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来的夫君是权贵》 第1章 第 1 章 归云寨,冬日晨雾未散,青灰色的薄霭还缭绕在屋檐树梢。 崔执瑶悄悄推开房门,沿着青石小径快步穿过练武场,正欲溜出寨门,身后却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 “师妹这一大早,又要下山?” 崔执瑶脚步一顿,缓缓回身。只见师兄陶肃抱臂立在练武场中央。他身后,几个早起的弟兄也好奇地张望。 “正是。”她扬起下巴,“师兄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陶肃踱步上前,声音温和却带着审视,“只是师妹这几日频频下山,做师兄的难免担忧。若真遇上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也好让师兄安心。” “听说大小姐前儿跟寨主吵翻了,说自己有个什么……情郎?”一个愣头青突然高声嚷道,引得周围渐渐聚拢的弟兄哄笑起来,“大小姐,您该不会天天溜下山去私会情郎吧!” 虽知他是玩笑,崔执瑶却大方承认:“笑什么笑?我就是下山寻情郎的,怎么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炸了锅。 “什么?大小姐真有情郎了?” “那陶大哥怎么办?你们不是快成亲了吗?” “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陶肃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看向崔执瑶,低声道:“师妹,在师父面前嘴硬便罢了。在兄弟们面前,就别编这瞎话了。你从小到大,下过几次山?哪儿来的情郎?” 崔执瑶翻了个白眼:“女儿家的私事,难道还要一一向你禀报不成?” “哦?”陶肃挑眉,“既然不是编的,那你便说说,你那情郎姓甚名谁,何方人士,现在何处?也好让弟兄们认认人。” 崔执瑶迎上他的目光:“好啊,既然你们都想听,那我就说个明白。他叫纪文焕,安北都护府辖下人士,曾在都督府上教书,逃难至此被我搭救。这一来二去的,便生了情意——听清楚了?” 陶肃脸色微沉:“师妹,你可不要平白污了人家清白少年的名声。” 崔执瑶嗤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师兄若是不信,今日我便将他带上山来,到时自有分晓。” _ 近午时分,云平城内人声渐起,街市间喧闹浮动。临街一家茶馆早已座无虚席,茶烟氤氲,暖香缭绕,将窗外透进的寒意也融得温润起来。 崔执瑶进店时,脸上仍有煞气。 叶怡木正倚在柜台,抬眼瞧见她这模样,不由轻笑:“今日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我们大小姐不快?” “别提了。”崔执瑶一摆手,径直走到柜台前,“木娘,我托你查的事可有消息了?” 叶怡木见她不愿多言,便也收了打趣的心思,正色道:“派人核实过了。安北都护府辖下费都督府上,确实有位叫纪文焕的先生,曾为小公子授过诗书,如今已不知去向。此外只知他在京安还有位外祖母,别的就查不到了。” 崔执瑶神色稍霁:“如此说来,他倒没骗我。” 崔执瑶是归云寨寨主崔温茂的独女,前不久,父亲非要逼她嫁给师兄陶肃。这位师兄向来自负、控制欲极强,崔执瑶打小就瞧他不顺眼,如何肯嫁? 她百般抗拒,父亲却铁了心,放话月底前要么带心上人回寨成亲,要么就乖乖嫁给陶肃,否则便不认她这个女儿。崔执瑶性子烈,宁死也不愿将就,一时冲动便脱口而出自己已有心上人。 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圆谎。她本想着下山随便找个靠谱的男子,先哄过父亲再说,却没料到运气这般好——那日气愤下山,竟在城外密林撞见了被一群黑衣人追杀的纪文焕。 彼时他虽衣衫褴褛、满面尘霜,却难掩清俊风骨,一张脸白皙如玉,长睫浓密,哪怕狼狈不堪,也透着几分书卷气的俊朗。崔执瑶一眼便瞧上了,当即出手将人救下。 纪文焕惊魂未定,正要道谢,崔执瑶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笑吟吟地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等他醒来,人已被绑在这茶馆厢房的床上,而崔执瑶正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 “听好了,我是归云寨少主崔执瑶。”她开门见山,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今日绑你来也不为别的,只想让你同我成个亲,明白了?” 当日纪文焕嘴里还被塞了一块布团,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崔执瑶瞧他像是有话要说,便伸手扯掉了布团。 纪文焕立刻瞪圆了眼睛,怒斥道:“你这女土匪!光天化日强掳男子,还有没有王法!你就不怕我出去后告到官府,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崔执瑶神色不屑:“报官?就凭你现在这般模样?退一步说,就算让你报了,凭衙门里那些酒囊饭袋,你以为能拿本姑娘如何?” “你……!”纪文焕一口气堵在胸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了我?” “放人?”崔执瑶歪头看他,“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抢回来的,岂能说放就放。再说了,我好歹也算救了你一命,让你以身相许来报恩,不过分吧?” 她语气笃定,“所以,你眼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同我成亲。” “我绝不……” 纪文焕话音未落,就见崔执瑶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眸光流转间,手中青瓷杯悄无声息地化作细粉,从她指缝簌簌滑落。 她拍了拍手,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无辜:“不答应啊……那我可说不准,接下来会一个不小心,卸了你的胳膊,还是拆了你的腿呢?毕竟我是土匪,手脚没个轻重的。” 纪文焕见她手段如此狠辣,心下骇然,一时语塞,但沉默片刻,仍是硬着脖子重申:“我绝不会娶你。” 离月底还有些时日,崔执瑶有的是耐心。她一连几日都来“探视”他,时而威逼利诱,时而软磨硬泡。 纪文焕曾忍不住问她:“天下男子众多,为何偏偏是我?” 崔执瑶答得坦然:“因为你生得最好看,本姑娘瞧上眼了。” 想来纪文焕平生第一次,恨不得自己是个貌丑无盐之人。 为了让她放弃,纪文焕也算使尽了浑身解数。 见硬碰硬毫无胜算,他也换过策略,试图与她讲道理,温和又诚恳地劝说:“崔姑娘,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般儿戏,实在不合礼数……” “礼数?”崔执瑶眼中揶揄,“你都叫我女土匪了,土匪抢压寨夫君,需要讲什么礼数?” 任凭他好说歹说,崔执瑶都不为所动,咬死了非要与他成亲。 几番交锋下来,终究还是崔执瑶更胜一筹,纪文焕先松了口,答应了这门婚事。 崔执瑶自然高兴,又细细问了他的家世、遭追杀的缘由,纪文焕都一一配合作答。可崔执瑶并未全然轻信,还是托了叶怡木去核实。 她虽是山匪,却于叶怡木有恩。叶怡木表面经营着这间茶馆,实则暗地里做着信息交易,人脉颇广,查证个把人的背景并非难事。 崔执瑶行事虽不拘常理,却自有分寸。纪文焕若是被仇家追杀或得罪了人,这些前尘旧怨,待他入了山寨自会了断——那些人再如何也寻不到那儿去。可若他真是朝廷重犯,或是什么杀人越货的恶徒,她断不敢将这等祸患带回寨中,平白连累了弟兄们。 此刻听到叶怡木所言与纪文焕的说辞基本吻合,崔执瑶心头这块大石总算落了地,顿觉舒畅许多。 叶怡木凝视着她,眼中仍有疑虑:“就算身份无误,那你可想好,假成婚之后,你待如何收场?” “谁说是假成婚了?”崔执瑶不满地挑眉,“我可是真心看中了他的。” 叶怡木吃了一惊:“你还真要与他过一辈子?人家可愿意?” 崔执瑶混不吝道:“他如今孤身一人,又落入我手,愿不愿意,可由不得他选了。” 她话落,便抬脚朝楼上厢房走去。 崔执瑶推开门,见到的仍是往日一般的场景。 床上的男人双手被缚,绳子另一端系在床柱上。听见门响,他缓缓睁开眼,随即坐起身来,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 他生得极好,面庞白皙如玉,长睫浓密,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浅影。鼻梁高挺,眼尾微扬的凤眸里凝着几分慵懒,反倒更添一段风流。 比起最初,他似乎已经习惯被这样绑着了。 纪文焕见到崔执瑶时也微微一怔——这是头一回见她未着夜行衣的模样。杏色窄袖襦裙外罩着竹青比甲,身形挺拔,一张脸未施粉黛却英气明艳。瞳仁亮如点星,唇角一勾,不似寻常闺秀温婉,反倒透出几分邪气。 看来今日不是顺路,是专程为他而来。 他轻叹一声,嗓音疲惫:“崔姑娘,在下等候多时了。既然已查清在下来历,现在可否为在下松绑?” 虽然崔执瑶从未明说,但他心知肚明这几日她定是去查他的底细了。 “这是自然。”崔执瑶负手踱到床前,“本姑娘今日就是来带你回山寨的。” 她俯身解开床柱上的绳结,绳索应声滑落时,正撞见纪文焕满眼期待地望着她,分明是盼着她赶紧解开自己手上的束缚。可她偏起了坏心,扯住绳端猛地一拽—— 她力气本就大,纪文焕又毫无防备,整个人顿时向前扑去。抬头时,正对上崔执瑶得逞的目光,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狡黠。 纪文焕似乎很无奈:“戏弄在下,就这般有趣?” 崔执瑶眉梢轻挑:“若是无趣,我又何必费这个心思?” 纪文焕瞧着崔执瑶脸上的笑意,心头莫名觉得熟悉。然而还未等他细想,便见她突然抬手——他瞳孔骤缩,惊觉不妙,却已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眼前骤然一黑,昏了过去。 第2章 第 2 章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议论声渐渐渗入耳中。 纪文焕掀开眼皮,朦胧的视线缓缓聚焦——五六个汉子正凑在他床前,齐刷刷地低头盯着他,那好奇的目光活像在打量什么稀罕物事。 他心头一跳,猛地坐起身来:“你们……” “哟,醒了!”一个络腮胡汉子咧嘴笑道,“咱们是归云寨的。你就是大小姐抢回来的那个新郎官?” 旁边一个精瘦青年凑近细看,啧啧摇头:“瞧着文文弱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大小姐到底看上他啥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壮汉抱臂而立,“除了这张脸还能看,哪点比得上咱们陶老大?”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纪文焕反倒冷静下来。这般直来直往的做派,倒与崔执瑶如出一辙,果然是她的山寨。 既已至此,他整了整衣襟,平静开口:“崔执瑶在何处?我要见她。” 纪文焕话音方落,屋外便传来崔执瑶清亮的声音:“行了,都散了吧。围在这儿像什么样子,别吓着人家。” 那些汉子闻声便让开一条道,只见崔执瑶正从门外迈进来,一身杏衣衬得她眉眼明媚张扬。听到崔执瑶的话,那些人乖乖退了出去,转眼间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纪文焕低头,发现手上已没有绳索。 “我爹要见你。”崔执瑶开门见山。 纪文焕尚未答话,她又逼近一步,压低声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清楚?” “还请姑娘指教。” “首先,”崔执瑶挑眉,“别再姑娘姑娘地叫,太生分了。唤我阿瑶便是。” 纪文焕喉结微动,这个称呼在唇齿间转了一圈,终究没能出口——太过亲昵,他实在叫不惯。 “那你呢?”崔执瑶也不强求,转而问道,“家中人平日如何唤你?” “……随便吧。” “那便叫你纪郎好了。”崔执瑶做了决定,顺势在床沿坐下,目光灼灼地盯住他,“我同我爹说,你是逃难至此被我救下,我们是两情相悦才在一起的。待会儿见了他,该怎么做,你心里应当有数吧?” 纪文焕闻言,心头不由一动。 既然寨主误以为他与其女两情相悦,若是此刻坦言自己是被逼迫而来,是否就能…… 崔执瑶似乎看破他的心思:“怎么,还想把本姑娘逼你来的事,一五一十告诉老爷子?” 纪文焕喉间一紧,默然不语。 她倾身向前,指尖轻轻掠过他衣襟,“你以为这样就能脱身了?不妨告诉你,既然被我瞧上了,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定会将你抓回来。到那时,我可不会再给你什么名分了。说不定……就找个没人找得着的深山小院,将你一辈子锁在里头。” 她声音和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胆寒:“本姑娘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她句句带笑,纪文焕却听得脊背发寒,冷汗涔涔。 他喉结滚动,半晌才干涩地吐出几个字:“……在下明白了。” 崔执瑶满意弯唇,领着纪文焕去见崔温茂。 穿过寨中石径,纪文焕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石屋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屋顶覆着青灰瓦片或石板,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混着山间雾气,透着几分粗犷与古朴。 行不多时,便见一处气派屋舍坐落于高台之上,比其他石屋要气派得多,庭院开阔,两侧立着合抱粗的梁柱,漆色深沉,自有一派威严。 想来这便是寨主的住处了。 纪文焕随崔执瑶步入堂内,但见两侧交椅整齐排列,上首端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中年男子。 “爹,人给您带来了。”崔执瑶径自寻了个位置坐下,全然不拘礼数。 纪文焕恭敬施礼:“晚辈纪文焕,见过寨主。” 崔温茂微微颔首:“坐吧。” 待纪文焕落座,崔温茂目看着他:“你的情况阿瑶已同我说过。如今我只问你一句,可是真心入赘我归云寨?” 纪文焕余光瞥见对面崔执瑶那隐含威胁的眼神,只得展颜笑道:“承蒙令爱青眼,晚辈……确是真心。” “那便好。”崔温茂不再多问,“既然如此,你们的婚期也该定下了。” “您不是总操心女儿的终身大事,生怕我嫁不出去么?既然如此,何必拖延。依我看,就定在三日后吧。”崔执瑶爽朗道。 崔温茂略一沉吟:“时日虽紧,倒也来得及。”竟是一口应下,“我这便吩咐下去,着手准备。” 纪文焕端坐椅中,心神俱震。不过短短片刻,他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终身大事被这父女二人三言两语拍板定下。 从里面出来,纪文焕终是忍不住低声道:“三日之期是否太过仓促?一场婚仪岂能这般草率?” 崔执瑶脚步不停,唇角却弯了弯:“没法子,谁叫你是被我掳上山的呢?早些成礼,我也好早些安心。”她忽地驻足,转身正正看向他,“你且宽心,我既招你入赘,便绝不会委屈了你——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进来。” 纪文焕闻言,只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再无一语。 这三日,纪文焕可没闲着。当初应下婚事,不过是为求脱身之策,好教崔执瑶尽快替他松绑。 如今束缚已解,潜逃之事便该筹谋起来了。 他假意顺从,由着崔执瑶带他在寨中走动,熟悉路径。崔执瑶倒也乐意。可纪文焕这才发现,这山寨当真守备森严。 崔执瑶也至始至终都防着他——当初将他打晕了掳上山来,如今放眼望去,四围山势环抱,他竟寻不着一处下山的路。 他几乎要疑心崔执瑶是飞上这山的。 自然,纪文焕也遇见了崔执瑶那位师兄,陶肃。 彼时陶肃正在演武场中挽弓射箭。 纪文焕本是为查探出路才逛到此处。他并未与陶肃正式照面,不过前日崔执瑶曾远远指过,听她语气,对这位师兄似是不甚亲近。 纪文焕不愿多生事端,正欲转身离去,陶肃却已然认出了他。见他要走,陶肃率先开口叫住了他。 纪文焕只得站定。 陶肃迈步过来,嘴角噙着笑:“哟,这不是咱们新姑爷吗?怎的有兴致到演武场来?” 纪文焕直觉此人来意不善,多半与崔执瑶有关,但仍客气应答:“陶兄,纪某初入山寨,难免处处新奇,随意走走,并无他意。” “原是如此。”陶肃目光在他周身一转,慢悠悠道:“看纪公子温文尔雅、仪态端方,与我那性子不羁的师妹实是南辕北辙。二位能结缘,倒真令人称奇。” 纪文焕虽不喜崔执瑶,却也知眼前之人更须提防。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楚。 更何况,以崔执瑶那泼辣的性子,若他此刻露了破绽,只怕后果难料。 于是他违心应道:“陶兄此言差矣。我与崔……瑶娘性情相补,正是天赐良缘。” “说得也是。”陶肃颔首,“听闻纪公子是逃难途中为师妹所救,两情相悦,遂成佳话。说来也巧,师妹自幼长在寨中,下山次数寥寥,偏就遇着你这样一位称心人,果真是天意注定。” 他话音一顿,又道:“不过……姻缘终究是一生大事。纪公子若有什么难处,或是受何牵绊,不妨直言。归云寨虽非名门正派,却也容不得半分勉强。” 这番话看似体贴,实则句句是试探。 纪文焕不是不动心,可崔执瑶冷厉的警告犹在耳边,他也不敢轻信一个山匪。 他压下心虚,从容答道:“陶兄这话好没道理。我与瑶娘虽相识日浅,却一见如故。小姐知我心意。能得小姐垂青,实乃三生有幸。” 陶肃轻笑一声,不再纠缠,转而道:“这演武场是寨中弟子习武之地,纪公子既来了,不如赏脸与在下切磋一二?” 纪文焕心中暗恼,这人还没完没了了? “陶兄说笑了,”他拱手推辞,“纪某一介书生,向来不习武艺,怎敢与陶兄交手?” “看来纪公子是不愿赏这个脸了?” 纪文焕望向陶肃身后那些森然兵刃,与一众等着看热闹的山寨汉子,心知陶肃不过是想当众折辱他。 见陶肃纠缠不休,纪文焕明白,今日若不应对,怕是难以脱身了。 纪文焕连忙摆手,状似惶恐:“陶兄可别这么说,我哪里是不愿,实在是不敢啊!瑶娘常与我提起,您是寨中顶尖的好手,武力超群。我区区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连剑都未曾握稳,怎敢与您动手?” 他顿了顿,看向周围的汉子,声音诚恳:“在座的各位兄弟都看在眼里,陶兄若是赢了我,不过是胜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传扬出去,旁人也只觉得您恃强凌弱,胜之不武,反倒折了你的威名,更显得您以力压人,坏了寨中不勉强的规矩——这对陶兄半点好处都没有,何苦来哉?” 陶肃眉头紧锁,冷声道:“纪公子想多了,我不过是想与你切磋一下,哪来这么多说道?” “切磋也需找对人才是。”纪文焕立刻接话,“陶兄方才还义正辞严,说婚姻大事容不得勉强。怎么到了比武切磋,反倒对我这个外行百般勉强起来?您自己立下的道理,莫非……只用在旁人身上?” 陶肃被他堵得一噎,脸色阵青阵白,竟一时语塞。 纪文焕顺势逼近半步,声音压低些许,却恰好让四周听得清楚:“还是说,陶兄本意并非切磋,只是想借武艺之名,逼我当众出丑,好看我的笑话?”他微微摇头,面露恰到好处的惋惜,“这可不像瑶娘口中的陶师兄啊——她常对我说,您为人最是磊落光明,从不屑于欺凌弱者。怎么今日一见,反倒……判若两人了呢?” 陶肃难看的脸色骤然一顿,像是抓住了什么:“她……真这么说我?” 纪文焕面不改色:“自然。瑶娘对您这位师兄向来敬重有加,在我面前更是赞誉不绝,听得我都有些吃味了。” 崔执瑶这尊大佛,果然好用。 陶肃也不知信了几分,一时脸涨得通红。他若再坚持比试,便是坐实了“不磊落”、“欺凌弱者”的指控,只得强压下心头火气,闷声道:“今日……是陶某考虑不周,唐突了,还请纪公子勿怪。” 纪文焕立刻见好就收,笑容诚挚:“我就知道,陶兄绝非那般不通情理之人!方才定是我多心了。既然如此,纪某还要多谢陶兄顾全大局,手下留情。” 纪文焕见陶肃不再纠缠,心下稍宽,正庆幸总算能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料,一道清冷含威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师兄何时这般清闲,竟有工夫为难起一个读书人了?” 崔执瑶一袭利落黑衣自远处走来,手中长剑未出鞘。 “他不懂武艺。”她脚步不停,径直挡在纪文焕身前,目光定在陶肃脸上,“师兄若想切磋,何不直接找我?” 第3章 第 3 章 见崔执瑶突然现身,还将纪文焕护在身后,陶肃眸光一闪,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欣赏他光明磊落……崔执瑶怎么可能真心夸他?方才那番说辞,八成是纪文焕不愿与他交手,随口编造的推托之词。 眼见崔执瑶挡在纪文焕身前,陶肃只觉得那身影格外刺眼,胸中一股较劲的火焰“噌”地烧了起来。 他唇角一勾,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好啊,我也许久不曾与师妹切磋了。不知师妹想比什么?” 崔执瑶目光掠过他手中的弓,淡然道:“师兄手上既然拿着弓,那就射箭吧。” “师妹确定?”陶肃语气里透出几分不信,“可别到时候输了,又说师兄我欺负你。” 崔执瑶已许久不来练武场,而他日日在此苦练,箭术更是他的强项。相比之下,崔执瑶向来以剑术见长,射箭从来都是他略胜一筹。 崔执瑶负手而立,下颌微扬:“确定。” 陶肃不再客气,挥手命人布置场地。不多时,四根丈许高的木柱分列两侧,构成一个长方形框架。两根横梁架于柱顶,中间悬着一股棉线,线上挂了十个铜钱。铜钱排成一列,钱眼相对,箭矢穿过铜钱孔才可中靶。 棉线柔韧,风一吹,铜钱便叮当作响,左右摇摆,钱眼时偏时正,极难瞄准。 陶肃扬声道:“一箭穿过最多铜钱孔、射中靶心者胜。师妹觉得如何?” “可以。”崔执瑶应得干脆。 陶肃不再多言,张弓搭箭,双臂肌肉绷紧,拉满牛角弓。他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那串晃动的铜钱,屏息等待风势稍缓的瞬间。终于,他抓住一个瞬间,猛地松弦—— 羽箭离弦,势如流星,接连穿透九枚钱眼,却在最后一枚时,被一阵突来的横风擦偏,“铎”地一声,钉在了靶上,箭尾兀自颤动。 四周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九枚!”陶肃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几分得意,扬声喊道,“师妹,请吧!” 他自信满满地望向崔执瑶。这成绩已是他平日里的上乘发挥,他笃定久未练箭的崔执瑶绝无可能超越。 崔执瑶却不急着动作,只静静立在原地,目光沉静地凝视着那串摇曳的铜钱。 纪文焕虽不习武,却见识过不少箭术高手,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陶肃这一手确实漂亮。 他悄悄凑近崔执瑶,压低声音道:“他箭法确实厉害,你若比不过也不必逞强。不如你答应放我走,我想办法帮你周旋,不让你丢这个面子。” 崔执瑶却看也没看他,只嗤笑一声,将手中的剑丢给他,再顺手拿过旁边一人手中的弓:“我崔执瑶,从不需要别人来替我找台阶下。” 说罢,她执弓上前,立于射位。只见她挽弓的姿态舒展如鹤,拇指与食指捏住箭尾,指尖轻巧一拧,箭身便绕着中轴线旋转了三圈。 她并不急于发射,而是微微仰首辨了辨风向,复又垂眸,目光追随着铜钱晃动的节奏。捏箭的指尖随着那节奏微微松紧,仿佛在丈量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就在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大小姐怎么还不射”时,她倏然松手—— 弓弦嗡鸣未绝,羽箭已如电射出。旋转的箭身撕裂空气,带起一道螺旋状的气流。那气流如同无形的手,轻柔地裹住棉线,原本柔韧的棉线被这气流一捋,瞬间绷得笔直。线上悬挂的铜钱齐齐静止,十枚铜钱的孔洞,齐刷刷地对准了靶心! 也就在这铜钱定格的一刹那,旋转的箭矢已然呼啸而至,如同穿针引线,轻而易举地贯穿十枚钱眼,最终“咚”的一声闷响,深深钉入红心,箭簇没入木靶过半! 那串铜钱,依旧被螺旋气流的余势牢牢固定,纹丝不动! 整个练武场,霎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纪文焕张着嘴,彻底愣在当场。 陶肃脸色骤变,快步上前查看。只见十枚铜钱的孔洞边缘,皆留下一道细密均匀的螺旋状划痕——正是箭身旋转穿过时留下的印记,每一枚都分毫不差地穿过中心。 “你……你这箭怎么能带着风把棉线捋直?”他失声问道,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崔执瑶随手将弓抛还给旁人。 “箭尾拧转,箭身便能如陀螺般稳定旋转,同时搅动气流,形成螺旋风带。”崔执瑶语气轻松,“这气流能裹住柔性棉线,如同用手捋顺绳索,既不损其形,又能令钱眼对齐。你等风停求稳,是被动等待时机;我以旋箭造风、顺势稳靶,是主动掌控局面。这便是旋转箭身的诀窍。单论箭法准头,我或许不及你,但射箭之道,既靠硬功夫,更靠巧借力。” 她目光清亮地看向陶肃,一字一句道:“师兄,这局是你输了。” 围观的汉子们纷纷凑上前来,对着那串铜钱啧啧称奇。 “原来是这么个道理!大小姐这心思和手法,绝了!” “陶老大干等风停,哪比得上主动控风来得高明!” 陶肃紧攥弓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结滚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崔执瑶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纪文焕,朗声道:“师兄,今日我话放在这里:纪文焕是我崔执瑶认定的未婚夫,他的人品、去留,自有我来判断,不劳你费心试探。我的人,我自会护着;我的眼光,也轮不到你来质疑!” 她话锋一转,“倒是师兄,与其操心我的终身大事,不如多想想如何精进武艺——免得下次切磋,又输给我。” 说完,她不再多看陶肃一眼,拉住纪文焕的手转身便走。 走出人群,穿过校场,崔执瑶才放缓脚步,松开纪文焕的手:“说吧,你怎么惹着他了?” 纪文焕揉了揉手腕,苦着脸:“我真没惹他!就是随便逛逛,碰上了,他非要拦着我切磋武艺……其实你刚才不用出手的,你来时,我已经准备脱身了。” “你编的那番话实在令人作呕,”崔执瑶冷哼一声,“我怎么可能夸他光明磊落?他不过是个志得意满的小人。我早就想给他个教训,方才正是时机。” 她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审视着纪文焕:“倒是你,这几日一直在寨中闲逛,该不会还存着逃跑的心思吧?” 纪文焕心中一凛,面上却强作镇定:“大小姐多虑了。在下只是先前被拘得久了,如今得了自由,自然想四处看看。” 崔执瑶逼近他,见他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她忽然嫣然一笑,用指尖轻轻掸了掸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轻柔却带着警告:“你最好是。” 两人继续前行。纪文焕目光游移,忽然瞥见远处山巅之上,有一座孤零零的亭子,看似地势极佳,却不在寨墙范围之内。 他故作随意地问道:“咦?那边山顶上怎么还有个亭子?看着风景不错。” 崔执瑶随意瞥了一眼:“那是望崖台,夜晚观星的好去处。” “看着有些远,不在寨子里?” “不在。”崔执瑶随口答道,并未留意他若有所思的神情。 纪文焕默默记下方位,眼神微闪,还欲再套些话。 走在前面的崔执瑶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了然的轻笑:“怎么?感兴趣?那地方路有点险,没人带着可不好上去。等你哪天彻底安分了,本姑娘心情好,或许可以带你去开开眼。” 纪文焕立刻收敛心神,做出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拱手道:“那在下就先谢过大小姐了。” —— 三日光阴倏忽而过。 寨中处处张灯结彩,红绸高挂,檐下、窗棂乃至树干皆贴满了醒目的囍字,一派喧腾气象。 纪文焕心如死灰,由着丫鬟侍从为他换上那身繁复夺目的绯红婚袍。才被推出房门,便被外头乌泱泱的人群围了个严实——众人似是等候多时,不由分说便将他半拥半推,一路簇拥着往主寨石屋行去。 主寨之前更是人声鼎沸,熙攘非凡。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新郎官来啦!快让路!” 人群应声分开,让出一条道来。道尽头,崔执瑶正立在中央。她亦是一身绯红婚袍,金线绣纹流光溢彩,更衬得她璀璨明艳。 她含笑望着他,见他因这一身红衣,更显出身形挺拔、面容清俊,不由心头一喜,眼底笑意更深。 纪文焕见她立在满堂喜色之中笑靥如花,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竟也不由恍惚了一瞬。 直到崔执瑶走至他面前,盈盈站定,带着一丝清浅酒香的气息拂面,他才蓦地回神。 “纪文焕,”她轻声唤他,眼里亮着光,毫不避讳地赞叹,“你今天真好看。” 纪文焕呼吸一滞,那句“你也是”几乎要脱口而出——现下她确实美得惊人,红衣墨发,明艳不可方物。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便清醒过来。 他在想什么?这不过是一场荒唐的戏,一段被迫的姻缘。 他垂下眼,终是将那句赞美咽了回去。 此时喜娘含笑捧上大红同心结,将一端递入他手中,另一端则交给了崔执瑶。 “新人执同心,恩爱两不疑——” 二人各执一端红绸,并肩在众人的欢呼笑闹声中,一步步向喜堂内走去。 仪式结束后,两个人去嘉宾席敬酒。 纪文焕陪着饮过一轮,便佯装不胜酒力,声称头晕,先行离席回了婚房歇息。 崔执瑶素来海量,今日又是她的大喜之日,心中畅快,便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几乎没停。 暮色渐沉,欢宴未散,崔执瑶饮得微醺,方移步往喜房去。 她刚踏进院门,却见丫鬟映月提着裙角,脸色煞白地从房内疾奔而出,声音带着哭腔,满是惊惶: “小姐!小姐!不好了!姑爷……姑爷他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