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握瑜》 第1章 帝君赐冠礼 第一章 帝君赐冠礼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 今天正好是大年三十。或许是因为巧合吧,白怀瑾的地主正好因为商业大赚一笔。地主家的仆从都以大年三十为由,个个去见了家人吃团圆饭。少数仆从没有家人,只能留着伺候地主。地主家里也有不少买来的奴隶。白怀瑾因为打翻了一盆扣肉而被地主赶到院子里的大树下。他是饿的,这几天的吃食都被他人抢夺去了。这才导致他端盘不稳。他憎恨自己的无能。今年的大雪已经连续下了好几日了,或许会成为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雪天。 他倚在树下,风卷着雪粒子抽打过来,他却不躲,也没法躲。只是微微颔首,任由雪落眉睫,化作细小的水痕滑下。 他的脸色很不好,苍白而又无力,却因寒意透出一抹极淡的绯,像宣纸上洇开的胭脂。他的红瞳在殷白的雪地里慢慢化开、散开,像是女人抹在唇上的朱砂淡淡被水融去。浓密的长睫沾满了雪,轻轻一颤便簌簌落下。唇色极淡,在暗暗的发抖。几乎与苍白的脸融在一处,唯有呼出的白气证明他还活着。 雪越下越大,几乎要将他掩埋。 他浑身被雪浸湿,像是烂在雪地里的梅花,任人踩踏。 “呵呵,就到此为止了吗......真想再和他见一面啊。不过就算见了一面也会被训斥吧......私自带帝君下凡游玩,还差点被拐卖。这可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啊。......罢了,由他们去吧,宫廷也不缺我一个。” 记忆闪回,在濒死之际,他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美好的回忆。 “喂,我从我阿娘那里拿来了许多桂花糕,尝尝!我阿娘的手艺可是名不虚传!”两个小朋友在莲池旁边的杏树下偷偷交谈。其中一个看着特别开心,端着那一碗桂花糕的脸上满是洋溢出来的笑容。 “你是偷偷拿来的吧?”他狐疑。 “死人裴昭临,好吃就对了,不要乱说!什么叫做我偷拿的,它迟早都要到我肚子里的!我能拿来和你分享已经是我大慈大悲了!”他蹲在他面前,眉眼弯弯的。 “那到时候可别怪我说我不劝你哈。第一个我来吃。” “不是你好滚,第一个我先吃好吗?!” “随便你。” “哎呀别生气嘛,给你吃就行啦~” “这还差不多。” 两人一人一个,不久就吃完了一碗。这时他却听到了宫女的脚步声和宫女急切的寻人那着急的声音。 “哎呀我的小祖宗啊你在哪里啊,帝君大人找你找的好急呀,快快出来吧……” 他没有做过多思考,直接一脚把帝君踹进了莲池里。 不久,那个宫女就找来了这边。 “哎呀,是羽族的小皇子啊,奴婢想请你问一事,您是否见着了我家公子?就是小帝君?” “没有诶,要不你再找找,我搁这偷吃呢。嘻嘻。” “好好,那我不打扰您了,我先去别处看看。” 等宫女走远后白怀瑾才敢将小帝君从水里捞出来。 “哎呦幸好你憋的久,不然就被发现了,后面还要回去被骂一顿。” “你给我等着。”他怒气冲冲对着白怀瑾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去你这啥造型啊头上还有片叶子,哎呦我不行了让我先笑会我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的肚子疼,抱着肚子就蹲在地上笑了半天。 “。”他无言以对,只觉得面前这个人是个傻子。他用灵力烤干完衣服后画面随之消失。 “呵呵。” 白怀瑾轻轻咳了两声,睫毛微颤,落在睫毛上的雪窸窸窣窣。 意识模糊的时候,他见着有个人影将他抱起,跳出了地主家的院子,他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后面还跟着发现人被带走却已经姗姗来迟的手下和丫鬟。 “你是何人...竟敢随意进出地主的宅子..你就不怕被人发现么?...” “你还是好好担心自己吧白怀瑾。你看你自己都快死了,还在替你所谓的地主说话呢。” “......叶淮序?” “拿你没办法,你死了谁来陪我下棋,别给我死了啊你真的是。你还真是身子弱,差点都给冻死了。你以后该怎么办啊。” 像这种人,表面上笑嘻嘻,但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总是透露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深沉。 白怀瑾没有回话,他就把头靠在少年的胸前,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了。 “朽木难雕都没你顽固...不对,我是不是忘带酒来了...不是我啥时候记性变这么差了?...” 话是这么说,他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一抹不安。 叶淮序带百海景回叶府的路上,叶淮序因为走神被探出来的树枝枝丫划开了衣服,他的第一反应是心疼: “天杀的放过我吧!这衣服我刚买的啊!” 叶淮序带着白怀瑾回到叶府,将他暂时置办在自己寑阁,将自己的棉被盖在他的身上。在这时叶淮序的丫鬟也发现了自家主子带回来了那个经常陪着她主子下棋却把她家主子气的连连红温的那个人,她曾想过那个人是否是自家主子从外面结识的好友,或是在商业贸易时结识的友商。但她真的没有想到过会是一个小厮。 “看什么看,赶紧把舟时宴叫来!” “小的明白!” 没过多久舟时宴就被丫鬟小玉急急忙忙的拽来了,舟时宴还一脸懵。当他看到床上躺的人和叶淮序那焦急的神情便能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 “白兄这是……” “如你所想。他定是遭那人欺负了。都大年三十了,我寻思着偷偷找他喝两壶酒解解乏,谁知他就被他家地主赶到院子,在树下挨冻。这帮人真不是东西,奴才也要休息的啊,他们也是人啊,也是条人命啊!快去传太医,别让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否则父王又要怪我了。” “遵命。” 舟时宴一路小跑跑出了院内。这时叶淮序的丫鬟已经拿来了一盆热水和湿毛巾,一把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奴婢端来了热水和手帕,可以给公子敷在脸上身上让他暖和一点,公子直到现在都还冻的发抖。” “有劳你了,我自己来吧” 叶淮序一把拿过湿毛巾用热水浸湿,捂在白怀瑾的脸上,这才让他的脸色有些许回温。 “太医来了!” …… 叶淮序坐在青纱帐前,手指死死攥着锦被一角。 “但愿吧……"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许久未沾水。床榻上的人双目紧闭,虽面色比之前红润了不少,但还是呼吸微弱。 "哎呀没事的哒没事哒。太医不是说了吗,只是受冻了而已,虽然有营养不良,但我们以后把他养好不就行啦。以后我们不让白兄回那个地方,我们借着小厮的名义将他留下来就好了呀。" 舟时宴笑嘻嘻的安慰着叶淮序。 "你可别说了,要知道老爷选人那关可是亲自去选拔,现在主子突然要求让老爷留个人到自己这里,你看谁和你一样,侍卫倒是当上了,还是贴身侍卫。公子可和你不一样,他这么瘦削……能当个小厮都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丫鬟小玉忍不住吐槽。 “诶不是你啥意思啊,好歹我还有战斗能力嘞!” “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白怀瑾要的是静养,不是你们这几个人自己吵吵闹闹笑嘻嘻的。安静坐着哈,不然就把你们赶出去。” 两个人顿时噤了声。 “……小玉,你去把碳换了,碳快烧完了。” “是。” 小玉拨弄着新添的银骨炭,火星噼啪一溅,恍惚映出窗外长街上飘摇的灯笼。 十里外的祈福桥上,几个商人冷的正搓手跺脚,呵出的白气混着议论声散在风里: “听说了么?仙界那位小帝君明日要在沧澜江畔行冠礼……据说是为了寻人!” “找哪家娘子啊这么有福气!” “诶,你们知道吗最近有一个很顽固的组织,甚至连官府都惊动了!好像叫什么……狩羽?哎呀,不管谈到什么了,反正他好像是在高价悬赏羽族的人头呢!” “我也听说过这个,但是我就觉得怪了。羽族做了啥呀这么招人憎恨?” “我还听说羽族在当年差点被灭门!” “我也不知道为啥,羽族遭人憎恨的这件事情完全没有风声,还真是怪了。” “唉,听说在几年前有一个幼年的赤瞳羽族被贬到这里来了!现在经过了被灭门的那件事情,恐怕是活不久喽!估计早死了。” “我听说还有很多达官贵人很喜欢这种眼睛!他们眼睛可好看了!像红宝石一样!” “诶,你不是有个朋友也是达官贵人吗?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呀?” “我哪知道,哎客官我们这里有上等的木炭!怎么样?来一点?……” “真是……” 几日后—— “我出去买点棋具,换个新的。”白怀瑾扒拉着那双毛靴准备出门。 “都这么旧了啊………”叶淮序小声呢喃。 “你说什么?” 叶淮序立马心虚的挥手,“没有没有,呐,给你的,别冻死在我家门口。”叶淮序拿下一旁的毛绒外套丢给白怀瑾。白怀瑾看到叶淮序这副整装上阵的样子不禁问出: “你也要出去?”他接过了叶淮序丢给他的毛绒外套,并搭在了身上。 “听说我家青楼来了一个西域歌姬,那就必须得去看看啊~”叶淮序满不在意的随口一说。 这时舟时宴开口:“你顺便去帮忙打探一下,最近有个叫狩羽的组织,他们最近一直在私底下招募成员,感觉他们要弄出大事情,呐给你。”舟时宴丢给了白怀瑾一个钱袋,刚刚要继续说下去就被叶淮序踹了一脚。 “嘶!疼!”舟时宴吃痛,“哎呀你干嘛!”舟时宴一脸不满的看向叶淮序。但看到叶淮序那一闪而过的犀利便立马改口。 “哎呀今天天气真好呀~……额那啥,我去找我家宝贝卿倾了~”说完他就准备走。 “别找借口了人家只是知道你不是认识你,陪我一起去我的楼里玩,我带你逛遍全城的青楼!”叶淮序笑笑,搭着舟时宴的肩膀就出去了。 “得了吧你,上次姑娘全塞给我,你自己在一边喝酒喝了个痛快,明知道我有喜欢的人……欸你别扒拉我啊!” “哈哈……他们感情还真好啊……”白怀瑾摇头苦笑,不久也出了门。 街上热闹繁华,白怀瑾用白色纱布蒙住眼睛,在街上寻找自己要的那份棋具。 “诶小兄弟,怎么又是你啊?我家的棋具有这么深得你心吗,次次都来我家哈哈。” “呵呵,施主的白棋我握的手感很好,想必是用好玉低价卖的。唯独这一点,物美价廉,我就很喜欢了。” “哎呦哪有,我就是叫人打磨的细致了一点,这样看你是老客户的份上,我卖你个情报吧?怎么样?” “但说无妨。”白怀瑾看着店主包好的棋具,在一旁等待店主的回复。 “这几天相信你也听说了吧?帝君要下凡来举办冠礼,但是他们说是帝君此次来行冠礼只是为了寻找适合祭天的羽族。上好的羽族甚至能直接让帝君登神。情报是真是假我倒不清楚……” “哦对了,我看公子的眼睛是有什么毛病吧?我用不用给你推荐一个郎中,之前我女儿的寒疾就是从她这治好的,可神啦。” “哈哈,多谢您的好意。但我暂时不需要,我这眼睛只是慢性病,我看倒是能看得清的,只是有稍微模糊罢了,不愿意花那个冤枉钱。我还有其他事,下次我拿壶上好的酒酿过来陪施主叙叙。我先一步告辞了。” “好好好慢走啊。” 白怀瑾刚接过棋具,忽听窗外传来一声礼炮炸响的声音。 整条街的喧嚣戛然而止—— 雪停了。 无数金箔自云端飘落,触地即燃成那熊熊燃烧般的焰火,但又在瞬间消逝而去。店主招呼客人的动作瞬间停住:“仙…仙驾!” 白怀瑾猛地贴墙隐匿,却见人群如潮水般向西涌去。他猛的被人一撞,砂布缓缓飘落。有个孩童被撞倒在他脚边,抬头瞬间尖叫:“你的眼睛——” 他慌忙去捂孩子的嘴,却听见九天之上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让他血液凝固。 八年前莲池边,小帝君被他捞上岸时,也是这样边咳边笑:"你…死定了…" "恭迎帝君圣临!" 山呼海啸的朝拜声中,白怀瑾撕下衣摆重新蒙眼,逆着人流向黑暗处逃去。而他身后,玉珠帘无风自动,露出一截苍白的手指。 “真是的,为什么偏偏就在我附近。”白怀瑾砸了砸舌,不满的情绪已然达到顶峰。 “求帝君保佑我儿在战场平安!平安归来!”一位老年妇女拉着孙女向帝君行驶的花车磕头。剩下的众人也纷纷学着她的样子磕头祈福。 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云端,东方裴季的目光始终锁定某条暗巷。 “羽族...” 白怀瑾跌进暗巷深处,后背狠狠撞上湿冷的砖墙。 太静了。 远处的仙乐、人潮的欢呼,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只剩下他自己急促的喘息。 雪依旧在下,却像被放慢了千百倍,每一片都凝滞在半空,迟迟不落。 他死死盯着巷口,赤瞳在昏暗中收缩成细线。 ——刚才的对视,是真的吗? 裴昭临……真的看见他了? 还是说,那只是他濒临崩溃的幻觉? 就像过去八年里,每一次高烧时的噩梦,每一次鞭刑后的呓语,他总能在最痛苦的时刻,听见裴昭临的声音。 “白怀瑾。” 那嗓音从记忆深处浮上来,轻得像雪,却重得让他窒息。 他猛地闭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假的……” 可当他再次睁眼—— 巷口的雪地上,赫然多了一串脚印。 脚印是新鲜的。 正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白怀瑾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呜咽,像被逼入绝境的兽。他疯狂后退,却撞翻了堆积的竹篓。 “哗啦——” 巨响在空巷里炸开,震得他耳膜生疼。 而脚步声,停了。 就在他背后。 “呵。” 一声轻笑贴上他的耳廓,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 “你抖什么?” 白怀瑾僵在原地。 他不敢回头。 不能回头。 如果回头—— 如果回头,身后是空无一人的暗巷,就证明他真的疯了。 如果回头…… 如果回头,裴昭临真的站在那里—— 那他宁愿立刻死去。 “我求你了...别靠近我行吗...” 白怀瑾的语气带着鲜为少见的恳求。他瘫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他这时还蒙着纱布,虽然能看见外面的情况,但看的并不是那么清晰。大约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身后再无动静,他才知道,这一切皆是他的幻觉。 他莫名为此感到丢脸,抹了抹几乎快从眼角渗出的泪水便匆忙离去。 “丢死人了...就被看了一眼差点被吓个半死...”白怀瑾低着头,尴尬的抠手指。把棋具送回叶府后,开始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 但他在路过一个小摊时发现街对面有一位文弱书生被一伙人追的景象。 “这年头还有人欺负文弱书生?算了不管了,别多管闲事好。”过了几秒,他又立刻冲到街对面拉着那个书生就跑。 “想活命就别回头!” 第2章 初遇恨难相逢 "跟紧我。" 白怀瑾拽着那位书生的手腕冲进一条窄巷,身后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瞳孔微缩,束发的绸带松脱,一头耀眼的海蓝色头发被疾风吹得凌乱,犹如一头的瀑布。 “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帮我?” 他气喘吁吁,长衫下摆绊到凸起的青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白怀瑾回身扶住他,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腕,才发现书生虽然气息紊乱,但脉搏却此时异常的平静有规律。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招惹了什么人。...前面拐角有家青楼,我认识后门。” 白怀瑾压低声音,顺手摘下那位书生发间挂住的半片落叶。现在正是白天,那书生的头发过于耀眼,导致有许多行人都注意到了这边。外加一个瞎子带着一个看着就不像书生的人在拼命逃窜。虽谈不上帝君仙驾的那激动氛围,但也够能引人注目了。 身后传来粗粝的呼喝:"分头找!那俩小子跑不远!" 白怀瑾突然刹住脚步,把那位书生往墙边一推。两人紧贴着潮湿的砖墙,躲在突出的屋檐阴影里。追兵从巷口掠过,那位书生屏住呼吸,突然意识到白怀瑾几乎整个人罩在他身前,温热的吐息一下又一下的抚过他的胸膛。 "你别离我这么近..."白怀瑾耳根微红,突然拉着裴昭临猫腰钻进两栋宅院之间的缝隙。“等一下...”那缝隙窄得惊人,那位书生的衣料擦过青苔,留下深绿的水痕。 "公子,请问您贵姓..."那位书生压低声音问,指尖还攥着白怀瑾的袖角。 "问我的名字干什么?"白怀瑾东张西望,眉头拧成一团,"我没有名字,闭嘴。"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瓦片碎裂声。白怀瑾脸色骤变,拽着那位书生加快脚步。两人在迷宫般的巷弄间穿梭,全靠白怀瑾对街巷的熟悉周旋。有两次追兵几乎迎面撞上,都被他机敏地带着那位书生躲进晾衣竿后或柴堆间隙。 "不行...我跑不动了..."那位书生扶着膝盖停下,胸口剧烈起伏。他雪白的中衣早已被汗浸透,贴在单薄的背上。白怀瑾回头看他,突然伸手抹去他脸颊上沾到的墙灰。 "啧,你怎么这么虚,跑两下就气喘吁吁?马上就到了。"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过裴昭临腕间突起的骨节。 追兵突然从三个方向包抄而来。白怀瑾暗骂一声,拉着裴昭临退到死胡同尽头。两人后背贴上冰冷的砖墙,裴昭临发现白怀瑾的手在微微发抖。 “怎么办...” “闭嘴。” 那些人靠的越来越近,这时白怀瑾看到了一旁堆着的几个木箱。 当追兵冲进胡同,只看见几个堆叠的木箱散落一地,屋檐边缘还挂着半片被扯断的浅青色衣角。 “演完了,我们走吧。” 白怀瑾通过堆叠起来的箱子翻过了那栋墙壁。前面不远处就是叶淮序的青楼,一路上推推搡搡,总算是到了青楼门口。青楼的人多多少少都是认识白怀瑾的,于是都没有拦着他。白怀瑾上了2楼,一间房一间房的翻找。找到叶淮序的时候他还在一边看着舟时宴被撩的面红耳赤,一边在那惬意的喝酒。白怀瑾并无多说其他言语就冲进了内室。 “喂,这次你又带什么人进来!真是随便。我这里可不是救助所啊!真的是...”叶淮序不满。 关上了内室的门,一切嘈杂都被隔绝在门外。白怀瑾这才有时间去打量眼前的书生。 他靠在窗边的矮榻上,海蓝色的长发随意散着,像一头瀑布。有几缕散落在浅青色的衣襟前。 那双绿色的眼睛半垂着,像是有些倦,又像是单纯在发呆。窗外偶尔有风吹进来,撩动他的发丝。 由于刚才的追逐,额头上还冒着轻微的薄汗。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发光。 安静,慵懒,像午后一场无人打扰的闲梦。 这个人,根本就不像一点书生。 白怀瑾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身上体会到了熟悉感。 裴昭临? 怎么会呢... “君看我良久,可是我的脸上有什么污渍?”那位书生下意识抹了抹自己的脸颊。 “没有。你得罪了谁,他们怎么一直追着你。” “哈哈,这个不方便说” “还真是神秘啊...”白怀瑾坐在榻前的小凳上,手指随意的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能问问公子贵姓吗?” “白怀瑾。” “真是个好名字啊。怀瑾握瑜。” “...用不着你说。” “我叫裴昭临。” 怎么会? 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又一次爬上了白怀瑾的心头。 “...你说什么?” 他的模样、他的语气和那时的熟悉感种种都在证明他是裴昭临,但他就是不愿意相信像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帝君会扮作一个小书生来找自己。 不。 他不是裴昭临。 吗?... …… “怎么了?” “没事。你在这里先避一下风头,明天你就回你家去吧。” “不行。” “?”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住所,我的住所已经不安全了。恳请公子收留我几日。我会定时交租费的。” “……这不是我说了算的。” “求你了。” “……行行行,我去帮你问问。” 白怀瑾正要起身,却因为带着纱布的缘由没看到一旁有一盏烛灯,差点碰到将烛灯摔落。 “小心。”裴昭临欲想起身扶住他,但硬生生刚起身到一半就憋了回去。 “知道。”白怀瑾颤颤巍巍的走出了内房。 “哟,怎么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俩要睡里面呢。怎么,有事找我?”叶淮序调侃道。 “……借一步说话。” “好。” 白怀瑾拉着叶淮序到了这间房的角落,小声议论着。 “那个书生他想在我们这里借宿。他说他会定时付房租的,让我们别担心。他被那一伙人追,他的住址也都暴露了。他现在的家里不安全,我们要不要帮一下?” “哈哈,既然都是你开口了,那我怎么能不答应呢?好了就这样了,我要继续去看那小子出糗了哈哈哈” “这么顺利?……” “不然呢,你还想让我再刁难你一下再提多点条件吗?噗,你这人还真有趣啊” 白怀瑾耳根微红。 “倒是你,得改一下你动不动就脸红的习惯了~” “我没有!” 就这样,裴昭临住进了叶府。 在搬进叶府的那一天,实在算不上平静。 叶府小厮们围着那口檀木书箱窃窃私语:"这书生穷得就剩书了?" 箱角突然滑落一本《羽族通考》,白怀瑾箭步上前踩住,却被叶淮序抢先拾起。 "裴公子对海外异族很有研究?"叶淮序指尖摩挲书脊烫金的仙纹。 裴昭临咳嗽掩唇:"咳咳...家父曾做海商,尽是些志怪杂谈。" “是吗,有空的话把那些好看的轻小说带我阁中一同欣赏可否?”叶淮序将手中的羽族通考递回给裴昭临。 “哈哈,小生不喜轻小说,隐约记得带来了两三本,但大部分都是书阁赠送的,不知合不合公子胃口。”裴昭临接过叶淮序递过来的羽族通考,默不作声的塞会自己的袖口中。 “无妨,轻小说一般我都看过遍了。或许裴公子带来的那些轻小说基本都是我看过的,裴公子还是先赶紧收拾东西吧。” “哈哈,有劳了。” 白怀瑾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手中的拳头不知何时攥的很紧。 第3章 同住屋檐下 叶府的占地面积是在整个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了,自然面积大的闲置楼阁会很多,静月阁就是其中一个。只不过叶淮序颇有心思,将那采光最好,风景最妙的那栋给了白怀瑾。 那静月阁靠近一片竹林,是园林式楼阁。它位于叶府花园的一处僻静处,依山傍水,园内还有一片不小的湖池,景色幽静。 “和我上二楼。”白怀瑾领着裴昭临去到二楼的内阁。 静月阁二楼的内室,陈设清雅,与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临窗的位置摆着一张花梨木卧榻,上面铺着素色的锦褥,显然是白怀瑾平日休憩之处。与之相对的另一侧,则安置了一张稍小些的床榻,锦被整齐,像是早已备好。 白怀瑾径直走到窗边,背对着裴昭临,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睡那边。”他指了指那张小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靠近这边,也不准随意动屋内的东西。” 裴昭临从善如流地将自己那看似简朴的书箱放在小榻旁,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整个房间。窗明几净,却透着一股长久的寂寥,除了必要的家具,并无多少私人物品,唯有窗边小几上放着一本翻旧了的棋谱,和一只颜色黯淡、似乎常被摩挲的旧棋篓,隐隐透露着主人过往的痕迹。 “自然客随主便。”裴昭临温声应道,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白公子肯收留,小生已是感激不尽。” 白怀瑾没有回头,只是放在窗棂上的手指微微收紧。这声“白公子”听起来格外刺耳。他讨厌这种故作陌生的腔调,更讨厌心底因这人出现而泛起的、无法控制的波澜。 夜幕很快降临。 丫鬟送来晚膳,四菜一汤,算不上奢华,却也比寻常小厮的份例精致许多。两人相对无言地用着膳,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白怀瑾吃得很少,几乎是数着米粒在吃,对那盘精心烹饪的鲥鱼更是碰也不碰。 裴昭临看在眼里,紫眸微暗,却并未多言。 饭后,白怀瑾便拿了本杂书靠在窗边榻上,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裴昭临也不打扰,自顾自地燃起一盏灯,从书箱中取出一卷书,坐在小榻上安静翻阅。 烛火摇曳,在两人之间投下晃动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白怀瑾书页未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灯下的“书生”眉目低垂,侧脸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少了几分白日的疏离,多了几分专注的沉静。那海蓝色的长发柔顺地垂落,偶尔随着他翻书的动作轻轻晃动。 “太像了……” 白怀瑾心中一阵烦闷,猛地收回视线,强迫自己盯着书页上的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幼年的回忆,八年的苦难,与白日里那场荒唐的追逐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乱如麻。 夜渐深,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白怀瑾吹熄了自己这边的灯,和衣躺下,面朝里壁。他能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裴昭临也收拾歇下了。 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 白怀瑾紧闭着眼,却毫无睡意。身后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平稳而绵长,在这陌生的同室而居的夜晚,显得存在感极强。他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仿佛稍微放松警惕,就会被那无形的压力吞噬。 “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何要扮作书生接近我?……或许是我想多了。” 恐惧与猜忌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覆在眼上的纱布,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极轻微的响动。似乎是裴昭临翻了个身,面向了他这边。 白怀瑾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屏住了。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似乎穿透黑暗,落在他的背上。 “他在看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就在白怀瑾几乎要忍不住起身质问时,那目光却移开了。随后,他听到一声极轻的、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叹息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了一下白怀瑾的心尖。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复杂的情绪。 紧接着,裴昭临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绵长,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白怀瑾紧张之下的幻觉。 白怀瑾依旧紧绷着身体,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这一夜,注定无眠。而同处一室的微妙平衡,与各自深藏的心思,也在这寂静的夜里,悄然滋生。他不知道这个自称裴昭临的书生会带来什么,是更大的灾难,还是……他不敢奢望的其他可能。 其实怀瑾也觉得不对劲啦,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小狗狗太可爱了~[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同住屋檐下 第4章 静水流深 那夜之后,栖羽阁的日子像窗外的溪水,看似平静地流淌着。白怀瑾依旧沉默,裴昭临也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只是某些东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改变。 接连几日放晴,晨光也显得格外慷慨。这日白怀瑾醒来,眼上的纱布因一夜辗转有些松脱。他自行拆下,准备更换,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窗边的身影吸引。 裴昭临已坐在那里,面前摊着一本泛黄的古籍,手边是铺开的宣纸。晨光透过细竹帘,在他海蓝色的发丝上跳跃,勾勒出专注的侧影。他并未执笔,只是静静看着书,偶尔用手指在空气中虚划某个字的笔画,神态安宁,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这一方书页之间。 白怀瑾拿着新纱布的手停在半空。他很久没有在这样安静的清晨,看到有人如此沉浸在一件寻常小事里。没有审视,没有怜悯,只是纯粹的、令人心安的宁和。 裴昭临似乎察觉到目光,抬起头。四目相对,白怀瑾立刻垂下眼睫,快速而略显笨拙地重新缠上纱布,动作带着被窥破的仓促。 “早。”裴昭临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很平静。 “……早。”一个极轻的音节从白怀瑾喉间逸出,几乎听不见。他系好纱布,重新躺下,面朝里,却再无睡意。鼻尖萦绕的不再只是药味,还有那若有若无的、令人安神的墨香。 日子便在这般静默的晨光中滑向午后。阳光暖融融地照进室内,白怀瑾坐在窗边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旧棋谱。裴昭临坐在他对面不远处的小榻上,并未看书,而是拿着一把刻刀,在雕刻一块小小的木料,看不出形状,只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声音并不惹人厌烦,反而像某种规律的白噪音,与窗外偶尔的鸟鸣相和,让时间都显得慵懒起来。 忽然,一颗白色的棋子从棋篓边缘滚落,“嗒”的一声轻响,在地板上弹跳了几下,恰好滚到裴昭临脚边。 刻刀的声音停了。裴昭临弯腰拾起,用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石棋子,抬眼看向白怀瑾:“这云子质地极好,可惜边缘有些磨损了。” 白怀瑾抿了抿唇,没说话。这副棋是叶淮序送的,他用了很久,上面的每一道痕迹都熟悉。 裴昭临将棋子递还给他,目光掠过他捏着棋谱微微用力的指尖,状似无意地道:“听闻西街新开了一家棋社,店主擅修旧物,尤其精通玉石养护。” 白怀瑾接过棋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他依旧沉默,但握着棋子的手,却悄悄收紧了些。窗外的阳光似乎更暖了。 或许是那日午后的阳光太好,或许是裴昭临那句关于修棋的话让他心神松动,几日后的一个下午,白怀瑾鬼使神差地独自走到了静月阁旁的池塘边。 池水映着天光云影,几尾锦鲤悠然摆尾。他望着水中自己模糊的、覆着白纱的倒影,幼年与裴昭临在仙界莲池边嬉闹的记忆毫无预兆地浮现——那时阳光也这样好,他们为了争抢最后一块桂花糕,差点一起滚进池水里…… 笑意还未抵达嘴角,更深的、冰冷的记忆便汹涌而来——八年前被推入冰河时刺骨的寒,挣扎时灌入口鼻的污水,无人回应的绝望…… 心神剧烈震荡间,脚下湿润的青苔一滑! “呃!”惊呼被池水吞没,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窒息感扼住喉咙,沉重的衣物拖拽着他下沉,白发在水中散开,如同绝望的水草。黑暗和冰冷再次将他笼罩。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时,一双手臂破开水面,有力地箍住他的腰,猛地将他带离那冰冷的深渊。 “哗啦——” 重见天日,白怀瑾剧烈地咳嗽着,肺里火烧火燎,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本能地死死抓住身边唯一的依靠,指尖深深陷入对方的衣襟。覆眼的纱布不知去向,瑰丽的赤瞳因惊惧和水汽显得一片茫然,只能映出裴昭临紧绷的、滴着水珠的脸庞。 裴昭临什么也没问,紫眸深沉如夜,手臂稳稳地托着他,快步涉水上岸,将他紧拥在怀,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大步流星地赶回栖羽阁。 回到栖羽阁,裴昭临立刻将白怀瑾安置在床榻上,用厚实的锦被将他层层裹紧。白怀瑾依旧止不住地颤抖,嘴唇冻得发紫,湿透的白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更添脆弱。 “冷……”他牙关打颤,无意识地低喃。 裴昭临眉头紧锁,迅速转身从柜中取出干燥的软布。他先动作轻柔地擦拭着白怀瑾不断滴水的白发,用布巾细细吸干发间的水分,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掠过他冰凉的耳廓和颈侧皮肤。 接着,他解开白怀瑾湿透的外袍和中衣,用另一块干燥的布巾擦拭他冰冷的身躯。他的动作很快,却并不粗鲁,避开所有可能引起不适的部位,专注于驱散那致命的寒意。当微温的布巾擦过冰冷的皮肤时,白怀瑾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却没有抗拒,只是闭着眼,长睫湿漉漉地垂着,像受伤的蝶翼。 换上一身干爽柔软的里衣后,裴昭临又拧了热帕子,敷在他冰冷的额头上。温热的感觉让白怀瑾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 裴昭临坐在榻边,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伸手探了探他颈侧的脉搏,感受到那过快但逐渐平稳的跳动,紧蹙的眉心才略微舒展。他拉过锦被,仔细地掖好被角,确保没有一丝冷风能钻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离开,只是静静坐在榻边的矮凳上,守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室内只剩下白怀瑾逐渐均匀的呼吸声和偶尔因余悸而发出的细微抽气。 池水的寒凉到底还是侵入了身体。入夜后,白怀瑾发起了低烧,陷入纷乱痛苦的梦境。冰冷的雪地,挥舞的鞭影,叶淮序染血的脸……无数碎片交织,将他拖入绝望的深渊。 “……别……淮序……”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额头沁出冷汗,身体却一阵阵发冷。 朦胧中,那只温热干燥的手掌再次覆上他的额头,指腹轻柔地拭去汗珠。有人靠近,替他掖紧被角,又将一个温热的、用细布包裹的东西小心地放在他不停轻颤的手边。那是一个小巧的手炉,熨帖的温度透过布料缓缓驱散着他四肢百骸的寒意。 “没事了。”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镇定,“我在这里。” 白怀瑾迷迷糊糊地,循着那令人安心的暖意和声音,无意识地朝热源方向靠了靠,额头轻轻抵着榻边人的手臂。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沉入更深、更安稳的睡眠。 裴昭临看着主动偎依过来的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任由他靠着,放在他额上的手许久未曾移开。窗外月色清冷,室内只余两人逐渐同步的呼吸声,交织在药香与微弱炭火气的空气里。 次日清晨,白怀瑾在药香中醒来,烧已经退了,只觉得浑身乏力。他发现枕边除了惯常的蜜饯,还多了一小包用桑皮纸包着的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是几片淡黄色的、散发着清甜气息的果干。 “这是……” “糖渍枇杷,”裴昭临的声音从窗边传来,他依旧坐在那里看书,仿佛一夜未离,“掌柜说对咳嗽好些。” 白怀瑾捏起一片放入口中,清润的甜意和一丝微酸在舌尖化开,喉间的干涩果然缓解不少。他垂下眼睫,低声道:“……多谢。” “举手之劳。”裴昭临翻过一页书,语气平淡。 这般细致入微的照料持续了两三日,白怀瑾的身体才渐渐恢复。这日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庭院染成暖金色,白怀瑾精神稍好,正靠在窗边软榻上小憩,裴昭临则在整理近日写的字稿。 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院门外,带着几分犹豫。 裴昭临抬起头,看向院门方向。白怀瑾也缓缓睁开眼。 只见舟时宴站在那儿,手里没抱酒坛,却拧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看见阁内的两人,张了张嘴,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站在门口做什么?”裴昭临放下手中的字稿,语气如常,“进来说话。” 舟时宴这才迈步进来,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裴兄,白兄……没打扰你们吧?” 白怀瑾摇了摇头,没说话。 裴昭临指了指旁边的石凳:“有事?” 舟时宴坐下,重重叹了口气,像是憋了很久:“我……我这几日,总忍不住去想醉春风那位卿倾姑娘。”他脸上泛起苦恼的红晕,“我知道我不该……可她看起来,真的和那里其他人不一样。裴兄,你说我是不是……是不是魔怔了?” 裴昭临尚未回答,一旁的叶淮序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笑嘻嘻地搭上舟时宴的肩膀:“哎呦,我们舟侍卫这是开窍了?我就说嘛,美人当前,谁能不动心?” 舟时宴被他闹了个大红脸,窘迫地想要反驳。 叶淮序却不再逗他,转而看向裴昭临和白怀瑾,眼睛一亮:“正好你们都在!过几日城西有烟花大会,一年一度,最是热闹!我都安排好了,咱们一起去!人多才有趣!”他特意朝舟时宴挤挤眼,“到时候,把那位卿倾姑娘也请上,如何?” 舟时宴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眼里却闪过一丝期待。 白怀瑾闻言,下意识地蹙了蹙眉,他对人多喧闹之地向来敬而远之。 裴昭临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并未立刻答应叶淮序,只是淡淡道:“届时再看怀瑾身体恢复得如何。” 叶淮序看了看白怀瑾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了然地点头:“也是,身体要紧。那你们先歇着,我再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好玩的玩意儿!”说完,便又风风火火地拉着欲言又止的舟时宴走了。 庭院重新安静下来,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也隐没在山后。裴昭临看向窗边沉默的白怀瑾,晚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带来远处隐约的市井喧嚣。 “烟花大会,”裴昭临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若不想去,不必勉强。” 白怀瑾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没有回答。阁内新点的灯烛散发出温暖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织出一幅美丽的图画。 第5章 烟火照夜 叶淮序的提议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栖羽阁漾开圈圈涟漪。白怀瑾的身体在裴昭临的悉心照料下日渐好转,但“烟花大会”这个词,依旧在他心底激起复杂的回响。 这日清晨,白怀瑾醒来时,发现裴昭临正站在窗边,手中拿着他昨日翻阅的那本旧棋谱。听见动静,裴昭临回头,神色如常地将棋谱放回原处:“这谱子有些年头了,边角都起毛了。” 白怀瑾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旧物用着顺手。” 裴昭临走近几步,目光落在他覆眼的薄纱上:“你的眼睛……可是旧疾?”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疏离。 白怀瑾下意识偏过头,指尖无意识地蜷缩:“陈年旧伤,不劳挂心。” “我认识几位京城名医,若需要……” “不必。”白怀瑾打断他,声音有些生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听得见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裴昭临并未坚持,转而道:“叶公子说的烟花大会,你若不愿去,我寻个理由推了便是。” 白怀瑾垂眸,良久才低声道:“……随你安排。”这话说得含糊,却让裴昭临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两日后,叶淮序果然带着绣娘来了。量尺寸时,白怀瑾始终紧绷着身体,像一只警惕的幼兽。绣娘要为他量颈围时,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撞进了站在身后的裴昭临怀中。 “小心。”裴昭临扶住他的肩膀,掌心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白怀瑾像被烫到般迅速站直,耳尖泛红:“……无妨。” 叶淮序在一旁看得有趣,故意对绣娘说:“给白公子做宽松些,他喜静,不爱束缚。”又凑近裴昭临低语:“裴兄觉得月白色如何?衬他。” 裴昭临看着白怀瑾纤瘦的背影,淡淡道:“甚好。” 选衣料时,白怀瑾始终沉默,任由叶淮序和绣娘决定。直到绣娘拿出一匹月白素锦,上面用银线绣着极淡的羽状暗纹,他的目光才微微一动。 裴昭临将这一瞬的失神尽收眼底。 新衣送来的前一日,舟时宴耷拉着脑袋走进栖羽阁,连日常的问候都显得有气无力。 裴昭临正在擦拭一枚玉佩,头也不抬:“又被叶淮序捉弄了?” “不是……”舟时宴欲言又止,偷偷瞄了一眼在窗边看书的林卿倾诗集的白怀瑾,压低声音,“裴兄,你说……林姑娘她,会不会嫌弃我只是个侍卫?” 裴昭临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为何这般想?” “她……她看起来那么不一样,懂诗词,通音律,而我……”舟时宴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连句像样的情话都不会说。” 一直安静的白怀瑾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真心比辞藻重要。” 舟时宴一愣,看向白怀瑾。白怀瑾却已重新低下头,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幻听。 裴昭临唇角微勾,对舟时宴道:“做你便好。” 赴会那日黄昏,当众人在叶府门口集合时,都不由眼前一亮。 裴昭临一袭墨蓝锦袍,玉冠束发,平日收敛的气势不经意间流露几分,宛如哪家贵公子微服出游。白怀瑾的月白长袍果然合身,广袖流云,衬得他身姿清逸,覆眼的薄纱更添几分神秘。 叶淮序看着并肩而立的二人,摸着下巴笑道:“我这眼光果然不错。” 这时,一辆马车驶来。林卿倾扶着侍女的手下车,今日她换了身水绿色的襦裙,发间只簪了朵新鲜的玉兰花,清丽脱俗。 舟时宴看得呆了,直到叶淮序轻咳一声才慌忙上前。他今日特意换了崭新的靛青武服,衬得身姿挺拔,却因紧张同手同脚,险些绊倒。 林卿倾掩唇轻笑,声音温软:“舟公子小心。” 这一笑让舟时宴更是手足无措,憋了半天才红着脸道:“林、林姑娘今日……很好看。” 叶淮序在一旁扶额,对裴昭临小声道:“没眼看。” 裴昭临却注意到,白怀瑾在看到林卿倾发间那朵玉兰时,目光微微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很快归于沉寂。 华灯初上,长街喧嚣。叶淮序如鱼得水,在各个摊档间穿梭,不时买些精巧玩意分送众人。给林卿倾的是盏兔子灯,给舟时宴的却是包糖炒栗子:“帮你林姑娘拿着。” 舟时宴恍然大悟,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捧着。林卿倾看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眼中漾开浅浅笑意。 裴昭临始终走在白怀瑾身侧半步的位置,既不逾矩,又能及时护住他。当人群拥挤时,他会微微侧身挡住推搡;当有孩童嬉闹跑过,他会轻轻扶一下白怀瑾的手肘。 白怀瑾起初身体僵硬,但随着夜色渐深,竟也慢慢放松下来。他微微仰头,任由灯火流光掠过薄纱,鼻尖萦绕着各种食物的香气,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吆喝。这些鲜活的、粗糙的、温暖的尘世声响,与他记忆中仙界的清冷华宴截然不同。 在一个卖面人的摊子前,白怀瑾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裴昭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个正在捏羽族造型面人的老匠人。 “要一个吗?”裴昭临问。 白怀瑾猛地回神,摇头快步走开。裴昭临看着他的背影,眸光微深,还是买下了那个栩栩如生的羽族面人,小心收进袖中。 叶淮序包下的画舫位置极佳。舟时宴抢着为林卿倾斟茶,动作笨拙却认真。林卿倾安静坐着,偶尔抬眼看他,目光柔和。 叶淮序故意道:“舟侍卫,听说你箭术了得,不如和林姑娘比比投壶?” 舟时宴顿时紧张起来。果然,他心绪不宁,投出的箭歪歪斜斜。林卿倾却姿态优雅,几乎箭箭中的。 “是我输了。”舟时宴红着脸认输,却不见沮丧,反而看着林卿倾的笑颜出神。 白怀瑾独自站在舫边,望着漆黑的水面出神。裴昭临走近,将一杯温热的姜茶递给他:“夜风凉。” 这时,第一朵烟花在夜空炸响。 众人涌到船头。五色光华流转明灭,映得每个人脸上都镀了层梦幻的光晕。舟时宴趁着烟花最盛时,将一直紧握的珍珠发簪塞到林卿倾手中。 林卿倾先是一怔,待看清是什么后,抬眼望向舟时宴。在漫天流光下,她轻轻点头,将发簪收进袖中。虽无言,但眼角眉梢的笑意已说明一切。 叶淮序撞了下裴昭临的肩膀,朝白怀瑾的方向使了个眼色。裴昭临转头,看见白怀瑾正仰头望着星空,烟花在他眸中明明灭灭,那总是紧抿的唇角竟微微松动了。 在下一轮烟花升起时,裴昭临自然地向前半步,为白怀瑾挡住身后拥挤的人潮。衣袖相触的瞬间,白怀瑾没有躲闪。 回程时已是深夜。舟时宴和林卿倾落在最后,低声说着什么。叶淮序哼着小调走在前面,心情颇佳。 裴昭临与白怀瑾并肩而行,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经过一棵开花的玉兰树时,白怀瑾忽然轻声道:“很久没看过烟花了。” “若喜欢,明年再看。”裴昭临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低沉。 白怀瑾没有回答。但回到栖羽阁,当他接过裴昭临递来的那个羽族面人时,指尖微微发颤,终是轻轻说了声:“谢谢。” 这一夜,烟花易冷,但有些东西,正在悄然融化。裴昭临看着白怀瑾小心摆放面人的侧影,知道有些心结,需要更多耐心才能解开。 第6章 余温与暗影 烟花大会的喧嚣与华彩,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只是某些东西,在无声无息中,已然不同。 翌日清晨,白怀瑾醒来时,天光已大亮。枕边放着那个栩栩如生的羽族面人,彩绘的羽毛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静静看了片刻,才小心地将它放在窗边小几上,与那副修好的棋具并排。 裴昭临依旧坐在窗边,今日看的却不是书,而是一封刚收到的信笺。见白怀瑾起身,他神色如常地将信纸折起收起,起身道:“早膳已备好,今日有新熬的荷叶粥。” 粥品清香,佐几样清淡小菜。白怀瑾安静地吃着,比往日似乎多用了一些。席间,裴昭临并未多言,只在他放下碗勺时,递过一杯清茶,随口道:“叶淮序一早派人送来些时新瓜果,说是昨日醉春风老板感念他照顾生意,特意送的。” 白怀瑾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温热,轻轻“嗯”了一声。这种平淡的、分享日常琐碎的氛围,对他而言陌生却又并不令人抗拒。 午后,阳光透过竹帘,在棋盘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白怀瑾执白,裴昭临执黑,两人对弈。 棋风迥异。白怀瑾的棋路带着一种久经磨砺的谨慎与隐忍,步步为营,偶尔却又会走出一步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暗藏锋芒的险棋。裴昭临则沉稳大气,布局深远,看似随意落子,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扼住咽喉。 一局终了,竟是白怀瑾以半子险胜。 “承让。”白怀瑾声音很低,眼底却有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亮光。 裴昭临看着棋盘,指尖拈着一枚黑子把玩,忽然道:“你的棋路,不像寻常人家能教出来的。”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白怀瑾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将棋子一颗颗收回棋篓,声音听不出情绪:“野路子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裴昭临不再追问,转而开始收拾棋盘。室内只剩下玉石棋子相碰的清脆声响。有些界限,彼此心照不宣,尚未到逾越之时。 平静了几日,舟时宴又耷拉着脑袋来了。这次他手里没拿酒,却揣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 “林姑娘说……喜欢吃这个。”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栗子放在石桌上,自己却没什么胃口,眉头拧成了疙瘩。 裴昭临正在给一盆新移栽的兰草浇水,闻言动作未停:“既知她喜欢,送去便是,何故烦恼?” “我……我送了。”舟时宴挠头,“可她每次都很客气地道谢,然后……然后就没了。裴兄,白兄,你们说,她是不是其实……并不想收我的东西?”他的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患得患失的忐忑。 一直安静坐在廊下看雨的白怀瑾,忽然开口,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模糊:“或许,她只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舟时宴一愣,看向白怀瑾。白怀瑾却已转过头,望着檐下成串滴落的雨珠,不再言语。他曾几何时,也曾因不知如何承受他人的好意而选择逃避。 裴昭临放下水壶,看向舟时宴:“真心待她,她自会感知。急躁不得。” 舟时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压低声音道:“裴兄,白兄,有件事……我想请白兄帮忙。”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白怀瑾转回头,覆眼的薄纱朝向舟时宴。 舟时宴深吸一口气:“是关于……‘狩羽’。” 这两个字一出,廊下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连裴昭临浇水的动作都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我身份不便,叶大哥目标又太大。”舟时宴恳切地看着白怀瑾,“白兄你……比较不引人注意,而且心思细。我想请你帮忙留意一下,城中是否有关于这个组织的蛛丝马迹。任何异常的人、事、流言都可以。” 白怀瑾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狩羽……悬赏羽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眼上的薄纱。 裴昭临走到白怀瑾身侧,目光掠过他微僵的指尖,对舟时宴道:“此事风险未知,怀瑾身体方愈,不宜涉险。” 舟时宴连忙道:“我明白!只是留意,绝不让白兄涉险!有任何发现,立刻告诉我或叶大哥,我们来处理!”他看向白怀瑾,眼神真诚而带着歉意,“我知道这请求唐突了,只是……我总觉得这个组织不简单,近来似乎有些隐秘的动向,心里不安。” 白怀瑾沉默着。雨声淅沥,敲打着庭院中的芭蕉叶。过了许久,就在舟时宴以为他会拒绝时,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好。” 答应了舟时宴的请求后,白怀瑾外出的次数悄然增多。他依旧蒙着白纱,穿着朴素,混迹于茶楼酒肆、市井街巷,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有些眼疾的闲散之人。 裴昭临并未阻拦,也未刻意跟随,只是在他每次出门前,会状似无意地提醒一句“早去早回”,或是在他归来时,备上一杯温热的、驱散寒气的茶水。有时,他会看似随意地问起街面上的趣闻,白怀瑾则会拣些无关紧要的说说,关于“狩羽”的线索,却始终闭口不谈。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白怀瑾确实听到了一些风声。 在城西一家鱼龙混杂的茶馆,他听见几个行商模样的人压低声音谈论,说黑市上对“羽族之物”的收购价又翻了一番,尤其是带有灵气的羽毛或……瞳仁。说话之人眼神闪烁,带着贪婪与畏惧。 在一条暗巷的尽头,他瞥见一个身形鬼祟的人,正在向几个地痞分发绘有奇异鸟羽图案的符纸,声称能“辟邪招财”,代价是打探城中是否有“眼珠颜色异于常人”或“行踪诡秘的白发人”出现。 这些零碎的信息像冰冷的针,刺穿着白怀瑾的神经。他变得更加沉默,夜间偶尔会被噩梦惊醒,梦中有无数双贪婪的眼睛盯着他的赤瞳。 这夜,白怀瑾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里衣。他坐起身,急促地喘息着,赤瞳在黑暗中因惊惧而微微收缩。 外间小榻上,裴昭临几乎在他坐起的瞬间便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听着内室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内室门边,轻轻敲了敲门框。 白怀瑾猛地抬头,警惕地望向门口。 “做噩梦了?”裴昭临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低沉而平稳,“喝点水。” 他没有进去,只是将水杯放在门内的矮柜上,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榻上。 白怀瑾看着那杯水,在黑暗中僵坐了许久,才慢慢伸手端起。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稍稍抚平了梦魇带来的战栗。他躺回去,听着外间重新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第一次觉得,这寂静的夜晚,似乎不再那么冰冷难熬。 次日,裴昭临仿佛什么也未发生,依旧看书、练字、照料花草。只是在白怀瑾准备再次出门时,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淡淡道:“今日我需去书肆寻几本古籍,与你同路。” 白怀瑾脚步一顿,没有拒绝。 书肆里,裴昭临专注地翻阅着那些晦涩的古籍。白怀瑾则在摆放杂谈志怪的书架前流连。他的目光掠过一本名为《四海异闻录》的旧书,鬼使神差地抽了出来。 随手翻开一页,恰好是关于“羽族”的记载。书中写道,羽族乃上古神鸟后裔,曾居于九天之上,其族中百年难出一位的“赤瞳者”,被视为天赋异禀,有沟通天地之能。然因其力量特殊,亦常遭觊觎。书中还模糊提及,上古时期曾有一场针对羽族的大劫,细节却语焉不详。但后来却把羽族形容的罪大恶极,这个转变实在突兀。 正当白怀瑾看得入神时,身旁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公子也对羽族轶事感兴趣?” 白怀瑾心中一惊,猛地合上书,抬头看见一位身着青衫、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站在旁边,正含笑看着他。 裴昭临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目光平静地看向那文士:“先生对此亦有研究?” 文士笑了笑,摆摆手:“谈不上研究,只是年轻时喜好游历,道听途说些皮毛罢了。据说这羽族啊,如今踪迹难寻,倒是一些见不得光的组织,打着他们的名号行事,真是……”他摇摇头,似有唏嘘,又像是意有所指。 这时,书肆掌柜招呼那文士,文士对裴裴昭临和白怀瑾点头致意,便转身离开了。 裴昭临看向白怀瑾手中紧握的书,轻声道:“若想看,买回去慢慢看便是。” 白怀瑾却将书放回了原处,低声道:“……不必了。”有些真相,知道的越多,或许越是沉重。 回府的路上,两人沉默不语。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白怀瑾看着走在前方半步的、挺拔的蓝色身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裴昭临的陪伴,并不仅仅是巧合或善意,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密不透风的守护。而他身处的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狩羽”的背后,似乎牵扯着更深的、关于他自身族群的隐秘。前路迷雾重重,但至少此刻,他不是独自一人。 第7章 空巢与鸿鸣 清晨刚起,白怀瑾想要换一双眼纱,却看到了裴昭临在那边的书桌上绘制着什么。 白怀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那星图……他依稀记得,似乎是仙界用来推演命轨的《周天星辰衍数图》,极其繁复,非灵力深厚、心神专注者不能绘制。一个凡间书生,怎会涉猎此道?还画得如此……驾轻就熟? 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裴昭临笔尖未停,头也不抬地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醒了?桌上有新沏的云雾,水温刚好。” 白怀瑾这才注意到小几上放着一杯清茶,茶汤澄碧,袅袅白气中带着清冽的香气。他沉默地端起茶杯,指尖传来的温度恰到好处。茶水入口,微苦回甘,竟隐隐含着一丝极淡的、安抚心神的灵力。 他握着茶杯,看着裴昭临专注的侧影,心头那点疑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层层扩散。这个人,懂棋,通医理,识星图,泡的茶也非同一般……真的只是一个落难书生吗? 裴昭临画完最后一笔星轨,轻轻搁笔,拿起那张羊皮纸,对着光仔细审视。然后,他做了一件让白怀瑾意想不到的事——他将那张耗费心神绘制的星图,随手凑到烛台边,点燃。 橘色的火苗迅速吞噬了繁复的线条和古篆,化作一小撮灰烬。 “……为何烧了?”白怀瑾忍不住问。 裴昭临将灰烬扫入一旁的瓷盂,语气平淡:“推演已毕,留着无用。”他抬眼看向白怀瑾,紫眸深邃,“有些轨迹,记在心里便好。”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白怀瑾心头莫名一紧。他总觉得,裴昭临意有所指。 午后,雨势渐歇。裴昭临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张七弦琴,置于膝上,试了几个音。琴身古拙,木质温润,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他并未弹奏完整的曲子,只是信手拨弦,零散的音符从他指尖流淌而出,不成调,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韵律,与檐角残存的雨滴声相和。 白怀瑾原本因即将到来的任务而有些焦躁的心绪,在这不成调的琴音中,竟慢慢平复下来。他靠在窗边软榻上,闭着眼,感受着那清越的琴音如同泠泠泉水,洗涤着内心的不安。 琴音忽然一顿。 “凝神。”裴昭临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白怀瑾倏然睁眼,才发现自己方才竟差点在琴音中沉沉睡去。他有些懊恼地抿紧唇,却见裴昭临已收起琴,正看着他,眼底似乎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午后,叶淮序难得一脸凝重地来到栖羽阁,身后还跟着眉头紧锁的舟时宴。 “有消息了。”叶淮序开门见山,压低声音,“城外三十里,黑风坳,疑似‘狩羽’的一处重要据点,可能藏有他们的名册和往来信函。” 白怀瑾闻言,覆眼的薄纱微微转向叶淮序的方向。 裴昭临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消息可靠?” “七成把握。”叶淮序道,“是我安插在码头的人偶然截获的密信,破译后指向那里。但对方很警惕,这据点可能随时转移。我必须留在城内稳住局面,舟时宴目标太明显……”他的目光落在白怀瑾和裴昭临身上,“我想请你们二位,代我走这一趟。怀瑾心细,可搜寻线索;裴兄……虽为文士,但遇事冷静,可随机应变。” 舟时宴连忙补充:“我会派一队好手在坳外接应,确保二位安全!” 室内陷入沉默。白怀瑾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黑风坳……那是个人迹罕至、易于设伏的地方。 裴昭临的目光掠过白怀瑾紧绷的侧脸,看向叶淮序:“何时动身?” “事不宜迟,明日清晨。” 决定已下,栖羽阁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同。裴昭临开始整理行装,动作依旧从容,却比平日多了几分利落。他检查了马车,备足了清水和干粮,甚至还在车厢隐蔽处放置了一个小巧的医药箱。 白怀瑾则坐在窗边,一遍遍地擦拭着那副云子棋具,指尖冰凉。他知道此行的风险,不仅仅是可能扑空,更可能……是自投罗网。 傍晚,裴昭临将一件玄色的、看似普通却质地坚韧的披风递给白怀瑾:“夜露寒重,明日穿上。” 白怀瑾接过披风,触手微凉,内里却絮着一层薄薄的、不知名的暖绒。“你呢?” 裴昭临指了指一旁挂着的、他平日穿的墨蓝色书生袍:“我自有准备。” 就在马车即将转入进山的小路时,异变陡生! 第一支淬毒弩箭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取车厢门帘!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从不同角度封死了车厢的闪避空间! "小心!"裴昭临低喝一声,猛地一拉缰绳!马车在惯性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险险停住。三支弩箭"夺夺夺"钉入车厢壁,幽蓝的箭簇深深没入木板。 几乎是同时,十二道黑影从林中扑出。为首的黑衣人身材魁梧,手持九环大刀,率先劈向驾车的位置:"先杀车夫!" 裴昭临端坐驾车位,眼看刀锋将至,却不见丝毫慌乱。他右手在车辕上一拍,借力腾空而起,左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 "铛——" 软剑与大刀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交击声。魁梧黑衣人只觉一股诡异的内力顺着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他还未不及变招,裴昭临的软剑已如灵蛇般缠上刀身,顺势一绞—— "咔嚓!" 精钢打造的九环大刀竟被硬生生绞断!剑尖去势不减,精准地点在黑衣人喉头。黑衣人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此时另外两个黑衣人已从左右两侧攻到。左侧使双钩,直取裴昭临下盘;右侧用长枪,直刺他心口。 裴昭临身形微侧,避开枪尖,软剑顺势下压,正好架住双钩。他手腕轻抖,软剑如波浪般起伏,竟将双钩牢牢锁住。使钩的黑衣人只觉一股黏力传来,兵器脱手而出! 就在这一瞬,裴昭临左脚踢出,正中使枪黑衣人的手腕。长枪脱手飞出的同时,他右手软剑已回旋而至,剑尖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两人同时倒地。 第四个黑衣人比较聪明,趁着同伴缠住裴昭临的间隙,直接扑向车厢。他手持短斧,一斧劈开车帘,正好对上白怀瑾惊愕的脸。 "找到你了!"黑衣人狞笑着举斧便砍。 白怀瑾下意识举起短刃格挡,但他久未习武,力道不足,短刃被震得脱手飞出。眼看斧刃就要落下—— "咻!" 一道银光闪过。裴昭临头也不回,反手掷出一枚棋子,正中黑衣人持斧的手腕。黑衣人吃痛松手,斧头"哐当"落地。 但危机并未解除。另外三个黑衣人已经趁机围了上来,两人继续缠斗裴昭临,另一人再次扑向车厢。 这一次,裴昭临不再留手。他身形突然加快,软剑化作数道残影。第一个黑衣人只觉眼前一花,剑尖已穿透他的咽喉;第二个黑衣人急忙后撤,却见软剑如影随形,在他胸前划出一道血线;第三个刚靠近车厢的黑衣人,被裴昭临回身一脚踢中心口,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树上不再动弹。 剩下的五个黑衣人见势不妙,同时发动攻击。两人使暗器,三枚飞镖直取裴昭临面门;三人持不同兵器从三个方向合围。 裴昭临软剑舞成一团银光,将飞镖尽数击落。同时身形如鬼魅般在三人之间穿梭,每一次剑光闪过,必有一人倒下。最后一人见同伴全部丧命,转身欲逃,却被一枚棋子击中后心,扑倒在地。 整个过程不过数十息时间。当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时,林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裴昭临持剑而立,墨蓝色的衣袍上沾染了几点血迹,宛如雪地红梅。他气息平稳,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衣上尘埃。他回头,看向车厢内的白怀瑾。 四目相对。白怀瑾透过被劈开的车帘,怔怔地看着那道游刃有余的身影。刚才那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回放:绞断大刀的巧劲、同时应对多人的从容、掷出棋子的精准...这绝非凡间武学。 特别是那软剑的招式——剑走轻灵,如云似雾,却又暗含杀机。这分明是仙界帝宫秘传的《碎水云流剑法》而能将这套剑法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他只知道一人—— 东方裴季。 白怀瑾猛地回过神,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没事。" 裴昭临不再多言,仔细检查了那些尸体,从他们身上搜出几块刻着鸟羽图案的铁牌,正是"狩羽"的标记。"是死士。"他淡淡道,将铁牌收起,"此地不宜久留。" 这一夜,栖羽阁格外安静。但那一招一式、那熟悉又陌生的剑法,如同烙印般刻在白怀瑾脑海中。那个名字在他心头反复回响,让他既想求证,又害怕知道答案。 叶淮序和舟时宴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他们平安归来,才松了口气。听闻遇袭和据点空置的消息,叶淮序脸色阴沉:“果然被摆了一道!看来对方比我们想象的更狡猾。” 舟时宴则一脸愧疚:“是我安排不周,让二位受惊了!” 裴昭临将搜到的“狩羽”铁牌交给叶淮序,语气平淡:“对方有备而来,非战之罪。” 白怀瑾始终沉默,直到叶淮序和舟时宴离开,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裴昭临点亮室内的灯烛,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他走到白怀瑾面前,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披风肩胛处一道极细微的、被剑气划破的裂口。 “可有受伤?”他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白怀瑾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到,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手指。 裴昭临的手停在半空,随即自然收回,紫眸深邃,看不出情绪。 “……没有。”白怀瑾垂下眼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累了。” 他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走进了内室,关上了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缓缓滑坐在地,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门外,裴昭临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许久,才轻轻吹熄了外间的灯烛。 这一夜,栖羽阁格外安静。但某些一直被刻意忽视的疑云与猜测,已如同种子,在白怀瑾心中破土而出,再也无法按捺。而裴昭临,那个身份成谜、身手惊人的“书生”,依旧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横亘在他面前,让他既想靠近探寻真相,又因恐惧而本能地想要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