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春[破镜重圆娱乐圈]》 第1章 薄唇与善良的B-陈槐安 锦州市传媒大学戏剧学院的食堂,是附近几个校区里公认最拉胯的。 “哎!带善人”室友江旭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的鞋尖,挤眉弄眼道,“杜莉导师那个《双生》在招募‘善良的B’,全学院都传遍了。这不为您量身定做的吗?你咋没点动静?” “……能别这么叫了吗?”陈槐安从餐盘中抬起头来,就因为他看不下去倒了几次寝室垃圾,从此就被对方冠上了这绰号。 “嘁,我也没说错吧。谁不知道你长的帅还脾气好。”江旭唾了一粒葱花在餐盘边缘上。“大三又不忙,要不是我有剧在身,还真想去面一面是怎么个事儿。‘杜疯子’也突然,开始限制女生,报名到了一半又放开了说男的也行。” “就招募这一个,肯定是主角,现在报名人数都有上千个,绝对会放到戏剧节上参演的……”江旭说着,眼里闪动着羡慕与算计的光,声音低了下去,“妈的,比我那个强多了。” 江旭猛然顿住了话头,眯起眼睛睨着他:“槐安,你不会已经报名了吧?” “……”他抬起头来,对上江旭的眼睛苦笑,“今天早上都截止了,我没来得及。” “噢——”江旭拖着长音,表情微妙地松弛了一瞬,才转了个话题开始吐槽寝室两个电竞死宅狂魔。 陈槐安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注意力却开始在食堂人来人往的走动间涣散,直到他捕捉到了一个画面。 唇,是削薄的一张唇,露出一排小米般的洁白牙齿,它的主人正仰天大张着,将一颗金灿灿的玉米粒抛入嘴里。 那动作里有种不羁的、旁若无人的精准。像童年时用石子打的水漂,一蹦三跳,在他心中轻盈掠过,泛起涟漪。 陈槐安的目光定了几秒,还来不及反应,视线却被送到眼前江旭的脸给挡住了:“还不走?” “快了”他急急站起身,简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还待寻找时,那薄唇却已隐没在了人群中,消失不见。 袋里的手机这时也振动起来,仿如他的心跳,分分钟蹦出来似的。他搁下了餐盘,在江旭拧眉不耐的神情中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先走。 这时他接起电话,他大一时候的辅导员孟婧学姐充满活力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出来:“槐安!《双生》报名了吗?” 还未走远的江旭顿住步子看了过来,他捂着手机,绕到食堂侧门处才开了口。 “孟学姐,不好意思刚才不方便说话。”他叹了口气,话语间的懊悔随着侧门灌入的秋风弥散开来,“报名没来得及。我想今天报名的,没想到就提前截止了。” “哼哼,我猜也是——”孟婧拖着长音,语气一转,“还好我帮你交报名表了,就赶在截止前,你可长点儿心吧!” “啊……”他一时语塞,感谢与窘迫交织,最终还是被激荡的情绪冲破了,“谢天谢地——” 话脱口的瞬间,几乎是同时,有一丝寒意如蛛网般缠上了他的心脏,他隐约察觉,这通电话接起的,或许是他安稳人生的一个岔路口。 “——不如谢我。好啦,好好准备三天后的初试吧。我不能透露太多,反正有两轮,第二轮会有特殊考官,我相信,你可以!” 特殊考官…… 他脑海中忽地划过刚才那惊鸿一瞥的薄唇——如果是这种特殊,也不是不行。 --- 三天的准备时间一晃而过。 初试现场显然已经分过批次,却依旧是人头攒动,挤满了整个试听阶梯大教室。 轮到他时,他抽到的场景普普通通,搭档的男生情绪饱满却略显浮夸。他像以往任何一次排练那样,稳妥地接住了对方的戏,四平八稳,无功无过,况且他自知长得不赖。 果然,第二天他例行打开邮箱,发现了那封来自杜莉导师的邮件。 “同学,恭喜你通过《双生》剧目首轮面试,现进入第二轮面试……” 【即兴对戏】 刚才那瞬间初试通过的喜悦已然退却,他盯住邮件中的这四个字眼,握住鼠标的手不由紧了紧。 “杜疯子”的名号果然不是白来的——那位曾为了让演员体验绝望而将主演锁在黑暗教室一整夜的天才导师,她的严苛在学院里都人尽皆知。 此前陈槐安参与过的一些剧目,从没有过如此“即兴”的神秘面试。 而他只希望到时候不要被她喷的太惨。 “哟,带善人,都要参加第二轮面试了,到时候走上人生巅峰可别忘了我。” 江旭捧着洗脸盆站在他身后说道,他忙关闭了邮件界面。 “呵。”对方擦着他的椅子离开了,他扶正被撞歪的椅背,切换到浏览器刚下载好的《双生》部分剧本界面。 第二轮面试,除了即兴还需要面试者现场演绎片段。他看着这个pdf文件,屏住呼吸按下鼠标,小小的光圈旋转着,随即雪白的文字界面铺展了开来。 「第四幕:死亡之吻」 (几天后,B变得异常沉默。A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却异常平静) B:(轻声)今天……我们和解吧。 A:(冷笑)怎么和解? B(吻上了A的嘴唇,唇里含着安眠药物)像这样。 A(回应这个吻,逐渐变得昏沉。) A(喃喃)你终于……学会骗我了。 B(流泪)对不起。 B(捂住A的口鼻,直到A停止呼吸) 我爱你……所以请你自由吧。 (实验室人员闯入,夺走B的金属刀片,并注射了药剂使其昏迷。) 他倒抽一口凉气,居然抽到了看来是**部分的「死亡之吻」。 无人对戏独自演绎的情况下,投入如此激烈的情绪是极难表演的,当然,由于情节激烈鲜明,也容易出彩——可惜,他只有三天时间。 --- 第二轮面试的等待地点仍是试听教室的大阶梯教室,他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批次,不过原本拥挤的走廊外好像也没人了,就只剩下大教室的他们。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被叫到了名字。 正式面试是在隔壁的小教室,那种导师近在眼前的压迫感,他上次感受过了。 陈槐安敲门进去,留意到杜莉导师的身旁这次坐着一个男生。竟然是那个食堂里惊鸿一瞥薄唇的主人—— 那男生的脖子上,正挂着一个手写的牌子,‘尖刻的A’。 一切疑问迎刃而解。 原来之所以是招募‘善良的B’,是因为先有一个‘尖刻的A’。 可是对方并不尖刻,甚至有点奶,皮肤雪白的,五官精致,带着一头黑棕色的自然卷,他走进教室的时候正微微张嘴打着哈欠,看起来有点困倦。 特殊考官。 陈槐安迅速在心底给他划掉了“尖刻”,贴上了“可爱”的标签。 --- “……我爱你,所以请你自由吧。” 他用着气音念完了这句台词,对着爱人的最后道别。随即面色一肃,举起空气中看不见的那片金属薄刃,向着胸口狠狠一刺——却在接近时顿住,肢体僵硬着,就像是被人突然硬生生地架住、阻止。 身体一软,他瘫倒在了凳子上。 “可以了。”杜莉导师沉稳而听不出一点情绪的声音响起。 陈槐安坐正身体站起来,感到眼皮被泪水黏连了。杜导师推推面前的纸巾盒示意,他上前抽了两张,正对上‘尖刻的A’向他打量来的眼神。 一触即分。 他恍惚着拭去了脸上残余的泪液,就看对方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踱着步子走到一米开外的地方定住。 “路顷,他就是你的‘B’。现在,开始你们的即兴对戏。” 他们面对面站着。 “啪——”是杜导师将尺子落在桌面上宣告开始的声响。 面前的人立刻切换了神情——不讲道理,简直不讲道理,那双眼攥紧了他,像盯着什么猎物,薄薄的唇里吐出讥诮的话语:“听说‘C’,是你女朋友?” “是的”他不知为何被对方带入了节奏,只能局促的舔舔嘴唇,“怎么了?” “哥——们——儿——” 路顷刻意地拖着长音,棕色的眼里恶意流动,随即又轻又快的抛下地雷。 “她说,你太无聊了——”对方顿了顿,“现在,她在我这儿,才知道了什么叫做有趣。” 轰——他听到自己被炸了个粉身碎骨。 愤怒与被冒犯感顷刻涌遍全身,他捏紧了拳头抑制自己,试图说些什么却只有破碎的、嘶哑的字眼,“呃……我……” 对方的棕色眼瞳呼的窜起火焰,灼烧般逼人,而他只能避开视线,嘴里还负隅顽抗般吐出一句“你等着我找人收拾你”,却气势全无。 自己被击碎了,完完全全的。 他承认,对方是称职的‘尖刻的A’,而自己显然无法成为‘善良的B’了。 然而,在这剧烈的情绪之下,还藏有一丝隐秘的战栗——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口而出,将他多年试图伪装的合群与庸碌击碎,勾连出他无法抑制的一丝想要与之回应的共振。 他接住对方了吗?竟不敢多想。 --- 那之后过了一周,或许是出于对结果的恐惧,又或许更是杂糅了难以言说的情绪,他一直没有再打开邮箱,就连邮箱通知提示都被他关闭了,直到这天在学校论坛上,看到有人收到面试未通过的邮件。 他深吸一口气,切了界面直奔邮箱——果然,有一封未读邮件正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屏息,点开了这封《双生》面试结果的通知。 “陈槐安同学,恭喜你,在1056名面试者中成功通过了面试,成为‘善良的B’……” 他愣住了,半晌都没有动弹,直到江旭的脑袋凑过来,怪声怪气地嘘了一声: “哟呵——善良的B,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可以说是没有,但也可以说是有吧。 路顷,尖刻的A。 杜莉导师的得意门生,传闻中与“杜疯子”如出一辙的“小疯子”。 他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未想此刻如此的云淡风轻,经年之后却是重如千钧。 电脑屏幕的光兀自亮着,有些刺眼。他静静地看了片刻,随后“啪”地一声,合拢了笔记本。 好多话想说, 总之,这一次试图发完[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薄唇与善良的B-陈槐安 第2章 厚唇与尖刻的A-路顷 “扣扣。” 敲门声传来,随即杜导师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孟婧探头走了进来:“小顷,怎么就剩你,杜导和廖鸽没在吗?” “不知道。”他抬起头,将刚整理好的一叠待审报名表递了过去,得到对方的一记白眼。 “天呐——还有这么多,得审到地老天荒去了!” 嘴上抱怨着,孟婧却利落地从包里的文件袋抽出一张报名表,塞进桌上待审的某叠里。 “孟学姐,我以为我们在做减法,你怎么还加了一张?”路顷拿起那张报名表。 “是我学弟的,人品和能力我保证,还是个大帅哥”,她挤挤眼睛,“不会委屈尖刻的A。” 路顷看了眼那上面的一寸照,中长发,冷峻深邃面容,确实有股冲击力的帅。 他点了点那照片,“可他看起来并不善良。” 孟婧撇了撇嘴。 “为什么你写的是善良的B呢?而不是温柔的B,狡猾的B,傲慢的B?” “为什么非得是善良呢?” 他像是定住了,拿着报名表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身体:“善良是一种美好的品德。” 孟婧拧着眉毛一脸不信。 “算了……”他将报名表回归原位,“没有为什么。” 尖刻的A与善良的B,合该天生一对。 --- 室友戴维翔将一摞衣服递给了他:“顷儿,帮你把衣服收了,自个儿叠吧!” 路顷捧着衣服,走了两步,呼的一下扑到床上,随后他闷在衣料散发出的洗衣粉香气里——善良的B,能帮他叠衣服吗? “还搞你那剧本招募呢?”戴维翔的声音传来。 “唔。” “说真的,你觉得我当个帅气的C如何?” “不怎么的”路顷从床上爬起来,“剧本里只有AB实验体里被强行缝合进来的那个头颅。” 他冲对方露出个鬼脸,“或许你想当这个被A砍了脑袋的C?” “靠!” “不过为啥男的也放开招募了”戴维翔挤挤眼睛,“搞得我都想试试了。” “杜导说我的剧本里只设定了角色,没有性别,”他叠着衣服,“很有道理不是吗?” “哦——”戴维翔拖长了音,“人海茫茫,B在哪里,A找你好久咯!” “……”他将叠好的衣服捧起,一股脑儿塞进了衣柜,“下周就开始面试了。” --- 面试环节设置了两轮,杜莉导师全程参与,第一轮为两人随机搭档,常规自我介绍与阐述后,抽场景随机搭戏,最后砍掉一人或者两人。 终试为路顷参与陪审,面试前给面试者发布部分《双生》剧本片段,面试者进行现场演绎片段后,再由路顷则作为‘尖刻的A’与面试者进行现场临时对戏。 终试进程已将近尾声,路顷困倦而带着股强压的焦躁,是有些不错的面试者,可总差了点什么。 一阵略微拖沓的脚步声传来,他抬头,门框处先迈进双很长的穿着牛仔裤的腿,随后一个灰眼睛的背头男生跨了进来。 他见过这张脸,在孟婧后加的报名表上,哥特式的冷峻气质。 “路顷——到你了。”杜莉催促着他。 踱着步子到了台前,对方的灰眼睛正看着他,流露出与外形不同的一种优柔。 “啪!”是杜莉用尺子宣告了开始。 路顷情绪一收,瞬间进入了状态。他抱着胳膊,斜着眼打量起对方,这种时刻他总是擅长,一步一步,堆叠情绪,投掷爆点。 “你太无聊……在我这儿,她才知道了什么叫有趣。” 对方看上去几乎立刻被击碎了。 灰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脆弱的、被冒犯到的愤怒,路顷看到他捏紧了拳头向自己迈进半步,却努力保持镇定。 那样子活像真的被冒犯到了。 他忽的血液沸腾,眼神牢牢锁住对方,像是在看利爪之下的猎物。 对方被烫到般避开了他,厚实的嘴唇颤抖着,“你这个混蛋……”紧接着深深吸气,强自抬头又对了上来,呼吸喷薄着打在他的脸上,“等着我找人收拾你”。 那眼里却并无几分杀伤力,像濒死兽类的反扑。对方已经完全被自己击垮了——伴随着这个认知在心里升起,路顷感到了一种通体舒泰般的畅意。 他想笑,面上仍收着情绪,但对方却已经接受到讯息,眼神黯淡着垂下了头,睫毛长长的垂落,翩跹着如一只振翅飞蛾。 直到面试结束了,路顷仍在回味。很多人接住了他的戏,他深深地凝望对方沮丧离去的瘦长身影——但只有这个人,戏里戏外都接住了他。 杜莉没急着动笔,从镜片里先盯了他一阵,才提笔在单子上刷刷书写起来,一时间周围很静。 “杜导,”路顷手指怼着桌面,“这个人……我投他。” 他回想了一下报名表上的姓名,第一次念了出来: “陈槐安。” --- 在他编写的《双生》剧本中,尖刻的A砍掉了被实验人员强行缝合到他们身上他人的头颅,善良的B无法接受,他选择杀死尖刻的A来了结这一切。 校内的首次公演正进入了**部分,引出剧幕中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吻——死亡之吻。 陈槐安穿着与他同为一体的特制蓝白条麻布戏服,舞台光团团映照下,面上的神情是已经做出决定后的坚定,却被疲惫覆盖,显露出一种轻柔的假象。 【善良的B:今天……我们和解吧。】 他听到自己冷硬笑了一声。 【尖刻的A:怎么和解?】 感官在这一刻无限放大着,他听到这件连体特制的宽大戏服在对方的接近中,发出布料摩擦的悉悉索索声,随即是一只暖的手,轻轻捧上了他的面颊,像是爱人间的抚摸,更像是一种裹着温柔的禁锢——那肉感而厚实的唇,随之压了上来。 他知道那温软的舌尖上,正带着安眠药物,只是对方那带着泪水的眼睛接近了自己——他怎么能够不吻,他如何能够不接? 他全盘接受,欣然赴死。在意识抽离的边缘,一种极致的满足感竟油然而生——看,他选中的B,正完美地执行着他亲手写下的命运。不,甚至还要比那更好,多么痛苦而交织的眼神,多么美丽而脆弱的魂灵,却作出着最决绝的决定。 吻,在彼此的刻意加深之中越发缠绵,却冰冷。 直到他因为死亡而无力的瘫软在对方的怀中,那一刻,灯光、人群、舞台,通通远去——原来他真的成为了尖刻的A,他深深爱上了,他的善良的B。 这是一种延时的心痛。 他想伸手抚摸对方的脸庞,却总是不能,他克制而疯狂爱着的善良的B,最终在舞台上,杀死了他。 --- 谢幕之后,红色的幕布缓缓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灯光、观众席与人声鼎沸的鼓掌声。 “大功告成!!真是太棒了!” “拿下拿下,大奖统统拿下!” 他和陈槐安被拥在参与项目的几个学长学姐间,不仅没卸妆连身上的戏服都来不及换。 孟婧眼睛雪亮:“刚好聚餐去啊!再包个KTV唱一宿,这段时间憋屈死我了。” 决议一出,被一致通过,路顷举起手,宽大的戏服荡了下来:“我不去,明天还有试听课。” 说话间对上了陈槐安,那灰色眼睛短暂地与他对视一瞬,如同一个暗号:“我也是,回去还要赶个作业,今天死线了。” 最终以割地赔让包揽收尾工作才被放行。 后台没什么人了,今天公演的剧目只有他们,化妆间里空空荡荡,唯独几排顶灯照着,整个空间里是让人分不清昼夜的明亮。 卸了妆坐在化妆凳上,他久久不语。 同样坐在化妆台前的陈槐安丢掉手中的卸妆棉,从镜子里看他一眼:“小顷,你不去换衣服吗?” 他将啃磨的拇指放下,正对上镜中对方的眼睛,灯光与镜子将那眼神照的如此透亮……他看到了那里面毫不掩藏的关心,还有深处隐约的、与他一般的猫腻。 舞台上,他所对上的那个人。究竟是他的飞蛾扑火,还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一场合谋奔赴? “那我先换了?”眼看陈槐安这么说着就准备去拿旁边的衣服袋子,他先一步站起抓走了桌上他们两个敞着的衣服袋子,跑进更衣室的同时丢下一句。 “我们一起换吧!” 学校礼堂的化妆间的更衣室狭小——他是知道的,两个成年男人站在里面,只能背对背换装才勉强容纳。 偏偏还装着一个白炽灯,压低的吊顶将那灯照的无限近,连灯管灼烧的“滋滋”声都清晰可闻,更别提彼此换脱衣服时的摩擦声、一声响过一身的心跳,还有那落在空气中仿若纠缠的呼吸,像他们台上的彼此缝合的戏服,注定会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发酵、急剧反应—— 几乎同时,他们回转了身体迫不及待地抱在了一块,如同他笔下的实验体A与B,用着嘴唇去触碰、确认彼此,用着这份甜美到爆裂的心意彼此交融,舌面相裹,不分彼此—— 这是他们剧外私下的第一个吻。 即使是这样,吻中也有一层蒙尘的阴影。因着缺氧不得不离开彼此的时候,他伏在对方那宽阔的肩膀上,鼻息闻着那被太阳晒过的温暖气味——这一切都让他贪恋。 那股冲动是如此强烈。 路顷微微推开了对方,拉开距离看进那双灰色的眼睛——一片美丽的、他读不懂的深雾。 他微微笑着,张开唇拖长了尾音:“善良的B……” 随后才一击必中,掷下定论:“你是我的了。” 陈槐安看来的眼神是茫然而带着一丝惊诧的。 可他根本不会给对方惊醒过来的机会。他上前一步踮着脚,同时用右手扶住了对方的脖颈,他禁锢住他,随后侧头对着那张莹润的、还残留他们亲吻痕迹的唇再次印了上去。 这不是询问,是落印。 第3章 背叛之吻-路顷 一切早有预谋,只是他被吻麻痹着。 如同尖刻的A那般,吞下了那舌尖上的致命毒药。 --- (1)预谋的「1」 路顷第十七次点亮了手机屏幕,对话框里没有来自陈槐安的消息。 一直以来他的世界都是纯粹而真实的,他享受着这种极致的浪漫,只是后来他的世界闯入了对方。 多么让人惊喜而着迷的善良的B,他总是忍不住连同身体与心灵一起滑向对方。 他又摁亮手机屏幕,开始翻看他与陈槐安的聊天记录。那上面一连串不同对象不同日期的“1”先被他滑动着拉到了顶——再往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翻动。 直翻到了底部,却只剩下几个他发出的“1”,而对方再没有回应他一个对称的“1”。 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甘心的又在屏幕上敲下个“1”字发了过去,然后紧紧的盯住屏幕,并不想放过一点。 良久,屏幕变化着,那头终于蹦出了个熟悉的“1”,他也跟着蹦起来,抓起床上摊着的外套冲出去。 正收衣服回来的戴维翔被撞的转了半个圈,“靠,饭都不吃就约会去了!” 他充耳不闻。 匆忙赶到戏剧社杂物间门口,路顷平复了一下呼吸。眼前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白色木门,上面还有某次他吃冰淇淋时不小心溅上去的一个点,融进了门框,成了一个令人熟悉的所在。 路顷整整衣领,忽的有些近乡情怯。 上次他们在这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对方那绝望的仿佛整个人都在流泪的样子震住了他。他试图和好,他后来发了很多的“1”给他,那是他们的秘密暗号,他想对方会懂,只是不想真的收到回应。 心底漫上一阵熨帖的流动的暖意,他勾勾唇,推开了门。 那个人已经在了,如他预想的那般温暖。对方转过脸,只是一个笑,便让他想立刻扑到那怀抱里。 但他按捺住了,只一错不错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寻找着上次争吵残留的痕迹。视线却被一个举起来的袋子遮挡住,路顷很快认出这是学校附近爆火的泡芙,每次都要排队很久。 “还有这个”陈槐安晃了晃,将一个450毫升装的巧克力奶塞进他手里,“也是你爱喝的。” 他强压着唇角,歪着头问道,“一切照旧?” 对方怔愣了一秒,但很快咧开嘴笑了,“对。” 他们开始看电影,今天是陈槐安用平板下载的一部《当幸福来敲门》。 克里斯是一个三十岁处处失意的离异男人,通过坚持不懈的创造机会,抓住机会,最后获得了成功。 路顷以前有看过这部电影的赏析,所以他并不陌生,甚至开始心猿意马。十月的傍晚,临近七点,杂物间的窗外已经收尽了最后一缕残余的霞光,周遭因为没有开灯而渐渐融入黑暗。泡芙被他吃了大半,巧克力奶也啜到了底,他打了个嗝,瞥一眼对方沉浸在电影情节之中的沉静侧脸,感到一种安宁。 “你说机会来的时候,真的要抓住吧?”对方嗡动着嘴唇,喃喃道。 “什么?”他愣了会儿,才意识到是在说电影,脑海里调动出情节,他开口,“当然” “那如果是我有一个机会”对方转过了脸,那双温柔的灰色眼睛轻轻眨动着,“你会支持我吗?” 什么机会,哪种机会——路顷立刻想如往常一般追问到底,却还是咽下,他想对方可能只是寻求一种情感上的支持,于是他坚定:“当然!” 而陈槐安的反应是微微勾起唇角,张开手朝他揽了过来,直到被那温暖所包裹着,路顷才意识到了拥抱。 电影还在平板里播放着,屏幕闪动着忽灰忽蓝的光束,天已经完全黑了。 --- 那天之后对方就变得很忙碌了,路顷发过去的“1”也会有所回复,但总是短句的推脱或者温柔的拒绝。 烦躁在他的心积聚着,他忍不住了,下了晚课便直奔对方的宿舍而去。他并不常去对方的宿舍,他实在不喜欢那里,陈槐安的几个室友总是冷冰冰的,有个叫江旭的倒是上来自我介绍过,但路顷对他没有一丝好感,那人眼里闪动着的妒意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东西。 “哟,尖刻的A又来了,找你的B吗?可惜那些女生没在这里,不然得尖叫了。” 路顷沉默着,直到对方无趣的打开宿舍门,“陈槐安!找你的。” 那头传来东西砸地的声响,门打开,路顷发现对方竟然摊着行李箱在收拾东西,闹钟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一股心焦让他急匆匆的上前,对方却绷着面孔迎了上来揽住他,将他带到了宿舍外面的走廊上,身后传来江旭骂骂咧咧嫌弃玻璃的声音,直到宿舍门被甩上,光线也被隔绝了。路顷感觉脑袋嗡动着,急剧涌来的信息快要将他淹没,“你为什么在收拾东西?!” 陈槐安灰色的眼睛垂落着,半边脸孔隐没在半明半暗的走廊上,他张开嘴唇,像下定决心般的开了口,“...我想换宿舍” “换宿舍?” “是啊”陈槐安抬起手来,纤细修长的手盖着眼睛,仿若耗尽了力气般的疲惫,声音也带上了沙哑,“你看到了,我的室友。” “噢……”路顷微微放下心来,思量过后他露出一股冷意,“早该换了。” 对方的回应是苦笑一声,露出了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路顷想将他揽进怀里,最后却也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2)失效的「1」 路顷一边靠坐在床上敲敲打打,一边给他的发小余毅发信息,直到戴维翔抱着脸盆走进来时才停下。 “不是人过的日子!林导又布置了试听作业,三天内就要完成,把人当牛马也不是这么干……”戴维翔一如往常般絮叨,路顷耐着性子附和,直到对方侃完才迫不及待的接上一句,“你觉得陈槐安换到我们宿舍怎么样,还有一张空床。” “噗——”戴维翔夸张的从嘴里吐出水回流进杯里,“我就知道你嫌弃我和汤明……但他为什么换宿舍?” “他的室友都是——哔——”路顷比了个手势。 “好吧我没意见,汤明估计也没意见,但是换宿舍我不懂啊,得问管理处吧!” 路顷有点犹豫,手机拿起又放下,他想问问对方换宿舍怎么样了,却不知怎的不敢开口。眼前闪过那张疲惫的脸,那个难看的笑,还有他们之前吵架,自己骂了他,对方即使情绪最激烈的时候也收住了——他是那么的爱着自己。他感到自己的心是一片浸泡了水的海绵,潮湿着,柔软着。 这一年发生太多事了,从《双生》戏剧公演大受好评,他们拿了戏剧节金奖,再到被改编成电影短片,两人出演,获得新锐奖项,后在网络平台上播放,引起现象级关注。铺天盖地的,各种各样的信息邀约或者什么其他的都朝着他们涌来。 而他只希望热度渐渐平息,他想要与对方平淡的过着之前的日子,不受打扰的。 --- “4幢403男生寝室陈槐安的换宿舍申请?” “是的,请帮我查一下,然后我们寝室是有位置的,如果可以的话,换到我们5幢302男生寝室。” 等待的时间被渐渐拉长,周围很静,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逐渐急促起来,直到戛然而止—— “没有搜到他的换宿舍申请”对方顿了一句,鼠标一点,界面切换,“但是有个退宿舍申请,已经办结。” 路顷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懂。从管理处回到宿舍的路变得模糊起来。走廊的风声与他像是隔着一层膜,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对方的宿舍门前了,那房门紧闭着。 他敲了三下,无人应答,又敲一次,唯有沉默。 他拿起手机拨了过去,“嘟——嘟——嘟——”,一串忙音。 “砰——咚”面前的宿舍门被猛地拉开,粗嘎锐利的骂声同时在耳边炸起,“谁特么死敲活敲的打扰老子睡觉,又是你我真……” 路顷已经转身离开。 只一眼,他便收到了答案,那灰色窗帘遮罩下的,空荡的,无人的床位。 --- “路顷,杜导师让你过去她办公室” 教学楼总有股淡淡的阴潮气息,导师办公室设立在拐角处最里面的位置,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因没有灯光而沉在灰色环氧漆的映照中,阴沉灰暗。 路顷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稳稳的。 那股预感已愈发强烈了。 越是这种时刻,他越是冷冽的清醒着,他感到仿佛有束舞台光打在他的身上,那是戏剧即将**部分的信号,而他会不偏不倚,接受这所有光的收束,他会淋漓尽致的,迎接所有。 杜导师的办公室是独立间,位置也不错,午后三点,稀薄的阳光从窗户里斜进来,空气中像有无数个光点舞动着。 一张薄薄的单子被推到了他的面前,是陈槐安的长期休学申请表。 杜导师看过来的眼神里是一种锐利的审视,但路顷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的落在空气里。 “他没有说原因?” “没有”杜导师扶了一下眼镜,那里面似乎折射着一点扼腕,“他只是很坚持。” 此后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 开始只是一点风声,凝在四周不确定的窥探,随着时间推移,周围的议论声渐渐无法收住,堂而皇之的审视,广而告之的谈论。 “我有人脉,听说他接了逸动传媒的经济约。” “逸动传媒?凭什么?” “拜托他有多火,这波流量上去完全可以冲娱乐圈!” “那戏剧算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尖锐的划过了他的脑子——那个晚上,过于好的晚上,现在想来到处都是异常,甚至连播放的都是对方下载的《幸福来敲门》。 机会,是啊机会,原来是这个机会。 卑劣!骗子! 他摞下勺子,推开餐盘,跑起来,预感般地奔向了杂物间。那里如同预料中的空旷,中午的阳光几乎照透了这个小小的房间,让一切都不可藏匿。他像发了狂,眼睛在每个角落搜寻起来,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直到看到桌面上那个平板。他颤抖着拿起来,发现底下压着一张纸,那上面的铅笔字迹潦草,只有一句。 “忘了我吧,我是个不值得被爱的人。” 他失神,忽然觉得腿脚一软,浑身被抽干了。 纸片飘荡着落到地上,静静的,带着死气。他紧紧地盯着,直到身上猛然窜起的怒火将他吞噬——他走过去,狠狠踩碾,纸片苟延残喘地掀动,又归于死寂,只留下一个肮脏的脚印。 原来那出他倾注魂灵写就的《双生》,并非是一场甜蜜爱恋的开始,而是他真实人生的拙劣排练。 善良的B……他确实被他杀死了。台上,台下……整个世界。 路顷闭上眼,铁锈味在舌尖弥漫。 他开始恨。 第4章 善良的B-陈槐安 他未曾理解过善良的B,他逃避这个套在他人生之上巨大的枷锁,却不想,他真的成为了善良的B。 --- 陈槐安正在江城市中心进行杂志《镜界》的拍摄工作,这份刊物向来是以文艺而炽烈的风格著名。 灰棕色披落的半长发被挽在了脑后,眉眼上是银灰色亮粉,此刻化妆师正在对他进行最后的扫尾工作,柔软的刷毛一下一下有力的抚过他闭起的双眼,小动物舔舐般的触感。 这让他想起路顷。 当时他还在锦都传媒大学戏剧学院,仅是一个普通的大三学生。 在2017年话剧《双生》‘善良的B’选角定下之后,负责项目的杜莉导师便迫不及待的对他与饰演‘尖刻的A’的路顷进行了正式彩排前的提前“催化”。是的这是路顷当时说的词,那个卷毛男孩讥诮的形容着杜导师将他俩强行绑定的行为。 “就像催化两颗植物。” 陈槐安还记得他当时说这话的神色,嘴角一点微微挑起的弧度,棕色的眼睛翻着半个白眼,生动的浮现在他眼前,仿佛伸手就能碰到他那柔滑的脸庞,感触到那种贴附他手指的滑腻。 路顷总是依恋着他——虽然刚开始是自己怵他,他仍记得当时面试即兴对手戏那种被对方看穿而击溃的震撼,深深印刻在他的心底。 只是不知何时就变了味,对方就像是一头野生野长的小兽,被驯服了以后在他的面前乖顺的、翻开肚皮的柔软处任他在上面肆意抚摸。 陈槐安深深呼吸,立时便感到一种锐痛在心头捅刺着。 虽然,这总是很寻常。 右肩处传来一点暖意,是孟婧正搭着他的肩膀。 陈槐安睁开眼从化妆镜中看向对方,她向来干练自信的脸上竟罕见的浮着一层隐忧。 “周曜明试镜张汝敬导演的新片失败了。热搜上都说是角色不合适,但业内传是张导嫌他‘演技固化,撕不下偶像标签’。向来八方不动的他经纪人——荆姐这回是真急了。” 他皱了皱眉,周曜明与他同作为逸动传媒旗下的头部艺人,甚至对方凭借亲情电视剧《归途》系列获得视帝后,星途更是不可限量,是圈内当之无愧的一线,剧王担当。 “曜明哥不是一直很顺利吗,怎么突然这么迫切转型?” 孟婧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是急了,不过我能理解他,一个好的电影本子确实难求。像你对家楚唯那边为了抢张导的这个新片,提出零片酬出演都被拒绝了。” 她顿了顿再次开口,这次语气显得十分郑重: “蒋育华导演的电影项目《锈春》向我们发出邀约了,质量绝佳”,她忽然叹了一口气,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道,“但是定了路顷作为双男主之一,还是平番。你确定要接吗?” 路顷。 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他看着孟婧——这个从学姐身份开始,就将他一路从默默无闻学生扶持到今天的经纪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感激。 他想起自己刚签进逸动传媒时的茫然,是孟婧为他定下“忧郁文艺”的路线,又为他死磕下《蓝曜》的试镜机会。他仍记得试镜时,编剧月喻老师力排众议点了他:“槐安,你就是蓝曜。” 那个角色让他拿了当年的最佳新人,让他的灰色眼睛被媒体称作“藏着一片雾霭的海洋”。即便后来几年他再无代表作,拍了几部古偶,被质疑演技形式化,也依然靠着“蓝曜”的余晖,在二线流量与演员的位置上稳住了“清醒”的口碑。 所有这些幸运的推动,如同浪潮一般才将他这个“浮木”送到了此刻抉择的转型关口。 而现在,孟婧眼中映着的,是真真切切的担忧。他懂她的顾虑——从商业的角度考虑,此时与路顷捆绑,是巨大的风险,也是巨大的诱惑。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决定他命运的《蓝曜》试镜间。 “对不起,孟姐,我想接。” --- “哥,孟姐说董方明董总这边要与你谈谈。” 回到江城下榻的酒店后,助理方俊向他小心翼翼的递出平板,陈槐安深深吐息,按下了视频会议的按钮。 “陈槐安,”即使隔着一层屏幕,对方看来的眼神仍然锐利而让他无所遁形,“你已经与路顷解绑七年了,我不明白你坚持要接《锈春》的原因。” “还是你有什么私人考量?” 私人考量。 该如何定义他曾与路顷短暂交汇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他们甚至不像传统意义上的谈恋爱,他们之间几乎不涉爱这个字眼,也从未有过实质性的关系,除了那些不知是演戏还是演戏之外,多余的一些情感挥发的吻。 可他总是想起他,不可抑制的想起。 疯狂的想起,剧烈的、浓烈的想起,即使在他们彻底断联之后,他仍然想起对方。他搜索着对方的名字,查看跟踪对方每一个消息与动态,他像一个变态的私生粉,恨不得钻到对方的脚底。 他点开对方的作品,剖析对方的每一个思路,对比着与自己的一种关联,有时候他狂喜,因为他仿佛是感觉到了他们的曾经——对方获奖剧本里的配角,竟和他们曾看过的某部老电影的主角同名;有时候他感到彻头彻尾的悲伤,为什么没有一点点一点点自己的相关。 他于是确信这是对方恨着自己的证据,完全避开了自己的所有。哪怕只是恨,哪怕是如此的可悲,他也不要那段过往,在对方的心中,完全的摒弃。 有过一段。 对,就是他对他们之间最好的形容。 事实上,他们拥有过的东西少之又少,他在回忆里搜刮,也只能找到一个杜莉导师为了让他们迅速培养起感情,将他们强行关进去的那个杂物间,还有那些电影,灵魂上的碰撞与欣赏,最后就是那部梦魇般折磨他的,他们的开始——《双生》。 可笑的是,在外界看来,却是他们之间最大的联结。 他却独独记着那个杂物间。 那是他们的荒岛,他们的乌托邦。 他们曾经在那里深深的接住了彼此。 那个下午他们又看完了一部电影,在不知何起的一场打闹后,两人都气喘吁吁着。 “难道不是吗?”路顷咽下了一口气,这样说道,“如今市面上的影视作品,总是为男女主制造如高塔般不可僭越的阻碍,当观众觉得没戏的时候,就开始釜底抽薪,为他们制造一个悬空的乌托邦,也就是荒岛。男女主在重重误会与身份枷锁的情况下被迫踏入这个荒岛,荒岛的天然因素使得他们赤诚相待,突破心意在一起。在一起之后,用这种双人的联结去面对,打破之前的高塔。之后的导向则是有好有坏,好则是happyending,坏则是史诗级别的一场爱情悲剧。” 对方看着他,仿佛是意有所指,又好似是无心:“你想去荒岛吗?” 他感到心中一荡,鬼使神差般地开了口:“可我们不是已经在荒岛上了吗?” 话音落下,是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大胆,杂物间里霎时安静得只剩彼此交错的呼吸声。他并不后悔,只怕是自己太过逾矩,于是屏息等待着,唯恐一丝声响就会打破这易碎的平衡。 而路顷的反应在这瞬间分化为了无数个慢镜头,那是他穷尽所有语言也无法形容的此生壮丽,海浪般阵阵的冲刷着他的心房——实际上对方只是缓缓的,缓缓的,挑起嘴角,漾了个弧度。 像一把钩子,牵住了他,从今往后。 所以当这命运的浪潮再次向他涌来之时——他会一如既往,接下这指示,任由浪潮将他带往未知的地点。 迎接那份可能的,他的尽头。 --- “并非是私人考量,”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专业而坚定的,“您也知道我与路顷的CP是对于项目的巨大助力,更何况这是业内名导蒋育华的作品,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转型机会。” 他顿了顿,诚恳如斯。 “所以请务必让我接下。” “哦?”他能看到董方明的神色有了松动,向着他说道,“不可否认,我向来要的是平稳,你却总带给我惊喜。现在公司里对你的职业规划也有‘不同’声音,但如果能再出一个《蓝曜》的话……” 那头董方明用指关节敲了敲黑檀木材质的桌面,发出两下沉闷而扎实的敲击声,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我要你向我保证,绝不因私情影响公事,要是搞砸了,或是引发任何——不可控的负面公关,令公司利益受损……槐安,到时候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开了口,“是的,我保证。” 实际上他已滑入,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预知的深渊,此刻的保证——不过是他的投名状,无法回头了。 第5章 尖刻的A-路顷 《双生》戏剧的最后一幕,全场黑暗,光束只聚焦于巨大的鼠笼标识,173号。 这么多年,路顷始终在想:那个亲手“杀死”他后逃走的善良的B,最终究竟逃往了何处? --- 接到电话时,路顷便有了预感。 “怎么,他确定出演了?” “尊重长辈,别总是抢话。”蒋导轻佻的语气一收,“小子,虽说剧本是你写的,我拍戏可容不得胡来。” “能问问您老人家为啥选中了他?”路顷不自觉转起了中指的素圈戒指。 “我才四十一岁——”那头传来拔高的、尖利的声音,“我看过《双生》,你俩之间那点东西别想骗过我,我就想看看七年时间能把当初那把刀磨得多么锋利,又能劈开多深的口子……” 他挂断了电话。 蒋育华,是他经纪人李木与的老哥们儿,用李哥的话来说差不多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 这些年路顷与戴维翔、发小余毅成立了顷时·Studio个人工作室,后来请了李木与这个老炮儿作为他的经纪人对接处理相关商务。在杜莉导师引荐下,也带了锦都传媒的实习生:孙宇声转正负责项目开发,陈序东则成了他的个人助理。 经纪约在身使他非常自由,自己编写剧本,也出演过一些小众阴暗风格电影,他总是不想设限,也认为自个儿没有上限。 只是他再不谈戏剧,进入娱乐圈是个疯狂的从未出现在他人生中的设定,不过既然进入了圈子,就做到极致。 那股让人咬落牙齿般的阴暗之火始终在他胸口沸腾着,他挑战自我,继《双生》之后接了不少片子。《蚀》是他编写且主演的代表作品,一部**片,探讨伦理与道德,他饰演迷途少年宁时,与相差三十岁的年长女性发生背德畸恋,最终自杀。 多么迷人而刺激啊。 影片中宁时自杀场面的拍摄,他身上绑了威亚,底下铺设了厚厚的救生气垫。收到开拍信号之后,他闭上双眼,打开手臂,向后仰落——如同一只飞鸟,终于找到了它的归宿。 那条后来拍了六条,即使是如此短暂的坠落,他仍感到仿若在镜头前死过无数次的酣畅淋漓。 至于《锈春》,这真是个迷人的剧本。 即使是他执笔的,路顷也为它深深着迷。多么精彩的构思,两男两女相互交错,双线并行的对比,人物动机的合理性,故事拥有无限的韵味,新欢与旧爱与背德,长长久久的思考。 他如痴如醉。 他对待艺术总是如此神圣,精密的剖析自己与作品,将两者区分。 这简直是太棒了,他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更何况——他在脑子里闪回那个人,对方也会参演,他感到久违的热血沸腾。 他已迫不及待,迎接这场交锋。 --- “动作真快啊!”下午,位于锦都市中心边缘,工作室几人合住且办公的LOFT公寓内,戴维翔正如常处理着邮件,忽然发出了一阵惊呼。 拿着笔在白板上写写画画的路顷被他打断思路,不爽的搁下了马克笔。 “搞什么?” “孟婧学姐——不对,现在该叫孟姐了,她发邮件过来说希望联系你本人,跟你谈谈。”戴维翔一脸有瓜吃的兴奋。 “哦——陈槐安的经纪人。”他拍了拍手,走到桌边端起水壶来倒了一杯慢慢喝着,“不谈。” “他咖位比你大都纡尊降贵联系你了”戴维翔挤眉弄眼一阵才恢复了神情,“Yes,Sir!我这就回绝了她。” 余毅从外面走进来,拿着手机显然是正在通话的状态,“孟婧姐,您好,路顷这边由我代理跟您谈就可以了,或者可以直接联系他的经纪人李木与。” 他按下了免提键,那头传来暌违许久孟婧的声音。 “路顷之前是我的学弟,我对他也不陌生,这次联系算是我私人的关系……” 孙宇声从埋首对接的新项目《飞鸟与花》中抬头看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右手已搭上了那本鲜红封皮的加厚旧损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是孙宇声在进入工作室后,经历过初期的兵荒马乱,默默记录下的所有“顷时??Studio生存避雷指南”,被戴维翔戏称为“**”般的存在,工作室众人称之为不愿回顾的黑历史——宇声红皮书。至于为什么选择红色?孙宇声推了推眼镜,表示因为是他的应援色。 那股积蓄的烦躁从他的心头猛然窜起,路顷干脆开了口,“别绕圈子了,直说。” 那头顿了顿,良久:“小顷,好久不见。” 空气落入了沉默。 “好吧”话筒里传来对方的一阵深呼吸,落在空气中,带着种粗粝的颗粒感,“我们都知道这次合作意味着什么,不只是七年后的项目重聚,还有舆论方面的考量……” 路顷抠着杯子上的一个图案。 “尽管我这些话可能很不留情,但我还是不得不说——” 那头一扫之前的急切语气,恳切而坚定的说道: “小顷,希望我们都能达成‘互相尊重,保持距离,专注作品’的共识,好吗?” “砰——” 杯子被他碰倒了,摔在地板上,四分五裂。 工作室三人齐刷刷朝他看来,余毅干脆按掉了通话,向他走了过来,戴维翔则蹑手蹑脚地去了清洁间的方向,孙宇声也站了起来。 路顷感到自己的手颤抖,勉力抬起头时,已无法维持住镇定的神情。 右肩传来一阵暖意,是余毅和孙宇声站在他的身旁,余毅将手搭在他的身上,在那上面轻轻拍了拍,“没事的,没事了。” 他失神地望着地上那堆瓷片,恍惚想起那天。 那是陈槐安休学半年后了,路顷搜索对方名字时,在网上的一个视频里看到了他。 对方穿着一套贴身的黑色时装,作为逸动传媒的新锐模特出场,黑色的头发染了亚麻灰色,打着精致的卷,半长的披散在肩膀上,气质卓然而冷峻。 对方是那么的美,甚至更美了——路顷屏着呼吸,紧紧的盯着屏幕,蓦的产生了一股冲动,他觉得自己可以找回他。 是啊,为什么不呢?他可以再找他,他们还可以在一起,即使对方不再是‘善良的B’了,即使没有戏剧。 于是他迅速行动着,他通过杜导师的关系,得知了陈槐安的详细公司地址,路顷第一次逃课了,戴着个棒球帽和口罩蹲守在对方的公司楼下。 那天的日光太好了,五月的太阳,将锦都这个繁华的城市照亮照透。他此前从未去过某个影视公司的楼下,因此也是第一次看到扛着各种摄影设备的男人和年轻时髦的女孩拥挤着,在保安的秩序维护下,排着队黑压压的挡在出入口处。 他艰难的挤进去,像一个萝卜,插在人群之中,忍受擦碰拥挤的闷热,如同他们一般的等待着。在望眼欲穿的等待间,陆续出来了一些艺人,他不认识,只觉耳边的尖叫声一声赛过一声的敲打着他的鼓膜。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人群渐渐开始寂寥,大家都得到自己想要的,离开了。太阳已落下,只残留薄薄的一层余晖还在大理石的地砖上苟延残喘着,有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他踢了踢地面上散落的垃圾,忽而觉得茫然。 他在干什么?他在等谁呢? 手机在裤袋里疯狂的震动,他刚开始选择无视,却还是在那坚持不懈的震动中接起,那头是戴维翔,告知他晚课即将点名了,问他人在哪里,跟他说着今晚食堂的饭菜云云。 最终他挂掉了那聒噪,他已经无法说话了,眼前糊满的泪水、胸口窒闷的情绪都让他沉默,不得不的沉默。 他终于承认,自己完全的失去了对方。 他甚至没有资格。 --- 沉默溢满了工作室,地板上的瓷片已经被戴维翔收拾清扫掉了,拖过的地板水渍未干,长长的一条拖曳着。 孙宇声已经回到了工位上,翻开了红色封皮的‘红皮书’,顿着笔尖,在镜片中默默观察着他。 “我说,你就不能剪剪头发还有剃掉你的胡子吗,你的粉丝已经哀嚎遍野了!”戴维翔眼睛瞅着‘红皮书’打了个冷战,试图活跃起气氛,声音却比平日里低了不少。 “不能,”路顷闷闷出声,如同往常一般的拒绝着,但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改了口风,“我剪。” “哈?”戴维翔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与孙宇声对视一眼后,拧着眉毛盯住了他。 路顷舒了一口气,拎起耳边垂落的一缕卷发,在那上面细细摩挲着,“电影开拍时我会剪的。” “你最好是……”戴维翔半信半疑。 余毅带着忧虑的眼神飘过来,他避开,无视。 他当然要以最无可挑剔的姿态,走入那个由他亲手搭建的、爱与恨的对决舞台。 起码他现在有了入场券,不是吗? 他的,背叛他的,善良的B。 第6章 七年首聚-陈槐安 (1)锈春官宣 “槐安,10月5日上午十点《锈春》将进行主创官宣,国庆小长假期间放出的信息,势必将马上引爆网络,你不必忧虑,我已经规划好了一切,你只要耐心等待就好,好吗?” “孟姐,谢谢。” --- 蒋育华导演在业内的名气有多高,对于演员的严苛也就有多出名,对方的拍摄周期长而不定,短则五个月,长则一年,期间更不允许演员有轧戏的情况发生。 为了接演《锈春》,陈槐安的行程已进行了调整,在一波密集的拍摄、访谈、综艺行程等曝光行程后,即迎来了《锈春》的项目行程。 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也因此获得了较长时间的自由,这些年他总是很忙碌,以此填补他那难言的空虚时光,事实上他也过的压抑,行程之外的时间无论在哪他都会飞回锦都面包房的二楼,做一些烘培或者是静静不做什么的待着。 此刻他正盯着烤箱里即将出炉的面包,手机已被他搁置在了一旁的流理台上,却总是无法撇除影响力。 他深深吐息着,最终还是将手机握在手里等待着,周遭如此宁静美好,打开的窗户外面甚至传来一点鸟鸣声,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规律的响在耳边,那是一种静默,仿佛全世界都在为着那个时刻倒数。 “叮”烤箱提示音响起,嗡嗡运作声停止了——却很快被另外的声音取代,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嗡动着,屏幕一亮跳出了无数个推送,社交软件消息、短信提示。 陈槐安摁灭了屏幕,背部倚靠在流理台上,以求得一点支撑,鼻息之间是熟悉而温暖的面包香气。 他不必点开那些消息都能知道内容,无非是铺天盖地的围绕着他与路顷之间的词条。 #陈槐安路顷七年# #双生CP# #锈春双男主# #平番锈春# #一路平安# 病毒一般在网络上传播着,刺入眼帘。 仿佛某种宣判时刻的到来。 孟婧的电话如期切入,她的语气强势而熟悉的冷静着,过去的七年,他们曾一起度过了许多这样的时刻。 “槐安,看到了吗?一切都在预期内,势头很好。你不需要发表任何言论,一切交由团队处理。” “嗯”他于是只能点头,赞同,如同之前的无数个时刻那般乖顺的接受着,耳边隐隐听到孟婧那头传来的骚动声,“控评”“通稿”等等词汇钻入他的脑里。 一股冲动使他登录了小号,熟练的点开路顷的个人工作室账号‘顷时??Studio’,果然那头转发了《锈春》官方的消息,文案简短却生动,“十分期待啦~”,还带着比耶和Wink的表情包。 他微微的笑出了声,这股不真实感,才终于落地了。 翻看信息之时,却发现连周曜明都发来了庆贺,实际上他与对方同为逸动传媒的头部艺人,平日里仅限于点头之交。 他客套地回复道:“曜明哥,感谢,我会好好抓住这个机会的。” 对方却秒回了一句: “黑曜日:嗨,跟我还客气!说起来,看到路顷也是编剧?你俩老搭档重逢,跟他那种天才,肯定有很多火花吧?真羡慕你。” 他怔了怔,手指悬在屏幕上,不知如何回复。对方紧接着又发来一条: “黑曜日:有他帮你看着剧本,你这波转型肯定稳了!到时候红了可别忘了哥[狗头.jpg]” 说不上来是哪个字眼刺痛了他,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上。让他最终只凝结成干巴巴的几个字: “一枕槐安:嗯,剧组氛围很专业。” 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对话终于结束了。 (2)锈春定妆 锈春是一部包含四名主演的身体恐怖片电影,双男主及双女主,故事设定为2006年的一个边陲小镇,主角四人均为小镇青年,彼此之间的感情纠葛错综复杂。 上午八点,因陈槐安扮演的角色聂安涉及怪物变异的特效服装部分,他便与服化团队提早来到了锦都影视基地《锈春》剧组的定妆现场。 此刻他坐在剧组包下的场地化妆间里,剧组化妆师及造型师等正在与他的服化团队方做交接确认工作,准备对他进行角色聂安的基础妆发工作。 化妆台桌面上是那本几天前收到的《锈春》完整剧本,仅仅只是意识到存在都让他手部颤抖,却强行按下了。 今天是《锈春》正式定妆的日子,临行前孟婧再三向他询问是否需要陪同,陈槐安都婉拒了。 “好吧”孟婧投来的眼神复杂难辨,“情况比我想的还要drama,没想到《锈春》的编剧是路顷,如果是这样的话我……” 他挥手打断她未尽的话语,“就这样吧,我认了。” 孟婧叹了口气,“小安,有时候我希望你能真的自私一点。” 自私——在对方看来,他七年前那个决定确实是够自私的。也许他需要落实这一点,重聚之后在对方面前表现的颐指气使或者理直气壮?不,那不是他,那也从来不是他想要的。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一个懦弱的逃兵。 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脸面出现在对方面前,还接了这个项目——如果说一切都是对方对他的审判或者惩罚,请来吧,他会照盘全收。 --- 上午十一点,角色聂安第一阶段的普通小镇青年造型已经试妆完成,陈槐安原本的灰棕色半长卷发被削剪成了碎盖头且染回了黑色。为了突出角色懦弱被动呆板的性格,还增加了一副平光眼睛。 现在他正在进行第二阶段的特效妆化妆,特效化妆师将预先制作好的硅胶假体一点点的贴在他的身体露出部分。 化妆间很静,唯有人员走动发出的衣履擦碰声与细碎的一些交流。十月下旬,H市还很热,室内开了空调,温度适宜。他像沉在水里,闭着眼睛感受身上胶水粘稠冰凉的触感。 耳朵捕捉到化妆间的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一个青年略微滑稽的声音响了起来。 “刚才跟剧组妆发交流过了,你的野人头是能保住了,但是胡子必须刮,哈哈!” 随后是清越的、如他梦里那般熟悉的少年音——“闭嘴。” 陈槐安几乎立刻便僵住了,他睁开眼睛像挣脱一场太沉太久的噩梦,直到梦境烟雾般缓缓弥散,他终于对上了那个黑棕色长卷发的声音主人。 是他的,尖刻的A。 心脏这时才感受到一种细细密密的痛,像张开了网,将他团团困住,已无法挣脱。 这瞬间视线却被遮挡住了,是特效化妆师转换了方向,开始粘贴他头部的硅胶假体。 “陈老师?”化妆师带着点犹疑的举着假体,“麻烦请闭一下眼睛。” “嗯,好的”他应着声,再次闭上眼睛,耳边再也无法捕捉到任何声音了,对方显然已融入了化妆间,他感到一种不真实的战栗——路顷就在这个二十平方米的化妆间里,与他共处一室。 他缓缓吐气,试着放松。 --- “安哥,”助理方俊拧开了一袋燕麦奶昔,为他插好了吸管,“喝点垫垫吧,孟姐吩咐的,热量够。” 临近中午,陆续有工作人员轮换去吃饭,化妆间里冷清了一半,此刻陈槐安已经完成了大致的特效妆面,正在定型等待胶水风干,仍是无法移动。 化妆镜中映出了个毛茸茸的棕黑色怪物,仅有部分连接处证明这曾经是个人,他感到一阵恍惚——剧本中,最终这个异化完的怪物被他曾经的恋人马恪,也就是路顷饰演的角色给打死了。 镜子里映照的怪物分明还拥有着人类的眼睛与人类的嘴唇。他不知道这是否是未完成态,还是故意留设的。 任何东西,即使它拥有一双人眼,也能下得了杀手吗?况且是曾经的恋人。 “安哥?” 唇上传来一点塑料吸管戳刺的触感,陈槐安回过神来,轻轻道了谢。 空气中传来隐隐的盒饭香气,奶昔顺滑的液体经由吸管流入食道,渐渐充盈了他空荡的胃部。 他移开吸管,状若无意,“其他人都去吃饭了吗?” 方俊眨巴着大眼睛环顾了一圈,“还有些化妆师吧。哥,孟姐说今天行程任务比较重,晚饭可能也只能喝奶昔了啊。” “嗯,你也去吃饭吧。” 下午一点,陈槐安完成了特效妆面,此时蒋导与副导及几个助理也已经到场。 在特效妆师的引导下,他活动起身体,进行走位方式练习,这位蒋导果然严苛,对他的妆面提出了不少修改之处,唯独保留了类人的眼睛与嘴唇。 特效妆师又为他修补了部分妆面,硅胶撕扯不免带来一点痛意,他忍耐着,感到自己坐着的化妆椅后正站着人。勉强从化妆镜里望去,只能在特效妆师及几个特效妆师助理活动间,看到是个穿着身灰绿色工装的身形。 蒋导的声音响起,犀利而带着审视的:“路顷,看看这个怪物设计的如何,是不是与你剧本里想达到的效果一致?” 良久,一道冷淡的声音落下:“不满意,重做吧。” 蒋导的大笑声在空气中飘散。 脚步声响起,灰绿色工装消失在了镜中。 --- 下午六点,繁重的定妆拍摄工作完成了,陈槐安终于卸去了一身厚重的特效服,助理方俊站在他的左手边整理物品。 另外两位对手女演员已乘坐保姆车相继离开,他坐在化妆台前对着镜子默默不语。 那头传来说话声。 “饿死了!饿的我能啃一头大象了,顷儿,赶紧走了吧。” “我去卫生间。” 黑长卷发在镜子里一闪而过。 助理方俊拎着包向他走来,嘴唇还未动,他已先起身打断了对方,“去洗个手。” 余光中几个化妆师还在收拾东西,路顷那个工作室合伙人戴维翔则在埋头按着手机。 走出去的步子是稳固的,直至出了化妆间的门,他急切起来,走廊里空荡无人,吊顶灯光打下来映着墙面,毫无一丝生机的白,直到某个小间打开,黑棕色长卷发的身影出现在那头。 陈槐安感到胸口鼓噪着,却想起自己的形象,染黑的微分碎盖,他忽然不自信起来。那头的身影似乎顿了顿,但仍向着他走来,他加快脚步,开始变得焦急,心跳在这一刻如同擂鼓,在他们交汇之时,那画面仿佛是按了减速键——对方擦过了他,衣角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丝毫并没有停留的意思。 “小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急切着拉长了犹豫的尾音,“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对方蓦地定住了步子,回望过来的眼神中含着一种熟悉的讥诮,但更锐利了,在灯光的映衬下逼视着他,“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你和孟婧是提前对好的台词?” “怎么,说完这句寒暄之后是不是也要告诫我,‘互相尊重,保持距离,专注作品’?” “轰——”巨大的信息量撞得他眩晕。他花了整整两秒,才理解“第二次听到”、“和孟婧对台词”以及那句“互相尊重”的含义。喉部迅速涌上了一股铁锈味,他颤动着嘴唇试图解释,终究还是咽下了这股血味。 他没有资格,他毫无为任何人包括自己辩解的资格。 “……对不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苍白又沙哑的落在空气里。而走廊早已空荡无人了。 陈槐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化妆间,他拖着脚步,像拖着他那沉重难言的人生。 如果说,他之前还带有一丝残存的侥幸——对方可能并不会恨他。 也在此刻完完全全的被击碎了,他听到一阵皲裂声在心底响起,那裂缝越来越大,风灌入其中,将他从这个化妆间里抽离出来。 那个全心全意依恋着他的、骄傲的对他宣誓着他是他的,那个可爱的男孩,不在了。 对方甚至比第一次面试时更加锐利,轻易便击穿了他的防线,那双眼睛,千里冰封般的冷冽,竖起厚厚的屏障将他挡在门外。 他感到了一种自己的可悲。 实际上也不是无迹可寻。 在这七年间,虽然与对方没有正式场合的会面,但毕竟他追索了路顷的所有轨迹——第一次在网络上搜索到对方成立了自己的个人工作室时,他怀着欣喜与隐隐的一份自豪,用着小号关注了对方。 后来路顷出演了那部由对方编写剧本的大尺度**片《蚀》,他怀着一种惊心动魄的颤抖在面包房的二楼看完了这部电影。 那是个分水岭,他终于意识到对方变了,完完全全的,剥离了从前少年的那部分,变得更加锐利而强大,几乎看的他被钉死在原地——那个在《蚀》中少年宁时跃身跳楼时一个回身,疯狂燃烧的眼神。 他无地自容,他承认,那是他永远无法达到的高度。 同时他的心底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卑劣的想法,也许,是因为自己对方才变成这样的。 而路顷也再不谈戏剧了,他潜心编写剧本,接拍几部质量很高的小众暗黑风格电影,他是电影节的宠儿,特立独行着,他开始蓄须留长发,并且从不理会外界看法。 ——自己依然为他,深深着迷。 --- 2017年《双生》首场公演结束后的后台,陈槐安正在心潮澎湃——他们完成的太好了,比想象之中好更多,是他能预想的极致,将所有都克制而又完美的发挥出来。 那种心脏隐隐沸腾的感觉还残留在他身体里,他看向坐在他身边从刚才开始就低头不语的路顷。 对方已经卸完了脸部的妆,露出瓷白而柔嫩的肌肤,身上一件蓝白条纹拼接状的宽大戏服显得他看起来有点像个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甚至他正扣着手指啃大拇指,这让他看来更小了。 陈槐安感到心中一阵柔软,他扔掉手中用脏了的卸妆棉,“小顷,你不去换衣服吗?” “啊……” 那埋着的棕色头毛晃动了一下,抬起头来对上他,如梦初醒般的茫然失措。 “那我先换了?”陈槐安准备去拿旁边的衣服袋子,却感到对方的视线凝在了自己身上。 他们穿的都还是同款的蓝白条纹麻布戏服,宽大的罩在身上,并不是很舒服。 “或许,你先换?” 对方却好似下定了决定,他抓起桌上各自的两个衣服袋子,一蹦起来冲进了更衣室,“我们一起换吧!” 学校礼堂的化妆间的更衣室很小,大概只有2平方米,勉强容纳两个成年男生。 他们背对背站着,更衣室里吊顶着一个白炽灯,冷白的光打下来,落在挂满了各色戏服挤挤挨挨的空间里,也像是有了形状。 耳朵听着那点白炽灯滋滋的声音,身后传来的是衣履擦碰声,静,太静了,静的他突然心慌,直到心脏的砰砰声与一声大过一声的呼吸声再也无法遮掩。 说不清楚是谁先转过了身,等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抱在了一起,戏服如同舞台上的角色那般纠缠在一起,嘴唇是迫不及待的触碰,相贴,交融,舌头交缠着将彼此融化般的缠绵。 那是他们之间不属于角色的,真正的,第一个吻。 直到路顷喉咙里溢出了一点呜咽,才将他从这份沉溺中惊醒,唇,分开了,牵出一缕细丝,很快消失。对方脱力的伏在他的肩膀上,他们像两条脱水而缺氧的鱼那样的喘息着。 “……善良的B” 须臾,对方开了口,那落在他肩膀上的一点重量撤走了,像只轻盈的小鸟,暂且休憩后使它恢复了精力,扑扇着翅膀离开了自己,冲着他发出一串悦耳的啾鸣。 他听到对方如此宣告着: “你是我的了。” 第7章 剧本-路顷 走廊的光,苍白,刺目,逐渐交织成一片雪白的网,令人只想逃离。 他脚步未停,身后陈槐安定住的身影在变得越来越远,路顷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他当然听到了对方落在空气里的那声对不起。 可是有什么用呢? 他的心是一块吸饱了苦涩的海绵。为什么,为什么在七年之后,他依然贪恋着这个人。 即使对方因为角色剪了最普通的发型,染了黑色,看起来依然是那么柔软、温暖,连灯光都偏爱对方,在陈槐安的发顶落下一片轻纱,映照着那美丽的灰色眼睛,交织成一片雾霾的海洋。 而他读懂了那灰色眼睛里的痛苦,这个发现像钢丝一般勒紧了他的心脏——可是这场对决的舞台都已经搭建好了只待双方就位。 他们,本不该如此的。 他咬着牙,感到脚步沉重,手上的戒指几乎勒进肉里,可他不会停下。 --- 化妆间的门被路顷猛地粗暴拉开了,他站在门口,绷着面孔:“戴维翔!走了。” “说不走就不走,说走就走,可惜阿东请假了,我就成了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牛马……”戴维翔眼睛埋在手机里一连串的嘟囔,显然游戏已经开局。 他干脆甩上门,转身独自前往电梯间,步履匆忙杂乱。 身后传来被闷在门里的呼喊声。 “靠!顷儿!等等我,你是有鬼来追吗?” 下了车库他只不出声的站在车前,戴维翔边夹着手机边手忙脚乱的掏车钥匙,那游戏的界面还亮着,屏幕折射闪动的蓝光,他失神的看着,直到戴维翔扶上了他的右肩,大力晃动。 “嘿!醒醒,回神了!”对方瞪着眼睛,在看到他神色的一瞬收了声,他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他也不想再摆出什么表情了,只沉着脸戴上渔夫帽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内一路沉默无声,唯有自戴维翔身上不断传来的小心翼翼却又明显的目光有一会儿没一会儿的传来,路顷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了字:“说、事、儿。” “顷儿,”正在过个绿灯,戴维翔双手把着方向盘,一边看着眼前的路况一边回应地看向他,“你们俩……碰面了?” 好半天,他听到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一声“嗯”。 “要不就把他当个屁放了吧?”戴维翔挠挠头,苦恼着又憋出了一句,“平时你不都挺有决断的,拿出来气势来呗…” 路顷没有回答,他压下帽檐挡住大半张脸,嘴角像木偶般牵动了一下。 --- 晚上公寓里吃的是余毅做的中餐,几个快手炒菜,番茄炒蛋带着焦边,青椒肉丝放多了盐,能吃饱但绝不能说是好吃的程度。 余毅汇报了杜导师安排的一个新实习生,王乐君,传媒大学影视制片专业,大四生,将于近期到工作室报道。准备先安排到孙宇声手下,与林冠导演对接处理他写的新剧本,《飞鸟与花》。 “女的啊?”戴维翔咽下了一口饭,清了清喉咙,“那她住哪啊,还回校的吧?咳咳,咱哥几个以后注意点儿啊!别那么不修边幅的,特别某些人,胡子现在刮了很好,记得保持住,定期刮一刮!” “啪!” 路顷摔了筷子,饭桌上顿时噤声一片。余毅起身为他拿来了新筷子,他继续吃着,却感到嘴里的饭菜软塌塌的更难吃了。 那之后的饭桌上像一出小型默剧,戴维翔和余毅你来我往的眼神传递,还有孙宇声时不时从镜片里打量着他的幽深眼神。对方特意推来的‘红皮书’还摊开了展在他的面前,其中一页满满记录着: 【重磅条目:孟婧的“警告电话”】 ·时间:《锈春》项目初期。 ·事件:陈槐安经纪人孟婧穷追不舍打来电话,态度诚恳,实则强势地要求“互相尊重,保持距离”。 ·具体描述: 2025年10月,孟婧女士来电。 对方核心诉求:要求路顷老师在《锈春》项目期间与陈槐安先生保持职业距离。 通话时长:3分32秒。 对方语气:打感情牌,语气温和,内容公式化,带有防御性。 潜在动机分析:保护旗下艺人,切割过往风险。 对项目影响评估:负面。 可能增加路顷老师情绪波动风险,及双方演员现场配合难度。 ?? 宇声个人点评:昏招,没有屁用。 他面无表情的推开‘红皮书’,孙宇声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宛如提交了关键证据的检察官,不屈不挠地又展开了簇新的一页,那上面还只有一句: “【重磅条目:定妆日陈路重逢】”。 对方那镜片后边的眼睛似乎划过一丝期待,备战申请似的明晃晃着——真让人受够了。 此刻,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前的笔记本屏幕亮着,文档一片惨淡的白。 他没有急着动手,手指在鼠标上轻轻扣动着。 蒋育华的电话如同鬼魅般降临,他并不意外,干脆还开了免提。于是对方的说话声充斥了整间屋子的静,犀利的审视,试探的机锋—— 不过恰巧是他此时要的一把刀。 “小路”蒋导似乎在抽烟,那头先传来一阵长长的吸气声,才是吐着气的释放,声音弥散在整间房里,空气都仿若沾染上了一丝烟苦味,微微发涩,“感觉怎么样?”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挺好。” “你李哥这个老犊子,说话又油又滑不住手的前天给我打电话先扯了一堆有的没的我差点给他绕进去……我今天可是放过你俩了啊。” 他心不在焉,干脆放开鼠标往椅背一靠,开始转动中指上的素环戒指,“用不着您高抬贵手,我也没放过他。” 对方的大笑声落在空气里,肆意、狷狂。 “真有你的。” “蒋导,我打算在剧本里加点东西。”他眼睛盯着空白的文档。 “看着办呗,路‘编剧’。” 他打算挂断电话,对方却哼起了戏曲,苍凉的民歌调子,哀婉的在房内逶迤着,久久居留。 “哎嗨嗨嗨嗨呀……都道是戏如人生……俺偏说人生如戏……春花灿……秋月明……本是同根生……东风恶两离分……错错错哎……” 他眯着眼睛听走了魂儿,那头却一顿收起了腔调。 “好自为之吧小子!” 电话被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路顷却仍举着手机。蒋导那几句荒腔走板的戏文,鬼魂一般缠绕着过去的幽魂。 --- 善良的B,确实如同他所想的那么好,但是他渐渐发现,对方并不止是对着自己好。 陈槐安那美丽而温和的外表下,有一种尖锐的,让他不舒服的,想要拔掉的倒刺。 《双生》是一部只有两个主角的戏剧,于是舞台上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对手,对方只能看着他。 而那个杂物间里,更是没有他人,他们在那里可以任意的交付彼此。 但是除了那之外的场合,总让路顷感到不适。 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当时他们只是出演《双生》戏剧,甚至公演之后周围投来的眼光也还好,一些羡慕与欣赏或者混杂好奇的眼光。 他心安理得的站在对方身旁,并不觉得有什么。 性向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外界的眼光就更无所谓了,虽然他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会遇上一个善良的B,但是既然遇到了他觉得并不是什么事情,反正会有对方陪伴着他,他们是彼此的依托。 可是当他们获得了普世意义上的成功,戏剧节奖项、短片电影改编获奖之后,对方却渐渐放开了他的手。 陈槐安甚至不怎么在人前与自己说话了。但是却可以跟着那些路顷不认识的一些高年级的橄榄枝或者低年级的一些崇拜者交谈,再或者是部分在他看来愚蠢至极的邀约,什么类似于“观察善良的B的访谈”“一场善良的B的脱口秀”“善良的B之后的真实”之类的活动,对方竟然会选择参与。 这太愚蠢了!他在内心鄙夷着,于是他们争吵。最让他不理解的是,即使争吵之后,对方仍然会奔向那个他所厌恶的世界,深深沉浸其中,仿佛只要呆在人群里就能获得安全感似的。 无法理解,不能容忍。 可是独处的时候对方又是如此的温柔,当他表现出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陈槐安都会上前拉住他的手,用着温柔或者眼泪甚至是吻来挽留他。于是他在心底一遍遍确认着对方的爱,可是又一遍遍的看到对方那迎合他人的样子。 甜美而折磨着。 --- 路顷咬着手指,从回忆里抽离。他眨了眨眼,试图驱散眼前那片灰霾的海洋……手机这时候响了一下,是新信息的提示音。 他点开,正是杜莉导师: “杜莉:刚读完《锈春》第三稿,新增的几条聂安异化层次不错,有递进。马恪杀死聂安的原因,有答案了吗?” 答案。 那从来都在他心里,只是没有被体现在剧本里——不,时候未到罢了。 路顷搁下了手机,面对依旧空白一片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忽然有了决断,他开始在文档中编辑起来。 密集不断的键盘敲击声响起,像一曲战歌,也是一支挽联。 第8章 荒岛之春-1-杂物间-过去-陈槐安 “男孩们”杜莉导师扶了一下眼镜,“你们为什么不出去约会一下呢?” 毫无防备地,陈槐安和路顷被推进杂物间,随即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被锁上。紧接着,杜导师的信息亮了屏幕:“平板上有部《断背山》,床是给你们放的。今天任务:看完。晚安。” 老天!!!!!!陈槐安在心底咆哮着,这太尴尬了!?? “又是这套把戏。”路顷嘴毒地嗤了一声,却看来很冷静又平静的接受了一切,就仿佛两个男生锁在杂物间里看同性题材电影很正常似的,他走到床边拿起平板。 “你看过吗?”陈槐安感到自己的声音发抖。 “没有。”路顷将平板放到了桌上,点开了放映键。 当看到两个男人在山中需要独处的时候,路顷甚至在分析,“荒岛理论,简直就是为他们制造的悬空乌托邦。” 他勉强地勾了勾唇看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的在绿茵茵的大山里放羊,“你还挺有心思分析。” 路顷撇撇嘴:“不然呢?” 不然呢?说的好,当看到俩男人进了一个帐篷开启激 情勃发的时刻,陈槐安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杂物间一时间安静的只有□□摩擦声及呻吟。 他感到一簇火从心底“哗”地直窜耳根,呼吸都发紧了:“这下真的是在看‘片儿’了” 他着重强调着“片儿”字,但身边久久也没传来回应,陈槐安忍不住瞥向对方,只见这个刚才还理性分析的男孩,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连手骨都绷直了。平板映出的身体交缠的肉色光晕还在他的脸上映照着。 “……别看我了。” 随即一只掌心里还带着濡湿热意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视线融成一片温暖的黑,陈槐安抖动了一下睫毛。 然后两人都僵住了,谁也没有动。 后来不知道是路顷先撤回的手还是自己先避开的身体或者是平板里先切换的画面。 他们泾渭分明,楚河汉界的般坐在杂物间的两边,中间是那个播放的平板。陈槐安心不在焉着,直至电影到了尾声,陈槐安发现路顷居然抖动着肩膀,哭了。 也是,后来某个深夜他独自回看了这部电影,在看到结局衣柜里套着衣服那里,谁能不真情实意的感到心碎呢? 但是当下他手足无措着,开始掏口袋,谢天谢地那正好在袋里。他一点一点小心的挪动自己的身体,直到贴在对方身边,然后将小包装纸巾递了过去。 良久,一点暖意触碰到了他的手指,随后纸巾包被抽走了。他听到纸巾包沙沙作响着,传来一阵擤鼻子的声音,抬眼看去时正好与路顷湿漉漉的棕色眼睛对上。 像什么小土狗幼崽似的。 他心里一软,屏幕这时候黑了,更显得对方的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 一股冲动涌上了他的嘴,“要不我们再看个别的吧?” 对方这时候又擤了一下鼻子,随后发出闷闷的声音,“随便。” --- 他们后来一起在那个小小的杂物间里看了太多的电影,杜导师也没有收回那个平板,她好像完全忘了一样,他们便也合谋般的不提。 那个杂物间成了他们的小小乌托邦,路顷会眼睛亮晶晶的来找他,跟他说最近又看到什么绝世好片,他也会给对方发信息,甚至不用什么具体的,只打一个“1”,对方都会心有灵犀般与他在杂物间里汇合,然后他们一起看谁下好的电影,如痴如醉的。 他试图在宿舍里自己看电影,却总不对劲,缺了点什么,让人提不起劲儿,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杂物间有什么魔法。 某天还是在看电影,当时他们的剧目已经即完成了排练,正在公演倒计时。 他们在看《狗镇》,是陈槐安找的片子,他之前就看过,哭的稀里哗啦的,他实在太喜欢这部电影了,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在平板下早早就下载了这部却没有说。 直到这天路顷指着说就这部吧,他带着一种隐秘的窃喜与期待按下了播放键。 《狗镇》是说一个神秘女人隐瞒身份来到了一个罪恶的小镇,她看到了这里的罪恶,试图用善意来感化居民,却被居民利用、折磨、□□,如同对待狗一般的对待她,直到女人的父亲前来,才知晓原来她是黑手党的女儿。此时女人已经清醒,她利用父亲的力量消灭了这个镇子。 陈槐安看着看着,泪意又浮了上来,他实在太不忍看到女主人公受到折磨的画面了,他狠狠磨牙,“这些畜牲!” 路顷的反应是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的继续盯着屏幕。 电影播到尾声也是**部分了,女主终于开始她的复仇,陈槐安捏紧了拳头,看的酣畅淋漓,“好!太爽了!” 路顷又看了他一眼,突然抬起右手捂住了嘴巴,陈槐安似有所觉般扳开了他的手指,暴露出那底下藏不住的笑意。 “你好傻啊。”路顷干脆坦然的笑了出来。 “你不觉得吗?格瑞斯实在太善良了!”他懊恼。 路顷终于止住了笑,棕色眼睛盯着屏幕,睫毛轻轻煽动,“不觉得是善良。” “那是什么?” “是一种凌驾于上的傲慢,善良有时候是一种软弱的高傲,她只是没有得到她想得到的东西罢了。” “……有道理”陈槐安恍惚着,“但是你刚才为什么笑我?” “因为你傻。” 两人已经开始打闹起来。 --- 他们也讨论《双生》,那时候陈槐安当然已经知道剧本是路顷写的了。 他握拳激赏,“真是太棒了!” 路顷只勾了勾唇角,陈槐安却用胳膊撞他,一下又一下,脸还凑过去紧紧盯着他,“我在夸你哎,夸你哎!” 可能是距离也可能是从没遇到过陈槐安这样死缠烂打的,路顷从淡定慢慢转为了羞愤,红一路爬到了耳根,“你是不是有病!” “嘿嘿嘿嘿。” 陈槐安不再逗弄他,他撑着胳膊在路顷身边坐下,“那他们俩之前认识吗?尖刻的A和善良的B。” 路顷轻轻呼吸着,像在平复情绪,良久才开口道,“不知道。” “嗯?”陈槐安惊讶的转向他,“你写的你不知道?” “我只是设定他们相爱了,”路顷埋着头扣着手指,长长卷卷的睫毛垂挂,“从我设想的时候他们就是天生一对了。” “噢……”陈槐安拉着长调,空气掉入了沉默里。 “你懂吗,就是那种自然而然他们就该是天生一对的!”路顷忽然抬起来了头,陈槐安与他对上的时候只看到那双棕色的眼里闪动着光芒,那么坚定的笃信着,他甚至觉得有点可爱的傻气。 手不觉已经伸了过去盖在对方融融的发顶上揉了一把,直到感触到那蓬松柔软的发丝,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愣了半秒,很快笑了出来, “懂,我非常懂。” 懂什么,他也不知道,但他只想赞同对方,看到那棕色眼睛像听到后这样闪了闪,然后抿着唇角压下一个笑。 他好像,无可救药了。 --- “我以为你懂我”路顷的眼里闪动着失望、愤慨、伤心……交织成一张网,瞬间将陈槐安罩住,让他动弹不得。 “小顷……”他愣在了原地。 “我以为你懂我的!!!”对方已经吼了一声,他是那么的愤慨,“你为什么要参加那个愚蠢的脱口秀,什么《善良的B的自白》,你就那么虚荣吗?而且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你这么害怕暴露我们的关系吗?” “小顷!”他急急上前了半步,感到自己的嘴唇颤抖着,他试图说话,却噎在喉咙里了,只能苍白地发出一点呓语。 “别说了。”对方神色骤冷,绷着脸,擦着他的肩膀径直离去。 他不能失去他——念头一出,他调动起了全身的力量,终于像打破禁锢般伸出了手,明明如此微小的举动却像慢镜头般闪回,他拽住他了,他将他半揽到了怀里,对上了那强自紧绷着的脸,眼睛下垂着并不看他,嘴唇紧紧抿着,没有一丝血色。 “对不起”他听到自己胡乱的说着,表述着,他几乎想要掏空他的所有,“我并不是有意的,我是因为孟学姐的推荐而且也觉得是个不错的机会。我们的关系……我会处理好的,你知道现在外界对我们的关注都太高了,我……” 可他是那么苍白,并且他深深知道自己的苍白,他只是辩驳。更为致命的是,他从对方抬起头来的眼神里看懂了这点——他也知晓自己的苍白与无力,对方早已看穿了自己。 他的手颤抖着,他就要失去这个人了,不。心脏撕裂着涌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他不再试图使用语言,猛地吻上了那张薄薄的唇。 吮吸着,亲吻着,试图用体温去与之共振。 卑鄙。他听到一个自己狠狠的唾弃,另一个自己却投入,直到对方打开了唇瓣,他们的唇舌碰触着,在眼泪的冰冷与口腔的炽热中加深了这个吻,越来越深。 痛楚—— 吻毕了,他竟不敢面对对方。 太卑劣了。 第9章 围读-1-陈槐安 《锈春》定妆后的一周,剧本围读会开始了,围读行程共分为两天进行。 行程内容大致分为,导演自述、演员破冰环节、剧本围读、现场答疑讨论环节等。 此次剧本围读会也是四位主演较为正式的一次会面。 早晨八点,陈槐安坐在行驶的保姆车内,手中握着剧本和一个用惯的黑皮软面封皮的笔记本。早在几天前,他已经做好了《锈春》人物小传之类的内容整理。因翻看多次,本子显得有些旧,他手指抚过着那因着使用而磨损的柔软边缝,静静听着孟婧说话。 “这次两个女演员,其中一个是演技派,连思青,你也知道的,她的演技与地位在业内的认证程度,绝对是电影的硬招牌,她是真正去流量化的优秀演员,虽然只是《锈春》二番,你到时候称呼她连姐。” “嗯,我知道。” 孟婧清了清嗓子,略带一丝可惜,“可惜她饰演的角色跟你没什么对手戏份。” “我知道,她饰演的是小顷……不,马恪的女朋友。” 孟婧抬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 “……还有一个就是饰演你片中女友王梅的”她顿了顿,斟酌用词道,“流量花女演员,卓娅,她是话题热搜的引爆者,在之前两部电视剧里演恶毒女配,艳压女主成为新晋流量王,这次接《锈春》应该也是规划转型,她是《锈春》的三番。” “你跟她适度互动就好,如果你们有CP的话,也会冲淡一点和路顷的讨论。” “嗯”他麻木点头,笔记本在手中逐渐攥紧了。 “但是也冲淡不到哪里去”孟婧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前天定妆照公布了以后,热搜一个一个上,跟炸了锅似的,而且你跟路顷是平番,张鹤山副总本就对你的转型不太看好,他提议让你彻底流量化……” 她收住了尾声,精致描摹的眉眼染上了一丝疲惫。 “孟姐,喝口水润润吧。”助理方俊这时候从后座递了一瓶矿泉水。 “对不起,姐。”他知道她这些天都很忙碌,几乎连轴转,却还是一早就等在了保姆车里,还是不放心着他。 孟婧放下矿泉水瓶,瞪了他一眼,很快长长地吐着气说道:“其实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既然接了这个戏,注定会有这些事,你不必自责,我只是” “只是有点过于操心了”她摇了摇头,忽而精神一振,“我跟老王交代过了,等会儿会有大量代拍和粉丝堵在锦都影视基地门口,我们绕后就好。” “好。”他不住抬眼看向了被白色褶皱窗帘遮挡的窗户,车辆行驶间窗帘晃动着闪过一点若有若无的日光。 他看着,像是失了神。 手机这时传来一点震动,他点开,看到是刘亦乐发来了消息。 刘亦乐是逸动传媒在他刚入司时,安排的半年模特培训期间结识的好友。 对方是个爽利的人,模特培训后认定自己不适合这条路,已迅速与当时的小经纪公司解约转行,目前在锦华服饰的品牌营销部工作,也是这次《锈春》剧组的品牌供应商,对方一直筹备着成立之后自己的个人品牌。 “乐亦乐:安哥!咱公司提供的服装不错吧。话说你等着,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他勾起唇角笑了,这几乎是他今天或者说这段时间以来唯一松快的时刻,他瞥了眼正皱眉处理平板公务的孟婧,小小吐了一口气。 “一枕槐安:别又是给我拿来什么奇装异服吧?” “乐亦乐:保密[狗头.jpg]” --- 剧本围读会的场地是一个近百平方米的专业会议室。室内空间开阔,足以容纳三四十余人的长桌居中摆放,与前方的主席台、巨幕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进入前照例做了清场,助理方俊与孟婧被拦在了门外。 孟婧递了个安抚的眼神,随即两人被引入了旁边的休息室。陈槐安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才走了进去。 会议室内已经林林总总坐满了大半,有制片人与摄影指导、美术指导等人。 会议室中是一张宽大的黑胡桃木长桌,桌上摆了台签。他点头照面之后循着台签一路走到了前排,‘编剧、主演:路顷’的台签与他的名字台签靠在了一处,那对应紧贴的两个位置都还空着,他怔愣着拉开椅子坐下。 “你好啊安哥”,与他座位相邻另侧的一个长相颇为艳丽的高挑女子转向了他,对方着一身宽松长T,黑长高马尾在扭头间轻轻晃动。 他笑了笑,礼貌回应:“卓娅你好。” 会议室的门在此时被拉开了,先是传来蒋育华导演说话的声音,再传来一声不屑的“嗤”,他握着手中的笔记本,手指不由陷进了那柔软的封皮中,蒋导精锐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陈槐安却只贪恋地凝望着落后一步朝着他走来的人。 路顷穿着的是一身作为品牌大使L''Ame Insoumise所提供的黑色套头卫衣及牛仔裤,黑棕色长卷发肆意的垂落在耳边,随着走动轻轻晃动,对方剃了下巴处的青茬,光滑细腻的皮肤闪动着一点光泽,回望过来的讥诮神情如同当年般的重叠着,却更冷硬。 他感到心中一痛,已避让的垂下了目光,带着幽微香气的、软和的身体在他旁边坐下了。 他们没有打招呼。沉默像一堵冰墙,坚实地隔开了这咫尺的距离。 --- 围读会开始前十分钟,另一位女主演连思青出现在了会议室,她身材娇小,但气质十分出众,落落大方地说道,“抱歉,前门这边耽误了一点时间”,这么说时,眼光有意无意的飘向了他和路顷。 蒋导挥了挥手,笑着打了圆场,“粉丝们都疯狂了嘛,别说你,我都差点都没挤进来!” 会议室响起笑声,陈槐安眼睛盯着笔记本,也附和地微微笑着。 “好了!”蒋导拍了拍掌,收住了现场的欢笑,他扶过桌上的话筒,“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开始吧。”一个助理将现场会议室的灯光关闭了,仅余几盏顶灯。 室内陷入了半明半暗之中的黑,蒋导的声音通过话筒稳稳地传达到这间会议室里的每一个角落。 “开场之前,我想先让大家看看这组照片,感受一下。” 面前的巨幕上,投影出了一个陈旧的小镇,拍摄的时间点应当是凌晨,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将明未明的灰雾里。虽然故事的背景是2006,但是这个小镇看来却比实际年份更加陈旧、腐朽,小镇的建筑群都不高,只有两三层,水泥的白与瓦片的灰是主色调。 蒋导手指一点,屏幕出现了小镇的街道,灰水泥的路面,蒙尘般的灰暗,林林总总复古而陈旧的红漆招牌,诸如“阿军理发店”“小芳面馆”“锈春旅馆”之类,连成一片不规整的形形色色的块状。 “大家可以看到,本次我们特意选取了一个真实的位于南部的小镇,因为人员迁徙的缘故,它已经被遗弃在这个地方十多年了。经由我们的美术组以及道具组一点点的布景搭设、堆房砌瓦改造了将近小半年,才呈现出如今的样子。我为它取名‘锈春镇’。”蒋导眯着眼睛看着屏幕中的小镇,光影打在他的侧脸上,显现出对方脸上那一种迷醉而沉浸的神色。忽然他扭过了头,神秘而诱导地问道:“你们觉得这里面缺了点什么?” 台下默然无声,屏息般的静充斥着整间会议室。 “是流动的人气,是在座的各位,是真实的你和我!” 蒋导那矍铄而嶙峋的侧脸映衬在小镇的光影之中,强劲的话语充满压迫感地落在会议室里。 小镇在这一刻似乎活了,朝着他展开了画幅,张开了手,陈槐安感到后背一阵悚然,凉意直攀上了背部。 “我必须要说,虽然我每次都会强调——我们并不是在演绎一个故事,而是我们成为了这个故事本身。” “所以我要的是绝对的真实,你们不是前往一个拍戏的片场,而是作为锈春镇的一员回到了这个你土生土长的家。” “锈缝中生长出的春天,就是我们的真实”。 “所以”蒋导猛地拍打了一下桌面,“从此刻开始,忘掉你们的身份,忘掉你们自己!你们不再是剧组的一员了,尤其是你们四个主演——”蒋导那如同鹰隼一般的目光,先在陈槐安和路顷脸上死死停留了几秒,才扫向两位女演员。 “你就是聂安,是马恪,是王梅,是李小丽!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式也好,争执也罢,吵架也罢,把你们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东西都给我揪出来,我要是完全的、头破血流的真实,而不是无用的客套与虚伪,然后全部抛洒在这个小镇上,直到发烂、发锈! “都听明白了吗!” 会议室里死寂一片,久久,直到蒋导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下来,“好,现在,开始主创人员自我介绍。” 灯,再度被打开了,会议室的灯光齐刷刷的亮起,通明,几乎刺伤了他的双眼。陈槐闭了闭眼睛,良久,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余光扫到路顷垂着头,脖颈绷成了一道紧直的线,仿佛是对着剧本看直了眼,也仿佛只是纯粹的发呆。 第10章 围读-2-陈槐安 《锈春》剧组主创团队及演员逐一介绍之后,副导演王猛宣布开启二十分钟的茶歇时间,另为下一项围读第一幕做准备。 卓娅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压低声量地抱怨道,“蒋导实在太可怕了!” 他附和着笑了笑。 卓娅在衣兜里掏了一下,抽出一板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她拆开,随后递了过来。 “安哥,哦不,陈老师,吃块巧克力补充一下吧。” “谢谢小娅。”陈槐安接过了一枚巧克力,拆开纸衣后放入了嘴里,浓郁而微苦的味道在舌尖散开。 卓娅已经站起身来,从座椅后排绕到了坐在路顷边上、四人间为首的连思青座位身后。 “连老师,我可以叫你连姐吗?好可惜,我没跟你坐在一起,我早就想跟你交流了。” 连思青噙着一丝笑意,“当然可以啦,小娅。”她收下了巧克力:“是应该交流的,我们后面的戏份很多哦。”说完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卓娅便与她开启了攀谈。 “哦对了,差点忘了,路编剧,路哥,吃巧克力吗?” 陈槐安见到一只笼在宽大黑色卫衣衣袖里的、纤白的手指抓过了那桌上摆着的巧克力,“谢谢。” 他蠕动着嘴唇,试图说一点什么但还是咽下。直到工作人员为他们端来了茶水与点心时,卓娅还倚靠在连思青的椅背后面交谈,路顷手中握着巧克力,却没有吃,只是低头摁了两下手机,随即看起了剧本。 陈槐安也打开了剧本与笔记本,开始从头读起。 剧本围读正式开始前不久,路顷就表现出了一种疯狂的、亟待燃烧的状态。对方用手指细细的抚过剧本,那眼神显然是有点痴迷了。 陈槐安懂他的这种状态,仿佛要把对方给吃进去的那种狠劲儿,他感到自己的后背已经颤栗,攀爬上一种久违的熟悉的灵魂间的感应。 他埋下了头不敢再看,才发现攥着剧本的手指已经发白。 放轻松,他跟自己这么说道。 他摊开了手,看那手指一点点的恢复血色,但为什么,又隐隐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因为一切如昨。 陈槐安再次读完了一遍剧本,感到心中非常的平静。 他早已对这个故事了如指掌。 至于他自己接下本子的动机,除了面上的那些转型动机之外,根本不必多说。 即使没有那些,他也会毫不犹豫、不假思索的接下,是那个人,只因为那个人。 今日蒋导的发言是他所未预料到的,却也是在情理之中,显然,他早已没有回头路。 --- “好了!”蒋导回到了会议室主座,他拍了拍手,含笑说道,“大家都放松好了吧?各位锈春人,让我们正式进入锈春镇的世界。剧本第一幕宣读,正式开始。” 随着他话音落下,会议原本喧闹而轻松的氛围渐渐退却了,周遭很静,几乎听得到白炽灯管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宣誓着一场神圣之旅的开始。 助理导演李导作为旁白,先概述了场景设定及人物介绍,沉稳的声音沙沙地落在文字之间,逐渐勾勒出小镇的面貌与场景,令人不觉沉浸其中。 【锈春的开幕场景-白天: 锈春镇的古树下,两个男人正在闲聊间等待各自的女友。在提出借火的瞬间,两只烟头暧昧的碰触着,他们的目光对视纠缠。 画面切入了他们的女友,两人也在暗室中彼此探索、亲吻,在她们分开的嘴唇之间,又切入了一个怪物痛苦而流泪的双眼。 开幕即带出四人之间复杂的人物关系,奠定身体恐怖片氛围基调。】 陈槐安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聂安:那个家伙简直是一个**,王梅怎么还没来啊。】 身旁响起路顷的声音,懒洋洋的。 【马恪:谁知道呢,李小丽也是】 他仿佛看到对方耸了耸肩。 【聂安:我跟你说,还有更搞笑的,他上次还跟我说他买了一辆轿车,屁,连个毛都没看到过!】 【马恪:说不定他会说是他卖了,你懂的。】 【聂安:借个火,马恪,我没带火机。】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 【马恪:怎样?】路顷桀骜的声音响起,带着十足挑衅的意味。 陈槐安没有台词了,但他仿佛看到了对方燃烧的眼睛与两根烟头触碰间,忽明忽暗的红色光点。 --- 【助理导演李导开始念锈春的第二个场景: 场景二:聂安家附近-夜晚 两个男人在车内激烈争吵中,聂安指责对方睡了自己的女朋友王梅,马恪开始辩解,后来却突然承认了,于是他们在车里大打出手。两人先是扭打成一团,忽然在纠缠间开始接吻,互相撕扯着对方的衣服,这一幕被路过的马恪女朋友李小丽看到,她尖叫跑开了。 两个男人身上都挂了彩,坐在车里沉默不语。聂安突然一阵干呕,吐出了一团毛发。】 路顷的声音响起,对方做出了掸烟头的动作,声音肆意、慵懒。 【马恪:这么晚把我叫出来干嘛,刘老头看到我开他的车,又要乱咬了。】 空气沉默了许久,陈槐安的声音响起,颤抖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 【聂安:……你是不是睡了王梅】 【马恪:什么玩意儿?】 路顷像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声音里带着玩味与不屑。 【马恪:从哪听到的?可真能想。】 【聂安:你睡了她!!】 他吼了起来,声音嘶哑。 像是被点燃了引信,路顷的情绪开始变得激烈起来,一层一层地叠加递进。 【马恪:发什么疯?我睡她?】 【马恪:是!我睡了,我睡了行了吧!】 【马恪:你想怎么样?】 拳脚交接声似乎落在了空气中,随后可能是谁的一个眼神,他们疯狂的撕扯着对方的衣服并纠缠着吻在了一起。 【李小丽:啊——】 连思青尖叫着,随即响起她小鹿般惊恐而脆弱的声线。 【李小丽:你……你们俩……】 连思青的声线一变,情绪的变动转换极其自然。 【李小丽:变态……变态!!】 没有台词了,陈槐安却感到内心纠葛到了一块。聂安心中涌动的愤怒、羞愧、爱恋、恨意,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般吸住了他,他按住胸口,深深吐息着。 路顷似乎也沉浸在情绪里,看来的一眼正与他对上,那眼神里的复杂让他的心漏跳了一拍,虽然对方已经很快挪开。 “好!我要的就是这个感觉!!”主座上的蒋导猛地一拍手心,将所有人从情绪中抽离了出来,“继续……给我继续往深了挖掘!”他喃喃,眼底闪烁着一点疯狂。 陈槐安感到身上一凉,明明室内没有开空调,他竟打了个寒战。 蒋导的目光却又追了过来,“剧本围读就是要深入!现在的年轻编剧,像凭借《蓝曜》拿奖的月喻,笔下的情感就很有层次。槐安,你跟他合作过,应该懂那种感觉——‘爱’与‘恨’不是开关,是拧在一起的两股线。你刚才的愤怒里,爱的部分还差一股劲儿。” 他心中一震,备感压力,想逃开蒋导的目光却又像被钉在了原地,最终他垂下了眼,颔首附和着。 --- 第一日的围读行程结束了,陈槐安感到自己像被榨取了身上所有的水分,整个人都干干巴巴的。 实际上,也不太意外。无论是题材内容、蒋导风评,还是路顷……他连叹气都差了分气力。 直到会议室里人走了大半,他还坐在椅子上没动,身旁的卓娅正在收拾东西,瞥了他一眼,笑道,“陈老师,累坏了吗?” “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无力的疲惫。 “还好这一幕我没什么台词,明天就不一样了,不过今天还挺有收获的。”她絮絮叨叨,捋了一下头发,“陈老师,拜拜咯!” “拜拜。”他摆了摆手,看向站在主席台与蒋导和摄像指导激烈交谈的路顷。 隐约飘来几个专业名词,“视觉母题”“蒙太奇”“叠化”,蒋导的眼睛忽而亮了,拍了拍路顷的肩膀肯定着,他静静的看着,直到会议室门口传来一点呼唤声。 扭头看去,是助理方俊用气音在喊他,孟婧也同对方一起并排站着等他,视线在会议室内部逡巡。 他只好收起了剧本与笔记本,拉开椅子时看到主席台上的三人还在激烈交谈,仿佛自成一个世界。这打消了他向蒋导告别的念头,转身朝着门口慢慢的走了。 “哥,累吗?”方俊接过他手里的剧本与笔记本,拉开身后背包的拉链麻利放了进去。 “还好。”他淡淡的应着,孟婧此时收回了视线,对上他的,眼里划过一丝无奈,“走吧,还是得绕后。” “嗯”他应着,最后看了一眼会议室里的黑色卫衣身影,才转身离去了。 会议室已经拉开了窗帘,斜着照进一点夕阳的余晖,在那窗户上勾连、攀爬着,不舍而优柔的,但终究,是要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