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傻子,疯子》 第1章 第一章 三伏烈日无差别的炙烤着大地,也肆意侵扰着北街破旧的平房出租屋,哪怕把门窗紧闭窗帘紧扣也遮不住滔天烈浪,更何况此处门窗破败,窗帘……不,更贴切的说,那只是一块破破烂烂的麻布,沾染着不知为何物的污渍,早已渗透、结块,散发着淤泥般的腐味。 房间小的只放得下一张行军床,还是折叠款的,除此之外便是大大小小的海报、歌单,泛着黄、打着卷。 报上的青年相对于几十公里外露天大广告牌上矜贵雍容的男人多了几分青涩稚嫩,明晃晃的“天才”“新星”等□□标语因长期未被清理而蒙上了灰尘。 而始作俑者却躺尸般瘫在窄床上,很热、很闷,他裸着上身穿着四角裤,像每一个人到中年一事无成的大叔那样。 从不打理的头发和鬓胡几乎要连在一起肆意生长,糟乱如鸡窝,遮盖住了那张五官分明的脸。 他透过狭小的毛发之间的缝隙,出神的盯着头顶正上方老化的二手风扇。 扇叶老化的很严重,连同房梁都在咯吱咯吱的转,和喧闹的蝉鸣一起,很吵、很闹,却波动不起他心里半分。 ——就那样吧。 他想。 他驱动眼珠滚到眼角,扫过满墙张贴的海报,有的已经掉了,他不在意。 只是那上面的青年怎么还是一副熠熠生辉的模样,明明灰尘都积了半米高了。 好像就和那人的名字一样——钟陳熠。 他的偶像,至少曾经是。 他曾狂热的喜爱过他的歌,每一首。 哪怕现在吉他已经断弦,被他亲手摔碎在无人的空地上; 哪怕现在他根本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开口吐出一个字一句音符。 那些曲调还是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控制不住的回想起对应的指法,又在猛的锤了一下床板后戛然而止。 房梁似乎抖动的更加剧烈了,连带着风扇嘎吱声更加激烈。 他仰头,一个极小的螺丝钉落在脸旁。 ——随之而来的便是坍塌。 第2章 第二章 童年的幻想噩梦之一——旋转中的吊扇突然掉下来砸在自己身上。 他猛的睁开眼,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鼻梁依旧高挺,没断,好像也没伤口。 除了突如其来的钝痛,他大叫了吗?好像还没来得及就眼前一黑。 可是现在—— “我去!你怎么摔了!没事儿吧?” “谁啊?谁摔了?秦沐琛?” 一片明晃晃中,入眼是白炽灯,还有……一张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脸。 秦沐琛盯着那人看了三秒,真真切切的仔细盯着,眼睛越瞪越大。 一个本该早已被遗忘的名字脱口而出:“周岐?!” 咬字有些陌生,说出来感觉发音都有些生疏,他确实很久很久都没有念出过这个名字了,因为——这是他高中的同桌。 四周一片哗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正倒在地上,背部硌着硬质的什么东西,低头一看,自己正连人带椅四仰八叉。 “你搞什么啊秦沐琛?那么大声叫我名字干嘛!”周岐一脸古怪,“你不会起不来了吧?要不要我拉你?” 秦沐琛觉得脑子有些晕,他明明上一秒还被吊扇砸中面门,怎么睁开眼就见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高中同学? 一道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便是严厉的女声:“秦沐琛,你是在故意扰乱课堂秩序?” 又是一片哗然。 班主任用力敲了敲桌子:“干什么?一个个都在伸长了脖子看笑话呢是吧?我刚刚提的问题,等会点了一个起来不会回答,全班罚抄!” 安静了。 秦沐琛还仰躺在地上,椅子硌的他后背生疼,可他只是瞪大着双眼,最大限度的活动着颈部张望着四周,大脑一片空白。 “周岐,还顶着个大脑门看什么呢,把他扶起来啊?”不耐烦的女声。 但等他被人托举着勉强扶起来,看到那张皱在一起的脸,他才能把那道严厉刻薄的女声和班主任联系在一起。 毕竟太久了,已经太久了。 三十多年的岁月足以淡化一切记忆,哪怕是高中时最畏惧的班主任。 他的嘴还处于合不上的无意识微张中,不可置信的看着四周的一切。 清一色的校服、整齐并排的课桌,黑板、教材,还有课桌里胡乱塞入的纸团。 如果这是走马灯,那也太真实了些。 “好了,都——” 剩下的话被埋没在了清脆的铃声中。 周围皆是一片松了口气的声音,还夹杂着小声的欢呼。 班主任从不拖堂,踩着高跟鞋匆匆而去,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诺大的教室才重新活络起来。 周岐一转椅子,凑了过去:“诶,秦沐琛,你刚刚可是和李扒皮对视了整整十秒啊!我去,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你怎么敢——” “现在是几几年?!” 周岐被问的一脸懵:“你摔坏脑子了?” ——不,没有,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带着尚处活性最佳的矫健肌肉猛的站了起来,随即不管不顾的冲出教室,第一眼甚至不记得班牌被放在什么位置,就被刺目的阳光晃了一下。 欢笑声、青涩的叫骂声、开胶的鞋底摩擦水泥地的闷响,在一瞬间全部涌入了他的耳朵,他那迟钝了不知多久快要生锈的听觉。 ………这算什么? 在早已过了懵懂相信穿越这档子事的年纪。 上天真是给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第3章 第三章 被赶回教室时,秦沐琛已经极其平淡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因为五分钟前他还在一边大喊大叫一边用他一米八的长腿满校园跑。 妈的,年轻真好!!!! 看着那些用古怪眼神注视他指指点点的学生们,秦沐琛只想吐槽你们小年轻真是什么都不懂。 以至于他摸口袋想掏根烟冷静冷静的时候,完全忘了年轻的自己只会往丁点大的口袋里塞一堆废纸团。 秦沐琛:……… 他转脸对上同桌周岐看傻子的视线时,他甚至不想骂,只想热泪盈眶的跪下来磕三个响头。 周岐的目光在他的深情注视下已经逐渐变成了关爱智障的眼神,艰难的开口:“你发疯我也不会爱上你的?” 秦沐琛:? 还是骂吧。 “姓周的你——”一开口他都有些不可置信,毕竟他从没怎么刻意爱惜过的嗓子穿越前已经被自己糟蹋成了烟嗓,就算开口唱歌都时不时卡痰。现在重新听到自己学生时期还颇有些许青涩的清透嗓音,带着点低沉但并不沙哑,纯净的很,让他一瞬间都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周岐亲眼见证了他表情变幻莫测五颜六色,此时当真是关爱大于智障了:“你真没事?脑震荡了吧间歇性失忆了?” 换来了秦沐琛更为赤诚的感动表情。 听完他这辈子听过最认真的一堂课后,秦沐琛算是彻底冷静下来了。 原本他的人生已经完蛋了,玩了半辈子音乐到最后一事无成,就连一张回程的车票都买不起。 可现在老天送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该干些什么呢? 他能干什么吗? 可笑的是,他的第一反应仍是音乐。 随即便是本能的排斥和不适。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等不到放学,他循着记忆三两步翻上了破围墙,和几个同样逃课的学生面面相觑,随即在教导主任的叫喊声中心照不宣的四散逃开。 跨过矮篱,越过青石台阶,秦沐琛衣摆飞扬,一路从学校跑回自家院子,激起鸡飞狗跳。 邻居张嫂端着盆在树荫下洗衣,差点被溅一身水,尖着嗓子喊:“诶?小琛?跑这么急干啥呢,落东西啦?” 秦沐琛头也不回,又迎面撞上狂吠的黄狗。 “慢点!慢点儿!” 梳着俩麻花辫的姑娘朝他咯咯笑:“秦沐琛,这个点儿不是还开着课呢吗,风风火火跑回来不怕你娘骂你呀?” 见是翠翠姐,秦沐琛这才慢下脚步:“我娘嘞?” “刚还在院头晾衣服呢。” 闻到那熟悉的皂角香,他这才忽然有些近乡情怯。穿越前,他娘已经走了三年,临终前他甚至都没脸见她一面。当初义无反顾选择搞音乐,本就离经叛道,他娘也从一开始的强烈反对,被岁月逐渐打磨成无奈。 如果他已经被风扇砸死了,那就是他的上辈子,属实活的窝囊。小时候叛逆贪玩不用功读书,长大后一事无成不孝敬父母,想起来秦沐琛都想扇自己几巴掌。 正悔恨着呢,就见大门敞开,从门框里跨出穿围裙举锅铲的年轻妇人,上来便揪住他的耳朵。 “秦沐琛你胆儿肥了?还学会逃课了,啊?是不是又要偷拿家里钱出去耍!?你真是要气死你娘!” 秦沐琛疼的呲牙咧嘴,心跳却快的不行,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张在记忆里已经褪去色彩的脸鲜活地舞动,不知是疼的还是激动的,开口时已然带着哭腔:“娘!” 秦素绢被喊的一愣,下意识松了手:“你要死啊?喊的跟哭丧似的——” 话音未落,秦沐琛整个人便扑了上去,抱着她哭的稀里哗啦。 “娘——呜呜呜我好想你啊娘!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娘你年轻时真好看——我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呜呜呜!” 秦素绢被他前言不搭后语哭的一愣一愣的,但最后一句她听清了,一巴掌又落在他头顶:“还说脏话是吧!跟谁学的一天天的,别搁门口丢人,走!” 动静太大,邻里最爱看这种热闹,统统放下手里的事围了上来,有的笑,有的劝。 “哎哟素绢儿啊,可别手重把孩子打傻咯!” “素绢一个寡妇把孩子拉扯大真蛮不容易的,唉……” 秦沐琛被拎着耳朵拽进门,跟跄着:“疼疼疼!娘你别拽了要掉了!” “说,”秦素绢锅铲一丢,双手按在他肩膀上,“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秦沐琛登时热泪盈眶,吸着鼻子正色道:“没有,娘,我就是想通了,我要好好学习,加入文工团!” 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什么文工团不文工团,你老老实实上大学考公才是出路!是不是还惦记着买你那什么破吉他编理由哄我呢?” 这熟悉的力道——秦沐琛捂着脑袋慌忙逃窜:“天地良心我可没有!娘,我真不是考公那块料,再说文工团一个月三四十块工资呢,我这不也是想着补贴家用……” “小孩子家家的操心什么钱不钱的,赶紧的回去上学!” 秦沐琛赶忙一把攥住她的手,恳切道:“娘,我现在可厉害了真的!考公不也是为了铁饭碗赚钱吗?你是不知道,要是加入了文工团,就有国家政府补贴支持,也有编制的!到时候演出表现好了能进国家队,一年挣老多了,还倍儿有面!就算是出来单干,有名声了那就是''大音乐家''、''歌星''!一场演出好几十万呢!” 秦素绢狐疑地看着他,举起的巴掌悬而未落:“你从哪听到的这些?还几十万,太夸张了吧。” 秦沐琛脑中下意识冒出一个人名,算算时日,钟陳熠十八岁出道,这会儿应该也已经有四年了,早已在歌唱圈站稳脚跟,大名脍炙人口—— “钟陳熠!钟陳熠你知道吧?电视上响当当的人物,他就是这样的人,平常面都见不着的,这社会影响力大了,就连公安的人都得给他面子呢!” 秦素绢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好像是有点有印象哈,前几天在你张婶子电视上看见过……嘶不是说他娘是什么音乐大学教授,爹是指挥官吗?你娘我就一缝纫工,孩他爹还早死,你没背景没人脉,凭啥当明星啊?” “是指挥家啦!号令一整个乐团的,可风光了,你儿子能凭本事!我告诉你,娘——”秦沐琛神神秘秘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这里头可是装着一整个时代的精华……哎哟娘你又打我!” “疯疯癫癫的,我看你是傻了!去去去,我一会还要上工呢。” 没办法,秦沐琛被扫地出门,勒令立刻去学校。 刚刚情急之下没想那么多,现在冷静下来,他不禁陷入纠结—— 真的要“抄”那些不属于他的歌吗? 诚然他站在时代树丫分支的终点,拥有绝对的信息差优势,知晓那些歌一定会受到追捧,善加利用绝对能让他坐上神坛。 但那样的成功,是他所梦寐以求的吗? .……面对唾手可及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和道德良心,当真有人能坚定不移的选择后者吗? ——至少穷了一辈子的他不会。 哪怕代价是当一辈子偷窃者。 做好心理准备后,他不禁思考起另一个问题。要问放眼整个乐坛,他最熟悉的歌手当属钟陳熠,他的偶像。生于音乐世家,从小便受到良好的熏陶教育,十二岁时便能精通三门乐器,留过洋,十四岁独立创作歌曲,一度以“天才少年”之称名动大江南北,之后更是东西洋乐器样样精通,尤其弹得一手好钢琴,十八岁以弹唱出道,迄今为止所有的歌从作曲到作词都是自编自导的原创歌曲,嗓音更是清澈透亮,按照粉丝的说法还“充满故事感“,受众群体可以说是上到八十岁老大爷老大妈,下到七岁幼童。 当然也包括他,一个从学生时期追星追到死的傻子。 秦沐琛扶额,至少现在他的知识储备有了用武之地—— 钟陳熠出道以来的百余首作品他都烂熟于心。 一想到这里,他的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就连罪恶感都莫名减轻了不少。 反正他俩谁也不认识谁,反正“天才”就算被盗窃了几首曲子也不影响那活跃的大脑嘛,说不定还能因此创作出更经典的作品呢? 一下午,他脑子里都在不断地回响着那些旋律,他几乎想要立刻掏笔写下曲谱,对上同桌询问的目光,却又惶然像犯罪未遂的盗贼一样,小心地咽回肚子里,藏进心里,生怕被窥探到半点心思。 “秦沐琛,我发现你今天好奇怪啊。” “啊、啊?有吗?哪里怪了哈哈……” 周岐一本正经地摸着光溜的下巴:“你今天——” 秦沐琛不知为何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太安静了吧!前几天不是还吹牛逼说要带哥几个去县里的大舞厅吗?怎么,反悔啊!” 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有些无语,这都多少年了谁记得这档子事啊…不过…… 正好,他去听听现在厅里放什么歌,就能对上时间线了!避免出现抄一首早就被写过的歌,被当成扒带子的抓起来就糗大了。 于是他当即一拍桌子:“走!哥带你们去见见世面!” 周岐几人欢呼起来,纷纷抓起包挎上就屁颠屁颠跟出门。 走在最前面的秦沐琛颇有些大哥风范,刘海一撩,不知从哪找了根草叼着,跟个二流子一样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把校服当披风戴。 一摸兜盯着手里仅剩的五块钱又有些肉疼,这带人出来,车票路费肯定得他出的,虽说穷惯了吧,但这点儿零花钱没了他后半月真得喝西北风了。 一咬牙一狠心,他大手一挥。 “人生在世不就图个乐子嘛!千金散尽还复来啊!”等他加入文工团,卖了歌,千百块他都信手拈来。 “琛哥大气!”周岐对他竖起大拇指,撞了撞他的肩,“诶,你下午不在,李扒皮可宣布了不得了的大事儿呢。” “哦?说来听听。” “社区的文工团招新啦!这次要在咱们学校破格录取一个学生,说什么需要''更年轻的血液''''从小抓起''啥的,害反正我听不懂,你不是搞音乐嘛,试试呗!” 秦沐琛眼睛一亮,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啊!这不是送上门的机会吗。 前世他也参加了选拔,但他不过是个普通人,大众点儿的乐器他没别人学了十几年的童子功优秀,西洋乐他那个时候又没机会碰,唱歌倒是被夸嗓音条件不错,但团里不缺主唱,最后只得遗憾离场。 “试!我肯定得去!”一想到自己带着前世记忆大放异彩的样子,秦沐琛简直热血沸腾。 一群人叽叽喳喳到舞厅门口时,天色渐晚,但对于这座灯红酒绿挂满霓虹灯的建筑来说,热闹才刚刚开始。 “哇——!”掀起珠帘,迪斯科灯打在那些青涩懵懂的脸上,眼中只剩震撼。 秦沐琛倒显得有些得意了,刚迈开脚步,突然被一只手拦住。 “诶!学生不能进啊!” 秦沐琛一拍脑袋,靠,他怎么把这事儿忘了,自己现在和这帮子人一样都还是未成年啊。 他眼疾手快把外套塞进同行另一人怀里,眉毛一扬:“你看我像未成年嘛,带弟弟出来玩呢,你说不进就不进咯,去、你们随便找个馆子下。”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推了出去,纷纷扭头大叫:“你不仗义!” “嗨哟等你们长大再来哈!舞厅又不会跑,到时候哥把这包下来给你们玩!” 说着,秦沐琛忍着肉痛把剩下的三块多都塞给他们,压低声音,“我请客!” 一行人这才喜笑颜开,这些钱够他们“挥霍”了。 秦沐琛的长相身高确实不像学生,他随手抓来周岐,对看守人卖着笑脸:“这我弟弟,刚成年!” 见看守人狐疑地让了道,他忙不迭窜了进去。 周岐一边眼花缭乱一边感慨:“我去琛哥你真够意思!小弟回去就当牛做马自发给你带早饭!” “害,小意思啦~”秦沐琛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以前怎么没觉得被这群小屁孩吹捧这么爽呢。 “这位小同志口气还挺大的嘛,这么大个舞厅,说包就包啊?” 秦沐琛回头,是个梳着背头的男人,一身醒目的花衬衫,端着酒杯笑眯眯地朝他走来。 他挑眉,满嘴跑火车:“梦想总是要有的嘛,万一实现了呢?” 花衬衫笑了,主动递了杯酒:“哈哈哈哈有志气!来,认识一下,我姓江,江豪奢,小同志日后要是真包了舞厅,给哥沾沾光啊?” “得嘞!”秦沐琛大气地接过酒一饮而尽,不顾身边周岐一脸震惊夹带崇拜的目光,很不正经地歪头作揖,“江哥!” 江豪奢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前途!今晚你的酒哥包了!” 等人晃晃悠悠离去,周岐这才敢出声,直接一个大拇指:“哥!琛爷!你这招空手套白狼玩的溜啊!” 秦沐琛摆摆手,脸上尽是得意之色:“跟哥混,不愁吃喝!” 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破洞裤、大浓妆,动感的莫斯科摇滚乐震得周岐的心一鼓一跳的,还没喝酒便感觉已经微醺了。 秦沐琛倒是融入的快,摇头晃脑地,不一会儿便把酒都喝了个遍,本想搭讪个美女,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又堪堪忍住,转而勾住周岐的肩:“哎,喝酒啊,怎么不喝?免费诶。” “我妈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闻见酒味儿非得削了我不可,”周岐啧啧摇头,推了推秦沐琛,没推动,“琛哥你也少喝点吧!喝这么多肯定得醉。” 秦沐琛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了:“醉?笑话!老子活了一辈子都没醉过!”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自己未经磨练的年轻□□,又转了一会,便觉得迷迷糊糊热意上头了。 “我就说吧,琛哥你——”周岐伸手就要抢他手里攥着的酒杯,却被秦沐琛眯着眼制止。 “等会别吵…你听,是不是换歌了?” 周岐一愣,这才注意到舞台的灯光不知何时变得舒缓,伴随着如水般悠扬的曲调流淌着。 “不知何人望月明~读懂月色懂我心~” 聚光灯打在舞厅中央,拿着话筒的驻唱女深情款款地摆着头,伴舞也换了套柔和的风格,聚聚散散。 秦沐琛眼中的光线有些朦胧,他挤进人群,离得越近,那歌调越清晰,一平一仄都敲进他心里。 是他,是钟陳熠的歌。 周围人无不是一副陶醉的模样,足以见得歌曲的魅力。 而在越来越响的乐声中,他脑海逐渐变得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歌,他也会唱。 “诶?这人怎么上台子了!” “他干啥呀,耍酒疯吗?快叫人!” 他应该是踩到了线,只听音箱中传出一声突兀的噪点,全场瞬间被炸的安静下来,而他也正好抢到话筒—— “笑我情思难解~为何~无人采撷~” 他带着醉意微哑的嗓音透过扩音器传遍舞厅,和纤细清越的女声不同,那是沉厚而温润的声线,仿佛大提琴的弓弦缓缓拉动,带着胸腔共鸣的嗡鸣,又透出青涩的底色,稳稳托住了之前所有飘渺的美感,又不油不腻,不似天上的云而是可以触摸的土地,宽厚、踏实,每个音符都带着沉甸甸的力量感。 一时间鸦雀无声,诺大的舞厅只余那独唱,就连被抢走话筒的驻唱本人都愣在原地忘了话语。 “……我不凝、我不惶~我自熠熠生辉~” 那呼吸的停顿,偶然的气音,甚至某个转音处轻微的犹豫,皆让这首歌在他的嗓音中鲜活起来,尾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像极了情人间的呢喃—— 曲毕,他还久久未从中回过神来,直到轰鸣的掌声讲他唤醒。 “好!唱得太好了!”“是啊是啊,简直是天籁!”“专业的吧,好厉害!” 秦沐琛拿着话筒,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呆呆的站在台上,视线扫过台下或笑或叫的面孔,他只觉如梦似幻。 直到周岐连拖带拽把他带出舞厅,他才恍然惊觉,抓着他的肩膀摇晃着:“我、我刚刚是不是——” “痛痛!哎我靠,琛哥你真是深藏不露啊!要不是我反应快,你这会该被围堵了!” 秦沐琛双眼放光,喃喃自语:“我、我唱的很好,是不是?” “那不能说好,只能说——绝了!” 街上人来人往,秦沐琛却大笑得弯下腰,笑的整个人都在发抖,笑的喘不过气。 周岐不懂,但他跟着笑,和秦沐琛勾肩搭背路都走不稳。 “一双赤脚踏归来——潇洒肆意买茶去~” “此时风雨欲来此刻风光正好~” “无人劝我~我自踏雪夜归来~” 他想好出道曲用什么了,就这首。 于是一路走,一路唱。 路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可他们不在乎。 正值年少时——还有什么比这句话更令人动容吗? “哔哔——”鸣笛声突兀地插入少年们的自娱自乐,车内的青年却被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吸引了目光。 这年头小轿车本就罕见,还是这种装窗帘的。 路人窃窃私语着讨论是哪个大人物出街,似乎是为了听的更清楚些,车内的青年摇下了车窗,葱白的指尖悄悄掀开一条缝。 秦沐琛毫无察觉,瞥了一眼便继续唱。 听到他的歌声,青年指尖微顿,薄唇轻启:“停车。” 司机仿佛木人一般充耳不闻。 “我说,停车。” 前方这才缓缓传来低沉稳重的男音:“少爷,老爷吩咐,耽误不得。” “那就给我慢一点,否则我就把你虐待我的证据给父亲。” 前方沉默了,随即车速慢了下来。 青年清楚,自己在这个家并没有话语权,也无法威胁司机停车,更不会真的把证据交给父亲。 ——毕竟比起换一个新的监视者,这个被他握着些许把柄还能稍微听话一些。 直到那道声音逐渐远去,再也听不到了,他才缓缓升起车窗。 “走吧。” 司机没有过问,踩下油门。 青年却看着自己的十指陷入沉思,那首曲子的旋律——竟跟他最近创作的作品如出一辙,而那匆匆一瞥的少年却自然而然地接下了他还未打磨完整的后半曲,那相似度和共鸣感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原本他还有些卡壳,听了这一耳朵竟然茅塞顿开,脑海中也不停地回荡着那段旋律。 那个人——钟陳熠缓缓收拢五指,修剪圆润的指甲竟也在用力下在掌心印出红痕——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第4章 第四章 “下一位,秦沐琛。” 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秦沐琛深吸一口气,还是有些紧张。 他应声走上前,对着文工团的招考老师恭敬地鞠了躬:“老师好!我是秦沐琛,今年满十七。” 女老师点点头:“很精神的小伙子,想要表演乐器还是唱歌呀?” 秦沐琛目光瞥向角落里的吉他,心脏狂跳:“老师,我有一首原创的曲目,想要通过吉他弹唱的方式表演,可以吗?” 男老师显然有些意外,坐直了身子:“小同志,你会谱曲?” “会!请老师给我一个机会。” 还不等招考老师发话,人群中突兀冒出一个高调的嗤笑:“搞笑吧秦沐琛,你家买的起吉他吗?” 听到这个声音,秦沐琛皱眉啧了一声,转过头直直对上那人目光:“显着你了王八年?这么闲怎么不去抓俩耗子啊?” 王龟年一张脸迅速憋的通红,指着秦沐琛啐了一口:“不许这么叫我!你就打肿脸充胖子吧!我看等会谁闹笑话!” “哎,安静!严肃场合,吵什么!”男老师敲了敲桌子,警告道。 这次招考关系到他的前途和未来,秦沐琛不想跟这个死对头吵,走上前就要拿吉他。“嘁,以为吉他谁都能弹吗?我可是这片唯一的万元户,能拿到名额的只会是我!” 忍。 “我家两把吉他呢,一把电子的一把雕花儿的!不像某人啊,摸都没摸过吧!” ……忍。 他奶奶的,忍个屁啊!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他抓起吉他直指人群中大声蛐蛐的王龟年:“来啊,有本事打赌!谁输了谁包一个月饭票!” 突然成为焦点,王龟年磕磕巴巴脖子一梗:“赌赌、赌就赌!我还怕你没钱呢!”“呵,”秦沐琛冷笑,一屁股坐上椅子,单脚踩着脚蹬,潇洒抱琴,“那我就赌,我一定能进文工团。” 似乎是为了衬托气势,他还拨了个扫弦,就听最后一个音突兀跳脱。见此王龟年哈哈大笑起来:“你就这啊,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多牛呢!”秦沐琛没回话,蹙眉低下头扭紧琴弦。 “好了,再吵取消资格啊。”女老师呵斥了一声,王龟年这才消停。 寂静下来,全场目光不约而同投向椅子上的少年,而他仿若无觉一般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略带锋利的眉眼。 “呼——”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指尖随意扫过琴弦,一串温柔而松散的和弦流出,衔接着前奏,是那种略带沙哑的分解和弦,清澈又带着淡淡孤寂的音符一颗颗蹦出来,在安静的空气里荡开细微的涟漪,他随着节奏轻轻晃着头,用脚后跟敲打着几乎听不见的拍子。 时隔多年,再次拿起吉他,他以为自己会排斥、会陌生。 可有的只是记忆。 是对每个指法深入骨髓的肌肉记忆,是他不愿回想也逐不出去的回忆。 是那一张张泛黄的海报,那一片片撕碎的曲谱。 “一双赤脚踏归来——” 他开口,与那日街上醉酒后的唱喊不同,嗓音低沉,并非完美无暇,却带着一种粗粝的真实感,像秋日踩过干枯的落叶。歌声与吉他的旋律缠绕交织,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着某个看不见的人温柔倾诉。 “此时风雨欲来此刻风光正好——” 副歌部分,他的情绪渐渐饱满,右手从分解和弦变为有力的扫弦,节奏变得明朗而坚定。每一次向下扫弦,身体都随之微微前倾,仿佛将心中所有的重量都倾注其中;向上回扫时,又仿佛一种释然。 一段短暂的间奏,他弹了一段简单的旋律线,手指在琴颈上轻盈地移动,眼神放空,完全沉浸其中。最后一段歌声,力度渐渐放缓,扫弦变回最初的分解,声音也愈发轻柔,直至尾声,像一个不愿醒来的梦。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的右手轻轻按在震动的琴弦上,嗡鸣声戛然而止。房间里只剩下彻底的寂静,和一丝余韵,久久不散。 他抬起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老师,我演奏完了。” 待他起身,深深地鞠躬时,四周才响起如梦初醒般热烈的掌声。 那位女老师竟有些热泪盈眶,激动地站起身:“小同志,这歌——叫什么名字?”愣了一下,秦沐琛脑海中蓦然浮现出钟陳熠的脸,但只是一闪而过,他抿唇:“《肆意》” “好!好一个《肆意》!”女老师拍着手,眼中含泪,“你的弹唱功底都很棒!很难想象这样的词曲竟然出自一名学生之手,真是——后生可畏啊!” 踩着轻飘飘的脚步踏进阳光里,秦沐琛周身还充斥着一股不真实感,他第一次受到如此热烈而隆重的赞可,低头看了看那双干净稚嫩不带一点琴茧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做到了? “喂……!那个谁。” 他回头,是王龟年。 “我、我承认你弹得比我想象的要好,咳,就一点点。”对方一张脸涨得通红,还要硬凹傲气姿态,显得格外好笑。 秦沐琛忍着笑,抱臂环胸:“哦?那你觉得我能过吗?” 王龟年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谁、谁知道!还没定呢!就算输了我也认栽。”看他这样,秦沐琛简直都要生出一丝亲切感了,走过去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害,大丈夫能屈能伸,不错不错,是个好苗子。” “你你你、你撒手!谁准你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了,又不是我爹!” 王龟年被电到一般弹开,迅速摆出战斗姿态。 “我告诉你,别以为说点好话就能跟我套近乎啊!我、我们是敌人!” 秦沐琛不禁扶额,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幼稚吗?自己以前不会也这个德行吧。 “好好,你说是就是,走了。” 他摆摆手,插着兜扬长而去。 翌日,秦沐琛打着哈欠走进教室时,就见自己课桌上放着一袋热乎乎的肉包子。 他眼前一亮,快步上前:“王龟年那小子这么上道?” 周岐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是啊……我都听说了,琛哥你玩的还挺大,万一真输了怎么办?” 秦沐琛啃着包子,口齿不清:“有招,就说——只是跑腿,钱他出。” 周岐啧啧称奇:“真阴!”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没过几日,李扒皮便在班上当众宣布了消息,让秦沐琛好好地出了回风头。 “那可是文工团诶,秦沐琛,你真进啦?” “听说每周还有工钱呢,还能代表国家演出!” “真的呀?好厉害啊!” 秦沐琛被男男女女围在中间好不快活,得意洋洋地摆摆手:“害,社区的算什么,等之后你们再见到我就是电视上咯。” 这么大的好消息,他肯定要第一时间跑回家知会他娘。 “娘——娘!” 一口气跑到院门口,忽然又想起那天逃学被毒打的经历以及那晚喝醉之后拿他爹挡刀才没有被秦素绢当场打死。 倒吸一口凉气,隐隐感觉屁股还有些钝痛。 于是他学聪明了,一进门就直接将文工团盖着红戳的通知单举起来挡住脸:“娘!我这次真出息了!” “你又逃——嗯?这是啥?”她夺过单子,看见那明晃晃的红章登时瞪大了双眼,仔仔细细研读了半晌,这才抬起头看向秦沐琛,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儿啊,你——这是文工团?” 秦沐琛用力地点了点头。 “哎,出息了、真出息了。”秦素绢碎碎念着,抱着单子小心翼翼跑进屋里,“哎、哎,拿给孩他爹看看去。 看着这一幕,秦沐琛鼻尖发酸,他娘前世也是这样,嘴上大骂他是个“白日梦想家”,每月却偷偷给他寄钱;这次也是,嘴上说着考公才是出路,背地里却偷偷借张嫂的电视了解着所谓的「文工团」,他都看在眼里。 想到他娘激动的模样,这偷来的成功更让他倍感羞愧了,只能一遍遍自我催眠,是自己的弹唱功底打动了老师。 他跟进去,看着他娘跪在他爹的灵堂前,香火是刚续的,嘴里念叨着什么“保佑”。 他爹是军人,什么职位他都记不清了,毕竟在他刚出生时便战死了。 他走过去,有些不敢抬头看相框中的黑白遗照,仿佛怕那无机质的笑眼会看出他心中的所思所想,看透他肮脏龌龊的歹念。 “娘,”他径直跪下,低垂着眉眼,“我以后会更出息的,会给您脸上争光的。”会堵上那些背后议论人的嘴,证明她秦素绢的儿子不是一事无成的「废物」。为此,他情愿付出一切代价。 可心里隐隐有道声音提醒他—— “这也是你的私心,不是吗?” ……他选择沉默。 第5章 第五章 加入文工团后,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只不过每周多了去排练的日程。 由于他还是名学生,老师也并没有给他派发什么艰巨的任务,只把他当作潜在培养对象,偶尔练练声乐、写写歌。 更长的时间,他还是泡在学校里,像个普通高中生一样上课、放学,聊些漫无边际的、不切实际的话。 时间久了,他都要恍惚觉得前世是场梦了,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秦沐琛!” “诶!”他应声,放下手中的吉他,“咋了莺姐?” 来者正是当时考试他的女老师,杨凤莺。混得熟了,大家都直接管她叫“莺姐”。 “下周文艺汇演,省里新来了个′特邀嘉宾''!是超有名的大歌星啊!你好好表现,我跟上面争取了一下,给你加了个单人节目,弹唱,做开场!”说这话时,莺姐眼睛都在发光。 “啊?这么大的事!”秦沐琛“噌”的一下窜起来,吉他都没来得及收,“行啊莺姐,你这也太照顾我了,我一定好好表现!保证对得起莺姐争取来的机会。” 杨凤莺笑了:“你小子,嘴上便宜都让你占完了,就唱你考试那会弹的《肆意》,怎么样?” 秦沐琛连连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多练几遍。” 见他积极性不错,莺姐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时脸上莫名带上了一丝羞涩的笑容,喃喃自语:“哎呀……也不知道那钟陳熠是不是真像电视上那么帅——” “咳咳咳——!”刚拿起搪瓷杯的秦沐琛一口水喷了出来,也顾不上擦,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杨凤莺,“莺姐你刚说什么熠?!” “哎哟你慢点儿,怎么还呛着了?钟陳熠呀,就那个大歌星钟陳熠呀。” “他要来?!” “所以说要好好表现嘛,他也是年少成名,背后还……” 莺姐后面说的话,他已经全然听不清了,耳边仅剩冗长的嗡鸣,大脑像被迎头砸了一棒似的一片空白。 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刻凝滞,随即海面下翻涌起滔天肆虐——惧怕。 在顷刻间轻易淹没了他。 “………秦沐琛、秦沐琛?你在听吗?” “...啊?啊、啊,哦,”秦沐琛涣散的双眼这才重新聚焦,惊觉自己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莺姐我、我下周生病了,啊不是、我身体不舒服,我……” 杨凤莺一脸关切:“刚刚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病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让他在钟陳熠面前卖弄钟陳熠自己的歌?!他是疯了还是傻了?那不就跟登堂入室的小偷鬼鬼祟祟偷溜进去结果发现一进主卧灯光大亮主人还躺在 床上看他一样吗! 见他不说话,莺姐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是怕自己抢风头,哎哟文艺汇演本来就是集体活动嘛,你表现好了也是为团队争光呀,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哈,节目单我都报上去了,这段时间少吃麦乳精哈,保护好嗓子!” 秦沐琛简直欲哭无泪,他记得前世也没这出啊,钟陳熠为什么会跑来参加这种小县城里的活动啊。 但看样子莺姐真的很重视这次汇演,肩负着整个团的重任,这事还真不是他想撤就能任性的。 接下来的几天,秦沐琛都是在极度焦虑中度过的。 换做是以前,得知即将面见偶像的他一定会兴奋、期待,但如今他已在日复一日的负罪感和做贼心虚的恐慌中,逐渐把钟陳熠当作了敌人、绊脚石,甚至想过除之以绝后患——但怎么可能呢? 真是奇怪啊,人在怀揣秘密的时候,会下意识把所有人都当成假想敌,好似能看破皮囊挖出内心似的,无论真相多荒唐、怪诞。 “嘿,小天才,紧张吗?” 秦沐琛回头,是乐器部吹竖笛的姑娘,大学刚毕业,笑吟吟地探头。 “啊,文朵姐。”秦沐琛脸色有些发白,动作僵硬地整理了不知多少次领结。 何止是紧张,他紧张的都要吐出来了,还喘不上气。 “我没事…!” “真没事?哎呀领结不能绑太紧,脸都憋紫了!” “咳咳咳—!”秦沐琛这才恍然惊觉,在姑娘们咯咯笑声中仓惶逃窜。 躲在后台,他几乎已经能听见汽车的鸣笛声和礼炮的轰响,紧接着便是一众人热情洋溢的欢迎声和脚步声。 他只觉手心发汗,后背阵冷阵热,脑子发昏时竟不由自主地一遍遍回响起那首歌的旋律和那个他几乎将要忘记容貌的人——21岁的钟陳熠,那得有多年轻啊。 “秦沐琛同志!要上场了准备一下!” 主持人已经开始激昂的开场白,秦沐琛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头重脚轻地站起身,又是怎么抱起吉他走上的台,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脏撞击着胸膛,几乎要击碎骨头跳出来。“下面由我们新入团的小将——秦沐琛秦同志,为我们带来一首原创歌曲《肆意》!”台下掌声雷动,他却不敢看,直勾勾盯着中央的那把椅子,僵硬地坐了上去。那一瞬间,什么乐曲、什么致辞,全忘了。 他想吐,全身都在发抖。 明明是站在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舞台”上——怎么会这样呢? 他甚至做不到逃跑。 全场寂静无声,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等待,或许还有人在期待,他至少不能辜负。 于是,秦沐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了,那具未经世事的躯壳里躲着的是饱经风霜的灵魂。 他终于抬起头,而那一眼,便看见了观众席最前方、最中央,正对着他的那张脸、那个人。 ——是钟陳熠。 年轻、矜贵,西装一丝不苟,打着发蜡。 眉宇间透着锋利,鼻梁高挺,却生了张单薄的唇,和不带有一丝情感的杏眼。他就那样坐着,沉静,好似一座孤岛。 灯光太暗,站在聚光灯下,他看不清那人的目光中透出的是审视还是炎凉。 但那一瞬间,秦沐琛发觉自己的大脑鲜活起来,谱曲跃动着涌入他的脑海。许是趁着那一股拼劲儿,他开口了。 唱出口后,便没有那么困难了,毕竟那都是刻入骨髓的,顺着呼吸便自然谈吐而出。只是他始终不敢再抬头。一曲终了,他自认为还不错,暗自松了口气,却迟迟未听见预想中的掌声。 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放大,惶然抬头,就见台下窃窃私语着。 那里坐着的大半都是钟陳熠的粉丝,有道女声突兀响起:“他唱的…不是前几天陳熠才发布的新歌吗?!” 秦沐琛脑子轰的一下,最先冒出来占据大脑的想法就是—“完了”。 自己重活一世本想投机取巧,难道就要“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他下意识看向钟陳熠所在的位置,作为话题中心的人物,他却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无动于衷,保持着双手交叉规规整整放在大腿上的姿势,眉眼微垂,看不清神情。 秦沐琛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求助般望向后台的莺姐。 杨凤莺脸色也很难看,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将秦沐琛护在身后。 “同志们,安静、安静!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我们陳熠什么档次,难道还屑于抄一个小娃娃的歌吗?” “就是呀,小小年纪怎么能作出这样有体悟有深度的歌?这词也不是他自己写的吧!” “一模一样呀,我听过陳熠的新歌,这旋律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台下你一言我一语,指着秦沐琛唾沫星子横飞。 后台的队员们立刻坐不住了,纷纷拿着乐器冲上台。 “什么抄不抄的!空口无凭就要污蔑人不是?秦同学可是在一个多月前就表演过这首曲目了!要说时间线是你们在后吧!” “他一个学生干啥抄你们呀?也没处抄啊!” 台下的记者像是嗅到了肉味儿的狼一样,纷纷抱着设备冲上前,一时间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秦沐琛既感动,又羞愧,毕竟理论上来讲,确实是他“抄了”。 可看着莺姐他们维护的姿态,那些话又哽在喉间说不出口。 眼见众人就要从唇枪舌战上升为实质性的斗殴,中央那座“孤岛”终于有了反应。他一动,立刻成为了所有视线的焦点。 而他恍若未觉,一步步走上台前,衣角飞扬,所过之处人群皆如潮水般褪去。 薄唇微抿,他的视线未曾在那些人身上停留,只淡淡吐出一句:“谢谢。” 秦沐琛就这样呆呆的看着,看着聚光灯逐渐照亮他的脸,薄情的眼眸,和那年轻时从不收敛的锋芒。 莺姐说的对,钟陳熠确实帅的有些不可方物了,比画报上还要…….清隽。 他曾攒钱参加过钟陳熠的演唱会,但那时距离实在太远,他连电子屏上的像素都捕捉不清。 而那双他曾遥不可及的双眼,此时却盛满了他的倒影。 ——或者说,只是神明那施舍且微不足道的瞥视。 “话筒。”那是钟陳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嗓音比透过合成装置转换出的还要清冽纯净。秦沐琛这才反应过来,将手上如同烫手山芋一般的话筒递给他。 “谢谢。”依旧是那两个字,哪怕他本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感激之色。 一时间,所有人都紧盯着他拿着话筒的手,粉丝眼中更是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而他淡淡的,从容不迫地将话筒贴向唇边,只说了五个字。 “是我,抄的他。” 此话一出,犹如巨石激起千层浪,台上台下皆掀起轩然大波。 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任何人。 第6章 第六章 这话落在秦沐琛耳中,也如雷霆乍惊般,他瞠然看向钟陳熠,却见后者只是用他那修长的手指将话筒塞回底座,转身朝后台走去,路过秦沐琛身边时,淡淡说了一句:“跟上。” 秦沐琛愣了一下,腿快于脑子迈了出去。 疯了吧!他觉得钟陳熠真是疯了,当着那么多人和媒体的面承认抄袭,他不想混了??而且这事和他有半毛钱关系啊?要说抄也是他抄好吧! 于是他带着满腔的莫名其妙和不解,快步拦在钟陳熠身前,直视着他:“你——” 可当对上那人审视的目光,他的气势瞬间低了下去,满腹质问也变成了一句弱弱的:“你、你去哪啊、哈哈。” 秦沐琛怀疑他在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后门,不然等着被记者围堵?” “你、你知道刚刚还要说那样的话?!” “你好像很担心我,为什么?” 秦沐琛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半天才梗着脖子道:“我是你…粉丝!”说这话时,心跳快的有些异样,像是一个等待被宣判刑期的使徒般手脚发凉。 “粉丝?”钟陳熠脸上的神情这才有了些许波动,眼底划过的分明是明晃晃的嗤笑,“要不要猜猜看,外面那些粉丝现在正在如何愤慨的、恶毒的骂我?是迅速撇清关系…还是恨不得想用刀、捅穿我这个骗子’的心脏?” 明明还是那如清泉般温润的嗓音,说出的话却像渗了毒,使秦沐琛瞳孔震颤着,强忍住想要后退的**,此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活生生的钟陳熠和他想象中并不一样,更冷漠、更揣测不透,也更……疯。 “况且,我并没有说错,”钟陳熠周身所散发出的莫名的威压,让即使是平视的两人气势上也拉开了巨大的差距,似乎是在斟酌措辞,他缓缓开口,“在舞厅门口,我曾听到过你唱这首歌,当时我还在打磨歌曲的后半段,没想到……” 似乎是故意停顿,秦沐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就听他轻轻吐出。 “这世上竟有能如此共情我的知音。” 秦沐琛:?…………嗯???停停停,他怎么有点听不懂了。 这不对吧! 见他表情赤橙黄绿青蓝紫变幻个不停,钟陳熠蹙眉:“这歌不是你写的?” “……是我写的。”秦沐琛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钟陳熠颔首:“你的技法配不上它。” 秦沐琛:……好扎心!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带着笑容问:“那前辈认为我该如何提升呢?” 钟陳熠似乎对这个称呼接受良好,并没有反驳,开门见山道:“跟我学。” 秦沐琛的眼睛“唰”的一下就睁大了:“啊?” “你年纪小,还有救。” 秦沐琛只觉得心跳又狂跳起来,那可是钟陳熠啊!放在前世那也是无数人挤破了头都想求教的,如果能有他做导师,那—— “老师!”秦沐琛双眼放光,就差直接跪下了。 不能不承认的是,他还有私心,如果能有理由接近钟陳熠,不就能随时掌控他的作曲进度了么? 像今天这种情况——他真是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嗯,带路吧。”钟陳熠脸色淡淡,就要往前走。 “诶等等,我们这儿…没有后门啊。” 他顿住:? “哦,有个窗可以翻!” 钟陳熠:“……带路。” 见危机解除,秦沐琛大大松了口气,连带着感觉对方都没那么难以接近了,时不时回头叨叨:“报社这会肯定都乱套了吧,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社会影响力有多大啊?就敢这么玩,我真是没见过像你这样的。” 钟陳熠抿着唇,没有回应。 “诶,你要当我导师——那你还唱不唱歌了?” 闭了闭眼,钟陳熠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这个人,好吵。 但他还是回答了:“……再说。” “为什么?你不喜欢唱歌吗?” 这次他直接沉默了。 秦沐琛只当他是不愿回答,便很识时务地没有再问。正好到了地方,他踩着矮凳三两下轻松翻上一人高的窗台,半蹲着朝下伸出手:“来,我拉你。” 钟陳熠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布满墙灰露出红砖的老墙直皱眉头,内心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终于勉强搭上他的手。 他的手很冰,跟他的人一样冷,秦沐琛怔愣片刻,下意识握紧。 然后他感觉那只白皙却有力的手也同样回握住了他。 向下看,是钟陳熠仰起的脸,阳光透过飞扬的尘灰碎屑直射下来,晃的他微微眯眼。见上面的人迟迟没有动作,他有些不耐的小幅度偏头,正好露出鼻梁右侧阴影下接近眼角的一颗小痣。 “看够了吗?” 秦沐琛被这一声唤回神志,拉他上来时还有些不真实感。 前世的偶像就这样站在他面前,仅有一步之遥的距离,近的能看清他微颤的睫尾。 还……还牵手了。 迟钝的大脑和下意识的留恋让他迟迟没有松手,就这样紧攥着。 钟陳熠的手指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蜷了蜷,无语:“……要这样手拉手一起跳下去吗?”“啊、哦哦不用,”秦沐琛触电般缩回手,当真像个少年似的红了耳尖,不敢再看,只盯着地面,“我先跳然后在下面接着——诶!?” 话音未落,身边一阵风似的,他急忙转头,只捕捉到那人衣角的残影,钟陳熠一手撑着墙,敏捷地翻了下去,没有半点犹豫,精致的发型在风力的鼓动下隐隐翘起,倒显出些青年人的潇洒肆意了。 “哎!等等我!”秦沐琛不甘示弱地一跃而下,落地就见钟陳熠正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那肌理沐浴在阳光下更是白的像透光,那真是一双生来适合演奏的手。秦沐琛不禁回忆起了相握时细腻的质感,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手上怎么没有琴茧啊?” 钟陳熠擦拭指尖的动作一顿,随即淡淡道:“磨掉了,碍眼。” “每天都磨?” “不是。” “疼不疼啊?” “……” 眼见他擦拭的力度突然增大,秦沐琛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你这么嫌弃我啊……” “早知道你有洁癖,我下次就不碰你了….” 收起手帕,钟陳熠只觉得眉心被吵的突突直跳,深吸了一口气:“不疼、不嫌弃、没有洁癖。” “只是讨厌被弄脏,”似乎是怕再被追问,他抢先补充道,“墙灰。” “哦!”眨眨眼,秦沐琛心情莫名又好了起来,“那现在去哪?” 矮墙后是一片小树林,钟陳熠在前,两人把落叶踩的沙沙作响,他好像漫无边际地走着,又好像循着某种轨迹,良久,才开口:“逃。” 秦沐琛愣着:“什么?” 那人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带着超脱世俗的冷漠:“我回不去了。” 秦沐琛心下一跳,隐隐猜到了什么,试探性的放轻脚步:“你是说……家吗?” 这个角度看不见钟陳熠的脸,但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优雅,又有些……落寞。 “……嗯。”很轻很轻的鼻音,尾音隐没在秋风中。 一股名为愧疚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包裹了秦沐琛,就连喉咙深处都翻出苦涩甜腥的滋味,回想起那句“知音”,更是弥漫起强烈不配得感的惶恐。 他停下脚步,嘴唇翕动,那句“对不起”却哽在喉间压在舌底——他说不出口。 终究是他太过自私,他……还不想停。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无人,钟陳熠也停下脚步,回过头。 秋日的阳光很好,但被那双眼注视着,秦沐琛只觉得心底发寒。 ——哪怕它们并未流露出任何情绪。 钟陳熠,他憧憬了一辈子的偶像,真是个很难看透的人呢。聪明到能年少成名,作出一首又一首金曲;又傻到相信这样的巧合是上天垂怜。 他真的很需要一个懂他的人吧。 许是出于愧疚,许是补偿心理,秦沐琛艰难的开口了:“我知道一处地方可以容身,不远。” ——那他就扮演好这个角色吧。 第7章 第七章 “喏,就这儿。”王龟年用钥匙打开厚重的门锁,推开时簌簌落灰。 是那种很老的拉线式吊灯,映照出很昏黄的光线,几人不约而同地眯起眼睛。 “咳咳……灰真大,这我家好多年前的废弃仓库了,”王龟年指了指堆放在一起罩着防尘罩的杂物,“附近还没人,鸟不拉屎的,你确定你哥能住这里?” 说这话时,他特意朝那个跟在身后神秘兮兮带着口罩的男人多看了几眼,他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秦沐琛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身子,挡住他的视线,打着哈哈:“嗨呀没事,我哥就喜欢清净,这、这些个杂物咋办呀?” “你哥真要住的话,我就跟我妈说一声清理一下呗。” “诶别别,别跟你妈说,我哥他偷跑出来的你说出去他就要被抓回去…呃.…结婚了!” “结婚?!逃婚出来的啊?” 秦沐琛努力忽视身后那道如有实质的怨毒的目光,继续编:“是啊是啊,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包袱都没拿呢。” “为啥要逃啊?那姑娘待他不好?” “那何止是不好,那根本就不是个姑娘!” "啊?!难不成是、是那种……" “唉,谁叫对方家大势大呢,我哥他——” “咳咳。”忍无可忍,钟陳熠使劲咳了几声,秦沐琛顿时噤声,王龟年也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咳…所以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可是把你当哥们才告诉你的,这样吧,这地方算我租的,按月租给你十块钱,够意思吧。” “嗯……行,但东西不好搬,我先把折叠床翻出来凑合睡吧。” “哎哟龟龟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儿——” “滚啊!秦沐琛你有病是吧!” 临近夜幕,二人手忙脚乱勉强收拾出一块地方,王龟年擦了擦汗:“不行了,我得回家去了,不然我娘又得让全村人出动找我,哦对,往那走不到一百米能打水,我记得这个仓库原本就是改建的,你瞅瞅那边柴房里有没有灶吧,走了啊拜拜!” 秦沐琛出力最多,此时也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挥挥手算作是告别。 钟陳熠这才慢条斯理地摘下口罩,脸颊隐隐被勒出红痕:“你不回家?” “我宵禁还早,先歇会,哎哟累死我了….” 然后他就看着钟陳熠先是慢慢弯下腰,试探性地伸手拍了拍折叠床,又抬起手搓搓指尖,蹙眉:“这地方,真能睡人?” “你放心吧,稳定性杠杠的,三个你叠起来睡都没问题。” 钟陳熠还穿着他那身西装,纡尊降贵般坐了上去,一脸僵硬。 秦沐琛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那些话在哪学的?” “嗯?什么啊。” 钟陳熠坐的板正的像个小学生,移开目光:“结婚那些。” “我都——”秦沐琛下意识脱口而出自己都多大了,想起来自己现在没多大,于是紧急饶舌,“——都是话本上看的。” “小孩子少看。” “……哦。” 怎么感觉…自己四十多岁的心理年龄都比不上二十出头的钟陳熠呢。 虽说这些天自己确实活得像个少年吧…… 坐了一会,他又站起身,踱步。 秦沐琛气喘匀了,疑惑道:“咋了?” “……饿。” 秦沐琛又要笑,被迎面一个眼刀逼了回去。 “我去买,你吃什么?” 钟陳熠欲言又止:“……我吃的你们这都不会有。” 秦沐琛不死心:“说说呗。” “鲍鱼、龙虾、鱼翅——” “停停停……”好吧这些真没有。 “你喜欢吃这些?” “不喜欢。” “那为什么..?” “能吃。” 好吧,他算是搞清钟陳熠一套基本的行为逻辑了。 “所以你唱歌,也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你有能力…是吧?” “嗯。” 上天真是不公平,这样的天赋但凡分点给他们这种真正热爱音乐的人呢——秦沐琛欲哭无泪。 “那你喜欢什么啊?” 这次他难得深思熟虑了一会才答道:“钢琴。” “啊……”怪不得他之后全作的是钢琴曲呢。 秦沐琛来回走了差不多两公里才觅食归来,将还热乎的馄饨放置在临时搭建的小桌上,他一路护在怀里,生怕冷了。 “喏,尝尝不是山珍海味的平民小吃。” “还有这个,”指了指另一袋子馒头包子榨菜,“明天早上的,放灶台锅里热热吃。” “灶台……?” “王龟年那家伙不是说柴房有嘛,我去看了一眼,生火还能用,嘶……不过锅够呛的,你会不会——" 对上钟陳熠略带迷茫的眼神,他硬生生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小心翼翼道:“生火会吗?” 摇头。 “烧水?” 摇头。 “……劈柴、打水?” 依旧摇头。 坏了——这家伙除了音乐外在其他领域简直就是白痴一个啊! 怪不得刚刚在打扫卫生的时候一点力都没出啊! 秦沐琛抓狂。 人是他带回来的,他怎么可能放心把这么一个生活白痴独自丢在这里啊。 “你、你怎么敢一个人跑出来的啊?” 钟陳熠倒也没隐瞒,平静道:“为了找你。” “你——”秦沐琛一噎,气焰瞬间削弱,“你不会是……就做了这个心理准备来的吧。” “嗯。” 我真不是个东西啊!秦沐琛更抓狂了。 “得了,”秦沐琛站起身,“我现在回去跟我娘说一声,然后赶最后一趟车回来伺候你。”钟陳熠点点头,继续埋首戳碗里的馄饨。 家里还亮着灯,秦沐琛老远便听见他娘不耐烦的吵嚷。“说了不在不在,再堵在这里我告你们扰民啊!”他心下一紧,赶忙朝家跑去。 “娘?!” 看见门口的情景,他傻了,满满当当围的全是记者,堵的水泄不通。 看见秦沐琛,便像豺狼似的扑了过来—— “秦小同志!对于钟陳熠承认抄袭你这一事……” “钟陳熠真的要退出歌坛了吗!” “作为比钟陳熠成名时还要年轻一岁的天才小将……” “有望成为新代天王……” 密密麻麻的问题涌向他,几乎刺破他的耳膜,空气也稀薄到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想逃,可四面八方全是冒着光的眼,他该逃到哪里去呢? 他又为什么要逃呢? 功名、利禄,已然唾手可得甚至想要强挤进来,这不正是他所梦寐以求的吗? “抱歉,我——” 当这一切真正摆在他面前时,占据心头的唯有强烈的不配得感。他想起钟陳熠,想起那个理应面对这一切的人,甚至想象他该会如何回应—— 他不记得自己被接连不断的问题砸晕时都说了些什么,回过神来时,夜已深了。 那些记者在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后纷纷捂着笔记本散去,脸上笑开了花。 今晚他已经听到过太多次“钟陳熠”这个名字,导致他一想起都有些犯恶心,但回想起那人的脸,心脏又狂跳着叫嚣不安。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钟陳熠……钟陳熠、钟陳熠! 他怎么能就这样把他忘了呢?他怎么能忘了他呢! “娘!我这几天去朋友家避避风头,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丢下这句话,顾不上安慰略显疲惫的妈,扭头就冲出门去。 怎么办?怎么办?这个点了,最后一趟车早就开走了,这里距离仓库十几公里——怎么办? 他承诺过的,要回去的。 他不在,钟陳熠那个笨蛋连烧水都不会,要是渴的话怎么办? 那样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那样富足安逸的环境,那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他怎么能在这样满是尘土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的废弃仓库里生存下去呢?! 他怎么能……怎么应该过这样的日子呢? 他不该是这样的,他该站在舞台上迎着鲜花和掌声,他该待在阳光下,他该被人群簇拥该受万人敬仰— 都是因为他。 因为秦沐琛这个自私的偷窃者。 而他在闪烁路灯下奔跑着,拼尽全力想把这一切甩在脑后,汗水顺着额头向下淌,又被寒风吹散。 前路遥遥不见尽头,大脑仿佛被糊住了似的,只知道朝这条路跑下去,这条通往罪恶或是赎罪的路。 也是在尽头能见到他的路。 夜晚很冷,他却感受不到,只忽然后悔没有拿几件衣服或是被褥。 他——钟陳熠会冷吗? 会想家吗?会睡不着吗?会嫌弃吗?会……怨他吗? 如果他知道了这一切,知道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丢下一切荣华富贵去找一个骗子!风刮在脸上像刀子,钝痛着、钝痛着,慢慢就感受不到痛了。 只有泪水,像是流不尽一样。 他也是傻子!也是疯子!像个神经病一样嚎啕大哭着在深夜里狂奔! 人都是自利的,秦沐琛也是,从一开始就是。 他从来都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错了,知道自己就是个虚伪至极的卑鄙小人。他可以把自己贬低到泥地里去,又从不愿停下这肮脏龌龊的行为。 那他哭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后悔?因为愧疚?因为良心? 不,他害怕。 他怕暴露自己是个骗子,所以仅仅是这一个承诺没能兑现,他便诚惶诚恐。 不知为何,他怕从那个人嘴里听到“骗”这个字。 明明之前还是能为了出名对钟陳熠动过杀念的,怎么一见到他,什么都忘了。 为什么会有人能跳脱出利益而坚定的选择另一个人? 他不懂,也不想懂,他更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懂。 这段路好长、好累,太过于痛苦,他不想再体会一遍了。 气喘吁吁地停在仓库门口,他全身都已麻木了,不仅是□□,还有大脑、心脏。他甚至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体会近乡情怯的紧张。 推开门,依旧是那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灯是灭的。 他的心忽然有一瞬间的落空。 摸黑往里走,他小心翼翼的放轻脚步,避开杂物,很快便寻到了那道身影。 钟陳熠蜷缩在简陋的折叠床上,呼吸均匀,似乎睡的很沉。 他所预想的一切——冷、渴、怕,全都没有。 这个人明明睡的好好的,完全用不着他担心似的。 十几公里的奔跑,穿肠破肚的牵挂,以及那些种种萦绕在脑中的想法、疯了似的哭喊——都成了一场笑话。 秦沐琛只觉得心一下子冷却下来,比被那双无情的眼眸注视时还要生寒。 他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床上的青年,视线从全黑逐渐变得朦胧,眼睛满满适应了黑暗。 那人的眉眼在睡觉时是舒展的,是没有那么锋利的。 看着他,秦沐琛双手攥成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轻轻的对着自己发出了一声嗤笑。 原来自作多情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可肉眼怎么能看破红尘。 熄灭的灯火下,秦沐琛看不见钟陳熠脸上未干的泪痕。 ——还有在他转身时悄无声息睁开的眼。 第8章 第八章 “娘,我不想上学了。” 秦沐琛已经不记得上次和母亲这样正式的面对面促膝长谈是在什么时候了。 秦素绢早有预料般只是轻叹:“你娘我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一个道理,人怕出名猪怕壮。你爹当兵死的早,你娘我呢本本分分活一辈子,只盼着你健健康康长大,成家立业——” “娘,”秦沐琛打断她,“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想闯出一番事业,想给你争光。” 秦素绢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娘不需要风风光光的活,娘只要你好好的活。” 秦沐琛只觉得鼻尖发酸:“娘……” 他吸了吸鼻子。 “但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娘,我可以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又被叹息轻轻揭过,秦素绢终究是拗不过他。 “难的呀,从来都不是怎样的活,而是认清自己真正想怎样的活。沐琛,娘不拦你,但你要记得,娘在家里等你。” 外面的阳光刺得他晃了眼,恍如隔世。 他娘没有说错,这条路太难走,这才刚开头,他便已有些精疲力竭了。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究是报障啊。 搭车去文工团的路上,他随手扯了份报纸,醒目的赤字标题赫然是报道的昨天的事件,秦沐琛有些心累,便阖上了眼。 秘密——是会在心中朽烂胀大的啊。 那座废弃仓库离文工团办公处不远,于是上工前,他先拎着餐食去了那里。 毕竟没有他每顿送饭的话,钟陳熠大概率会饿死。 可刚走下小路,他便傻了眼,原本荒无人烟冷冷清清的仓库旁进进出出来了十几号人,还停着卡车。 他第一反应便是“难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可见那些人手上都搬着东西,冷静下来后便寻思可能是王龟年叫人来清杂物了。 那小子能有这么大能耐? “钟——前辈!?” 秦沐琛喊着他往里走,房间中央的青年闻声回头。 他用下巴点了点那些忙碌的身影:“你叫来的?” 点头:“嗯。” “这都什么……啊?床、柜子...书桌?!你是把整个家具厂搬来了吗??怎么还有——钢琴……” 他愣住了,那是一架很古典的三角钢琴,镶嵌着浮雕花纹,华美、崭新,似乎还显现出和主人一样的孤寂。 “…好美,”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绕着圈欣赏着这台艺术品,“这少说也得有一两万吧…你买的?” “托熟人置办的。” “啊……”原来他也有这样要好的朋友,不论在哪里都能把他照顾的很好。 秦沐琛不知为何有些嫉妒…但他分不清是对谁。 “怎么?” “哦…没事,就是想着你有能力住高档酒店,我还自作主张带你来这里,害的你花冤枉钱买家具什么的。” “呵…你说的没错。”钟陳熠换了身简单的休闲装,发型也不像昨天那样一板一眼,仅仅用水冲洗不掉残留的发蜡略显凌乱,再加上破洞牛仔裤反倒倍感随性。 他单手插着兜慢慢踱步到钢琴前,像怀念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轻轻将手搭在琴键上,却没有施力按动。 “但算不上自作主张,这也是我的意愿。” 秦沐琛目光傻傻的追寻着他划过琴键的手指,轻盈、利落,仿佛有羽毛划过心尖。 “毕竟这里…以后是独属于我们的,不是吗?” 他感受到凌厉的眉眼在他身上落下说不上质询的目光,但藏着渴求,钟陳熠是在近乎于渴求的向他讨要一个答案,但他……究竟是把他当成了什么呢? “我——”秦沐琛下意识逃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移开目光,“我去帮衬着布置一下。” “不需要,”钟陳熠收回手,朝门口走去,“跟上。” 秦沐琛再一次傻傻的听了话。 钟陳熠将门口的自行车指给他看:“会骑吗?” 秦沐琛眼睛唰的一下就睁大了:“二八大杠啊——还是凤凰牌的,我去!” 在默许下,他握上车把,使劲摸了摸:“这车我骑出去得有多拉风啊。” 虽说前世那个时候自行车已经成了遍布大街小巷的寻常物件,但在这个年代这样一辆名牌自行车可是抵得上普通家庭不吃不喝攒大半年工资呢! 秦沐琛不知道昨晚钟陳熠根本没睡一直在等他,但能察觉到钟陳熠是因为猜到了他是连夜赶脚程回来的,才为他准备了这辆车。 不过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这件事。 秦沐琛没来由的想要逗逗他,于是笑:“不会骑的话,你教我吗?” “我不会。” 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对啊,谁家公子哥出门靠骑车啊。 失策失策…秦沐琛扶额,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己,跨上自行车:“行……我会骑。” 说着,他熟练地踢开车撑,自行车稳健地朝前滑去,遛了一圈回来,他上半身前倾趴在车头,冲钟陳熠抬抬下巴:“怎么样?不赖吧。” “嗯。” “要不我教你?” “不用。” “那我骑去文工团啦?” “嗯,晚上…” “晚饭我给你带。” “好。” 一路上,秦沐琛收获了不少艳羡的目光,他不自觉的将腰板挺得笔直,铃铛按的铃铃响。 临近路口,他下了车慢慢推着,老远就看见莺姐站门口焦急的张望着什么。 他挥挥手,喊:“莺姐!等谁呢?” “哎呀你可算来了!昨天你突然就找不到人了,去你家也没找着,可急死我们了。你昨天那事一闹啊,给省里大领导都惊动了,省长要亲自来看呢!这次争取评个先进,哦!小琛你表现好了有机会上电视呢!” 上电视?!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这么一想如果没有钟陳熠故意设计这出戏,光凭他的人脉和影响力要想做到这一步可太艰难了。 “对了,还有个大老板在等你呢,说是要买你的曲儿!” 大老板?秦沐琛加快脚步,进门便看见了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皮夹克、花衬衫,大背头……这不是那天在舞厅请客的江豪奢吗! 他似乎颇为钟情这类服饰,依稀记得上次是花里胡哨的红,这次换成了花里胡哨的黄。见到他,江豪奢爽朗一笑:“哈哈!果然是你小子呐,我可真是没看走眼,怎么样?距离包下舞厅的梦想又近一步啦?” “江哥!你不会真是舞厅老板吧?” “瞧你说的,我也没藏着掖着啊,还是说我看着不像?” “像像像!一看就气质非凡阔绰多金!江哥找我是为了…那首歌?” 江豪奢人如其名的豪爽,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我出三百八,卖不卖?” 三百八,那可是普通人一整年的收入了,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开到这个价已经算是顶天了。 但秦沐琛的野心怎会止步于此,造势要用就用到极致。 “江哥,这歌我不卖,但我有个赚钱的机会,要不要合作?” “哦?”江豪奢眉毛一挑,提起了兴致,“说来听听。” “我需要江哥帮忙放出消息,就说我后天要在你的舞厅驻唱,届时会再带上几首新歌,当晚的消费利润我分三成。” “三成?”江豪奢哈哈笑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三成怎么够?既然是合作,当然是五五分!” 秦沐琛眼睛一亮,江豪奢这个朋友,他真是交对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晚上,我派车接你!”潇洒丢下这句话,江豪奢拢了拢皮衣转身离去,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人我见到了,有你当年的风范啊。” 那头很静,语气听不出情绪:“嗯,家具的事,谢谢。” “哟,多见外啊,到时候赚了钱记得还我啊。” “嗯,还有事,挂了。” “你现在能有什么事?养老?” “带孩子。” 江豪奢:“?” 刚想追问,那头果断挂断了电话。 江豪奢笑骂一声,这人还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不过认识这么久以来,这还是那人第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 就为了这么个毛头小子?江豪奢不理解,咋舌而去。 临近夜幕,秦沐琛迎着晚霞骑车朝仓库而去,哼着歌。 有自行车就是便捷,平常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不到十分钟就骑到了。 刚刹车,便隐隐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离得越近,越清晰地传入耳中。 他没碰过钢琴,哪怕是前世那个时候,一架钢琴也要近万,他负担不起。 虽说听不出门路,但乐理是相通的,那旋律连贯、抑扬顿挫,仿佛荒野上开满了鲜花。 很奇怪,明明是看起来那么冷漠的人,弹出来的曲子却饱含着情绪。 这么想来,他写的歌好像也都是情歌为主,奇怪……难道钟陳熠他经历过什么情伤?他看起来不像是情感那么充沛的人啊。 秦沐琛就这样天南地北的想着,又想起前世年过半百的钟陳熠还未成婚,只传闻有个未婚妻,但属于商业联姻。 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写出那些杭俪情深的词曲的? 不论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还是为防穿帮,他果然都得好好了解一下钟陳熠啊。 尾调急转直下,又陡然激升,戛然而止。 秦沐琛鼓着掌走进来,钟陳熠抬眼望他,指尖还悬在琴键上。 端庄、优雅、矜贵。 怎么说呢,那一刻他仿佛与光、与尘、与琴融为一体,翩若惊鸿,宛如一幅中世纪的画卷。 秦沐琛不由得停下脚步,钟陳熠果然就是钟陳熠,纵然跌落神坛,也遥不可及。“弹得真好。”他由衷的赞叹一句。 “你也可以。” 秦沐琛一愣:“这个.…不都是从小练的嘛,我不行的,碰都没碰过……” “试试。”钟陳熠只是淡淡起身,让出位置。 秦沐琛有些忐忑地放下餐盒,朝他走去、那琴做工真的很精致、就连椅凳都是软的。 钟陳熠就立在他身侧,微垂着头指着琴键: “钢琴和吉他乐理都是相通的,最中间这一组白键从左到右是……” 说着,他指尖落在相应的琴键上,稍加施力按出音符,伴随着他温润的、清泉般汩汩流淌的嗓音。 "do、re、mi、fa、so……" 秦沐琛看的入了迷。 “听懂了么?把手搭上来。” 他愣愣的照做,学着印象里演奏的样子双手搭在琴键上。 “这样?”坐在这里,他莫名也把背挺得笔直。 “放松一点,腋下不要夹。” “哦……哦!” 他刚松懈下肩膀,就感到一根冰凉的手指钻入了他的手掌下,轻轻往上一撑。 “不要塌下去……嗯?” 见秦沐琛一激灵差点弹起来,他疑惑的微微歪头:“怎么?” 秦沐琛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掩饰般轻咳一声,端端正正重新摆好架子:“你的手,咳……太冰了。” “冰?”他搓了搓指腹,“我一直是这样。” “体寒的话,喝点姜汤会好些吧?” “只是体温偏低,不碍事。” “那怎么行,就快到冬天了,这里的冬天可比城里难捱。” 钟陳熠不说话了,只是曲起指节敲了敲台面,示意他继续练琴。 试探性地按动琴键,秦沐琛发觉钢琴似乎也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神圣不可触碰,虽然手还有些僵硬,但想找到固定的音并不难。 教了一会,钟陳熠饿了,便留他自行摸索,自己端着食盒去了一旁的餐桌上。 秦沐琛瞄了他一眼,他吃饭的动作也优雅的很,能把面饼吃出牛排的感觉。 嗦面时甚至都没有一点水声。 不过他倒是随遇而安,没有一点富家少爷的架子,吃这些东西好像也吃的挺香。 只有扎根于骨髓的修养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秦沐琛随口问道:“你刚刚弹的是什么?” “随手写的。”钟陳熠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才开口。 “你写的?!” 相比起秦沐琛的震惊,钟陳熠显得镇定自若:“很意外吗?” “我从没听过——”他很确信自己没有漏听过钟陳熠成名之后的任何一首歌,钢琴曲也不例外,但这首他是第一次听。 不过细细回想起来,确实透着他的个人特色。 总觉得有些……稚嫩。 “这不会是你小时候写的吧?”他试探性地问。 “嗯,你…怎么听出来的?” 秦沐琛停下动作,蹙眉想了想,斟酌着用词:“大起大落…又没什么固定的衔接性,总觉得是想象力还没受限的孩童才会尝试的,诶,你小时候就这么会作曲啊?” “……嗯,是第一次尝试,那你觉得——” 没等他说完,秦沐琛就抢答道:“好听啊!和现在市面上流行的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跳脱、大胆、不媚俗,很…纯真?” 钟陳熠垂下眼眸,轻轻地、小幅度地勾了勾唇:“嗯……” 秦沐琛眼尖地捕捉到了,惊呼:“钟陳熠,你笑了?” “嗯?.……嗯,怎么?” “你竟然会笑!” “大惊小怪…我又不是面瘫,想笑的时候自然会笑。” 秦沐琛干脆丢下钢琴蹬蹬蹬跑过去,双手撑在桌子上:“我还是第一次在除了电视之外的地方看见你笑诶。” “电视?”钟陳熠放下筷子,“哦,是说那种…场合。” 见秦沐琛一脸认真的盯着他看,钟陳熠皱了皱眉,有些不习惯:“我脸上有花?” “没有花,但……咳咳,你再笑一次?” 沉默片刻,钟陳熠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 “噗嗤…哈哈哈哈…” “?” 秦沐琛止住笑,但嘴角却降不下来:“对…就是这样,你在电视上就是这么笑的,很假哈哈哈……” 钟陳熠闻言一脸黑线:“谢谢,不用你特意告诉我。” “既然不想笑,又干嘛要笑?” “体面。” “谁要求你的?” 这次钟陳熠沉默了,盯着碗里的残渣良久才开口:“我的父母。” “啊……”感觉像是触及到了什么关键节点呢,秦沐琛立马打起精神,“你还没和我提过,他们不会是那种….呃,家教很严的类型吧?” 钟陳熠点点头,又慢慢摇了摇头,坦诚:“我不知道,我无法理解他们的思维模式,也…不想理解。” “比起孩子,他们对我的称呼更多的是‘基因’。” 秦沐琛一愣,好像明白了什么。 缓了一会,钟陳熠继续道:“既然是我的粉丝,那应该对我父母的职业有了解吧?我父亲是国际一流的指挥家,母亲是一流院校的音乐系教授、所以……他们不允许自己的结晶是二流的。” “我的出生是一场实验,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自从记事起,我的世界里就只有音乐、曲谱、乐器,睁眼闭眼,都是母亲的训斥、老师的责骂。” “还有那不得不成曲调的音符。” 钟陳熠脸色如常,甚至没有一点悲伤,只有平静。 “钢琴是那么多乐器中,我唯一感到可以抒发情感的方式,可惜,他们想要我唱歌。” “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个家里有指挥家、有乐手、但没有歌唱家。” “他们需要我让这个家庭变得更‘圆满′。” 秦沐琛不理解,这样的想法着实可笑,以为这是什么游戏收集图鉴吗?还是说,其实就像钟陳熠所说的那样,他的父母压根从来没把他当成过“个体”。 把活生生的人看作基因工程的延续…这样的人真的配称之为父母吗? “那他们…怎么没登报找你啊?” 问出这句话秦沐琛立马就后悔了,自己好好的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干啥。 似乎是早就深思熟虑过的问题,钟陳熠回答时没有一点犹豫:“因为我的出逃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这场实验失败了。以及,他们会认为这是‘丑闻’,不会让外界议论的。” 看着钟陳熠低垂的眉眼,他想安慰,却不知站在什么立场上,只得试图转移话题:“我在话本上看到的那些跟你经历相似的人,一般思想都会比较禁锢,你…怎么能写出这么天马行空的歌啊。”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钟陳熠可疑的沉默了。 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秦沐琛也能从对方的种种反应里读出些什么,像这样的沉默…就和以前的那些都不一样。 像是——知道怎么回答,但是有些难以启齿。 他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凑得近了:“嗯?不好说吗?” 钟陳熠…可疑地微微偏过头,没有跟他对视。 “诶~”秦沐琛双眼一眯,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紧追不放。 钟陳熠被缠的没有办法,闭了闭眼,上下嘴皮子一碰,轻的跟气音一样:“huab…” “嗯?什么什么?”秦沐琛没听清,凑得更近了,一脸揶揄,“你不说我就不走了。” 钟陳熠抬眼,那双眼睛里是他所熟知的冷冽,被这样一瞪,秦沐琛有些打退堂鼓的往后缩了缩。 但好在只有这一眼,钟陳熠便率先移开了目光,发丝下的耳垂染上绯色。 “……话、本。” 似乎是为了佐证,他补充道:“小时候有个待我很好的佣人,时常会偷偷塞给我一些,后来被发现,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那时候他压抑的世界里可以说只有这些薄薄的纸片可以带他短暂解离,对外界的所有幻想皆是这一行行光怪陆离的文字描绘出来的。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秦沐琛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头脑这么灵活却是个生活白痴,怪不得他经历匮乏却可以创作出如此令人动容的曲子。 ——原来是看小说看的啊! 与此同时,得知钟陳熠可怜的过去后,另一个想法逐渐在他心头盘悬占据了上风: ——我真该死啊!! 第9章 第九章 为了不被发现钟陳熠的存在,秦沐琛特意让江豪奢只派车到文工团门口接他。 一路上,他能感到路人纷纷侧目的视线,还有他内心深处隐隐跳动的雀跃。 终于……成与不成,都在今晚了! 到了现场,他心下稍安:人比他预想的要多得多。 舞厅门口甚至限流了。 这可是全镇最大规模的舞厅,看样子大多数人都是慕名而来,不枉费他费心造势。 可以说现在这首“连钟陳熠都要抄”的歌全世界只有他能唱,更别提还有新歌。 穿过那些人群走上台前,可以说真是让秦沐琛好好的体验了一把当明星的感觉,和之前毫无准备和醉酒意外的都不同,这次已经有经验的他内心只剩下: ——兴奋。 尤其当他对上台下一双双带着希冀的眼,热切仰视他的脸,普一拨动琴弦立马燥起来的气氛—— 他与钟陳熠还有一点不同,他天生适合这样的“野场子”。 一上来便是拿吉他秀了一段花活,轻易便带动起了现场的氛围。 在这样的喝彩与掌声中,他唱了一首又一首…… 看着同样一杯接着一杯买单的客人,江豪奢脸都要笑歪了,他同样被调动着喝了些酒,转过头,大拇指朝后指了指舞台,冲身边把脸遮的严严实实的人喊:“不错啊!你带出来的孩子!” 那人没说话,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样吵的环境,但专注的听着歌。 “这首的风格,是我一直想尝试的,竟然又被……” 他的声音轻易便被欢呼盖了过去,顿了顿,他提高了音量:“如果是我,会给它取名叫《说爱我》。” 果然,下一刻被起哄问起歌名的秦沐琛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开。 “名字啊,叫《说爱我》!” 江豪奢一挑眉:“你俩商量过?” 似乎是有些闷,全副武装的男人捏起口罩的一角透了透气,那下面遮盖住的分明是钟陳熠那张清隽的脸。 “.……没有,但他总能贴合到我的想法,你说——巧不巧?” 江豪奢没有多想,一笑置之:“这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啊?” 望着舞台上肆意张扬,散发着光芒的少年,钟陳熠抿了抿薄唇,自言自语: “是啊…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呢?” 不过不论如何,他都该珍惜才是。 散场后,秦沐琛已然出了一身汗,气喘吁吁的猛猛灌水:“哎哟我去,累死我了,没断过啊!” 江豪奢笑着拿来账单,拍拍他的肩:“看看这个是不是就有精神了?” 秦沐琛随意扫了一眼,明晃晃的四位数瞬间闪瞎了他的眼。 “我去!这么多?!” “嗯哼,我可是生意人,门口那些想进进不来的,可是愿意多花些心思呢。” 说着,他冲秦沐琛挤挤眼睛:“这可是平常流水的好几倍,你这下是真的火了,当初给兄弟沾沾光的海誓山盟,没忘吧?” 秦沐琛拍着胸脯:“哪用得着江哥提醒,等我出了专辑,第一个给你版权!” 看得出来,江豪奢今晚是肉眼可见的高兴,甚至要亲自送他回家,秦沐琛极力推脱,却见前者开着车径直朝着那仓库的方向而去,还揶揄地冲他挑眉。 “不用找借口了,我和老钟也算得上是老相识。” 秦沐琛下巴差点惊掉,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江哥,你是说你知道钟陳熠……” “嗯哼,那一堆家具都是他赊我的。” 这么一联系就好理解了……原来那个有钱还肯花钱的熟人就是江大老板啊……合理! “早说啊,那…你来找我买歌,不会也是因为.……” “算是吧他提的,不过一半一半,我自己也想来看看。” 怪不得出价那么高——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那一面之缘呢。 这样想着,刚刚的兴奋劲儿头过去了,他歪头斜靠在车窗上看着景色倒退而去,楼房渐渐稀疏、树丫肆意生长。 钟陳熠啊…… 是个傻子呢。 ……但待他真的很好,好到他诚惶诚恐。 “到了。” 唤回思绪,秦沐琛道谢后便下了车。 临近门前,他果然又听见了那悠扬的琴声。 这次旋律飘忽,节奏舒缓,像是抚慰心神的安眠曲。 他悄悄推开门,没有嘎吱作响的老旧音,应该是上了油。 钟陳熠弹的很专注入迷,好像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指尖灵活翻飞着,上半身却不显大幅度的动作。 秦沐琛看着看着,视线从他的手,飘到了他的脸上。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那颗眼角下的小痣,随着颤动的睫羽轻轻跃动,不知是不是个人的小习惯,秦沐琛发现他弹琴时是微微抿着唇的,那双唇瓣本就生的薄,嘴角似乎下压着,又好像在笑。 脖颈修长、背也很单薄……啊,不愧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 一曲终了,他才抬头看向秦沐琛所在的方向,点头示意:“回来了。” “嗯,回来了,”秦沐琛一如往常轻轻鼓掌,“这次弹的是什么?” “《月光奏鸣曲》” “啊,这个很有名,贝多芬的。” 他脱下外套,随手挂在椅背上,经过钟陳熠的布置,这里还真是有点像模像样的“家”的感觉了。 他习惯性要去烧水,却发现水是温的,一愣:“你烧的?” “嗯。”钟陳熠自琴凳上回头望他,目光……带着些许期待。 秦沐琛莫名有种离奇的想法,他这该不会是在——求表扬吧? 于是他试探性的夸了一句:“这么快就学会了?真厉害。” “嗯。”钟陳熠收回目光,意满离。 噗嗤…… 秦沐琛一边往浴桶里倒水一边在心里偷笑。 “那很快是不是不需要我照顾了?”他故意拖长了尾音逗他。 钟陳熠弹错了一个音。 不过秦沐琛也听不出来,只听见琴声戛然而止,于是转头,却只对上他的背影。 “……可以不走吗?” 意外的坦诚,反倒是秦沐琛愣住了。 久久没得到回应,钟陳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攥紧了手,又问了一遍: “就算我什么都学会了,也不要走,可以吗?” “你、你干嘛呀突然这样……"” “说好了的,我做你的老师,我还有很多可以教你的,气息、指法,我还——” ——我还有用。 秦沐琛放下水桶,有些奇怪地朝他走去:“我当然需要你教我啊…但这和住不住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笑:“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我们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也不方便不是?” 钟陳熠没有说话,在这冗长的沉默中,秦沐琛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似乎比他想的更加依赖他。 他不由得放软语气,像哄小孩儿一样弯下腰:“哎呀,我不走、不走好不好?” 也是这一弯腰,让他注意到那只缩在琴下的手掌心发红,是掐痕。 见对方还要用力,他眼疾手快地捉住了那只手,在钟陳熠震动的瞳孔中使劲掰开了它。 还顺便搓了搓。 “指甲是不是长了?我去找锉刀。” 说着,他松开手,绝口不问缘由便要转身。 但他被拉住了。 那一瞬间,秦沐琛有些……不想回头。 他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啊——脑内疯狂打着鼓,但还是机械地挂上假笑慢慢转头。 “哈哈……”果然,那双眼冷的像淬了冰,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好像隐隐又夹杂着些别的什么容不得他多想的东西。 但对方只是拉着他,什么都没说,他能感觉到那手紧了又松,最终,放开了。 “.……嗯,谢谢。”落入耳中的只剩这一句不咸不淡的客套。 一如往常,钟陳熠趁水还没凉先钻进了浴桶。 没有接水管,更没有挡板,照理说两个男人该有的都一样谁也不差谁,但秦沐琛就是莫名……矫情,硬是要圈个帘子罩着。 对此钟陳熠并没有什么表示,甚至没等秦沐琛背过去就脱起了衣服。 “诶!喂你!“秦沐琛急忙别开脸,再怎么说也是前世可望不可及的偶像,怎么能当做普通男人自然对待他的**啊! 直到听见水声归于平静,他才偷偷转回来。 盯着那团浴帘后的虚影,平常习惯性挂在脸上的青涩渐渐褪去,露出了与这具□□年纪不符的老成。 装的时间长了,他都快忘记自己活了多久。 自打穿越来以后,他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扮演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啊,虽说也不费力就是了。 只是……他该认识到自己和钟陳熠之间的同居关系有多么不正常和莫名其妙。好像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又像是被人为推动故意为之。 怎么就被牵着鼻子走了呢…… “秦沐琛。” ….啊?”冷不丁被喊,他一激灵抬起头。 “多余的衣服,有吗?” “你没衣服穿了啊……” “不会洗。” “..……下次教你,”秦沐琛叹了口气,起身拿了身自己的衣服,“或者丢给我一起洗。” 他抱着衣服走过去,捏起浴帘的边角,却有些拿捏不准应该掀开的角度,正犹豫着帘子就被人从里面“刷啦”一声整个拉开了。 “!”秦沐琛瞪大了双眼,一览无遗。 钟陳熠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委委屈屈的缩在浴桶里……至少肯定不比那种大浴缸舒适。一条胳膊伸出冲他摊开手,水珠还顺着一看就是没怎么被光照过的白皙肌肤滴落,他仰着头,没有一点被看光的羞耻,只有理所当然,薄唇轻启:“给我。” 秦沐琛甚至不敢向下多停留视线,把衣服往他手里一塞就急忙把帘子重新”刷啦”一声拉得严严实实。 “.……”里面沉默了一会,随后便是起身时带出的水声哗啦。 秦沐琛背靠着墙将脸埋进掌心里,脑海中是挥之不去的大片肌肤。 ——钟陳熠也太不见外了吧……还……那么白—— “捂脸做什么?” 他沉浸在脑海中的画面里,连钟陳熠靠近的脚步声都没察觉,闻言下意识抬起头,却撞进对方骤然严肃的眼里。 “你流鼻血了。” “哈??”他立马用手背去抹,没想到真蹭到一手血。 “我靠,我他妈八辈子没流过鼻血了!”秦沐琛连滚带爬地扬着头找水冲洗,他是真的震惊,年轻时候的自己肝火这么旺的吗?! 顾不得思考缘由,他只知道自己在钟陳熠面前丢脸丢大发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钟陳熠看着他慌乱的背影唇角轻轻上扬,随后拢了拢身上属于对方的衣服,上床了。 第10章 第十章 第一次和钟陳熠躺在同一张床上时,秦沐琛是很不习惯的。 倒也不是没和别人一起挤过单人床,只是对象但凡换成钟陳熠,这事就变得有些怪。 他猜钟陳熠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应当是“食不言寝不语”,一上床便规规矩矩地闭上眼,侧着身却是朝向他的方向。 这人怎么这么不见外啊……一般不都应该各朝各的边睡吗! 但他又不可能委屈自己睡浴桶,于是磨磨蹭蹭掀开被子上了床。 床板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抗议的嘎吱声,钟陳熠却始终岿然不动。 秦沐琛就这样小心翼翼的躺上来,悄悄地、一点一点尽力地往床沿挪。 背贴着他的胸膛睡,总感觉很怪异,于是秦沐琛平躺着强迫自己闭上眼。 但两人的呼吸还是不可避免地纠缠在一起, 就连温度也是。 他真怀疑自己身边其实是睡了块冰疙瘩,寒意都能渗透被单直戳他的毛孔。钟陳熠其实是什么冷血动物成精吧…… 蛇吗。 好不容易入睡后,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缠绕得紧紧的秦沐琛就是这个想法。 呼吸……不上来。 还有什么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快被同床共枕的人无意识勒死更惊悚的事吗…… 对方像蛇一样盘踞在他身上,贴得紧紧的,胳膊不知怎么就环住了他的脖子,腿也缠着他的腰,染上了他的体温。 不过比起这些,最要命的还是那均匀钻入他衣领的呼吸,撩的他脖颈发痒,不知是脸还是唇的柔软部位贴着他的下颌,高挺的鼻梁的他脸疼。 此时秦沐琛内心只剩咆哮——这人睡相怎么能这么差啊! 而且他还不敢动…根本不敢动。 但是再不动他奶奶的真的要被勒死了啊!! “钟……陳熠…呃——”他试图把自己的脖子拯救出来,可刚一动那人就醒了。 对上那双眼的一瞬间,秦沐琛汗毛倒竖。 虽说带着刚睡醒的迷离和雾气,但那股被吵醒不耐烦的寒光是杀意吧!是杀意吧?!!秦沐琛秒噤声。 好在只有一瞬间,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钟陳熠终于松开了手,坐起身。 秦沐琛如蒙大赦。 他察觉到钟陳熠嘴唇翕动,似乎是想说句抱歉之类的话,但又冷着脸一言不发地下床,径直去洗漱了。 经过这一事他记住了——钟陳熠起床气大的离谱。 虽说缓过劲来后钟陳熠第一时间跟他道了歉,但往后几乎每早秦沐琛在他的缠绕中醒来时……都不敢再随意惊动他了。 两人的日常不仅限于此,秦沐琛照旧去文工团按时定点上班,在食堂薅点餐食再骑车给钟陳熠送去,每每临近仓库,都有悦耳的琴声迎接他。 时间长了,他不禁有种错觉,好像钟陳熠是他养在笼中的乌雀,还是只光鲜亮丽的金丝雀。 又像是夜莺啼血,日夜歌唱。 也不怪他生出这样的错觉来,毕竟钟陳熠的一言一行都不像是属于这里。待在尘埃里,就像被裹进廉价塑料盒的洋娃娃,只等着主人伸手过来,为他整理衣摆。 但他又是自愿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那天秦沐琛说了那样的话后,钟陳熠便刻意装作出什么都不会的样子。 和最开始真真切切的一张白纸不同,像是被橡皮刻意擦淡或是涂白遮掩,真的很明显,生活中的琐事也需要秦沐琛面面俱到地为他准备。 例如点火啦、通风啦、倒水啦。 秦沐不得不又回归到担心他独自在家会一不留神把自己养死的阶段。 但他从未戳穿过对方,他感觉对方也清楚。 毕竟无法不承认的是——他们真的在某些方面很容易产生共鸣。 就像秦沐琛第一眼就爱上他的歌那样,说是扮演他的“知音”,其实也不完全是假的。他能理解钟陳熠的歌,就像能共情他一样。 一种名为”默契”的习惯随着时间推移在二人之间悄然滋长。 有空闲的时候,他就在钟陳熠的带领下学习声乐,还有钢琴。 钢琴是他主动要学的,没什么特别的缘由,仅仅是因为钟陳熠弹琴的时候姿态像只高傲的天鹅。 很奇怪的理由吧,但他扪心自问时得出的就是这个答案。 秦沐琛在这些方面也是有天赋的,否则也不会仅仅通过自己钻研的野路子就唱的过绝大多数人。 至少他的嗓音条件属于上天赏饭吃。 稍加雕琢,便能够自成一派。 钟陳熠算不算得上一个好的同居伙伴另谈,但绝对是一个好老师。 足够敏锐、足够耐心,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地倾囊相授,在他的教导下秦沐琛受益匪浅。 买不到琴谱,他便自己写,从入门简单的单音符一节节拔高难度,为秦沐琛量身定制。 他的字如人一般隽秀,音符的尾端带着漂亮的花体回勾,赏心悦目。 于是他就问,我能不能跟你学? 跟他挤在同一张琴凳上的男人屈指敲了他的头,目光没有离开琴键:“专心。” 秦沐琛抬眼望他,两人肩挨着肩,他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起伏,袖口卷起后裸露出的半截小臂白的发亮,弹奏中时不时就与他的碰在一起,许是因为没有夏天那种黏腻的□□,秦沐琛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看电视上那些四指联弹的演奏家也都是这样的,钟陳熠也不像是故意为之,他便只当是寻常并未多想,只一味跟着对方手指动作学习着。 “错了,休止符呢?” “啊…哦。”秦沐琛从头再弹。 “慢了。” “哦……”重来。 “快了。” “……”重来。 “停,”钟陳熠轻轻叹了口气,搭上琴键,“……我再演示一遍,认真看。” “嗯嗯!”秦沐琛乖乖收手,坐直身子一脸期待。 手腕先抬,随之落下的便是轻盈跃动的指尖,却能在接触琴键的瞬间迸发出力量感, 每道音符都精准契合在节拍上,对于轻重缓急的把握更是教科书级别。 这不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看钟陳熠弹奏,但看不腻,每次都能从心底被激发出令人毛孔舒张的震撼,轻易便能带动他的情绪起伏,是言语无法描述出的、此曲只应天上有的美。 只是片段,乐声戛然而止,秦沐琛却依旧情不自禁鼓起掌。 他往钟陳熠身边凑凑,轻碰了下他的肩:“诶,钟陳熠,你为啥能弹的这么有情绪啊?” 钟陳熠斜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秦沐琛眨眨眼,凑的更近:“钟前辈——钟老师?” 钟陳熠食指抵住他的额头将他的脸推远,眉睫微扬:“我不能有情绪吗?” “看起来就是没什么情绪嘛…”秦沐琛小声嘀咕。 “是吗?” 钟陳熠冷不丁靠近,吓得他一激灵。 “或许是因为,你从未仔细观察过我。” 秦沐琛一愣,下意识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眼同他印象中一样,平静、冷淡,像冰封的湖面。 让他本能的想躲开。 可他刚一动作,余光中的薄唇轻启:“机会只有一次,你不看吗?” “……”秦沐琛硬生生忍住了,他定了定心神,反问道,“那多仔细看都可以?” “嗯。” 得到允许后,他一咬牙往前凑去,撑在琴键上的手却不小心施力压响了不和谐的混音。 他没有管,却不争气的屏住呼吸,这样近的距离,他甚至能看清钟陳熠眼珠颤动着往琴键响动的方向微瞟,又很快挪了回来与他交错。 那一瞬间,好像从中分辨出了带着笑意的愉悦。 “你……睫毛好长。”他用气音说。 “嗯,还有呢?”钟陳熠也同样用着低的几乎听不清的气音。 “还有……眼珠是浅灰色的……” “能看见什么吗?” 对方似乎是在循循善诱。 “……我?”他的的确确从中看见了倒映出的自己。 ——啊,他笑了。 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中确确实实堆积起了笑意。 他忽然发现,读懂他好像也不难。 于是他再接再厉,想要透过冰面参透内里,哪怕只是顺着某一条裂纹隐隐透出的光。 很快,他得到了答案,但他无法理解。 ——是兴奋,钟陳熠在兴奋。 为什么呢? 可那在他眼中愈发旺盛跃动的火苗正在清晰地陈述这一事实。 他的脑中无来由的冒出一个念头: “原来你……活着啊。” 有些词不达意,但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如神邸般难以接近。 ——因为没有那种鲜活的,属于生命的气息啊。 可在这一刻,在他意识到那双眼中并非全然无波时,他心中属于钟陳熠的形象鲜活了起来。 说到底,人都是在带着强烈的主观色彩揣测他人。 这些发生在他脑中的思想斗争钟陳熠并不知晓,但他好像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那双眼笑的更炽热了。 “嗯,不过……是如今才活着的。” 第11章 第十一章 对比起以前的日子,钟陳熠现在的生活可以说是安逸的很,不用操心衣食住行,不用进行无意义的社交,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缺少话本。 他还是乐衷于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参与那些天马行空情情爱爱的故事。 大抵是看出了他的思虑,那天秦沐琛回来时晚了些,却是红光满面。 钟陳熠正坐在床沿看电视,闻声抬头,只一眼便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选上了?” 秦沐琛点头如捣蒜:“嗯嗯!我能上电视了诶!钟陳熠,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布包中早已露出了书本的一角,钟陳熠瞥到了,却没有戳穿:“什么?” “话本!”秦沐琛笑嘻嘻地抽出好几本封面印画的薄纸书,甚至还有两本小人书,献宝似的晃了晃,“瞧瞧,有没有你喜欢的类型?” 听着对方絮絮叨叨的讲遇见的事,钟陳熠的目光不知不觉中柔和下来,追随着他从门边走到桌旁。 说累了,秦沐琛歇了口气,拿起搪瓷杯:“不知道你爱看什么就每个类型拿了本,你有没有想看的?告诉我就成。” 钟陳熠略一思索,唇间淡淡吐出三个字: “《金瓶梅》” “噗——!”秦沐琛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咳咳咳!你你你、你说啥?什么梅??” 钟陳熠面露不解,但还是重复道:“《金瓶梅》?” “你知道这是——”带颜色的**吗?! 说到一半,先前的震惊逐渐被某种隐隐升腾起的恶趣味替代,他忽然也很想知道钟陳熠看到内容时的反应。 于是改口:“...…行,我去给你找。” 被蒙在鼓里的钟陳熠还挺有礼貌的道了谢。 “哦对了,还有这个,”掏出保温杯,秦沐琛细心的拧开盖子递给他,“姜汤。” 钟陳熠一愣,对上那人闪着细碎光亮的眸子,他笑得是那样张扬、耀眼。 “..…嗯。”他乖乖接过,唇贴上边缘正欲喝下。 “诶!等等,”秦沐琛忽然想起什么又夺过来,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对嘴先尝了一口,“嘶——果然烫!” 于是他将汤先倒进了杯盖里,吹凉。再递给已经看愣了的钟陳熠:“喏,不烫了。” “.……谢——” “谢什么?咱俩也算是朋友了吧,这么见外干嘛?” 朋友……? 钟陳熠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字眼,含得牙根发酸,直到它们顺着温热辛辣的姜汤一同滑进喉咙深处。 一直以来,他都不擅长直面这个词汇。拥有朋友,就等同于给未来的自己埋下了抛弃与背叛的虚影,所以他宁愿从一开始就不和任何人绑定关系,想聚就聚、想散便散。 可这一次…他忽然不想澄清了。 阳光很暖,暖得他几乎将要忘了那是能使冰雪消亡的凶器,寒冷的肌肤贸然靠近,只会被灼烧的遍体鳞伤。 快入冬了。 习惯真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会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很多东西,不知不觉他们已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 秦沐琛在半个月前出了第一张专辑,迅速圈揽了众多歌迷,如同冉冉升起的新星一般,呼声逐渐盖过了“钟陳熠”这个过去式的名字。 尽管秦沐琛极力避免在他面前提起这些,但毕竟家里有电视,铺天盖地的消息无孔不入,让秦沐琛做贼心虚的很。 反倒是钟陳熠,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示。 偶在电视上瞥见秦沐琛的脸时,还会招呼他过来看。 秦沐琛有些搞不懂钟陳熠。 明明是自己抢了他的风头,却能这样心甘情愿地屈居人下。 毕竟他是个自私的人,直到现在都还在盗窃不属于自己的作品。 所以他无法理解,所以在他名气越来越大后,每每与钟陳熠相处时最先涌起的总是负罪感。 ——尽管他极力欺骗自己。 于是他加倍的对钟陳熠好,每天的姜汤都是亲手熬的,热水袋是时常备在身边的。 记得他与江豪奢合作赚的第一桶金,他除了留下伙食开销其余尽数替钟陳熠还了家具钱,如今他赚的多了,还是先给他买了棉袄和围巾手套。 不知怎的,热水袋总是消耗的很快,不一会儿便没了温度。来不及烧热水时,钟陳熠喊冷,他只能亲自替他暖手。 随着天气转冷,这在两人之间已算得上是稀疏平常的小事了。 将那双白皙细嫩的手包裹进掌心里并不算什么难事,他常弹琴,指节其实有些变形,虽然宽大但并不厚实,反而捏起来薄薄软软,许是常常磨琴茧的缘故,虽然指尖光滑,但指纹也很淡,偶尔磨蹭到时,总觉得皮肤比周围更薄。 于是他将他的手掌翻过来,细看那指尖,蹙着眉问:“会不会疼?” 任由他翻看着,钟陳熠垂眸看着他:“平常吗?不疼,只是会敏感些。” “就说平常不要做那些粗活吧,万一磨破了就疼了。” “你也没怎么给我机会做。” 秦沐琛闻言笑笑,将他的手拉近唇边哈气:“学生怎么能让老师受苦呢?” 钟陳熠弯了弯唇,笑的很明显。 “对了,等这季度满,我就不在文工团里待了,存款也够在城里落脚,要不要……”他故意没有说完,是在等钟陳熠表态。 意料之中的,他摇头: “这里住着挺好的。” “怎么好了嘛…又没暖气,设施也不好,你瞧,现在都没装淋浴头呢。” “用习惯了,不碍事。” 叹了口气,秦沐琛暂时收起了念想,这么久以来,他也的确逐渐把这座小仓库当成小“家”了。 “秦沐琛。” 掌心中的手动了动,秦沐琛下意识抬头:“嗯?” 那人垂着眼睫,似乎专注的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开口:“你对我很好……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问题砸下来,秦沐琛笑容有些僵硬。 当然是因为如今他所得的一切都是“偷”来的啊……自己出于愧疚的补偿心理对理应早早享受这一切的正主稍微好点,竟然还让人感恩戴德了…… 但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他要扮演好“知心朋友”,于是笑着握紧了钟陳熠的手。 “我想对朋友好,不需要理由吧?” “而且…要不是你教会我那么多东西,我也达不到如今的成就,现在拥有的一切……是我们两个共同努力的成果啊。” 这么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没毛病。 钟陳熠瞳仁轻颤了一下,随即慢慢松懈下肩膀,张口还想说什么。 秦沐琛有些拙劣的打断他的话,强行转移话题:“哦对了!有个东西忘记给你看了。”他撒开手,从桌边包里掏出一本书——泛着黄的手抄本,递给他。 笑的挤眉弄眼:“你不是说想看嘛,可费了我好大劲才搞到。” 钟陳熠暂时被转移了注意力,接过并不精美甚至还有些破旧的书,封面用手写着:《金瓶梅》。 秦沐琛趁他不注意偷偷拨通了江豪奢的电话。 只见他观摩了一下厚薄程度,便用指尖捏起一角翻开。见是手抄本,他微微蹙眉,往后又翻了几页,突然顿住。 不知是视线停留在了哪一行,他忽然微微瞪大了眼睛,迅速抬头看向秦沐琛的方向,脸上的惊异溢于言表。 “哈哈哈哈哈——!”秦沐琛终于没忍住笑出声。 “怎么样怎么样?看到了?”电话里清晰的传出江豪奢同样兴奋的八卦语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沐琛笑的更大声了,“他眼睛瞪的老大了!” “江!豪!奢!”钟陳熠“啪”的一下合上书,冲着电话的方向呵斥。 这**在这个年代可不好搞到,于是秦沐琛第一时间想到了江豪奢,没想到两人一合计这本书还就是他当初推荐给钟陳熠的,只说“内容风花雪月~叫人爱不释手~”。 “哈哈哈哈哈哈……”一想到这个描述,和二人闷坏的计策,秦沐琛就乐得合不拢嘴。 他笑的直不起腰,迎头便被钟陳熠扔过来的书砸了脑门:“哎哟!” “笑什么!你早就知道还——” 秦沐琛憋着笑捡起书,手里还攥着拨通的电话坐到他身边,随意的翻开一页。 “别丢啊,这可是好东西呢!来来我给你读一段~” 他作势清了清嗓子,端举着书朝向钟陳熠,抑扬顿挫声情并茂道:“这西门庆一上手,就是三~四百回,两只手倒按住枕席,仰、身、竭力~迎播掀干,抽没至胫~复~送至根者,又约一百余下——" “唔唔?”他的嘴被捂住了,正是闭着眼不忍再听的钟陳熠。 “哈哈哈哈哈哈…继续啊,我还想听呢~”江豪奢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他伸手就要抢来挂断。 秦沐琛手腕一转绕开了他的手朝后高高举着:“江老板~这后面更精彩呢!” “秦沐琛!”钟陳熠忍无可忍再次捂住他的嘴,“闹够了没有!” 他不躲不避,就这样眉眼弯弯的在手掌下含糊不清道:“尼脸横了诶!” 被捂得更紧了,他“唔唔”着拍打手背示意快喘不过气了才被放开。 另一头的江豪奢也收了笑,声音变得有些严肃:“沐琛,我有事跟你说,你先….咳咳。” 他这是示意自己避开钟陳熠,秦沐琛听懂了,便准备起身:“啊,哦哦好。” 结果就是被拉住了。 一转头,那人火气还没降下来,令他莫名有些心虚。 “他不在了吧?”江豪奢等了一会才开口。 钟陳熠没放手,对着他缓缓摇了头。 “呃……嗯,嗯。”秦沐琛选择屈服于淫威。 那头重重叹了口气,他可从没见过江哥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关切的追问了一句:“怎么了?不好开口吗?” “不是……唉,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钟陳熠他妈妈——怀孕了。” 晴天霹雳。 “哈???”秦沐琛傻眼了,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太多,而且大哥大漏音严重,这话估计已经被钟陳熠一同听了去。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对方面无表情。 “这……这也太……”他摸了摸鼻子,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这话你跟我说干啥呀。” “害…我这不是没机会说吗,你跟他住一块肯定能挑个好时机…呃,旁敲侧击一下,哥相信你,啊。” 这时机可太不好了!!! 他捂脸:“你要害死我……” “?”江豪奢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他听到了??”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郑重留下一句“保重”便挂断了电话。 秦沐琛不敢动啊,根本不敢回头啊。 天下怎么能有这样的父母??大号养废了就重开小号是吧??? 这——这是**裸的“抛弃”吧! 他第一时间把还攥着的烫手山芋一般的话本丢的远远的。 “咳,那个…”他慢慢转过身,偷偷观察着那人的反应。 没有反应——没有反应是什么反应啊喂! 他硬着头皮蹲下来,捉住他的手握住,小心翼翼地抬头:“对不起啊……” 那人脸上的温度降下来了,又恢复成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明明才在相处中调温了一点的……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有些泄气的垂下头,却感受到一只手覆在了发顶。他一愣,顺势抬起头,钟陳熠维持着摸他头的姿势,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我没生气…至少没有因为你生气。” “所以,不用道歉。” 秦沐琛楞楞的,怎么感觉反过来是自己被安慰了? “嗯、哦……”他莫名想要凑近一些,于是就这么做了,出乎意料的,钟陳熠的手并没有离开他的脑袋,距离近了感觉像是要把他抱进怀里。 “那,你是什么想法?”他抬着头眨眼。 “...预想过,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很轻很轻的,他嘴唇蠕动,“又被‘抛弃’了啊……” “别这么说,”秦沐琛正色道,“你既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又何谈抛弃?相反,你还有了更多的选择,不是吗?以自我意识为出发点的‘选择''”。 愣了愣,钟陳熠目光柔和下来,轻抚着他的发顶:"嗯……" “我的头发……很好摸吗?” “嗯。” “啊?我不觉得啊。” 钟陳熠轻轻地笑了,手从头顶往下滑,经过他的脸颊时,重重地、捏了一下。 “疼!” 他捂着脸后退,就听面前人含着笑轻飘飘丢下一句: “活该。” 第12章 第十二章 钟陳熠身上的确是多了些人气儿了。 他喜欢吃馄饨、不爱吃面,茄子还可以、不吃芹菜、讨厌胡萝卜,扒好的虾会吃,带壳的看都不看一眼。 这些秦沐琛全都摸的一清二楚。 ——还特别爱吃甜食。 有段时间每次秦沐琛出门都得从南棠馆带些点心回来。 直到某天他照常在睡觉时缠上来,秦沐琛习惯性地搂住他,迷迷糊糊嘟囔道:“你是不是长肉了啊……” 随后他便明显感觉到怀中的身躯一僵,挣扎着翻过身去。 空落落的说实话秦沐琛很不习惯,于是摸索着去拉他。 “怎么了…不冷吗?” 钟陳熠就这么背对着他,也不回话,缩成一团。 许是半梦半醒间神经已被潜意识占据,他就这么从背后抱了上去,咬着耳朵哄他: “长点肉好….又不是胖,你太瘦了…胖点也挺好……” 尽管前言不搭后语,但怀中的人儿确实慢慢放松下来,似乎很享受背后的温度,和那起伏的胸膛。 耳边传来那人低声的带着些许孩子气的嘟囔:“这可是我一口口喂出来的……” 钟陳熠在黑暗中轻轻勾唇,细微的、小幅度地歪头蹭了蹭他的脸。 那人的呼吸却已渐渐平稳了。 第二天醒来后发现自己正在以一种极具掌控性的姿态抱着钟陳熠的秦沐琛一个激灵差点吓死,小心翼翼的等他醒神后连忙滑跪。 那人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伸手过来,在秦沐琛担惊受怕的目光中——摸了摸他的头。 秦沐琛:?诶。 偏偏那人还加了一句:“很暖和。” 秦沐琛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迷茫,莫名其妙的,他从这个动作中读出了一种含义:奖励。 好诡异。 但自己好像还挺受用的.? 钟陳熠收回手,面色如常:“我能抱你,你为什么不能抱我?” “呃……”秦沐琛一时没得出答案,好像就是潜意识里觉得这是某种亵渎。 不过钟陳熠这意思是——他允许了? 见他下床,秦沐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冲他的背影喊:“诶,你这么早干嘛去?” “晨跑,”钟陳熠头也不回,利落洗漱完后又补充道,“今天不用带点心了。” 秦沐琛哑然失笑,这不还是在置气嘛。 钟陳熠前世的歌是从头火到尾的,但他抄的时候并没有按照顺序,一部专辑里夹杂着两三首大火的歌,导致在外人看来风格多变。 尽管他每次都是躲着钟陳熠写歌,但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瞒得过一个懂音乐的人,更何况还是这些歌的原作者。 从最先开始的胆战心惊,再到发现钟陳熠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求知欲,也就逐渐松懈下来,甚至生出了丝丝隐秘的快感。 比起这些歌,钟陳熠更乐衷于与他分享新作的钢琴曲,其中有些秦沐琛前世听过,有些没有。 偶尔不经意间哼出旋律,钟陳熠便会抬头多看他几眼。 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 又像是在说:“你果然知道”。 就像那次他弹完一曲,问对方:“你说该取什么名字好?” 秦沐琛前世听过这首歌,想都没想就报出了曲名:“《乌托邦》。” 钟陳熠听了,长久地凝望着曲谱,随后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但他从未真正过问过秦沐琛,哪怕他问,秦沐琛也有理由回答:看了你的琴谱。 不过他没有忘记过自己“知音”的角色,钟陳熠弹的快,他说似有飞鸟掠空;钟陳熠弹的慢,他说鲸落归于平阳。 钟陳熠笑笑,回以更热烈的琴音。 秦沐琛撑着下巴静静听着,一曲终了,他突然道:“要不你重新出道吧。” 钟陳熠不作声,翻动着他那字体华美的手写谱子。 没有明确拒绝就是有戏,秦沐琛趁热打铁坐直了身子:“我去开发布会,公开澄清那首歌是一起想出来的,不存在谁抄谁——” “理由呢?”钟陳熠冷不丁打断他,坐在琴凳上微微侧身,“我们此前并无瓜葛,什么样的身份会让人相信这个′一起''?” 秦沐琛一愣,他没想过,他只一味认为只要钟陳熠重新登上神坛,自己就能洗刷罪恶感。 可他忘了这个“神明”是他亲手拉下来的。 于是他放软语气:“就说我是你的粉丝,曾在私下会面过你,仰慕你。” “你弹得真的很好,谱子也出彩,观众只需要一个交代一个结果,而不是真相……只要过了风头,很快就会忘记那件事的。” 沉默良久,钟陳熠还是淡淡道:“不行。” “为什么!” “秦沐琛,”这次他起身,一步步走过来,从前的那种锋芒毕露如今褪去许多,或许是相处久了,秦沐琛再仰视他时也少了那些上位者的压迫,于是他从容地抬头回视对方,就听他继续道,“你知道我把你送到这个位置花了多少心思吗?” 他一愣:“什么?” 一只手撑在他面前的桌上,黑影压过来。 “我把自己作为筹码,人脉、金钱给你铺路,不是为了让你天真的不把这当一回事的。” “我……!”秦沐琛皱起眉头,“我是为了你好啊!我愿意——” “我愿意!”钟陳熠的声音盖过了他的,“乐坛的水有多深你从来都不了解,你要为我澄清,自己沾了一身诟病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你掉下来、落进他们嘴里——” 他胸膛起伏着,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注视他的眼眸中神情复杂:“我不需要名利,但你需要,不是吗?” ——原来他都知道。 这是浮出心头的第一个念头。 原来自己表现的这么明显,想要什么都写在脸上。 都说人在追名逐利时的面孔会扭曲的如同恶鬼,难道自己一直在以这样的可怖面容与他相处吗。 他感到自己的脸色一定变的苍白且难看了。 最可悲的是,钟陳熠直到现在都还在为他考虑。 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而他选择了最不恰当的也是最蠢的方式——沉下脸以愤怒掩饰。“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钟陳熠!又不是我求着你这么做的,是你自己贴上来的!” 很好…那张淡漠的脸也同样扭曲了,只不过那是痛苦,秦沐琛分辨的出来,可那又怎样呢?作为始作俑者的他以什么立场安慰呢? 事实上,说出的那一刻他便后悔了,不安胜过快感,他浑身发抖却并不是因为愤怒。于是他停止了漫长的对视,转过身去,干巴巴扔下一句:“我回去睡。” 回去?回哪里去?迄今为止,他好像从未把这间仓库当作“家”,“回”的似乎只有他母亲所在的旧院。 意识到这一点的钟陳熠浑身冰凉,刺骨的冷自他心底钻破——把这里当成“家”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 可是有必要吗?他明明一直都清楚这一点,只是在欺骗自己罢了。 另一边,秦沐琛前脚刚踏出门离开对方视线,便脱力般抱头蹲下。 ……他都干了什么好事啊。 简直就是教科书级别的“做贼心虚”。 明明就是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愿承认事实。 钟陳熠最后的那个眼神……啊。 是真的伤到了他的心吧。 这样的吵架从未有过,他也从未这样赌气出门,啊…… 好冷。 他没有穿外套,身上就两件单衣,被风一吹便有些打哆嗦。 ……要不直接回去道歉吧。 可他无法想象对上钟陳熠那张可能盛满失望的脸大概会比这天气还让他心寒吧 那走吗?这么远,得骑车吧。 这车又是钟陳熠当初给的,这种场合下骑走他心里膈应。 到家还会被娘问东问西。 唉…… 就这样想东想西,风吹过来,更冷了。 好像要下雨。 他缩在墙角盯着地面发呆,大脑中思绪太繁杂反而想要放弃思考。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门内映射出的灯光在他眼前落了一条宽大的缝隙,这时候只要抬头就能看见……钟陳熠吧。 可他不敢对上那双眼睛。 于是低着头,直到头顶搭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不轻不重。 他再熟悉不过的清冽嗓音落在耳边,却很柔和。 他说:“回家吧。” 秦沐琛终于抬起头,早已泪流满面。 第13章 第十三章 多年后,回忆起这件事的秦沐琛还是会打心眼里感到惭愧、感激和后怕。 他不敢想象那晚如果钟陳熠没有追出来,会发生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女记者微微一笑,继续拿笔记着:“那么秦先生,最后一个问题:钟陳熠先生对您来说是什么人呢?” 这个问题也在预料之中,他没有犹豫,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是挚友,是知音,是恩师,是伯乐……更是家人。” 随后,他转向台下神情热切的追随者们,面带笑容:“下月一日是钟陳熠钟先生的复出演奏会,请诸位到时务必莅临捧场啊。” 在簇拥下走出正门,阳光正好,他一眼便看见了车旁捧着鲜花的钟陳熠。 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依旧是那样的矜贵、优雅。 他挥着手快步走过去:“钟陳熠!” 男人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他,表情虽未波动,眼底却是涌现出笑意。 他自然地将花递给他,低声道:“生日快乐。”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秦沐琛展颜一笑,捧着花钻进车里。 钟陳熠开车驶离,见他嗅闻着花神采飞扬,忍不住勾唇:“向日葵有香味吗?” 秦沐琛全然不在意他的调侃:“收到花闻一闻不是仪式感嘛。” 一晃三年过去,他也算是在乐坛站稳了脚跟,这才有机会趁着发布会公开和钟陳熠的关系,以及澄清当年的抄袭事件。 现在想来,当年那场架吵的简直无缘无故幼稚的很。 他不禁失笑,转过头看着对方认真开车的侧脸:“诶,你当年为什么要追出来啊?” 虽然没有明说,但钟陳熠听懂了他在问什么,眉梢微挑:“怕你冻到,想送外套。” 闻言他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偏过头去,笑骂:“傻不傻?我都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了,你还担心我冷不冷。” “嗯,”钟陳熠似乎也回想起了那日的场景,“傻。” 但紧接着,他又道:“零下十几度的天,不穿外套就跑出去,你傻不傻?” 秦沐琛噗嗤一声笑了:“傻!长记性了。” “今年生日打算怎么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秦沐琛笑的更欢了:“诶,你记不记得我十八岁那年你给我过生日,差点把灶台炸了!” 旧事重提,钟陳熠不堪回首地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 好在秦沐琛并没有多调侃,只是往椅背上放松地一靠,长舒了口气,感叹道:“三年了啊……真快,当年你跟我说成年快乐,我是真的高兴,激动的快死了。” “嗯?”钟陳熠分给他一个眼神,“为什么?” 闭眼思索片刻,他似乎也找不到确切的答案,但一个念头钻出,令他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嗯……大概是因为潜意识里总觉得…成年了,就有资格与你平起平坐了吧。” 的确,经历了三年多风风雨雨,褪去了青涩的秦沐琛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深邃,正装穿出去的次数也一年比一年多。 都说人靠衣装,他打起领带也像模像样,眉宇间透着英气,只是比起钟陳熠浑然天成的贵气,更多的是上位者的野心。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见对方停车后一直盯着自己看,秦沐琛疑惑歪头。 回过神来,钟陳熠摇摇头,伸手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 “头发乱了。” 秦沐琛誓死守护自己大清早抹了一个小时发胶才打理好的发型,瞪眼:“揉了不是更乱了嘛!” 钟陳熠却只是笑,拉开车门:“回家。” 他们两年前就搬到城里住了。 母亲住惯了老院不愿迁居,秦沐琛便也没强迫她。 说来也奇怪,那张单人床窄小的很,两人却谁也没说过要换,或者再买一张。 搬家后,两人也默契的没有再睡到一起。 “默契”成了两人间最泛滥的单品。 无需理由,无需言语,有时甚至违反常态,但通行于两人之间各个方面。 钟陳熠在最中央挂了个日历。 买的时候他说,以前他从来都不在乎时间的流逝。 他说,因为明天不会比今天更好。 所以他不期待记录时间。 秦沐琛问:“那现在呢,现在不一样了吗?” 他指尖摩挲着挂历的一角,扯下了昨天: “现在,我更希望看见时间。” 秦沐琛越来越习惯与他相处,在对方依赖自己的同时,他何尝不是也无法离开钟陳熠呢? 只是, 人皮披久了,鬼有时也会忘记自己是鬼。 大多数时候,他会骗自己:这是为了不让钟陳熠脱离自己的掌控范围,掌握他的作曲动向。 但他确确实实享受着这样的关系。 随着他拥有的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害怕失去。歌迷们将他捧上神坛,但无人知晓这一切本该属于谁,又会在何时焕然破灭。 纵使他极力克制,也依旧无法改变自己望向钟陳熠的双眸时,波动的情绪是愧疚是不安是惶恐,是……敌意。 每每那时,他都是先移开目光的人。 钟陳熠察觉到了吗?他不知道。 或者说,他不愿去剖析,他怕深究到他不愿听的答案。 他宁愿把钟陳熠当作一个傻子,把自己变成一个傻子。 “想什么呢?”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习惯性帮钟陳熠脱下外套,挂在了衣帽架上,却呆立着迟迟没有再动作。 “哦……没什么,我在想生日怎么过。” 钟陳熠递了杯冰饮给他:“时间还早,先吃蛋糕?” 他自然地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才接话:“行啊,你买好了?” “嗯。” 巧克力的。 秦沐琛笑笑:“好奢侈啊。” 钟陳熠用打火机点燃蜡烛,火苗在他眼中跃动着,又关了灯,才轻声道:“许愿吧。” “我的生日快乐歌呢?” “……”黑暗中,飘来淡淡的笑声,随即如愿响起轻快的旋律。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火光随着空气流转而摇曳,也像是随乐起舞,静谧的环境下,甚至能听出极细的鼻腔共鸣,轻柔、舒缓,犹如情人耳语般勾人心弦。 钟陳熠以前唱歌…是这样的吗? 他听的入神,直勾勾盯着那人开合的薄唇,直到它们吐出不一样的话语: “再不许愿,蜡烛烧尽可就不灵了。” 他连忙双手合十闭上眼,却一时想不出该许什么愿望。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他都拥有了,那么他还缺什么呢? 还是该许愿这一切永远不要变…… 面前的火光熄灭了,他堪堪睁开眼:“诶……?” 钟陳熠叹了口气,举起打火机。 “咔哒”。 火苗再次跃动起来,他俯身过来,另一只手护着火。 “吹吧。” 这次那双眼中倒映的不是火光,而是双手合十的他。 秦沐琛乖乖的凑近,吹灭了蜡烛。 暗下来的一刻,他能感到对方并没有退开,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隐隐察觉到温热的呼吸拂过。 他…没骨气地缩回了身子,摸着黑手忙脚乱的去找开关。 “啪嗒”。 灯亮了,暖黄的光重新笼罩了他们,秦沐琛转身,发现那人已坐回了座位上。他掩饰尴尬般笑笑,拿刀切蛋糕,近乎于拙劣的转移话题:“要不我们去江边外滩吧,听说今晚有烟花表演呢。” 钟陳熠戳起一小块:“那边靠近市郊鱼龙混杂,你现在的身份不安全。” “有什么关系嘛,就是因为人多才能混在里面谁也不认识谁啊。” 钟陳熠不作声了,默默将蛋糕送进嘴里,他总是拗不过他的。 于是等到晚上,两人全副武装戴着墨镜口罩出门了。 公众人物就这点不方便,私生活受扰。 秦沐琛出道后,也不是没遇见过粉丝围堵或者骂声,只不过每次都是经验丰富的钟陳熠摆平的,没对他造成过什么伤害。 到了外滩,果然人满为患摩肩接踵,他下意识拉住钟陳熠的袖子,眉飞色舞地贴着他的耳边喊:“我带你挤过去!跟紧我!” 说完,他便感到一只手挤进他的掌心,带着他惯有的凉度,秦沐琛短暂的愣了一下,随即紧紧回握住,带着他往江边挤。 绚烂的烟花自城市上空炸开,人们欢呼着、笑闹着,仰着脖子想让火星落入眼里。 他用力扣着钟陳熠的手,心跳快得不能再快,索性摘掉墨镜,让烟花尽情绽放在眼底。 他转过头想看看钟陳熠的表情,却迎面撞入对方眼底——他也在看,只不过看的不是烟花,而是自己。 秦沐琛愣住了,爆鸣声在耳边也显得遥远了,他看见钟陳熠嘴唇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脸色骤变,手臂发力将他往自己怀里拽去。 秦沐琛还未反应过来,一个不稳差点扑倒对方,就听耳畔传来一道细小的闷哼,差点被烟花声无情地掩盖过去。 周围群众突然爆发出比烟花更响的尖叫,他意识到不对,连忙回头。 红。 刺目的红色。 他倏然睁大双眼,大脑瞬间被忙音填满—— 那是钟陳熠的血,从白皙的手上汩汩流下,滴落。 而他用□□死死抓着那把开了血花的刀,直到行凶者弃刀而逃。 世界慢下来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追上去狠命地抓住凶手,如何双目赤红的被围观群众拉住没有将他暴打致死,又是如何望向那只再熟悉不过的、鲜血淋漓的手,颓然扯下外套试图包扎,又怎么都止不住血。 他的眼睛很涩、很酸,找不到聚焦,他不敢向上看,只是一味在模糊的视线中颤抖着将那只手抱在怀里。 救护车赶到时,他已经连呜咽都发不出来了,麻木地护他上车,抓住医生的手使劲摇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最后他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字,与泪一同崩溃决堤: “求求你,求你救救他…他的手不能这样……求求你——!” 这样是那样?他不敢想象最坏的结果,如果钟陳熠为了救自己再也弹不了琴——他会恨死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