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穿越女,您不要过来啊》 第1章 chapter 1 十里桂子,暗香疏影。 阳光透过窗纱,流淌在屋内正发出宁静淡雅味道的博望炉上,影影绰绰分割出明暗交织的光影。 一个蓝粉色襦裙的女童正在疯狂翻动手中的书籍。 “不对,不对,怎么会——怎么可以——” 陆葭宁鼻子上沁满薄汗,片刻后,她绝望的看向面前散落的各色书籍。 这个名为“大梁”的朝代,没有太白,没有子美,没有她熟知的各朝历史—— “皎皎,你爹娘和哥哥寻了你好久,没想到你竟在书房,我们该出去了。” 陆葭宁被声音吓了一跳,回头望着一个正对她含笑的陌生美貌妇人,手上不由自主的地用力握了握裙角,假装害羞地低下了头,没有立刻开口回话。 “莫怕,我是你阿清姨母,受你母亲相邀前来,明日你们府中小聚还会见到我呢。” 见陆葭宁依旧谨慎地看着她,美妇人无声叹了口气,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见她没有反抗,便整理了一下陆葭宁的衣衫。 “你母亲是崔婉蕴,今日穿的红金织锦色齐胸襦裙和碧色批帛。”她看着陆葭宁眼中戒备渐渐消失,方才递出手欲牵她,笑了笑:“我带你去寻他好不好?” 陆葭宁犹豫片刻,方才伸出手递给她。边走向花厅边听她小声询问:“都过去一个月了,皎皎还是记不得事儿吗?一会如果身子不舒服就告诉姨母...” 刚刚濒临崩溃的陆葭宁感受到手中传来温热的暖意,便没有挣扎,只得打起精神小声答复:“还没有想起来...”“好的...” 说着话,两人脚步不停,片刻后便到了花厅。正在闲话的众人见他们几人进来,纷纷起身相互问安。 这还是她落水后第一次在这幅身子的众亲人面前露面,陆葭宁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前方的陆氏众人。 “阿清,不愧是你,竟真的把皎皎寻到了!来来来,皎皎,快来我这!” 陆葭宁踌躇着踱到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面前,就被一把搂入怀中。 “竟然瘦了这许多!可还记得我是谁?” 陆葭宁没有立刻回话。 承认自己记不得?还是继续装小孩混过去?不对,不记得人的小孩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该有什么反应?! 她感受到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聚拢,像针一样紧紧扎在自己的后背。 不能再拖了。她咽了咽口水,刚打算开口:“我——” “四叔您也是,皎皎才刚好,看把她紧张的。” 陆葭宁转过头,对上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您可别逗她了,来你大伯母这。”大伯母王氏伸手拉住陆葭宁的手:“瞧把她紧张的,满手心的汗。病了这一场,能捡回条小命就是祖宗保佑了,您还指望她记得什么?” “别说您了,就连我们这天天见的亲人,都得认上好半天呢。是不是啊,皎皎?” 陆葭宁看着她咧开的红色胭脂唇角和闪着恶意的眼神,余光瞥到厅内神色各异的众人脸色,她抿了抿嘴。 “大伯母说错了。” 陆葭宁努力把自己的眼神睁得天真无邪:“我们没有天天见,我醒来后统共你只来探望了两次。我虽然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但是醒来后的事情我记得清清楚楚,原来大伯母也爱逗我笑呢。” “你——”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记不得从前的事儿有什么打紧,我看还是和从前一样机灵!去玩吧,有什么事来找我,四叔公给你撑腰!” 陆葭宁看着面前老人透着心疼和赞赏的眼神,认真行了个礼,侧过身,也顺便给正在努力调整面部表情的大伯母行了个礼,转身寻了个角落坐下。 “诶,葭宁妹妹怎么一个人坐在那儿?以前她可是最爱热闹的。” “听说她中元节落水后烧得可厉害了,二表婶衣不解带照顾了好几天,那可是崔氏出来的人家,连妆都顾不上化了。二表叔还是什么...门下侍中呢,那么大的官,都为此告假了好几日。” “是啊,明湛哥哥那样出众的人,为了陪妹妹连学堂都耽搁了。如今她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要重新学,真是太惨了…” “唉,也难怪葭霏姐姐心里不痛快。我方才听她亲口说,苏夫人今日是特意带小侯爷来探望葭宁的,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如今正主儿什么都不记得,倒叫旁人...唉,我们还是少说几句罢了。” 陆葭宁刚偷偷松了口气,只闻几句闲话飘进耳中,她垂下眼眸。 自己本是b市一个普通的外企白领,只是贪心多看了一眼号称“百年难得一见”的中秋血月,不知为何醒来就在这个叫做“大梁”的架空朝代。本以为从30岁一朝变为8岁小童已经很是悲剧,更没想到自己根本没有像其他穿越者一样接收到原身任何的记忆。 幸好郎中说过发过三天三夜的高烧后是会有记忆混乱的现象出现,陆葭宁只得拿着这个“挡箭牌”,力求尽量不与原身性格变化太大,只能谨慎谨慎再谨慎。 刚刚还在书房确认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她各位诗词大家,甚至朝代她都闻所未闻。自己没办法提前知道未来走向趋利避害的情况下...不行,事已至此,还是要主动收集信息。 陆葭宁复笑眯眯得望向说话的几人。 “几位兄长姐姐安好。” “啊...葭宁妹妹...那个,我是你...” 陆葭宁的视线从她们衣袖的纹样和花色划过,这样的纹路,刚刚四叔公介绍身旁众人的时候,有个三表姑... “表姐,表兄,还有....” 几位少年少女讪讪地笑着:“我们也是听葭霏说了几句妹妹落水后性格不似以往,如今没有别的意思..." “劳烦表兄表姐惦记我,只是身体还是有点发虚,郎中嘱咐过需要静养,恐怕最近都不能像以前一样和大家玩闹了。” 陆葭宁觑着面前人的神色,想到刚才他们的谈话时的语气,话题一转:“不过倒是想请几位表兄表姐和我说说看,我这不在的一个多月,有什么趣事没有?” “诶包有的有的!我和你说,龙国公那个后宅近日可热闹得很...” “哇,这闹得这么厉害,那位侧室也是手段了得...” 陆葭宁向前俯身,认真听着几位少男少女眉飞色舞得分享着近日的八卦,一边时不时适当得插上几句,让几位的谈兴愈加强烈,一边暗自将听到的任何一个小点都存进自己的脑海中。 “葭宁妹妹,刚刚是我们不对,不该听了她几句闲话就在背后议论,表兄表姐在这给你赔个不是。” 陆葭宁连忙起身还礼,又适时露出一点伤心的样子:“快别这么说,我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 眼前众人尴尬地笑了笑:“她也并非有意针对,只是...哎,你父母恩爱,阖府皆知,你也知道她父亲作为族长,一向公正允明,性格又最是严肃端方...” “况且,你母亲与苏夫人是手帕交,往来密切。而葭霏她...她私下里可是十分仰慕...” “小姐,到时间了,夫人命我带您去服药。” 陆葭宁惊讶地看着眼前面生的丫鬟,略微提高声调:“哦?是我母亲让你来唤我的?母亲身边的姐姐们呢?怎么不见?” 眼前的丫鬟慌了神,愣了半响方才回答:“是...其实是夫人刚刚突然身体不适,脸色很不好,却强撑着不愿声张,夫人身边的姐姐们都在照顾,只悄悄吩咐奴婢,定要寻到您,说看见您,她便能安心些...” 陆葭宁不露声色打量着眼前蹩脚的演技,余光扫到周围人纷纷转过头露出一丝怀疑打量着眼前的丫鬟,赶快将自己表情调整到一个8岁孩子该有的反应。 “呀,快,娘在哪里,你快带我去寻她!” “等下,葭宁妹妹...姐姐嘱咐你一句,若是寻不到人,或是路越走越偏,立刻掉头跑回来寻我们。” 陆葭宁假装慌乱的点了点头:“姐姐你一定要记得去找我哥哥,告诉他娘亲不舒服哦!”方才起身跟着离开。 面生的丫鬟左拐右拐带着陆葭宁到了一处僻静的池塘边的凉亭,亭中摆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陆葭宁挑起眉,转头看见方才引路的丫鬟果然不见了,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端起汤药洒进池中,暗自戒备。 思量着刚刚众人应该把那个丫鬟的样子记住了,也会告知自己的家人自己被带走了,算算时间...有人既然刻意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引过来,那个丫鬟又如此错漏百出,想必智商也不算太高,静观其变好了。 未想片刻,一道声音传来。 “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躲清静?可是还在为认不得人而恼火?” 陆葭宁看见一个大伯母的缩小版,正叉着腰看着自己。 “你...在问我我为何一个人在这里?”陆葭宁似是受了惊吓。 “不然呢?此处还有第三个人吗?” “刚刚到是有个面生的丫鬟在此,说是奉我母亲之命引我来此。或许你可知晓此事?” “什么丫鬟?你...你可莫要空口污人清白啊!”眼前少女磕磕巴巴的反驳道。 陆葭宁了然开口:“即使如此,想必是我听错了,既然你想在此赏景,我便不打扰了,还需快去母亲处回话才好。” 她边说边侧转身子,抬脚欲走。 诶!妹妹这么急着回去,是还想给二伯父和婶娘丢人现眼吗?” “原来是葭霏啊...” “你要叫我姐!姐!那日落水后,你性格大变,如今连我都认不得。七月半,鬼门开,难不成,你不是我那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葭宁妹妹?” 陆葭霏身着红色襦裙,正双手叉腰,将自己的语调拉的又长又远。 陆葭宁心脏瞬间被吊起,她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你何出此言?” “从前你那性子,仗着二伯父和婶娘的宠爱,一点都坐不住,如今却能安安静静坐上一时片刻...啧啧——” “姐姐莫说笑了,我身子现在还虚的很,走路一多头就发昏,刚刚坐了半天方才缓过来,难不成你现在就要我像之前那样疯跑——” “可你之前最不耐吃苦,如今我让人唤你来吃汤药,你竟然肯乖乖跟着?” “还有,我让你叫姐姐,你就叫我姐姐?之前你可不这么听我的话呀~” 陆葭霏闪烁着怀疑与恶意的眼神在陆葭宁的面前跳动。 坏了,还是不像之前原身的性格。 “砰砰——砰砰——” 她只觉得心脏和血液在这一刻狠狠冻住,而灵魂抽离了自己的肉身,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脑子疯狂运转。 她知道了多少?这是试探还是套话?还有多少人知道!!!??? 眼前的少女满意地打量着陆葭宁惊缩的瞳孔,低声继续逼问道。 “姐姐是真好奇。你说话呀,葭宁妹妹,怎么,被姐姐说中了?” 第2章 chapter 2 陆葭宁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衡量了一下眼前女孩的神色,低声试探着问道。 “姐姐想让我说什么?自那日后,我高烧多日不退,身子无时无刻仿佛置身于炭火之上,无法下地,甚至都无力吃饭。谁想一直这样,吃药的苦比起那时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让我好受些...这有什么错?” 陆葭宁假意抬起手捂着胸口慢慢喘息,她感受到后背的冷汗正一滴、一滴划向后腰,只紧紧盯着陆葭霏的神情,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况且现如今身子还发软,你让我唤你什么便唤你什么就是了,我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和你争吵。” “药?谁在乎你喝了药会不会好!” 原身11岁的堂姐陆葭霏讥讽着笑了笑,不耐烦得挥了挥手,上前一步,更为迫切地追问道: “只不过妹妹...当真不记得了?落水那一刻的事,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那日你为何会落水?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听着陆葭霏的害怕又期待的语气,她心里突然一动,难道... 她故作茫然地摇了摇头。 陆葭霏看见陆葭宁茫然的眼神,眉头一松,刚举起手要拍,又想到什么似的迅速压低声音。 “这样,哈哈!毕竟那日鬼门大开..谁知道是不是妹妹你命中不详,偏生还穿了一身红色落水,竟然连鞋子都是红色,落在水中荡开的裙摆...别提多瘆人了!这么不吉利,牵连自己也就算了,可小心别牵连其他人!” 陆葭宁听着她的攻讦,浑身一松。 她突然感受到自己脑中的血液开始回流,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动。 原是如此,她一直在诈我的话啊!原来所有的原因都是因为她,难怪她怕的是... “姐姐这也替二伯和婶娘还有明湛哥哥担心..还有那些疼爱你的长辈,若是牵连了他们的前程是小,若是性命...” 陆葭霏刻意顿住自己酸溜溜的话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脚步再次一转,又刻意堵住陆葭宁想从另一边绕路的步伐。 “姐姐这可是真心为你好...你如今这般模样,可仔细想想,还配不配得上与那位苏小侯爷的...是了,想必你连他是谁都不记得,” “不过你浑身湿透被捞起来的模样,姐姐可还替你记得呢!那日我可从未见过婶娘那样慌乱...还有与婶娘那般交好的苏夫人,听说时时慰问你的近况。若是被她知道妹妹你这么不吉利,害的婶娘也失了世家贵女的风范,你说,苏夫人和婶娘还会不会那般要好?我可替婶娘担心...” “你说什么!?” 乍听得陆葭宁的喝斥,陆葭霏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随即掩饰地挺直了脊背,抬起下巴看着她。 “你...你做什么这般看着我?” 陆葭宁向前逼近一小步,微微仰头,眯着眼锁住陆葭霏被惊吓到的的脸颊,收回刚才的气势,故作天真地笑了笑,甜甜的开口说道。 “葭霏姐姐,你真的很关心我,真是我的好堂姐。” “方才的话,我不太明白,还请姐姐再说一遍。什么叫做不详?什么叫不吉利?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堂姐是从何处听来的?还是说... 有人背着大伯父大伯母偷偷教唆你?若是如此,我可得禀明父亲和伯父,好好查查咱们府里是谁在传播这些妖邪之言...” “你敢!!!” “姐姐何必这么激动,而且我还好奇,你怎么会对那日我落水的情景记得那么清晰?难道,姐姐你当时亲手…哦不,亲眼看见的我落水?” 陆葭宁看着方寸大乱、紧紧抓着自己袖子的陆葭霏,这才确定刚才的猜想,继续乘胜追击。 “还有苏夫人和苏小侯爷,莫不是姐姐对他??我想,如果是这样子等话,他们一定也会很高兴听到姐姐关心他们的!姐姐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一定会一、字、一、句的转达到的。” “你!你...你胡说什么!!” 陆葭霏又气又恼又怕,她指着陆葭宁,小脸煞白,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原是在这里,到是让我好找。” 陆葭宁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少年伸手扶开面前的柳条向她们走来。 真好看。 她脑海里浮现出来三个字。 他目光在迅速收起手指的陆葭霏和微微失神的陆葭宁划过,最终落在红着脸娇羞的陆葭霏身上。 “葭霏妹妹,我刚远远便听见声响,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苏...苏家哥哥,你来得正好,方...方才不过是葭宁妹妹...”陆葭霏小声诺诺。 少年含笑及时截住她马上脱口而出的话语,眼中含着了然颔首:“想必是下人忙碌,让妹妹们在此处久等了。宴席将至,几位夫人正念叨着你,葭霏妹妹素来体贴,不若与我一同先行回去?” 见陆葭霏含羞答好,他极其自然的转向陆葭宁。 “我替明湛兄来寻你,宴席就要开始了,此处偏僻,你身子方好,不宜吹风,此处交给我便是。” 姓苏的少年?是了,想必是那位“苏小侯爷”。 陆葭宁对上他那双眼角微微上调的潋滟眼神,忽感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感觉太熟悉了,仿佛自己回到在谈判桌上看见那些笑谈风月掌握生杀的资方的岁月。 好手段,好身姿... 见陆葭宁没有答话,他笑了笑,优雅抬起柳条,对陆葭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陆葭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回去路上,听着身前有来有往的聊天声音,陆葭宁慢慢敛去脸上的笑意。 自己还是太冲动了些。她本想息事宁人,可以忍受这位小姑娘对自己的设局,生怕对方带着自己性格大变的话题往下细究。但自己却无法容忍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去玷污那些在过去一个月给予她亲情和温暖的人。 她观察这么久,原身家人如珠似宝的疼惜这个少女,不似作伪。 哪怕这份温暖本不属于她。 而这个苏姓少年,他听到多少?这样冰雪剔透的聪明人,他认识原身,且极为熟稔,他应该也发现了我的反应不对...太危险了,这样的人物,需要远离,自己绝对玩不过他。 陆葭宁无声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到陆葭霏不加掩饰的敌意眼神,心中暗自戒备。 待转回头,眸色冷了下来。 这事绝对没完。 酒至三巡,不能饮酒的小辈纷纷退至水榭,另闹作一团。 原身兄长陆明湛连忙拉着妹妹的手至一边,“皎皎,你去哪里了?我寻了你好半天,身子还好吗?” 陆明湛迭声问道,霎时他看到妹妹的眼光一直看着他身边的人身上。 “皎皎,你应该不记得了,这位是苏喻白苏小侯爷,你之前都唤他喻白哥哥。” “喻白哥哥,方才多谢你了。” 苏喻白温润的看着陆葭宁小声道谢,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陆葭霏端着陆家家主嫡女的架子,穿梭在众人之中,忽然看见角落陆葭宁在和苏喻白说话,又想起刚刚私下交锋吃的瘪,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 “光坐着喝茶多没意思?这样好的景致,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陆葭霏捻起盘里的一枚月饼。 ”大人们多以“月“为题,我们不如也以“中秋”为题,作诗或者对子皆可,这样对我们小孩子又不难,切题即可,如何?” “好啊好啊,若是对不上来,该怎么罚是好呢?” 陆氏世家大族,书香门第,众人皆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纷纷拍手叫好。 “我们都是小孩自家玩闹,何况苏小侯爷和明湛哥哥在场,论才华也比不过他俩去,若是大家都觉得哪位做得不好的话..." “如何如何,葭霏你快说呀!” 陆葭霏眼珠一转。 “若是谁的被公认为最末,便罚他为今日所有人的诗作题名落款,将大家的佳作亲手誊抄一份拿出去给长辈们看,如何?” “好啊,我们可以最后拿出去给表叔表婶他们看,也让二表叔二表婶好好夸赞夸赞我们!” “天啊,都说苏小侯爷七岁能诗,九岁就熟识各类文章,十二岁还获圣人褒赞,御赐玉笔,我可以亲眼得见了吗!” 陆葭宁也恰到好处的点着头赞同,脑海却在飞速运转。 作诗?以中秋为题?自己的应试教育哪会这个?倒是背诗的话… 自己倒是确认了所在的这个世界,历朝历代都没有熟悉的诗人大家的身影,那要不要,借鉴一下那些唐诗宋词? 不行。 即使她敢,她所记得、能背诵出的诗句,那也绝不是一个8岁小孩在家宴上做够写出来的。 陆葭霏志得意满地扬着笑,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再妙不过了。她将头轻轻一撇,意味深长地看向陆葭宁。 “葭宁妹妹,姐姐晓得你身子刚好,不易太过玩闹,不如你来为我们题个‘中秋’二字,我们就算她过关,如何呀?” 众人皆觉得这个主意很是公允,目光瞬间聚焦在陆葭宁身上。 这个世界里小孩子的年龄再小,在她们所处的环境里,总是开蒙了的,写一两个字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多难的事情。只有陆葭宁自己知道,这个以为自己高抬贵手的堂姐终于狠狠踩在了她的痛点上,自己这敲惯了键盘的手,硬笔都勉强称得上飘逸,软笔... 她抿了抿嘴,决定先在大庭广众下服软,想必陆葭霏还是个小孩子也不会多说什么,小声道:“堂姐,我身子刚好,手腕还发虚,我、我连字都认不全,哪里敢在堂姐面前献丑……” “堂姐就让我先开开眼,看看姐姐们是怎么作诗的,好不好?” 陆葭霏到底还是小孩心性,虽然被夸得得意洋洋,但一想起刚才的事情内心还是按不住怒火:“葭宁妹妹,你病了这一场,想必许久未曾提笔了吧?姐姐知道你笔力比如从前,但今日家宴,重在参与,你可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啊。” “是啊是啊,葭宁妹妹,就写一个字嘛!二表叔的字那么好,你随便写写也肯定比我们强呀!” “诶,她身子才好,刚才和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就要去喝药,我们还是别为难妹妹了。” “可是我们都写,就她不写,也不参与,那多没意思……” “不如让她看着我们玩吧,或者让她点评?葭霏,你说句话——” “妹妹也说了,字都认不全,点评对她来说太难了些。不过二伯父和婶娘的字,那可是连陛下都曾夸赞过的。妹妹若是连笔都不敢提,不怕别人笑话我们二房教女无方吗?” 陆葭霏志得意满地看着陆葭宁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补上致命一刀。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离陆葭宁远去,她只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耳边的纷扰的声音、众人的动作此刻在她眼中都变成了慢镜头。 陆葭宁慢慢、慢慢伸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起那只笔。 第3章 chapter 3 完了。 自己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 她能想象到笔下的字会有多丑。在陆氏这一代所有人的见证下,漆黑的墨渍会深深印在将原身视作珍宝的父母兄长身上,让他们在族亲面前因她而蒙羞。 自己于此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 苏喻白还在旁边看着,这一笔下去,他会猜到多少?既然注定要暴露,早一分晚一刻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饮鸠止渴,钝刀割肉罢了。 如今早一分暴露,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蘸着黑墨的笔锋,垂直朝着洁白的宣纸上落下—— 一个歪歪扭扭、一笔粗一笔细的墨色“中”字便瘫在了纸上,丑得不堪入目。 众人目瞪口呆,只有陆葭霏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哈,妹妹这字...看来妹妹真的不是自谦,确实连笔都握不稳了。这般...怕是日后书信往来都难了。想当初二伯父和婶娘一字难求,他们的孩子却...哈哈哈哈哈!” 陆葭宁抿紧了唇,还在握着毛笔的手微微握紧。她能感到四周投来的目光,同情、好奇、幸灾乐祸,像细针一样密密麻麻扎在背上。 不慌。 也不能慌。 是卖个惨,还是…… 正当她思索如何应对这难堪的局面时,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响起了。 是哥哥陆明湛。 他并未看陆葭霏,而是自然地拿起陆葭宁手里的毛笔,写下了两个漂亮的字。 “好的笔力需天长日久的耐心打磨,家父家母也是日夜勤学苦练,才得以被大家看见。葭宁方才病体初愈,腕力不足,更需静养。” 他放下毛笔,目光温和地看着陆葭霏:“方才还没确认,现下看来葭霏妹妹是有意切磋。不如换我,让她可以歇息一下。” 陆葭宁目光复杂地看着陆明湛行云流水般自然的动作,虚握得手指微微闭合,笔杆木质的纹理似乎还残留着手指间。 她快速眨了眨眼,偷偷掐了下自己大腿,将自己切换到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上。 “说的是呀,刚刚葭宁妹妹都说了她写不来的,何必强人所难呢...” “还是我刚才的主意好,就让她当点评吧...” 陆明湛明显的维护和他人的话语,让陆葭霏脸上那点假笑彻底挂不住了。 她当下也顾不得苏喻白还在场,声音尖利地喊道:“呵!好一个‘病体初愈’!我看葭宁妹妹不是腕力不足,是心思根本没在笔墨上吧?刚刚私下里怎么不是这个样子?装傻充愣谁不会?中元节落水,谁知道是不是故意演这么一出,好让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心疼你、可怜你?!” 陆葭宁猛地看向陆葭霏。此时,水榭入口传来了脚步声。 “哟,这是做什么呢?霏儿,是不是你又调皮,惹妹妹不高兴了?” 大伯母王氏来寻众位小辈,恰巧撞上此幕。 只见陆葭霏胸口迅速起伏,抬起手直指陆葭宁。 “母亲,女儿没有!女儿只是见葭宁妹妹一直在角落里,好心邀她一同玩乐,便想了个主意,让她写个字给大家看看,也好鼓励她一番,谁知她故意作弄我,明湛哥哥误会我,还因此当众训斥我!” 王氏立刻会意,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现场众人,嗤笑一声,随即假惺惺的开口。 “霏儿,不得乱说!你二伯父才高八斗位高权重,你婶娘又是名满京城的才女,教养出来的孩子怎会这般不识礼数?想必是你调皮了,不过嘛...”她眼神扫过案几上整齐漂亮的“中秋”二字旁边那漆黑一团的影子。 “弟妹啊,不是我这个做嫂嫂的多嘴。葭宁这手字,若不是故意戏耍,那将来要如何掌家,如何见人?莫非日后去了各府诗会,也要让你这好儿子或是让……来替你女儿代笔吗?这要是传出去,我们陆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大伯母言重了。妹妹年幼,节前方才病体初愈,笔力不逮实属正常。日后勤加练习的话,假以时日必定大有进益。陆家的名声,靠的是我们在外维护一心、团结一致,若是我们陆家需由未及笄女子的笔记来定义脸面,岂不是贻笑大方。” 陆葭宁停止迈向前的脚步,目光闪烁得看着挡在自己身前行礼的陆明湛。 不能上前,会暴露…会… “好个家风清正!” 王氏冷笑一声,开始口不择言。 “明湛,你也13了,既知陆家名声要紧,就该明白一笔好字关乎门风。你妹妹写出这等丢人现眼的字,你不思严厉教导你妹妹,反倒一味的包庇袒护!这就是我们陆家寄予厚望的小辈?呵,依我看,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母亲那般‘才女’做派,养出个废物女儿,教出个是非不分的儿子,也不足为奇!” 她不怀好意地看向陆葭宁:“今日当着苏家世侄的面,你们二房把这陆家的脸都丢尽了!现在你能护着她这手丑字,来日呢?等她及笄之后,莫非也要你这位好兄长,去替她向未来婆家解释,她是因为‘年幼病弱’,所以才烂泥扶不上墙吗?!” 陆葭宁微仰头看着陆明湛坚定的背影,松开死死攥着的双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步上前。 “大伯母何必这般训斥我兄长?辱骂我母亲?” “我的字现在是写得不好,我的兄长是因为爱护我,疼惜我,这才替我写了几笔字。可他说得也对,只要日日坚持练习,天长日久,假以时日,即使我不能成为旷世名家,可我的字,也不会堕了我们陆家的名声。而我母亲蕙质兰心,我兄长才华横溢,谁见了不是满口夸赞。你尽可以现在来指责我愚钝如猪,何必这般肆意折辱他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叱责!难道这便是你所谓的‘上梁’么!?” 王氏此刻的胸口剧烈起伏,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着陆葭宁的鼻子,气音喊道: “你、你放肆!你竟敢如此忤逆长辈?这就是你们二房的规矩吗?你父母竟是这般教导你们兄妹?我如今可是大开眼界!” 陆葭宁见她盛怒,自己小退一步,似柔弱般软下声音:“大伯母息怒,是葭宁言语无状,惹您生气了。我方才只是见您训斥我兄长,太激动了...我兄长以身作则,展现了作为兄长的担当,这原来是坏的规矩?” “娘,你别被她迷惑了,她就惯会装模作样——!” 她不等大伯母张嘴,忽然怯弱地看向陆葭霏。 “姐姐若是这么想我,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今日葭霏姐姐和大伯母你们在我们陆府一而再再而三提及苏家哥哥?这份关心...莫非,姐姐...?” 众人暗自觑着苏喻白,只见他仿若不闻眼前发生的事情,嘴角含笑,目不斜视地盯着案几上那两幅对比惨烈的字体。 陆葭宁故意停顿了下,仿佛没有看见脸色通红的陆葭霏,幽幽说道。 “就像我同样不明白,堂姐你为何会对那日我落水后的狼狈模样,记忆得如此清晰,又是如此关心到今日又故意以我母亲的名义,用喝药为理由引我又到了池塘边,这般关心,姐姐到底意欲何为?” “啊!那个丫鬟...果然不是二堂舅母唤你过去的?!”那几位活泼的少男少女猛地转向陆葭霏。 陆葭霏闻言立刻原地一颤,尖叫起来:“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怪到我头上?那日要不是我,明明是你没站稳...?” 王氏猛地把她往后一拉。 全场鸦雀无声。在场众人年纪虽小,但世家子弟对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弯弯绕绕再熟悉不过。 陆葭宁嘴角微勾,她还要补充什么时,只感到一双柔软细腻的手极其极其轻地揽过自己: “大嫂教导的是,女儿家的字确该好好练。不过孩子还小,病也才好,日后循序渐进便是。” 崔婉蕴只一眼,心下了然。语气稍顿片刻,方才开口。 “倒是霏儿...今日格外关心我们二房,不仅对皎皎落水之事记忆犹新,连苏家的态度都要代为操心。这份''心意'',我们二房铭记在心。待我和老爷回府后,我定会让他亲自登门向兄嫂致谢。” 陆葭宁愕然,随即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眸内复杂的情绪,默默后退。 只见王氏脸上青红交错,只得狠狠瞪了女儿一眼,怪她语出无状连累自己,然后脸上强撑出一个笑容:“弟妹言重了,小孩子家胡闹罢了...” “大嫂说得是,既是小孩子胡闹,往后就不劳霏儿这般''费心''了。不过大嫂的关切,我也会带到的。” - 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 陆葭宁沉默地坐在铺着软垫的角落里,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敲着右手骨节。 一旁的崔婉蕴先是细细查看了女儿的神色,见她只是恹恹的,并未放声哭泣,心下稍才安定。随后赞许地转向了坐在对面,神色一如既往温和内敛的儿子陆明湛。 “湛儿。今日在水榭,你做得很好。” 语毕,崔婉蕴看了陆舒砚一眼,陆舒晏了然地点了点头,不打算插话。 陆明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母亲过奖了,儿子只是说了该说的话。” 崔婉蕴目光柔和地看着羞赧的儿子,轻轻摇头。 “不,不仅仅是说了该说的话,你更是在恰当的时机,用了最恰当的方式,做了最恰当的事。既维护了妹妹的尊严,又全了家族的颜面,也未失了对长辈的礼数。你父亲若是在场,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你性子温和,娘有时还担心你过于宽厚,会失了锋芒。今日见你如此,娘便放心了。持身以正,护佑家人,这便是我们陆家儿郎应有的风骨。” 陆明湛伸出手碰了碰红透的耳朵,不好意思道:“母亲教诲的是,儿子谨记。” “倒是你,皎皎。” “你受的委屈,娘都知道。” 陆葭宁依旧沉默,她已经能猜到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在她过往的经验里,接下来无非是两种场景:要么是父亲勃然变色,斥骂她“不懂事”、“尽会给家里丢人”;要么就是母亲先无奈地看她一眼,然后责怪她“就不能忍一忍吗?”“为什么就不能等回来后告诉家长?” 这些熟悉的场景和话语,一遍一遍在她的离开家之前循环播放。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崔婉蕴。 陆葭宁已经预设好了回话,敷衍地点了点头,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可娘更欣慰的是,我的皎皎,今日懂得如何守护家人了。” 她愣住,睫毛慌乱的颤抖几下。 "只是...娘更希望你知道,在咱们陆家,你不必时时都这般谨慎小心。你爹爹常说,真正的世家风骨,在于心性能否立得住。今日你明知字迹会被人耻笑,却依然站出来维护兄长,这份担当..." "远比一笔好字,更让娘骄傲。" 陆葭宁怔怔地抬起头,惊讶地望望崔婉蕴,又转头看着正温和地笑着看着她的父子二人。 "可是...可是,你们不觉得我丢人么?” “哈哈哈。” 刚刚不在现场的、原身的父亲陆舒晏此刻朗声笑了出来。 “傻孩子。陆家的颜面,何时脆弱到需要一个小姑娘的一笔好字来维系了。” “人生在世,谁没有技不如人、当众出丑的时候?一时的得失脸面,这算不得什么。” “所谓的‘风骨’二字,并不是你要才华出众,万人敬仰,而是跌倒后是否还有力气爬起,无论是得意还是低谷,你能否守住本心。即便活得与身旁人不同——” “能不能依旧泰然处之,坦荡自由。” 陆葭宁惊讶地睁大眼睛。 “皎皎,你看这大梁的天下,黄土上辛苦耕作的农夫,边疆日夜巡城的兵士,街角巷尾的手工匠人,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无缘识文断字。难道我们就能说,他们这种人就是于国无益,于家无担,他们便没有没有他们的‘风骨’了吗?”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