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野》 第1章 涅槃 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过于璀璨的光,空气里弥漫着名流们身上昂贵的香水味,交织成一张虚荣又窒息的网。 林未站在订婚宴舞台中央,身旁是准未婚夫周铭温润含笑的侧脸。他正握着话筒,说着精心准备的致辞,字字深情,句句动人。台下,宾客们目光艳羡,她的父母眼含欣慰。 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场童话。 如果她没有重生的话。 掌心传来的刺痛如此真实,指甲深深嵌入细嫩的皮肉,却远不及她心头那片冰封的荒芜。就在几分钟前,她还在医院冷硬的病床上,听着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感受生命一点点流逝。周铭和苏晴,她最信任的未婚夫和闺蜜,那时正站在她的病床前,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真相。 “未未,你别怪我们。”苏晴依偎在周铭怀里,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得意,“周家需要苏家的支持,而我和铭,是真心相爱的。” “你的利用价值,已经到头了。”周铭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淬了毒的冰棱,刺穿她最后一丝幻想。 原来,所谓的爱情,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所谓的友情,是处心积虑的掠夺。 而现在,她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她人生急转直下,沦为整个上流社会笑柄的夜晚——她与周铭的订婚宴。 司仪用夸张的语调烘托着气氛,即将引导他们交换订婚戒指。周铭转过身,朝她伸出手,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温柔笑意,那双曾让她沉溺的眼眸,此刻只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就是现在。 前一世,她就是在这个环节后,因身体不适去休息室,才撞破了那肮脏的一幕。 这一次,她不会再给他们任何粉饰太平的机会! 在周铭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刻,林未猛地后退一步,裙摆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精准地避开了那只即将沾上她一生污秽的手。 全场瞬间静默。所有目光,惊愕、不解、探究,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 周铭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未未?” 林未没有看他。她提起曳地的奢华礼服裙摆,没有一丝犹豫,像一支离弦的箭,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径直冲向宴会厅角落那扇紧闭的休息室门。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宴会厅里,如同战鼓擂响。 “未未!你去哪里?”周铭的声音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惊慌。 她置若罔闻。 “砰——” 门被狠狠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敲碎了所有虚伪的假面。 门内的景象,与记忆中分毫不差。衣衫不整、面色潮红的苏晴,正慌忙从沙发上起身,试图拉上背后裙子的拉链。而周铭,她的好未婚夫,正手忙脚乱地提上裤子,脸上满是猝不及防的狼狈。 时间有片刻的凝固。 紧随而来的记者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长枪短炮瞬间对准了这香艳而丑陋的一幕,快门声和刺目的闪光灯将角落的这方天地彻底淹没。 “未未……你、你怎么……”周铭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试图上前解释。 苏晴则发出一声受惊的啜泣,泪眼婆娑地望向周铭,活脱脱一朵风中摇曳的白莲花。 林未看着他们,前一世被背叛的痛楚、被嘲笑的难堪、以及最后孤零零病死的绝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冰冷的火焰,在她眼底静静燃烧。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连一丝多余的颤抖都没有。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她转身,重新走回那片死寂的、被无数道目光钉住的宴会厅中央,从彻底石化的司仪手里,拿过了那只沉重的话筒。 少女清冽的声音透过顶级音响传遍整个宴会厅,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各位都看到了,”她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或震惊、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脸,最后,掠过脸色惨白的父母,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林未,还没有廉价到要捡别人用过的垃圾。” 满场哗然! 周铭和苏晴追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两人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这婚,”林未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谁爱结谁结。” 话音落下,她目光一转,精准地投向最前排主桌旁,那个始终置身事外、独自品着红酒的男人。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眉眼矜贵淡漠,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即便是在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中,他也仿佛独立于另一个空间,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京圈太子爷,沈执。 一个连周家都需要仰望的名字。 林未抬起手,纤细白皙的食指,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精准地指向他。 红唇微启,掷地有声: “我,只要他。”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宾客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听到了什么?林未疯了?!甩了出轨的未婚夫固然解气,可她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沈执头上?谁不知道这位爷是四九城里最桀骜难驯的阎王,手段狠戾,不近女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上一个试图当众勾引他的名媛,下场是被整个京圈封杀,家族企业三个月内破产清算。 周铭和苏晴也惊呆了,忘了眼前的狼狈,只剩下荒谬与骇然。 沈执执杯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隔着攒动的人群,穿透一切喧嚣,精准地锁定了台上那个胆大包天、仿佛在燃烧自己所有生命力的女人。 林未放下话筒,无视身后周铭气急败坏的怒吼和苏晴假惺惺的哭泣劝阻,更无视了父母惊慌失措试图上前拉住她的动作。 她挺直那纤细却仿佛能承载万钧之重的脊背,像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一步一步,踩着满地狼藉的尊严与过往,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向沈执。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寂静里,如同命运的倒计时,清晰,坚定。 她停在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干净的雪松香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的血腥气。 沈执缓缓放下酒杯,站起身。他极高,林未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仍需仰视。迫人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力。 他冰凉的指尖,带着一丝红酒的微醺余温,猝不及防地扼住了她精巧的下颌。 力道不重,却带着绝对的掌控感,迫使她抬起脸,迎上他审视的、毫无温度的目光。 “利用我?” 他开口,声音低沉磁性,却淬着冰碴,每个字都敲打在人的神经上,让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被太子爷的怒火碾碎。 然而,林未却在他的钳制下,缓缓勾起唇角。 那笑容,带着一种破碎后又重组的、惊心动魄的妖冶。 她没有挣扎,反而抬起另一只一直紧握着手拿包的手,从容地,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然后,在无数道惊恐、好奇、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她动作优雅地展开那张纸,精准地,拍在了他熨帖得一尘不染的昂贵西装胸口。 白色的纸张,在男人暗色的西装面料上,异常醒目。 顶灯的光线勾勒着沈执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他垂眸,视线冷漠地落在纸上—— 【妊娠早期超声检查报告】 患者姓名:林未。 诊断结果:宫内早孕,约6周。 “!!!” 全场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沈执扼着她下颌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 林未迎着他骤然变得幽深骇人、仿佛有风暴席卷的目光,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最近的几个宾客听清,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平静: “沈先生,孩子需要个爹。” 她看着他眼底翻涌的、她看不懂的巨浪,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却又重若千钧: “当然,你可以选择不要。”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周铭脸上是扭曲的狂怒和不敢置信。苏晴的哭泣僵在脸上。 所有人都以为下一秒,太子爷就会勃然大怒,让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和她肚子里的“野种”一起,彻底消失在京城。 然而—— 沈执松开了扼住她下颌的手。 他没有去看那张飘落在地的孕检单,而是猛地伸手,一把将林未死死地扣进怀里! 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将她的骨头碾碎,嵌入自己的身体。 林未猝不及防,脸颊撞上他坚硬的胸膛,鼻尖瞬间被那股强势的雪松冷香包围。 然后,她感觉到,男人滚烫的唇贴上了她敏感的耳廓,灼热的呼吸烫得她微微一颤。 她听见他用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带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沉重到令人心碎的情绪: “林未……” “你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少年?”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伴随着他嘶哑的尾音,滴落在她纤细的颈窝。 那温度,烫得惊人。 林未浑身僵住,脑中一片空白。 不是预想中的任何反应。 他……哭了? 第2章 他的鎏金枷锁 那滴滚烫的液体,像熔岩,灼穿了林未所有预设的剧本。 在她预想的所有结局里——被羞辱、被拒绝、甚至被他当场扔出去——都从未包括眼前这一幕。 京圈太子爷沈执,传闻中冷酷暴戾、无心无情的男人,此刻正用一种近乎掠夺的姿态拥抱着她,力道大得让她肋骨生疼。而他落在她颈间那滴滚烫的泪,比这拥抱更让她心惊。 他……在哭? 为什么? 全场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包括气急败坏的周铭和表情管理彻底失控的苏晴。记者们的镜头僵在半空,忘了按下快门。 林未能清晰地听到沈执胸腔里传来的、沉重而紊乱的心跳,擂鼓般敲击着她的耳膜。 “沈……”她试图开口,声音却干涩得厉害。 “别动。”他打断她,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她无法辨明的情绪。他的唇依旧贴着她的耳廓,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肌肤,激起一阵战栗。 他维持着这个拥抱,足足有十秒。这十秒,对于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他终于松开了些许力道,但一只手仍牢牢箍在她的腰间,仿佛怕她消失。他抬起头,目光甚至没有扫一眼地上那张刺眼的孕检单,也没有看在场任何一个人,只是径直望向早已面无人色的林父林母。 “林先生,林夫人。”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但那层淡漠之下,却涌动着一丝尚未平息的、令人胆寒的暗流,“今日之事,沈某会给你们,也给未未一个交代。” 他叫她“未未”。如此亲昵的称呼,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喙的占有欲。 林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林父一把按住。林父脸色灰败,看着沈执,又看看被他紧紧揽在怀里的女儿,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尤其是在态度莫测的沈执面前,他们连质疑的资格都没有。 沈执的目光这才转向脸色铁青的周铭,以及他身边摇摇欲坠的苏晴。那眼神,冰冷,锐利,如同在看两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周少,”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这份‘订婚贺礼’,沈某收下了。他日,必当‘厚报’。” “厚报”两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周铭瞬间如坠冰窟,脸色惨白如纸。他太清楚沈执的手段,这轻飘飘的两个字,足以让周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苏晴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在地。 沈执不再看他们,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他的眼睛。他揽着林未,转身,面向全场那些依旧处于震惊中的宾客。 “各位,”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带着一种天生的、不容置疑的权威,“今日的闹剧,到此为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从此刻起,”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宣布,如同敲下不可更改的印章,“林未,是我沈执的人。” “任何对她,以及对她腹中孩子的非议、诋毁、乃至不敬,”他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凛冽的杀意,“就是与我沈执为敌。”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宴会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没有人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沈执很满意这种效果。他不再多言,揽着林未,迈步朝宴会厅外走去。他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如同摩西分海。 林未被动地被他带着走,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她能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惊疑、嫉妒、恐惧、探究……如同芒刺在背。 但她更在意的,是腰间那只滚烫而有力的大手,以及身边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强烈气息。 直到坐进那辆标志性的黑色迈巴赫里,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林未才仿佛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车内空间宽敞,却因为沈执的存在而显得逼仄。他坐在她身侧,没有立刻吩咐司机开车,只是沉默地坐着,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之前那滴泪,那句“等了多少年”,仿佛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林未攥紧了手指,指甲陷入掌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过头,看向他。 “沈先生,”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现在没有外人,我们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刚才……” 她的话没能说完。 沈执忽然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黑暗中锁定了她。他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流转的路灯光影偶尔掠过他的脸,明明灭灭。 “孩子,”他打断她,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是我的?” 林未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他之前的反应再反常,终究绕不开这个问题。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对于沈家这样的家族,是绝不能容忍的污点。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退缩:“如果我说是,你信吗?” 她和他,在今晚之前,唯一的交集仅限于几次公开场合的遥遥一瞥。她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记得她的名字。 沈执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 就在林未几乎要放弃,准备说出“你可以当做一场交易”时,他却忽然开口了。 “六周前,”他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追忆,“‘迷踪’会所,顶层VIP包厢。” 林未的瞳孔骤然收缩。 六周前……迷踪……她确实去过那里!那是苏晴的生日派对,她喝了很多酒,记忆一片模糊……第二天醒来是在酒店的床上,浑身酸痛,身边却空无一人。她只当是自己醉得一塌糊涂,苏晴帮她开了房间…… 难道……?! 看着她骤变的脸色,沈执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他倾身向前,冰冷的指尖再次抚上她的下颌,但这次力道很轻,更像是一种描摹。 “那晚,”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宣判,“是你闯进了我的房间。” 林未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大脑一片空白。 那晚……那个在她模糊记忆里如同梦境碎片的一夜……那个让她惶恐不安、事后又被苏晴以“你喝断片了丑态百出”为由搪塞过去的一夜…… 房间里的男人,是沈执?! 所以这个孩子…… 看着她震惊到失语的样子,沈执缓缓收回了手,靠回椅背。他侧头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侧影疏离而孤寂。 “林未,”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者说,是某种得偿所愿后的空虚,“从现在开始,记住你的身份。” “你是我沈执的未婚妻,是沈家未来的女主人。” “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走向我,”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鎏金的、冰冷的坚定,“这条路,既然你选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我会给你一切,包括婚姻,包括名分,包括沈家所能给予的所有荣耀与权势。” 然后,他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她尚未显怀的小腹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墨色。 “而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从今往后,都只能属于我。” “这是交易,也是规则。”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驶向未知的、象征着顶级权贵的“云顶公馆”。林未靠在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却冰冷陌生的城市,心中巨浪滔天。 重生归来,她以为自己掌控了全局,亲手撕碎了悲剧的开端。 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她就踏入了一个更深的、由沈执亲手编织的迷局之中。 那晚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他口中的“等了多年”,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还要……深不可测。 而她这场以复仇和自救开始的豪赌,似乎从一开始,赌注就远远超出了她的预估。 第3章 云顶之笼 黑色迈巴赫如同幽灵般滑入夜色,驶向京市最神秘的地标之一——云顶公馆。 车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林未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那些熟悉的街景此刻变得无比陌生。她的人生,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彻底颠覆。 未婚夫是虚伪的骗子,闺蜜是恶毒的蛇蝎,而她,怀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孩子,并且……嫁给了这个陌生男人。 不,或许并不完全陌生。 六周前,迷踪会所…… 她用力闭了闭眼,试图从那段混沌的记忆里挖掘出更多碎片。酒精让一切都蒙上了磨砂玻璃,只有一些模糊的感觉——炙热的体温,沉重的呼吸,还有……一双深不见底、仿佛要将她吞噬的眼睛。 她一直以为那是醉酒后的幻觉。 现在才知道,那可能是沈执。 身侧的男人自上车后便一言不发,仿佛刚才在订婚宴上那个情绪失控、落泪拥抱她的人只是她的错觉。他周身重新笼罩上那层生人勿近的淡漠,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如同冷硬的雕塑。 车子驶入一条幽静的山道,最终在一扇气势恢宏的黑色铁艺大门前停下。电子眼扫描车牌,大门无声滑开,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如同现代堡垒般的庞大建筑,矗立在半山腰,俯瞰着整个京市的万家灯火。 云顶公馆。沈执的私人领地,京圈无数人向往却又无法踏足的神秘禁地。 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沈执率先下车,没有等她,径直走向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铜质大门。 林未深吸一口气,提着依旧繁琐的礼服裙摆,跟了上去。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 门内是极致奢华却又冰冷到没有一丝人气的空间。挑高的穹顶,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冷白的光,昂贵的意大利家具线条冷硬,所有的摆设都一丝不苟,像是博物馆的展品,缺乏生活的痕迹。 一个穿着严谨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静立在一旁,微微躬身:“先生,林小姐。” “陈淮,她的房间。”沈执脚步未停,一边解开西装扣子,一边吩咐,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是,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管家陈淮目光恭敬,不着痕迹地快速打量了林未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 林未被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很大,自带露台和浴室,装修风格延续了外面的冷硬奢华,只是多了些女性化的软装,像是临时布置的。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浩瀚,却遥远。 “林小姐,您的衣物和生活用品会尽快备齐。有任何需要,请随时按铃叫我。”陈淮说完,便安静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林未一个人。 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如同潮水般涌来。她脱掉折磨脚踝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无边的夜色和遥远的灯火,而她,被困在了这座华丽的牢笼里。 “砰、砰。” 两声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没等她回应,房门被推开。沈执站在门口,他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衬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他手里端着一杯牛奶,热气袅袅。 “喝了。”他走进来,将牛奶递到她面前,语气依旧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未看着那杯牛奶,没有动。 “沈先生,”她抬起头,直视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们现在可以谈谈了吗?” 沈执将牛奶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转过身,面对着她,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压迫性的阴影。 “谈什么?”他挑眉,眼神深邃。 “谈一切。”林未强迫自己不要退缩,“谈今晚你为什么要那么做?谈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谈你口中的‘等了多年’是什么意思?还有……” 她的目光落在那杯牛奶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这个孩子,你究竟打算怎么处置?” 最后这个问题,是她最深的恐惧。沈执这样的男人,真的会容忍一个“意外”而来的继承人吗?即便他承认了那晚的存在。 沈执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她说完,他才缓缓上前一步。 林未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落地玻璃窗。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再次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他抬起手,这一次,没有扼住她的下颌,而是用指背,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 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错觉,却让林未浑身僵硬。 “你的问题很多。”他低声说,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但我只回答一个。” 他的指尖下滑,轻轻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 隔着薄薄的礼服面料,他掌心的温度灼热得吓人。 林未猛地一颤,想要躲开,却被他另一只手撑在玻璃上,困在了方寸之间。 “这个孩子,”沈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是我沈执的种,是沈家未来的继承人。没有人可以动他,包括你。”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如同誓言般的重量。 林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承认了?不仅承认,而且……要留下?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声音带着一丝破碎的沙哑,“你明明可以有无数的选择,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个开始?” 沈执的眸色深了深,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他俯下身,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拂过。 “因为……”他的声音低沉如同梦呓,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和深不见底的偏执,“这是命运……把你送回我身边的唯一方式。” 说完,他直起身,收回了所有触碰,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温情与偏执都是她的幻觉。 “把牛奶喝了,早点休息。”他转身,走向门口,背影挺拔而孤绝,“明天,我会让陈淮安排医生过来,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记住我的话,林未。” “从你走向我的那一刻起,你的世界,就只能有我。”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他留下的最后一句,如同鎏金的枷锁。 林未顺着冰冷的玻璃窗滑坐在地,赤脚踩在昂贵的地毯上。她抬起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那里,有一个正在悄然孕育的小生命。 一个她原本视作耻辱和负担,此刻却被那个男人宣称为“继承人”的孩子。 命运……送她回来的方式? 沈执,你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窗外,京市的夜景依旧璀璨辉煌,而云顶公馆这座华丽的牢笼里,一场关于爱与阴谋、救赎与禁锢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林未知道,她踏上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而路的尽头,是深渊,还是救赎,她一无所知。 第4章 无声的硝烟 第二天清晨,林未是在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中醒来的。 身下是触感顶级却陌生的床品,空气中弥漫着不属于她的、冷冽的雪松香气,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的阳光,将房间内奢华的陈设勾勒得清晰而冰冷。 这不是她的家。 昨晚发生的一切,订婚宴上的决绝,沈执那滴滚烫的泪,他落在她小腹上宣示主权的手,以及那句“你的世界,只能有我”……如同电影画面般在脑中回放。 她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毯上,走到窗边。白日里的云顶公馆更显气势磅礴,远处山峦叠翠,近处庭院深深,极致的美景,却也极致的寂寥。 敲门声适时响起,克制而规律。 “林小姐,您醒了吗?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是管家陈淮的声音。 “醒了,谢谢。”林未应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她打开门,陈淮恭敬地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两名穿着得体、面容沉静的女佣,手里捧着崭新的衣物和洗漱用品。 “这些是先生吩咐为您准备的,请您先梳洗。先生在餐厅等您。”陈淮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仿佛伺候一位突然入住的女主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林未看着那些质地精良、款式简约大方的衣物,甚至连内衣的尺寸都分毫不差。这种无处不在的、被彻底掌控的感觉,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沈执对她,究竟了解到了何种程度? 她沉默地接过衣物,关上门。洗漱,换衣。镜子里的女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经历了昨夜的巨变,褪去了些许曾经的清澈,多了几分沉静的锐利。 当她走进餐厅时,沈执已经坐在了长桌的主位。他穿着简单的黑色丝质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晨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平静,审视,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穿透力。林未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早餐是精致的中西合璧,摆盘如同艺术品。两人之间隔着长长的餐桌,空气安静得只剩下银质餐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 “睡得如何?”沈执放下平板,拿起手边的黑咖啡,抿了一口,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一个普通的客人。 “还好。”林未拿起牛奶杯,指尖有些发凉。她并不想与他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寒暄。 沈执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的冷淡,视线落在她握着牛奶杯的手上,那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医生九点到。”他放下咖啡杯,语气不容置疑,“全面检查。” 林未的心猛地一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只是例行检查,林小姐不必紧张。”一个温和的男声从餐厅入口传来。 林未抬头,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个专业的医疗箱,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陆衍,”沈执淡淡介绍,“我的私人医生。” 陆衍走到近前,目光落在林未脸上,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久仰林小姐大名,昨晚……很是精彩。” 他的话带着调侃,却并无恶意,反而冲淡了些许餐厅里凝滞的气氛。 林未微微颔首,没有接话。她对这个陆衍一无所知,但能成为沈执的私人医生,并且能如此随意地出入云顶公馆,绝非寻常人物。 早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 检查被安排在公馆内一间设备齐全、堪比私人诊所的医疗室里。陆衍的专业素养无可挑剔,整个过程耐心而细致,抽血、B超、问询……每一项都做得一丝不苟。 沈执没有离开,他就站在医疗室的窗边,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外。他没有说话,但那道挺拔沉默的背影,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林未的心头,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沉重。 尤其是在做B超时,当冰凉的耦合剂涂上她的小腹,当仪器在她皮肤上移动,当旁边仪器屏幕上出现那个微小的、跳动的光点时—— 林未清晰地看到,沈执一直紧绷的肩背,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 他甚至……微微侧过头,目光极快地扫过屏幕,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无法捕捉。 “胚胎发育得很好,心跳有力。”陆衍看着屏幕,语气温和地告知,同时打印出B超图像,“大约6周 2天,和林小姐之前的检查结果吻合。” 他将那张印着小小孕囊的纸张递给林未,目光却意有所指地瞟了窗边的沈执一眼。 林未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那个模糊却代表着生命的小点,心情复杂难言。这个孩子,是她重生后无法预料的最大变数。 检查结束,陆衍收拾好器械。 “胎儿情况稳定,林小姐身体底子不错,只是有些忧思过度,需要好好静养。”他对着沈执的背影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行了,阎王,检查完了,母子平安,你可以放心了。” 沈执这才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看陆衍,目光直接落在林未手中的B超单上。 他走过去,朝林未伸出手。 林未犹豫了一下,将那张轻飘飘的纸递给了他。 沈执垂眸,看着那张图像,看了很久。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个小小的孕囊轮廓,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林未,将B超单递还给她。 “收好。”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低沉。 陆衍挑眉,识趣地提起医疗箱:“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药我会配好让人送过来。”他冲林未笑了笑,“林小姐,放宽心,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说完,便潇洒地离开了医疗室。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林未和沈执。 沈执看着她将B超单小心翼翼折好,放入口袋,忽然开口:“从今天起,营养师、安保团队会全部到位。” 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掌控感:“没有我的允许,不要离开公馆范围。需要什么,告诉陈淮。” 这近乎软禁的安排让林未蹙起了眉:“沈先生,我是你的未婚妻,不是你的囚犯。” 沈执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在这里,你才是安全的。” “安全?”林未迎上他的目光,“防范谁?周铭?苏晴?还是……你沈家的其他人?” 沈执的眸色骤然转冷,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 他伸手,不是碰她,而是将她耳边一缕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亲昵。 “林未,记住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垂,带来一阵战栗,“安心养胎,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至于其他……”他收回手,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疏离,“交给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医疗室,留下林未一个人,站在冰冷的仪器中间,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证明着她与这个男人之间最深刻联系的B超单。 安心养胎?交给它? 林未看着窗外被精心打理过的庭院,阳光明媚,景色宜人。 可她分明感觉到,在这座华丽的云顶公馆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悄然开始。 而她,不仅是参与者,更似乎是……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