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蛊无解》 第1章 第 1 章 春寒料峭,灰白的丧幡飘扬在大理寺少卿府上,讣告:奚府双生子中的幺女奚琴死于毒蛇咬伤。 就那么死去,真不像你啊,奚琴。 什么声音?谁在说话? 奚琴意识好像沉在湖底,隔着水面,又好像隔着白色的雾气,看得、听得都不甚真切。 奚琴逐渐恢复身体的掌控,慢慢浮上去,透过水面,便是那身着青衣,面容姣好的女子,是蛊医,她在刑探路上的宿敌。 一朝醒来,宿敌竟然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神情哀伤,泫然欲泣,口中念念有词。 奚琴:? 情到深处,宿敌便俯身亲吻自己,两人唇齿近在咫尺,即将唇齿纠缠。 奚琴:?!! 奚琴仿佛能感受到蛊医身上的草药香和盈盈暖气,一时惊诧万分,意识一下跃出混沌朦胧,一时没能控制住力道,还未睁眼便撞上蛊医的额头。 呼——好痛! 奚琴揉着撞痛的眉心,半睁着眼去观察蛊医:蛊医依旧身着往昔素雅的青色宽袖大袍,手缠白绫,衣着淡雅,称得雪肤玉肌,眉眼如画,只是那眼眸中没有半分波动,就像千万年不融的雪山冰霜。 奚琴不由得怀疑方才所见,究竟是中毒时的幻觉,还是蛊医新的阴谋? 前脚让金蛇咬伤自己,后脚便又做出如此暧昧不明的动作,这蛊医行动越发矛盾,也越发叫人看不懂。奚琴思维发散,又迅速收束思维,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心中万千思绪,出口还是化作一句冷冰冰的质问: “你做什么?” 蛊医与自己恩怨尚未理清,这蛇毒也是因她而中。况且自己昏迷前的明明是在奚府:在奚府重重守卫之下,那蛊医是如何将自己劫出?兄长娘亲他们现在情况如何? 奚琴余光瞥见周遭环境:素雅简朴的书架上堆满了泛黄的书页,磨平棱角的桌案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自己身躺在竹床之上,对面便是沉默不语的蛊医。 蛊医依旧没有动作,只是盯着奚琴,见奚琴眼睛骨碌碌四处打量,那眼神忽而柔和,仿佛在看自己心爱的猎物一般。 从冷漠无情的蛊医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奚琴只觉得好像一只阴冷的手顺着脊背往上攀爬,遍历之处皆是汗毛耸立,让人脊背发寒。 奚琴便要起身离开,却被蛊医按回原地。 蛊医的染着黑色指甲的手接触到自己身躯的那一瞬,奚琴眼前倏地一黑,与之紧随而至的一股剧痛从腹部升腾而起,头脑中一片混沌。 好似一把钝刀笨拙地切割四肢百骸,又好似自己腹中燃起大火:内脏作柴薪,血肉作燃油,顺着食道、筋脉灼烧自咽喉、口腔、唇齿。 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床单,指甲嵌入肉中还浑然不觉,眉间沁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滴在整洁发旧的细麻里衣上,洇出朵朵小花。 若是奚琴此刻还有力气睁开眼、掀开自己的衣物,她一定会确认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被灼烧地焦黑一片。 她迷蒙间只觉一双冰冷有力的手扣住自己的手腕,随着力道收紧,将自己拉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紧接着便强势地、不容置疑地掰开奚琴攥紧的手指,随之一股清凉微甜的液体渡入口中。 就如同久旱逢甘露之人,奚琴期盼那清凉的水可以解去身体的渴意、灭去席卷周身的烈焰。 渴意只稍稍式微,那股清凉的触感却转瞬离开。 “果然,还是不行。”一道熟悉而漠然的声音响起。 什么不行?说清楚…… “再睡一会罢。” 不……我不要。 一股好闻的馨香扑面而来,意识模糊间好像听见对方叹了口气。 这是……蛊医擅长的迷香。 不行——奚琴想要掐自己,双手却软绵绵使不上劲。 只是听着对方鼓动的心跳,心却莫名安定下来。 蛊医特制的迷香起效迅速,没等奚琴思考更多,意识便陷入了沉眠。 …… 再次醒来,只觉头脑胀痛,手脚发软,口腔中残留着一种苦涩的味道,嗓子隐隐作痛,声音嘶哑至极,好似被人用火热的烙铁灼烧过一般。 身上衣物也全然换过,奚用力掐自己手臂一把,疼痛的感觉如此清晰,可见这并不是梦。 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此地是何地,此时是何时?身上穿得单薄,应是暖春。那么距离冬日追捕蛊医,应该过去数月有余。 既然自己现在身在蛊医的老巢,若是能联系上衙门,便能即刻实施抓捕。 只是自己失踪如此之久,亲友定然担心不止。 环顾四周,青砖砌墙,声音沉闷,并无窗户,除了被锁上的大门,奚琴绝无可能破墙而出。 好在,奚琴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条阴冷黑黢的密道。 顺着密道往前,直至尽头看见光亮。 蜡烛快要燃烧殆尽,只剩下一截小小的蜡烛头。 奚琴思索片刻,轻轻将燃烧的蜡烛吹灭,将那小截蜡烛头好好收起。 待到眼睛逐渐适应地道内的光线,方蹑手蹑脚地朝那点光亮走去,眼前登时光芒大盛——那是一扇虚掩的门,光亮便是从中透露出来的。 奚琴没有立即推开门,而是借着门扉遮掩身形,朝门外望去。 待到眼睛适应了光线,面前的光景映入眼帘:十尺见方的浴池边上,氤氲水汽中,一个身影侧对大门,伫立浴池中,水已没过锁骨。 奚琴一惊,立刻悄无声息地后退,将自己隐在门后的黑暗之中。 非礼勿视。 等等——对方将自己掳来此处,对方身边说不定会有所线索。 奚琴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心来,细细观察。 粼粼波光映照在那人过度苍白的姣好容貌上:那人影正用牙齿咬紧手腕上的白绫,不知是血水还是其他的液体正一滴滴顺着下颌、小臂滑落,落入浴池之中。 对方肌肤比记忆中的更白,病态的白,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出一种妖冶而诡异的美感。 那人影仿佛有所感应般,缓缓将脸移向奚琴所在方向,蛊医! 不慌,敌明我暗。 奚琴迅速遮蔽身形,确保没有任何衣角暴露在光亮下。 绝对绝对,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已经醒过来了。 往昔同蛊医打交道的时候,奚琴便知道对方的手段有多隐蔽、令人不忍直视:悄无声息让一个人暴毙而亡,那样的惨案,奚琴至今不忍回想。 保存实力,尽量不要产生正面冲突。 隔了好一会,没听到其他异常声响之时,奚琴再缓缓探出头来。 突然,奚琴的目光被浴池旁边青色衣袍一个泛着金属光泽的钥匙捕捉。 找到了。 从屏风后面绕过去,悄无声息拿到钥匙便离开。 只是,奚琴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扇微掩的门上。 那会是真正的出口吗? 这把钥匙通往自己房内,还是通往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若是选错了,极有可能提前暴露在对方面前。 时间紧迫,凭借奚琴同蛊医多年来斗智斗勇的直觉,钥匙极有可能是对面那扇门的。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赌一把。 说干就干。 奚琴小心翼翼绕过屏风,心中为自己此举不符礼仪而默念冒犯。 在即将触碰到钥匙时,不知为何,奚琴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视线倏地模糊,一股灼痛自腹部蔓延,呼吸不畅,冷汗淋漓,同时胸中好像还带有一种难以抓挠的痒意。 不好,蛊毒!钥匙! 到手的钥匙差点掉落。 奚琴一口狠狠咬住颤抖不止的手腕,口中浓郁的血腥味让自己勉强保持清醒,另一手紧紧包裹住钥匙,小心翼翼地朝另一扇门挪去。 这时隔着屏风传来水声和衣物窸窣声:蛊医洗浴完毕,很快便能发现端倪,得抓紧时间了。 奚琴紧紧握住口袋里面的物什,就像是溺水之人所能紧紧握住的救命稻草一般,咬牙前行。 幸得有屏风遮挡对方视线,奚琴得以扶墙缓缓艰难前行。 愈是靠近那扇门扉,愈是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一种不知名的香味疯狂涌入鼻腔。 那沉重的大门就在眼前了,只要趁着对方还未觉察,尽早离开便是。 短短的几尺路,却好像走不到尽头。 此时,奚琴已经无暇去顾及身后蛊医的动作。 终于,即将触碰微凉的门环时,一阵锥心之痛如浪潮般袭来,就像一刹那间万把剑穿心而过,一瞬间被抽离了全部气力。 模糊的视线中,门环从手中无力地滑走,紧接着蛊医那张瘦削苍白的脸便挤占了整个视野。 为何蛊医的目光不是仇人擅逃的恼怒,而是,哀伤。 在听到重物落地的沉闷之声后,奚琴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不该是这样的,奚琴,不能倒在这里。 谁来救救我! 意识被层层梦境包裹,沉入湖底。 口中的呼喊化作一连串气泡,气泡上出现了许多似曾相识的场景:娘亲与兄长的笑靥倏地扭曲成愤怒与憎恨。突然他们被一条硕大的金蛇一口吞下。 金蛇吐着猩红的蛇信,粗壮的蛇身紧紧缠绕四肢,冰冷的蛇鳞划过肌肤,引起阵阵战栗,随着金蛇力道的收紧,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挤出胸腔…… 救…… 金蛇消散,又化成一个身着青衣,肤白胜雪的女子。 没等奚琴看清具体样貌,一滴接一滴眼泪将所有的气泡砸破,那些如梦似幻的场景也纷纷破灭,再难窥见痕迹。 第2章 第 2 章 奚琴倏地睁眼,望见熟悉的床幔,只觉周身冷汗涔涔。 昏暗无比的烛光透过厚重的帷幔映照在床榻上,空气燥热而潮湿,透不进一丝清风。 那扇门后面究竟是什么? 为何蛊医没有动作?难道后面有陷阱? 奚琴第一时间摸自己的口袋,钥匙早已不见踪影,但好在那一小截蜡烛头还在。 本来是打算用于照明便携的蜡烛头,上面有一个极其浅淡的钥匙印。 但此行也并非毫无收获。 当时,除了这毒发来得突然,还因为自己太过莽撞了,还没探查清楚周围布局便急着离开。 回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种种情形:那钻心剜骨般的痛楚,奚琴只在那些中毒中蛊之人身上见过。 蛊医作为官府的头号案犯,枉顾律法,蛊惑他人以暴制暴,以恶制恶,理应早日捉拿归案。 以往涉及蛊医的案子都十分棘手:那些被抓获的犯人从不肯招认幕后之人。 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奚琴在世人面前揭露出蛊医幕后之人的身份,多次破败蛊医的阴谋,世人对蛊医和她所带领的行派开始有所提防。 自奚琴连破蛊医三大案,引得官府对蛊医等人围追堵截。想必她积怨已久,报复心起,将自己虏至此地,种下蛊毒,也并非毫无头绪。 只是,对待像自己这样屡屡破坏计划的仇敌,寻常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蛊医却要种下蛊毒,留在身边折磨? 既然是折磨,奚琴感受周身已经消退的痛觉:对方又为何要帮自己?明明看宿敌、仇人被蛊毒折磨才是正常的罢。 虽然现在没有任何症状,但保不齐又突然发作,奚琴可不信那人会好心为自己彻底解毒,想来,只是缓解的药物罢了。 不论如何,接下来,首先便是离开,其次才是解药。若是离开之前能找到解药最好。不能的话,先回家,奚府一定有办法解决。 奚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书架上,上一次探查,发现只是些普通的医书,没有任何机关,离开心切,便没有细查。 也许,上面会有此地布局以及解决蛊毒的办法。 这时传来动静,奚琴急忙闭上眼睛,佯装未醒。 香甜的米香混着牛乳的芬芳一下又一下地抓挠着奚琴许久未进食的胃,勾起难以忍受的饥饿。 奚琴还在思考该如何不着痕迹地醒来,随即便听到蛊医那淡然的嗓音,“有没有人说过,奚琴,你的装睡委实说不上好。” 奚琴心尖一颤:她知道了? 迟疑之时,身侧的床榻微微下陷,发出吱呀的叫声。 奚琴故作云淡风轻地坐起身来,对上蛊医平静的目光。 “你顶多限制我的行动,你不会让我死的,温青蕈。” 奚琴余光撇过手腕上已经被处理好的伤口。 奚琴说得笃定,看对方坐至桌案旁,其上还摆了一大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和一壶牛乳。 若是想要杀死自己,蛊医有过无数次机会,昏迷之时,深陷囹圄之时,甚至乎,自己逃离被抓之时,可是蛊医却只是将自己软禁在此,并没有其他的动作。还为自己解毒、包扎伤口……这是否代表着,她至少目前,并不想杀死自己? 下蛊也好,至少自己还有机会解蛊离开。 尽管这只能代表过去的,自己尚且昏迷时蛊医的想法,但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奚琴目不转睛地盯着蛊医,观察对方沉稳平静面容下的任何变化。 奚琴一次性抛出了性质全然不同的两个点,而对方的反应可以交代很多底细。 只见蛊医突然笑了出来,“你是如何得知的,”蛊医将碗勺摆好,用一种不紧不慢地语气,“我的真名?” 避而不谈?不置可否?这一点也很能说明。 确认名字其实并不难。 奚琴上次探查医书却有了新的发现:大多数医书上虽然是关于一些普通伤寒和草药的记录,当凭着自幼过目不忘的记忆,极速浏览下,奚琴还是在一本不起眼的书上发现一串张扬的符号,通过仔细辨认应当是个人名——温青蕈。 平常在对方送来吃食时奚琴有所试探过,这些书籍极有可能蛊医本人的。 所以,也便不难猜出对方的名字了。 原先在本意上不是十分确定。 现在,奚琴衣袖下的手指不自觉摩挲床沿磨得光滑的一小段竹节,眼尾扬起一抹不甚起眼的弧度:推测无误,这是本意。 毕竟:若是平常人抓住多次给自己造成不快的宿敌,特别是那种捣毁了心血据点的宿敌,虽不说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饮其血,但也定然不会如此。 好吃好喝地供着,偶尔还给自己解个毒。 说是揣测,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奚琴默然不语,迅速扫了一眼桌上,上面除了医书,还有小米粥和牛乳。 米香混着牛乳的香味勾起了奚琴腹中的饿意,奚琴才想起自己好像许久未进食了。 蛊医了然,挽起青色的衣袖,拿起一只小小的白瓷碗,舀出小米粥,意有所指地注视着奚琴。 眼见蛊医从壶中倒出牛乳,奚琴能想到那温热的牛乳顺滑地滑过咽喉,抚平每一寸饥饿蜷曲的食道。 奚琴偏过头移开目光,吞了吞口水:摇尾乞怜的事情,奚琴做不到。 况且,这经了宿敌之手,如何能下肚? “不是说我不会杀你么?” 温青蕈一手托腮,一手摇晃着尚且冒着热气的牛乳,饶有兴趣凝视奚琴,“这么谨慎?在怕什么?” 奚琴被对方异乎寻常的态度惊出一身鸡皮疙瘩:事出反常必有妖。每每蛊医温青蕈露出这样的笑容,总是代表有人要遭殃。 “不杀我,不代表你不会下药。” 温青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没有药。”喝了一口,将碗推向奚琴,做出请的姿势。 奚琴半信半疑地接过碗,目光在温青蕈和碗之间来回辗转。 若是她真的想要对自己不利,有的是手段折磨自己,实在没有动机下毒。 话虽是这么说,但奚琴还是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一举喝个干净。 温热顺滑的牛乳顺着喉管而下,抚平每一寸因饥饿而叫嚣的食道。 奚琴默不作声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只听得碗勺轻微碰撞的声音,每一声都好像叩击自己的心弦。 余光发现温青蕈依旧手托腮,凝视的目光恍若实质。 奚琴很难忽略。 奚琴从未想过,竟然会有这么一天,针锋相对、不死不休的两人会坐在一起喝粥。 奚琴注意到,许是因为许久未见阳光,比起蛊医苍白的肤色,自己的肤色则是一种更加病态的灰白。 就好像,刚从死人堆中爬出来。 …… 经过几日的观察,奚琴大概摸清了蛊医出现的时间点:当蜡烛那一个长烛燃烧到约莫三寸的时候。而且温青蕈凡事亲力亲为,除却每日用餐时分,似乎十分忙碌。 房内虽然没有计时之物,但奚琴凭借卓越的观察能力,将每次温青蕈来时烛火燃烧所在位置记在心中,并借此判断自己所处的大致时辰。 奚琴再也没有在温青蕈身上见到过钥匙。 但,奚琴嘴角一勾,满心期待。 这难不倒我。 借那个蜡烛头上面浅淡的痕迹,慢慢雕刻出一个形制粗糙但勉强能用的钥匙。 刻刀是奚琴便在某一次意外打碎了陶瓷碗,悄悄藏起的一块碎片。 而木头则是一点点从木床的某个角落弄下来的。 用瓷碗碎片一点点雕琢木钥匙。 好在自己记忆惊人,拼凭借记忆中的厚度一点点完善木钥匙。 在钥匙最终完工时,奚琴第一时间便去试了,自己所在房间的钥匙并不是这个。 况且,温青蕈经常走地道进出。 许是太过放心,地道的入口从未关上。 奚琴有想过将地道的出口堵死,让温青蕈进不来,但无异于作茧自缚。 除过几次半夜惊醒,发现对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往往这个时候,温青蕈还会用迷药。只是,重新睡过去的奚琴并不认为这是梦境。 奚琴盯着自己夜里暗中收集的迷药,一点点累积下来才有了这么一小撮。 奚琴将手帕细细包好、藏好。 虽然目前没有伤害自己,但不论是蛊毒还是囚禁,始终是悬在头顶的利刃,等待不日挥下。 这日,奚琴趁温青蕈离开,迅速起身探查密道。 小心翼翼打开浴池对面的门锁。 成功了。 想起上次在门口闻到的奇香和血腥味以及毒发的症状,奚琴特意带上了布条捂住口鼻。 只是这次除了浓烈的草药味,没有闻到任何奇怪的异味。里面却是一个药房,药柜上摆还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在微弱烛光映照下黝黑发亮,显得异常可怖。 奚琴屏息凝听,遥遥传来微弱的呻吟。 还有其他人? 奚琴顺着声音来到一个满是黑陶罐的房间,小心翼翼地绕过层层障碍。 奚琴眼瞳倏地睁大,那是一个身着破烂圆袍领,披散头发的身影。 心跳如鼓,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悬崖上的钢丝之上。 这人会是谁? 难不成……一瞬间,奚琴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 走近了便听到对方并非呻吟,而是低声咒骂。 拨开那人乱糟糟的发丝,一张脏污却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是魏昊焱。 才缓缓松了口气,幸得不是兄长。 这几日来,奚琴还未在此处见过除蛊医之外的其他人。 更何况,这人还是奚府世交魏府的世子,同奚琴关系匪浅,正是因为在对方的举荐和掩护下,奚琴才得以瞒着家人去参与顺天府的考核。 “魏兄怎么在此处?” 魏昊焱神情古怪,试探地开口:“你是……琴儿?” 奚琴皱了皱眉,望见魏兄面有黯色,眼眶青黑,眼中带着提防和惊恐,想必也是遭受了折磨。 只是,奚琴对方的眼神,似乎很不对劲,仿佛看到牛鬼蛇神一般,难不成自己变化很大? 是了,自己许久居于方寸之地,未曾见光,想来脸色也不大好。 奚琴应道,“魏兄,是我。” “魏兄为何也在此处?” 魏昊焱一愣,随即眼睛骨碌碌转了好几圈,神色古怪。 “你不知道?” 奚琴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一头雾水。 魏兄这话什么意思,我应该知道? “当年那妖女将你掳至此地我带人前来相助,不料误中那妖女奸计,马失前蹄,落入如此境地。” “琴儿,那妖女给你下了蛊,你竟然帮衬那妖女欺瞒我等。” 就像冬日被人当头浇了桶冰水,手中的烛火颤抖,魏兄那张被发丝遮掩的脸晦暗不明。 法理,罪衍,一幕幕画面在奚琴面前闪过。 奚琴还没来得及抓住那些画面,便如沙石从指缝间溜走。 哐当,烛台掉落在地,魏昊焱在一旁焦急地低声呼喊。 奚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蜷曲躯体,跪坐在地。 “琴儿,你没事吧?那妖女给你下了什么蛊?” “无妨,魏兄不必担忧。” “还请魏兄多忍耐片刻,”奚琴盯着将要燃烧殆尽的灯烛,烛火映入眼底,却照不亮自己心中缺失的那一部分。 奚琴估摸快到蛊医回来的时刻,急匆匆开口:“今日时间不够,晚些时候我再来此处,还望魏兄保守秘密。” 第3章 第 3 章 从密道出来之后,奚琴急忙跑去床榻边,发现烛火还剩下半寸,方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还未到蛊医回来的时间。 平复心境,开始复盘今日得到的线索: 蛊房中魏兄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并非想要怀疑对方,只是魏兄所言虽同自己所推断地说基本不差,但奚琴隐隐觉得不妥。 明日定要多探查一番。 …… 奚琴看着手中的烛火快要燃尽,急切往回跑,在经过回厢房的必经之路浴池之时,确认其中没有热气翻滚,呼出一口浊气。 “回来了?” 一道淡然却仿佛压抑着什么的声音幽幽响起。 奚琴呼吸一滞,拔腿就往身后跑。 被发现了。 不知蛊医做了什么,奚琴身后的门轰然关闭。 奚琴用尽全力推门,门却纹丝不动。 “你做了什么?” 却见蛊医不慌不忙地走出浴池、披上衣物,徐步朝奚琴逼近。 蛊医身上的森森冷气铺面而来。 奚琴余光瞥见蛊医清瘦的背后是那扇样式古朴、微微虚掩的门扉。 “教唆他人,已是重罪;绑架朝廷官员,罪加一等。若是此刻束手,还能从轻发落。” 奚琴定了定心神,用言语扰乱对方思绪,却见蛊医微微眯眼,面色阴沉,随即便听到异常低沉的嗓音, “奚琴,我告诉过你,离那扇门远些。” “怎么总是要来招惹呢?” 背后热气灼灼。 奚琴步步后退。 “你要做什么?” “住手!” “总用蛊算什么英雄好汉,胜之不武!” 那双修长秀美的手轻柔却强势地解下奚琴的发带。 墨发倾泻,遮挡视线,看得不真切。 只有那双黑眸,眸光灼灼。 “温青蕈,你发什么疯!” 两人扭打一团,双双落水。 挣扎间,温青蕈手腕上的白绫被奚琴扯下:深可见骨的伤痕赫然显现,鲜血淋漓,仿佛伤口还未痊愈。 奚琴微微一愣,睁大的双眼望向蛊医:她身上竟然有如此狰狞的伤痕,不是号称活死人肉白骨的蛊医吗? 却见蛊医微微阖眼,神情淡然。 “你给我种的什么蛊?”奚琴深呼一口气。 奚琴并不指望温青蕈解答,只是希望借此转移注意:彼时温青蕈正背对着奚琴,摇曳的影子笼罩着奚琴。 往昔探案之时,奚琴不是没有见过中蛊之人的惨状:或腹中绞痛,或头痛欲裂,若无解药,中蛊之人往往疼痛不止,直至死亡……蛊种类不同,发作时症状亦不同,若能得知种类,对于解蛊定然有所裨益。 难道蛊医想要留着自己,以获折辱仇人的快感? 不知下次蛊毒发作是何时,尽快获得解药的相关讯息也是奚琴的目标之一。 那是什么蛊?该如何解? 温青蕈微微回头,唇角上扬,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奚琴:“此蛊无解。” …… “钥匙和软筋散的解药在里面的药房中,”魏昊焱焦急道。“我看到了。” 说是药房,其实除了三面墙通顶的百子柜,还有一墙古书典籍。 软筋散的解药并不难找,只是放得较高,在取的时候,意外碰倒一本典籍,其中书页纷纷扬扬。 “琴儿,发生什么了?”魏昊焱言辞急切。 “没事,马上便好。” “琴儿尽快!” 奚琴低头观察烛火的状态,还有时间。 在触及地上泛黄的书页时,奚琴伸出的手顿住。 灯烛中何时只有一柄灯芯了? 以往俱是两柄灯芯,燃烧更快,此时只有一柄,易对时间产生误判。 不好,得加快速度。 此举不仅仅是迷惑,还有引人入陷阱。 “快!快走!” 奚琴焦急地解开魏昊焱身上的锁链,将软筋散的解药交由对方。 “前行五百步,便是出口。魏兄保重。” “和我一起走,琴儿。” 奚琴拉开距离避开了对方伸出的手。 “魏兄,长话短说,蛊医随时都会到,这是琴还有私事处理,还望魏兄先将情况告知家母、家兄,带人援助,琴不甚感激。” “你们在做什么?” 冷不丁像一声闷雷在耳边炸开。 奚琴倏地回头。 只见温青蕈手持烛台,立在门口,烛火燃燃,却照不进眼底。 蛊医回来了。 那魏昊焱突然暴起,将毫无防备的奚琴挟持当作人质,泛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蛊医。 “别过来,把真正的解药给我,不然——” 脖颈上的力道骤然收紧,奚琴只觉难以呼吸,每一丝空气都像被挤出身体。 “魏……为……” 慌乱间腰间私藏的迷药竟掉落在地。 自己的脸似乎正对着温青蕈,朦胧的视线中,那面容铁青的身影将一个药瓶抛掷而来。 趁魏昊焱分神,奚琴拼尽全力手肘一顶。 魏昊焱吃痛,松了力道,快速捡起药瓶,转头便跑,直至消失在道路尽头。 奚琴挡在温青蕈前面。 “奚琴,我说过……” 奚琴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温青蕈,我也说过,你我势不两立。” “他罪有应得。”温青蕈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淡淡说了句,“他欠下的债,也到了偿还的时候。” “我比你更清楚他的为人。” 奚琴盯着眼底晦暗不明的温青蕈,神色丝毫不惧。 “你可知他做了什么?罢了,罢了……” “这也何尝不是你的一面之词。”奚琴步步后退,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不知何时已然进入浴池那个厢房。 温青蕈眼眸微阖,眼神冷漠,好似千万年未融的冰霜,“接下来,”两人目光相接,奚琴眼睛微微睁大“也该到你了。” “温青蕈,你不会杀我。”奚琴说得笃定,在背后的手悄悄收紧。 温青蕈没有说话,朝奚琴伸出掌心,饶有兴致地摸摸下颌,示意奚琴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身上有一样东西,是我活着你才能拿到的。” 奚琴本不能确定,但当时同魏兄的对峙,便能解释了。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我体内的蛊,而且这是你唯一成功的蛊,人死蛊灭。” 奚琴想到在药房内意外碰落的古书,里面字形奇特,唯有后面一页的注释左右各是两个大字“人死蛊灭” 虽然不知道这蛊有何用处,但毒发时用于折磨仇敌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奚琴,我说过,你是个聪明人。” “有时候,太聪明并不是什么好事。” 温青蕈幽幽偏过头,没有被戳穿心思的恼羞成怒,也没有获得精神共鸣的兴奋,反倒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奚琴。 奚琴发觉自己一时看不透眼前这人:为何夹杂其中的还有一种难言的悲哀与悔恨? 奚琴抿紧唇,紧握在背后的手心已然渗出汗珠。 奚琴全身紧绷,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蛊医,提防对方突然发难。 温青蕈倏地笑出声来,“我也说过,你很幸运,我喜欢聪明人。” 奚琴突然觉得对方眼中似乎还划过几丝失落。 疯子,喜怒无常,无法以常人的心思揣度。 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所不清楚、忽视的? 得尽快同兄长汇合,查看相关卷宗。 温青蕈笑够了,倏地将一时不备的奚琴推入浴池。 “奚琴,他有今日,你也是共犯。” 奚琴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水珠,恼怒地看向温青蕈:这人怎么如此不讲理。 “若是平时,你定然会同那人一起走,至少要确保对方安全,可是现在……” “我有正事要做。” “你的正事,与我有关。可否认为:你是为了我才留在此处的?”烛火在蛊医眼中跳跃着,那黑曜石般的双眸,就像蛊惑他人前往的深渊,充满着诡异的吸引力。 胡搅蛮缠。 “莫要逞口舌之快。” “那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她蹲在浴池边上,摇了摇手上的白瓷小瓶。 蛊毒解药。 奚琴故作轻松地笑笑。 突然,一阵水花袭来,趁对方不备,奚琴极快朝白瓷小瓶探去,在触及瓶身盘错交织的纹路时。 温青蕈面容含笑,修长的手指已然按在奚琴手腕上。 奚琴另一手迅速将药袋中的迷香扬出。 声东击西。 奚琴当时便注意到对方将自己装有迷药的药囊收起,佩在身侧,而此时药袋正在自己触手可及的位置。 奚琴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迷药。 确认对方至少目前没有杀死自己的意图后,除却躯体冲突,那么最需要提防的便是蛊医最趁手,也是从未失误的迷香了。 奚琴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浊气:很久之前,自己便想知道,那从未失手的迷香,对蛊医究竟有没有效果?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奚琴依旧带着戒备注视着蛊医满含不甘却又不得不逐渐迷离的神情,原来蛊医也并非百毒不侵。想来,应是提前服用解药罢。 “害人终害己,温青蕈,好自为之。” 奚琴刻意忽视蛊医平静的脸上泛起波澜,靠近对方找寻钥匙,按照自己的经验,蛊医此时身体发软,无法动弹,随即便会立即陷入沉眠。 依照奚琴对蛊医的了解,钥匙这等重要之物必然随身携带,方能安心。 果然不出所料。奚琴眼前一亮,一把亮晶晶的黄铜制成的钥匙正挂在蛊医脖颈的红绳之上。 奚琴正欲解下,不料蛊医一只手便倏地握住了奚琴的手腕! 奚琴心间一惊,好在那手软乎乎没有半分气力禁锢,随着药效发作,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轻轻取下串在红绳上的钥匙,在对方渐阖上的眸子前晃了晃,也不管对方是否还有意识。 奚琴便草草披上一件半旧的外袍,起身开锁。 听着咔哒几声,奚琴成功开锁、开门,落锁,悬着的心才算真正落回腹中。 奚琴望向屋内通明的灯火没有丝毫依恋,转身便步入寒露深重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