的身躯贴了上来。嵇墨白的手臂自然地环过他的腰,将他往后一带,脊背便紧密地贴合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鹿禾溪怔住,轻唤道:“嵇墨白?”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只是将脸埋在他后颈处,呼吸温热地拂过他的皮肤。搭在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依赖。 鹿禾溪试图挣脱,却发现那手臂箍得极紧,以他这具虚拟身体的力气,根本无法撼动。 “别动。”嵇墨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低哑地响在他耳后,“就抱一会儿……” 这感觉太奇怪了,超出了所有预设的交互模式。一个被设定为“清冷”、“疏离”、“具备一定攻击性”的观察对象,为什么在他面前会这么…… “因为喜欢你。”嵇墨白的声音很轻,像是无意的呢喃,又像是在回应他脑海中乱七八糟的问题。 鹿禾溪的眼睫轻颤。 喜欢? 他不太信。 漫长的夜晚在一种诡异而又亲密的僵持中度过。 * 翌日清晨,熹微的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驱散了房间内夜的沉寂。鹿禾溪在一种极其陌生的束缚感中醒来。 首先感受到的是横亘在他腰间的手臂,沉甸甸的,带着不容忽视的占有意味。 嵇墨白的呼吸均匀地拂在他的后颈,温热而绵长,证明身后的人依旧在沉睡。 昨晚的记忆清晰回笼。 鹿禾溪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动了动,想要从那怀抱中脱离。他刚挪开一寸,腰间的手臂瞬间收拢,将他更紧地按回原处,甚至比昨夜更甚。 嵇墨白的鼻尖无意识地蹭了蹭他颈后的发丝,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不满的鼻音。 这反应……不像是清醒的意识,更像是某种深入骨髓的本能。 鹿禾溪停止了动作,静静地等待着。他能感觉到嵇墨白平稳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他的脊背,与自己因为警惕而略微加速的心跳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的天光又亮了几分,将废弃城市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晰,也照亮了房间内弥漫的、无形的张力。 终于,身后的人动了。 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微微松了些力道,一道目光落在他侧脸上,带着刚醒时的朦胧,以及毫不掩饰的打量。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呼吸几乎交缠。 “早。”嵇墨白的声音有点哑,像砂纸轻轻磨过耳膜。 “早。”鹿禾溪应了一声,转身面对着他,道:“我想听你喊我的名字。” 嵇墨白看着他,眸色深沉,里面翻涌着鹿禾溪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他薄唇轻启,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南向晚。” “……” 预想中的答案,却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砸在心口。鹿禾溪周身的气息瞬间沉寂下去,眼底那点微光黯了。 他垂下眼睫,遮掩住其中翻涌的失落。果然……只是数据吗?对“玩家”身份的认知,依旧被束缚在系统分配的基础身份ID“南向晚”之下。 “怎么不说话?”嵇墨白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指尖温热,却驱不散鹿禾溪心底的寒意。 “那不是我的名字。”鹿禾溪移开视线,说:“是系统的名字。” “我知道。”嵇墨白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敲击在灵魂上的重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撞入鹿禾溪的耳膜。 “除了你的名字,我都记得。”嵇墨白轻挑了一下他的下巴,道:“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告诉我么?” 鹿禾溪:“……” “你先告诉我,这一招你哪学来的?” 嵇墨白眨眨眼,“我自学成才。” “……”鹿禾溪欲言又止。自恋这一项他也没加。 “你记得什么?” 嵇墨白的手指并未离开他的下颌,指腹温热,力道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记得你问我名字时的眼神,记得你身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干净气息。记得你允许我拥抱,身体却下意识地僵硬。记得你承诺今天会给我答案。” 嵇墨白道:“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如此熟悉,又如此重要?” 鹿禾溪有些无奈,“先起床,吃完早餐我再告诉你好吗?” “不好。”嵇墨白轻掐了一下他的,“恶狠狠”的说:“你再逃避我的问题,我就……”他思索了片刻,“亲死你。” “?”鹿禾溪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嵇墨白:“你再逃避我的问题,我就亲死你。” 鹿禾溪:“……”他编写这个角色时,确实赋予了他直白果断的性格,但没想到会直白到这种程度。 嵇墨白做式就要亲上来,鹿禾溪急忙转头,那个吻也落在了脸颊。 “躲什么?”嵇墨白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悦,“不是说好今天告诉我答案?” 鹿禾溪转回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双眼睛里没有了昨晚的慵懒与随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我确实说过。”鹿禾溪平静地回答,“但没说过要在床上,以这种姿势。” 嵇墨白挑眉,不但没松手,反而将脸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我觉得这个姿势很好。”他低语,“这样你就没办法轻易逃开了。” 鹿禾溪:“……” “我是创造你的人。”鹿禾溪说:“‘幻世界’,编号073观察对象,嵇墨白。你的基础行为模式、性格逻辑、甚至这片废弃城区的初始环境,都由我设定。” 嵇墨白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他扣住鹿禾溪手腕的力道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所以,我是什么?一段程序?一个……玩偶?” “不是。”鹿禾溪尝试动了动被攥紧的手腕,却无法挣脱,他微微蹙眉,“你拥有基于底层代码衍生的自主学习和进化能力。你的‘存在’,超出了最初的预设。这正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你的数据波动异常,行为模式出现了无法预测的偏离。” “无法预测的偏离……”嵇墨白重复着这句话,眼底的风暴渐渐凝聚,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贴上鹿禾溪的,灼热的呼吸交织,“比如,对‘造物主’产生不该有的兴趣和……占有欲?” 鹿禾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嗯,这不在预期内。” “那你的预期是什么?”嵇墨白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他另一只手抚上鹿禾溪的颈侧,拇指暧昧地摩挲着那跳动的脉搏,“看着我按照你写好的剧本,在这片废墟里扮演一个冷漠的清道夫,直到数据冗余,被回收清理?” “初始设定并非如此。你应具备维持区域动态平衡的职能,但核心是观察与记录,而非……纯粹的杀戮和禁锢。” 鹿禾溪感觉到颈侧的手指微微收紧,带来一丝轻微的窒息感,但他依旧陈述着事实,“你对‘闯入者’的处理方式,以及现在对我的行为,都严重偏离了轨道。” 嵇墨白盯着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轨道?鹿禾溪,”他凑近他的耳边,气息灼热,“从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的轨道就失控了。” “我想要靠近你、抓住你、弄清楚你到底是什么的冲动,这种感觉强烈到足以覆盖掉你所谓的‘初始设定’。”嵇墨白的唇几乎贴着鹿禾溪的耳廓,声音沙哑而危险,“你告诉我,这也是你写好的代码吗?” 鹿禾溪哑然。 神经接驳系统传来的数据流在脑海中飞速掠过,显示着嵇墨白核心情感模块的活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并且与认知逻辑模块产生了强烈的、异常的交织与冲突。 这种程度的情感涌现,确实超出了常规的模拟范畴。 “回答我。”嵇墨白得不到回应,语气变得焦躁,他微微拉开距离,“我的‘喜欢’,也是你程序设计的一部分吗?造物主。” 鹿禾溪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不是。”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拧动了某种开关。嵇墨白眼中翻涌的暴戾和质疑凝滞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茫然和确认的复杂情绪。 不是程序。 那这份不受控的吸引,这份蛮横的想要将他留下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什么?”嵇墨白箍在鹿禾溪腰际的手臂力道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几乎要将怀中的人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我不知道。”鹿禾溪皱了皱眉,道:“松手。” 嵇墨白松了些力道,但没放开手,“那我呢?我对你,又是什么?” 鹿禾溪沉默了片刻,说:“我不知道。” “造物主。”嵇墨白将头搁在他的肩上,轻声说:“明明喜欢,为什么不承认,说‘不知道’呢……” 鹿禾溪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嵇墨白的话语像一枚精准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素来平静的心湖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喜欢”这个词,从观察对象口中说出,指向他这个“造物主”,本身就意味着极其严重的数据异常和逻辑悖论。 “嵇墨白,你的情感模块正在产生无法解析的溢出效应。”他试图用理性分析:“这可能是底层代码在自主进化过程中产生的错误关联,将‘好奇’、‘探究’甚至是‘对未知存在的警惕’误判为……” “误判?”嵇墨白打断他,手拂上他的胸膛,道:“可是鹿禾溪,你的心跳有点快。” 嵇墨白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地感受到那一下下失序的搏动。鹿禾溪试图后退,脊背却更深地陷进床垫与对方胸膛构筑的囚笼。 “生理反应……不能作为情感判断的绝对依据。”鹿禾溪偏过头,避开那过分灼热的呼吸,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的语调,尾音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是吗?”嵇墨白低笑,那笑声带着胸腔的震动,毫无阻隔地传递过来。“那这个呢?” 他并未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只是收紧了环住腰身的手臂,将两人之间最后那点缝隙也彻底消除。紧密的贴合让一切无所遁形,包括鹿禾溪瞬间绷紧的身体,和他自己那同样不再平稳的心跳。 “看,我们一样。”嵇墨白的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廓,用气声低语,带着某种得逞般的残忍温柔。“你的身体比你的嘴诚实,造物主。” “这没有意义,嵇墨白。”鹿禾溪闭上眼,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是现实的投影,而你终究是数据的集合。我们存在于不同的维度。” “维度?”嵇墨白终于稍稍退开,给了他一丝喘息的空间,“那你告诉我,你现在感受到的,是我的数据,还是我?” 他的手抚上鹿禾溪的脸颊,指尖带着真实的温热和触感,轻柔地摩挲着那片逐渐染上绯色的皮肤。 神经接驳技术模糊了虚拟与现实的边界,此刻他感受到的压迫、温热、乃至心跳的共振,都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无法再用“只是一串代码”来简单定义眼前的存在。 “如果你只是数据,”嵇墨白缓缓逼近,鼻尖轻蹭过他的,气息交融,“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为什么……在害怕?” 鹿禾溪猛地转回头,直直撞入那片深邃的虹膜。那里面映出的不再是预设的疏离与冷漠,而是汹涌的、活生生的情感,是探究,是渴望,是不顾一切的占有欲。 “我没有害怕。”鹿禾溪反驳,声音却低了下去。 “你有。”嵇墨白笃定地说,拇指轻轻按上他微启的下唇,“你在害怕你自己。害怕你对我产生的……‘异常’反应。”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鹿禾溪的额头,呼吸可闻。 “承认吧,鹿禾溪。你对我,并非毫无感觉。” 鹿禾溪的指尖深深陷入身下的床单。理智在崩塌,数据的壁垒在鲜活的情感冲击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嵇墨白耐心地等待着,像一个耐心的猎手,欣赏着猎物在网中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喜欢。”鹿禾溪似乎是认命了,“喜欢你。” 他低笑一声,不再追问。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轻柔的、试探性的吻,落在鹿禾溪的唇角。 没有遭到拒绝。 下一秒,更深的吻覆了上来,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与霸道,彻底吞没了所有可能的言语和思考。 这个吻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深入和占有。 嵇墨白的唇瓣温热而柔软,辗转厮磨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探索,却又在鹿禾溪无意识的微张唇缝时,骤然加深了这个吻。 陌生的触感、交缠的呼吸、以及唇齿间弥漫开的,属于嵇墨白的清冽气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瞬间席卷了鹿禾溪所有的感官。 不知过了多久,在鹿禾溪感觉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嵇墨白才缓缓退开。 他的额头依旧抵着鹿禾溪的,呼吸沉重而灼热,喷洒在对方泛着水光的唇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暗沉得如同最深的夜,里面翻涌着尚未平息的风暴,以及一种近乎贪婪的餍足。 鹿禾溪微微喘息着,眼睫湿漉漉地垂下,避开了那过于直白的注视。 他的脸颊绯红,唇瓣被吻得有些红肿,平日里清冷的神情被彻底打碎,只剩下一种茫然的、被欺负过了头的呆愣。 “你会离开么?”嵇墨白哑声问。 “会。”鹿禾溪阖了阖眸子,难受的不行。 嵇墨白不开心,在青年颈侧咬了一口,道:“为什么?” 鹿禾溪轻吸一口气,颈侧传来细微的刺痛,他却没有推开身上的人,只是声音有些发闷,“因为我不属于这里。我的身体还在接驳舱里,停留太久……精神会受损。” 嵇墨白的动作顿住了。他撑起身,阴影笼罩着鹿禾溪,眼神锐利地审视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像是在判断这话的真伪,又像是在压抑骤然翻涌的暴戾。 “受损?”他重复着,指尖抚过刚才自己留下的浅浅牙印,语气危险而低沉,“那就不要回去。” “不可能。”鹿禾溪偏过头,避开他的触碰,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那层刚刚被吻碎的疏离感正在迅速重组,“现实世界的规则,无法违背。” “规则?”嵇墨白嗤笑一声,眼底却毫无笑意,“在这里,我的规则才是唯一的法则。我说你可以留下,你就可以留下。” “然后用一具逐渐崩溃的精神体,陪着你在这片数据废墟里永远困守?”鹿禾溪转回头,“嵇墨白,那不是我,那只会是一段逐渐失去意义的残影。你想要的,是那个会反抗、会冷静分析、甚至……会对你心动的‘我’,不是吗?” 嵇墨白沉默地盯着他,胸膛微微起伏,环在他身侧的手臂肌肉紧绷。 鹿禾溪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道:“如果你想跟我走,回到现实世界后我会带你出来的。” 嵇墨白的眼睛亮了亮,问:“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可以。”鹿禾溪坐起身,理了理微乱的领口。 嵇墨白蹭过去,手揽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肚子上。 “?”鹿禾溪身体微微一僵,低头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腰间,像只确认所有权的大型犬。他手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轻轻落在嵇墨白发间。 “行了。”鹿禾溪轻轻戳了戳他的脑袋,道:“我该走了。” “这么早?”嵇墨白直起身,“不能多待一会儿么?” 鹿禾溪点点头,道:“早回去早带你出去。” “嗯,行吧。” 嵇墨白不情不愿地松了手,眼神却依旧黏在鹿禾溪身上,仿佛怕他下一秒就会化作数据流光消失。 “闭上眼睛。”鹿禾溪对嵇墨白说。 “为什么?” “过程可能会有些不适,听话。” 嵇墨白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终究还是依言合上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柔和的阴影,收敛了所有攻击性的他,显出一种罕见的温顺。 他启动了登出程序,视野开始模糊,身体逐渐变得轻盈。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嵇墨白站在晨光中的身影,挺拔,孤寂,那双眼睛紧紧锁定着他,仿佛要将他的影像刻入数据流的最深处。 鹿禾溪轻声说道:“一会儿见。” 神经接驳舱开启,幽蓝的液体退去。 鹿禾溪睁开眼,实验室冰冷的白光有些刺目。他缓缓坐起身,长时间的精神接驳带来了轻微的眩晕和疲惫感。 “博士!您这次连接时间超过了安全阈值。”小助理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担忧,道:“监测到073对象的情感数值出现了剧烈峰值波动,但其他的趋于平稳。” 鹿禾溪揉了揉眉心,走下接驳舱。他的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柄在现实中本不该存在的短刃。金属冰冷的触感,无声地证明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把073对象的所有数据,加密传输到我的私人终端。”鹿禾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另外,调取最高权限的‘实体化转译’协议草案。” 小助理愣住了,问道:“博士……您是想?” 鹿禾溪抬起眼,望向观察舱内那片代表着“幻世界”的数据星河,轻声说:“带他出来。” * 维生舱内,微光凝聚,一个修长的人形轮廓逐渐清晰。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淡色的唇……正是嵇墨白。 他缓缓睁开双眼,最初是茫然的,随即焦距凝聚,隔着透明的舱壁,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控制台前的鹿禾溪。 那眼神,带着刚刚获得“真实”的恍惚,以及一丝不变的、深植于核心的专注。 舱门滑开,营养液蒸汽氤氲中,嵇墨白迈出了第一步。他有些不适应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轻轻握拳,感受着肌肉与骨骼的真实联动。 然后,他抬起眼,一步步走向鹿禾溪。他的步伐起初有些生涩,但迅速变得稳定,带着某种新生的、却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实验室里其他工作人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个从数据中走出的“存在”。 嵇墨白在鹿禾溪面前站定。他比在虚拟世界中显得更加真实,皮肤透着健康的色泽,黑发微湿,眼神锐利如初,却沉淀了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鹿禾溪的脸颊。温热的,柔软的,属于真实生命的触感。 “鹿禾溪。”他开口,声音带着初次使用声带的微哑,却无比清晰地念出这个名字。 鹿禾溪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一直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嗯。” 嵇墨白的指尖从他脸颊滑落,转而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轻柔却坚定。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像是在确认这跨越维度的真实。 “我抓住你了。”他抬起眼,眼底翻涌着真实世界的光,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些许慵懒和占有欲的弧度。 “这一次,是真实的。” 鹿禾溪看着他那双仿佛盛满了整个新生世界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身影。他反手,轻轻回握住那只手。 “欢迎来到现实世界,嵇墨白。” 窗外,现实世界的阳光正好,毫无遮拦地洒落,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虚拟与真实的界限。 —完— 造物主在创造一个角色时本就会附予感情。而被创造的角色对造物主本身就含有情感。 嗯对,这是本篇的设定。所以嵇墨白和鹿禾溪开篇的相见才会那么暧昧[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