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 第1章 便利店夜班 雨又下了起来。 城市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晕。陈见素站在便利店的玻璃门后,看着雨丝在路灯下像银线般斜斜划过。 已经凌晨一点,街上空无一人。 不,不是空无一人。 陈见素的视线越过雨幕,落在街角那个蹲着的身影上。那是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浑身湿透,长发黏在脸上,正一动不动地蹲在积水里玩着一个破旧的皮球。 那球是透明的,像一团凝固的雾气。女孩的手每次拍下去,都没有声音。 陈见素移开视线,从货架上拿下一瓶矿泉水。他的手很稳,没有丝毫颤抖。二十七年,他早已习惯了这些无处不在的“邻居”。 “欢迎光临。”自动门打开的提示音响起。 一个高大的男人带着一身雨气走进来。黑色夹克肩上深了一片水痕,头发上也缀着细小的水珠。 陈见素抬起头,随即愣了一瞬。 男人的身后很干净。 没有模糊的影子,没有缠绕的雾气,没有那些通常伴随着生者而来的、死者残留的碎片。在陈见素的视野里,这个男人清晰得几乎刺眼。 “一包烟,万宝路。”男人走到柜台前,声音低沉,带着雨夜的微哑。 陈见素转身取烟,感觉到男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那目光如有实质,让他后颈微微发麻。 “还要个打火机。”男人补充道。 陈见素把东西放在柜台上,扫码结账。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他接过烟,却没有立刻离开。 “雨很大。”男人突然说。 陈见素点点头,不知该如何接话。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个红衣小女孩还在原地拍球,但此刻她的头抬了起来,没有瞳孔的眼睛正隔着玻璃盯着便利店内部。 “这种天气,晚上上班小心点。”男人边说边拆开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最近这附近不太平。” 陈见素终于看向男人的眼睛。那是一双极黑极深的眼睛,目光锐利得像能剖开一切伪装。 “怎么了?”陈见素问,声音比平时更轻。 男人点燃烟,吸了一口,才缓缓说:“失踪了两个人,都是雨夜不见的。” 就在这时,便利店里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冷白色的荧光灯明灭不定,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陈见素的呼吸微微一滞。他不是害怕黑暗,而是害怕黑暗中那些会变得更加清晰的东西。 灯光稳定下来时,柜台前已经空无一人。男人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柜台上的纸币和门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证明那不是幻觉。 陈见素收起钱,发现纸币下压着一张名片: 「靳衡,刑事侦查支队」 背面用钢笔写了一行数字,墨迹未干。 窗外的红衣小女孩也不见了,只剩那个透明的皮球在原地缓缓转动,然后像雾气一样消散在雨中。 陈见素将名片收进口袋,手指触到一张折叠的纸。他拿出来展开,是昨天那个总在图书馆徘徊的老教授留下的——一张画满奇怪符号的纸,边缘写着“当心雨夜”。 他走到门口,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锁好门。雨声更大了,敲打着屋顶和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击。 后巷传来垃圾桶翻倒的声音。 陈见素知道那不是野猫。 他关上店内的主灯,只留一盏小夜灯,然后走向仓库。他的手刚握住仓库门的把手,就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门后渗出来。 门缝下有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出。 陈见素松开手,后退一步。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些东西会寻找像他这样的人,像是飞蛾扑火。 他口袋里靳衡的名片突然变得沉重。 门把手开始自己转动。 陈见素屏住呼吸,慢慢后退。他看到门缝下渗出的液体越来越多,逐渐汇聚成一个小血泊,倒映出天花板上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倒挂着的黑影。 黑影没有脸,只有一双纯白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自动门突然响起“欢迎光临”的提示音。 陈见素猛地回头。 靳衡站在门外,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他手里拿着一个遗落的钱包,目光却越过陈见素的肩膀,直直看向仓库门。 “你没事吧?”靳衡问,声音穿透玻璃门,异常清晰。 就在靳衡出现的瞬间,仓库门下的血泊开始迅速消退,门把手停止了转动。天花板上倒挂的黑影扭曲了一下,像烟雾般消散无踪。 陈见素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开门。 “你掉了这个。”靳衡递过钱包,目光却依然审视着便利店内部,“刚才有什么异常吗?” 陈见素接过钱包,摇了摇头。他的手指有些冷,与靳衡的手短暂相触时,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暖意。 “那就好。”靳衡的视线最终落回陈见素脸上,“这种雨夜,最好有人陪着。” 雨声渐歇,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水洼中投下长长的倒影。陈见素看着靳衡转身离去的背影,第一次发现,这个城市的雨夜,原来可以如此安静。 安静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名片,指尖在那行电话号码上轻轻摩挲。 远处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是风穿过狭窄的巷道,又像是谁在呼唤一个被遗忘的名字。 陈见素锁上门,将名片小心收好。 夜还很长。 之前就很想写一篇关于鬼怪的故事,名字也是之前很久之前想好的( ˙-˙ )但一直想不到该以怎样的形式来写[裂开]。今天上课突然灵感就蹦出来,怎么说很奇妙。跟前几天老四出场方式一毛一样!就很神奇。然后回宿舍我立马码下来了哈哈,好不容易来的灵感啊啊[柠檬]现在暂时定好了大概故事情节。也码好了大纲就看后面的故事怎么写了。由于开了太多又一本没完 我也不太确保这本后面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但是!我一定会写的。我现在先发 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怕后面想不起灵感了。这个故事我还是很喜欢的所以一定会写!!好了不唠了大家晚安!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便利店夜班 第2章 锚点 雨势渐收,城市浸在一种湿漉漉的寂静里。 陈见素锁好便利店的门,指尖还残留着触碰那张名片时的微妙触感。靳衡。刑侦支队。他默念着这两个词,像揣着一块意外落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沉甸甸的,搅乱了惯有的秩序。 他转身步入深夜的街道。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土腥气和一种更难以言喻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阴冷潮湿。几个半透明的影子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飘荡,对陈见素的存在漠不关心。他习惯了这种被无视,像走在人群里的幽灵,只不过他是那个能看见“真人”的幽灵。 拐进回家的巷口,那股熟悉的、针扎般的寒意又贴了上来。 不是红衣小女孩,也不是仓库门后的东西。是另一种更黏稠、更沉重的注视。从巷子深处那盏坏了半个月的路灯下来。 陈见素没停步,甚至没偏头去看。他知道那是什么——一个徘徊在此地至少三个月的“地缚灵”,死于一场不清不楚的意外,怨气不重,但执念深得像口井,总试图拉住每一个夜归人诉说它的冤屈。以前陈见素还会加快脚步,现在他连速度都懒得变。 那团模糊的黑影果然蠕动着靠近,发出一种类似风吹过破窗棂的呜咽声。陈见素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准备像往常一样穿过去。 就在黑影即将缠上他衣角的刹那—— 嗡。 一声极轻微、却极具穿透力的震鸣,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响在他的感知深处。像有人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绷紧的琴弦。 那团黑影发出一声尖锐的、只有陈见素能听见的嘶鸣,猛地缩回黑暗深处,瑟瑟发抖,再不敢探头。 陈见素脚步一顿。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一直缠绕着他的、来自四面八方窥视的阴冷压力,在这一刻骤然减轻了。仿佛以他为中心,撑开了一个无形的、半径约三五米的“干净”区域。 区域内,连空气都变得清爽起来。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 靳衡的名片安静地躺在那里。硬挺的纸质边缘微微硌着指尖。刚才那声震鸣和此刻的“清净感”,源头似乎就是这张薄薄的纸片。 它不是被施了法的符箓。陈见素能确定。上面没有任何传统意义上的“力量”痕迹。这更像是一种……残留。属于靳衡本人的、极其强烈的个人特质残留——那种绝对的理性、秩序和某种近乎灼热的生命力场,短暂地驱散了一切混沌无序的存在。 一种庞大而稳定的“存在感”,即使本人不在,其印记也能让魑魅魍魉退避三舍。 陈见素捏着名片,站在突然变得“安静”的巷子里,第一次发现,原来夜晚的风吹在脸上,可以这么柔和。 他几乎是珍重地、缓慢地将名片放回口袋最内侧,贴胸放着。 那一晚,他睡得罕有的踏实。没有光怪陆离的梦境,没有夜半被无形之物压醒的窒息感。只有一片深沉的黑甜乡。 同一片夜空下,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室灯火通明。 靳衡掐了掐眉心,将又一份案卷扔回桌上。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 “头儿,还不回去?”年轻刑警小刘打着哈欠问。 “再看会儿。”靳衡头也没抬,目光落在白板上错综复杂的线索图上。两名失踪者,社会关系无交集,生活轨迹无重叠,唯一的共同点都是在雨夜独自外出后消失。没有勒索电话,没有尸体,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目击证人。像被这座城市悄然吞噬。 完美得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幽灵作案。 这个词冒出来,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他习惯性地去摸烟盒,却摸了个空。 “啧。”他烦躁地靠进椅背,眼前却莫名闪过便利店那个店员苍白的脸和过于安静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东西。不是恐惧,不是隐瞒,而是一种……更深邃的、他暂时无法解读的东西。像一口古井,水面平静,底下却沉着万千言语。 他想起自己折返回去送钱包时,店员站在柜台后的样子。灯光落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在光里。还有那瞬间店内不正常的灯光闪烁和几乎凝滞的空气—— 靳衡的目光重新落回白板,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或许,他该换个思路。 …… 第二天傍晚,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陈见素提前十分钟到便利店交接班。白班的阿姨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天气和老公,陈见素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 他换上工作服,站到柜台后。窗外的雨声密集起来,天色迅速沉暗。街上的行人和车辆变得稀稀拉拉。 那种被无形之物窥视、挤压的感觉又逐渐回来了。靳衡名片带来的“清净”效果正在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弱。几个模糊的灰色人影开始出现在街对面,漫无目的地徘徊。 陈见素垂下眼,整理着收银台下的票据,试图忽略掉视野里那些不该存在的“风景”。 自动门“叮咚”一声滑开。 带着湿气的冷风卷入。 陈见素抬起头。 靳衡站在门口,收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他今天没穿警服,一件简单的黑色毛衣外罩着夹克,身形显得更加挺拔利落。伞尖的水珠滴落在地面,形成一小片深色水渍。 他的目光径直落在陈见素脸上,像是专程为他而来。 “靳警官。”陈见素轻声打招呼,感觉到胸口的名片似乎微微发烫。 靳衡走到柜台前,却没买东西。他打量了一下略显空荡的店铺,然后看向陈见素:“今天怎么样?” 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 陈见素怔了一下,才说:“……还好。” “昨晚我走后,没再有什么异常吧?”靳衡问得随意,眼神却锐利,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陈见素摇了摇头。他不能说真话,也不能说假话,只能选择沉默。 靳衡看了他几秒,忽然换了话题:“这附近晚上不太平,你一个人上夜班,家里人不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陈见素低声说。 “是么。”靳衡的语气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他手指在柜台上敲了敲,像是随口提议,“我今晚在这附近有点事。可能会晚点走。你要是看到什么……不寻常的,可以打我电话。” 他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窗外沉沉的雨夜。 陈见素捏紧了手里的票据。他明白,靳衡不是来买东西的,他是来“钓鱼”的。他怀疑这便利店和失踪案有关,甚至可能怀疑自己知道些什么。 而自己,就是他抛下的饵。 见陈见素不语,靳衡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害怕?” 距离拉近,陈见素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稳定而强大的气场,像一座沉默的山,暂时阻隔了周遭那些阴冷的窥探。 他看见靳衡深黑的眼底映出自己有些失措的倒影。 陈见素垂下眼帘,轻轻吸了口气,然后抬起眼,迎上靳衡的目光。 “靳警官,”他说,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有时候,人比鬼可怕,不是吗?” 靳衡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赏的光。他扯了下嘴角,站直身体。 “有意思。”他留下这三个字,转身走向便利店靠窗的休息区,找了个位置坐下,似乎真的不打算走了。 雨点击打着玻璃窗,发出规律的声响。 陈见素站在柜台后,能感觉到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不时落在自己背上。 而窗外,雨夜里,那些模糊的影子的躁动,似乎变得更加频繁了。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悄然弥漫开来。 第3章 第 3 章 靳衡在靠窗的塑料椅上坐下了。 他没再看陈见素,而是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像是在处理什么公务。但陈见素知道,这个男人的注意力绝不仅仅在那一方小小的屏幕上。他的姿态放松,却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个细胞都处于一种隐而不发的警戒状态。 便利店的自动门偶尔开关,进来几个躲雨或买烟的顾客。每次门开,靳衡的视线都会极快地扫过去,再落回手机,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陈见素沉默地做着本职工作——扫码、收钱、装袋。他的动作有些机械,一部分心神不得不分出去,压制因靳衡的存在而变得格外“活跃”的四周。 靳衡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打破了他习以为常的“平衡”。那些原本只是漫无目的游荡的“东西”,似乎被这种鲜活的、强大的生命能量所吸引,又因其中蕴含的、让它们本能畏惧的“秩序”之力而不敢过于靠近。于是只能在三五米外的阴影里焦躁地徘徊、窥探,发出只有陈见素能感知到的、细碎而混乱的嗡鸣。 这感觉比平时更糟。就像被围观的猎物。 时间在雨声和偶尔的自动提示音中缓慢流淌。 接近午夜,雨势又大了起来,砸在屋顶上噼啪作响。顾客彻底绝迹,只剩下二十四小时运转的冰柜发出低沉的嗡鸣。 靳衡终于收起手机,起身去货架上拿了一瓶矿泉水,走到柜台结账。 “一直这么安静?”他状似随意地问,递过钞票。 陈见素接过钱,指尖避免与他接触。“雨大,人都回去了。” 靳衡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目光落在陈见素脸上,忽然问:“你脸色一直这么差?” 陈见素找零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天生如此。” “是吗。”靳衡的语气听不出信或不信。他接过零钱,却没立刻离开,“看你年纪不大,没想过换份工?夜班伤身。” “习惯了。”陈见素垂下眼,整理着收银机。他感觉到窗外有什么东西正在聚集,一种冰冷的、带着恶意的注视感穿透雨幕和玻璃,黏在他的背上。 靳衡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显然不满意这种敷衍的回答,但没再追问。他倚在柜台边,又喝了一口水,像是随口闲聊:“这附近,晚上除了雨声,你还听过或者见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奇怪的人?或者不同寻常的动静?” 来了。正式的试探。 陈见素抬起眼,看向靳衡。男人的眼神很沉,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度。他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夜里总是有很多声音,”陈见素选择着措辞,尽量让它听起来像一个普通人的抱怨,“风、雨、野猫、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动静。习惯了就不觉得特别了。” “比如?”靳衡追问,像是不抓到什么绝不罢休。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大的、像是重物砸地的闷响从便利店后巷传来,紧接着是一连串垃圾桶被撞翻的哐当声。 陈见素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不是装的。他能清晰地“听”到,那声响里裹挟着一种尖锐的、非人的痛苦嘶鸣和一股骤然爆开的浓烈怨气。 靳衡眼神骤然锐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将矿泉水瓶往柜台上一顿:“待在这儿别动!” 话音未落,他人已像猎豹一样冲了出去,身影迅速没入通往后巷的黑暗走廊。 陈见素站在原地,手指微微蜷缩。他“看”着靳衡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强大的、令人安心的气场随之远离。几乎是同时,周遭那些被短暂压制的阴冷气息像是决堤的洪水,猛地向他涌来! 灯光开始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将货架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扭曲成怪诞的形状。 冰柜的嗡鸣声变调,掺杂进一种像是女人低泣的杂音。 冰冷的、带着腐烂气息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铁锈似的淡淡腥味。 无数模糊的黑影在窗外的雨幕中显现,它们扭曲、蠕动,密密麻麻地贴在玻璃上,朝内“看”着。后巷方向,那股新生的、暴戾的怨气正在快速膨胀,并与靳衡身上那股灼热的力量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陈见素能“看到”那碰撞激起的无形涟漪,让整个空间的“杂质”都沸腾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出去。靳衡让他待在这里。而且,外面现在太“拥挤”了。 他低下头,假装整理柜台下的东西,手指却悄悄握住了胸口那枚名片。硬硬的纸角硌着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微弱的、属于靳衡的稳定气息,像风暴中心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后巷的打斗声(或者说,靳衡单方面清理障碍的声音)很快停止了。那股暴戾的怨气像是被烈日晒到的雪,迅速消融、溃散。 几分钟后,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靳衡回来了。他的夹克肩头湿了一片,沾了些许泥污,呼吸比平时略微急促,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锁定目标后的锐利和专注。他手里拎着一样东西——一只被拧断了脖子的黑猫尸体,软塌塌地滴着水。 “一只野猫,发狂了,撞翻了垃圾桶。”靳衡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他将猫尸提出门外,扔进了远处的公共垃圾桶。 陈见素沉默地看着。他知道那不是猫,或者不全是。那只是一个低等的“影”,借用了猫的尸体,被更强大的东西驱使着前来试探,然后被靳衡身上那种纯粹的“秩序”之力瞬间绞杀了。 靳衡重新走进来,带进一股雨水的清新和一丝极淡的、只有陈见素能嗅到的邪秽消散后的焦糊味。他走到柜台前,抽了几张纸巾擦手,目光再次落在陈见素脸上。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靳衡盯着他。 陈见素的心脏微微收紧。他垂下视线,看着靳衡擦手的手指,骨节分明,有力,刚刚徒手拧断了一个邪物的“凭依”。 “夜里经常有野猫打架。”他低声说,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普通人的解释。 靳衡擦手的动作停了一下,将纸团扔进垃圾桶。他身体前倾,双臂撑在柜台上,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陈见素,”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你真的没看见别的?比如……刚才后巷,除了猫和垃圾桶,还有什么?” 两人的距离很近,陈见素能看清他睫毛上未干的细小水珠,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热意和那种不容置疑的气场。这气场暂时逼退了周遭的寒冷,却也让他无所遁形。 陈见素抬起眼,迎上靳衡的目光。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过于平静的、深不见底的疲惫。 “靳警官,”他轻声问,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除了雨和猫,还应该有什么?” 靳衡沉默了。他仔细地审视着陈见素的脸,像是在研究一道极其复杂难解的谜题。眼前的青年苍白、瘦削,看起来脆弱得一折就断,眼神却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扔下再重的石头也激不起预期的涟漪。 他身上的违和感太重了。那种置身事外的平静,与他糟糕的脸色和眼下淡淡的青黑形成一种诡异的矛盾。 直觉告诉靳衡,这个年轻人绝对知道些什么。但他撬不开那张嘴。至少现在不行。 就在两人僵持的瞬间—— 叮咚! 自动门突然毫无征兆地滑开。 门口空无一人。 只有冰冷的雨水被风斜斜吹进来,在地面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一股强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伴随着湿冷的风猛地灌入店内!比后巷那只“猫”要浓郁十倍不止! 灯光疯狂闪烁,最后啪地一声,彻底熄灭! 便利店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冰柜运作指示灯发出微弱的绿光,勾勒出货架狰狞的轮廓。 黑暗中,陈见素的呼吸一滞。他“看”到了——一个庞大的、扭曲的阴影,正从洞开的门口缓缓“流”入店内,像一团粘稠的石油,所过之处,地面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它不是冲靳衡来的。 它是冲着他来的。 那阴影伸出无数只触手般蠕动的肢体,无声地、迅疾地扑向柜台后的陈见素! 陈见素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撞到了后面的货架,发出哐当一响。 几乎在同一时刻! “操!”靳衡的低骂在黑暗中响起。 他没有看到那阴影,但他感受到了那股突如其来的、令人极度不适的阴冷和恶臭!他也听到了陈见素撞到货架的声响! 一种强烈的、保护性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逻辑判断。靳衡猛地伸手,凭借记忆和感觉,精准地一把将柜台后的陈见素拽了过来,护到自己身后!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摸向腰后——他不是没准备而来! 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恶意扑面而来! 靳衡感到一股能冻僵血液的寒意撞在自己胸前,他闷哼一声,却寸步未退,反而将身后的人护得更紧。他拔出随身携带的强光手电,拇指用力推开关! 唰——! 一道炽白的光柱如同利剑,骤然刺破黑暗! 那光芒似乎对那无形的阴影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一声只有陈见素能听见的、尖锐到极致的嘶嚎几乎刺穿他的鼓膜! 粘稠的阴影像是被灼烧般剧烈翻腾、收缩,迅速退出了门外,消失在雨幕中。 恶臭和寒意潮水般退去。 灯光闪了几下,恢复了正常。便利店重归明亮,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靳衡紧紧握着强光手电,胸口剧烈起伏,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最后目光落在空荡荡的门口和地上的水渍。他的脸色极其难看。刚才那一瞬间的冰冷触感和被什么东西正面撞击的感觉,真实得让他无法再用“野猫”或“错觉”来解释。 他缓缓松开一直紧紧攥着的陈见素的手腕——那手腕细得惊人,冰凉,皮肤底下能清晰地摸到骨头的形状。 陈见素靠在柜台边,微微喘息,脸色白得像纸。他垂着眼,看着地面上正在快速融化的霜痕,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掩去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刚才……靳衡看不见那东西,却毫不犹豫地把他护在了身后。用他那纯粹的人类之躯,挡住了那股冰冷的恶意。 靳衡转过身,看着惊魂未定(在他看来)的陈见素,眉头紧锁。他刚才碰到陈见素手腕时,那冰凉的体温也绝非常人。 “你……”靳衡刚开口。 陈见素却忽然抬起头,打断了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靳警官,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他把问题抛了回来。 靳衡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到了什么?他什么也没看到。他只感觉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冰冷和恶意。 他盯着陈见素,青年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灯光,也倒映着他自己有些失措的脸。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雨声敲打着寂静。 靳衡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意识到,这个案子,以及眼前这个叫陈见素的年轻人,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他收起强光手电,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决断:“收拾一下。今晚我送你回去。” 这不是商量。 陈见素看着他,没有拒绝。 第4章 第 4 章 雨幕中的城市像一幅被水浸染的油画,霓虹模糊,轮廓暧昧。 靳衡的车是一辆黑色的SUV,内部干净得几乎没有多余的个人物品,只有一股淡淡的、属于皮革和车载香氛的冷冽味道,与他的人一样,秩序井然,缺乏烟火气。 陈见素坐在副驾驶,系着安全带,身体微微偏向车窗。车窗上流淌着蜿蜒的水痕,倒映出他没什么血色的脸和靳衡专注开车的侧影。 车厢内一片沉默。只有雨刮器规律摇摆的声响,以及引擎低沉的嗡鸣。 靳衡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打破了寂静:“刚才在店里,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不容回避的质询意味。 陈见素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自己微微蜷起的手指上。“电路故障吧,雨太大了。”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依旧是那套说辞,却比在店里时少了几分底气。因为就在刚才,这个男人用身体挡在了他和那个不可名状的东西之间。 靳衡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气音,像是嗤笑,又像是无奈。“陈见素,我是个警察。我分辨得出什么是意外,什么是攻击。”他顿了顿,补充道,“即使我看不见攻击的是什么。” 陈见素抿紧了唇。 “你很清楚那是什么,对不对?”靳衡的目光扫过他,锐利如刀,“那东西是冲你来的。” 这不是疑问句。 陈见素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无法否认。靳衡的观察力和逻辑推理能力远超他的预期。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解释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靳衡的手机响了。蓝牙连接的车内音响自动接通,一个爽朗却带着几分急切的中年男声瞬间充满了车厢,巧妙地打断了即将降临的僵局。 “头儿!你那边怎么样?刚接到指挥中心通报,西区码头又出事了!也是雨夜,失踪了一个仓库管理员,监控拍到点奇怪的东西,你得过来看看!” 靳衡的眉头瞬间锁死:“具体位置?现场保护了吗?” “保护了!老赵和小李已经先过去了。就是……那监控录像邪门得很,你最好亲自来看一眼。”那边的声音压低了些,“感觉跟咱们手头这俩案子,味道有点像。” “知道了。我马上到。”靳衡挂了电话,车速下意识地提了一些。 他快速打了方向盘,在一个路口改变了方向,然后才像是想起什么,对陈见素道:“先送你去码头附近,处理完案子再送你回家。” 陈见素轻轻“嗯”了一声。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城市的街景在雨水中飞速倒退。西区码头……那个地方的气息,一向不怎么干净。 二十分钟后,车子驶入西区码头区域。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水汽和铁锈混合的潮湿气味。警灯闪烁的光芒穿透雨幕,将一片仓库区域映得光怪陆离。 现场已经被拉起了警戒线。几个穿着警用雨衣的同事正在忙碌。 靳衡停好车,从后备箱拿出两件警用雨衣,递给陈见素一件:“穿上,跟着我,别乱走。” 他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吩咐自己的队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陈见素默默接过那件过于宽大的雨衣,套在了身上,清瘦的身体几乎被完全罩住,只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 靳衡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大步走向现场。 “头儿!”一个年轻警察小跑着迎上来,看到靳衡身后的陈见素,愣了一下。 “这位是……?”年轻警察打量着陈见素,眼神里带着好奇。这人看起来可不像是警察,更不像是在码头干活的人。 “陈见素,协助调查的。”靳衡言简意赅地带过,直接问,“什么情况?” 年轻警察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失踪的是老王,干了十几年的老管理员。晚上十一点左右还在岗亭,凌晨一点巡查时就没影了。手机、钱包都在岗亭里。” “监控呢?” “这边。”年轻警察引着他们走向一个临时搭建的雨棚下的监控设备。 屏幕上正在回放一段黑白录像。时间显示是凌晨零点三十七分。画面中,一个穿着雨衣的身影(确认为失踪的老王)正打着手电在码头边巡逻。雨很大,画面有些模糊。 突然,老王停了下来,手电光指向水面某处,身体前倾,似乎看到了什么。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水面之下,毫无征兆地涌出一大片浓郁的、如同墨汁般的黑影,瞬间缠上了老王的脚踝!老王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就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拖入了水中!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只有两三秒。水面咕咚冒了几个泡,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录像播放完毕,雨棚下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雨水敲打棚顶的声音。 几个在场的警察脸色都不太好看。这画面超出了他们的常识理解范围。 “水草?或者是水下暗流?”年轻警察试图寻找科学解释,但声音明显发虚。 靳衡死死盯着定格的屏幕画面,那团“墨汁”般的黑影让他瞬间想起了便利店里那股冰冷的、无形的恶意。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了起来,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不是水草,也不是暗流。” 所有人猛地回头。 雨幕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撑着一把黑色的旧式油纸伞,伞面倾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微微上扬的、带着些许玩味笑意的薄唇。他穿着一件深色的中式立领长衫,外面随意罩了件现代风格的米色风衣,风格混搭却奇异地和谐。身形高挑瘦削,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雨夜、警灯、码头背景融为了一体,又格格不入。 他就那样闲适地站在警戒线外,像是偶然路过的看客,但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那东西叫‘水魈’,怨气聚水而成,最喜雨夜拖人下水,充作替身。”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一双极其特别的眼睛——眼瞳的颜色很浅,近乎琥珀色,在警灯的映照下,流转着一种非人般的、洞悉一切的光芒。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一众震惊的警察,最后落在了靳衡身上,笑意加深了些许。然后,那双浅瞳微微一动,越过靳衡的肩膀,精准地捕捉到了被他护在身后、穿着不合身雨衣的陈见素。 在看到陈见素的瞬间,那男人琥珀色的眼瞳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慵懒的笑意淡去,转为一种极深的、难以言喻的探究和兴味。 “哦?”他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叹,语调悠长,“原来如此……怪不得能引来‘水魈’,又劳驾靳队长亲自作陪。” 他的话语内容惊人,态度却从容不迫,甚至带着点吟诗作赋般的风雅腔调。 靳衡上前一步,彻底将陈见素挡在身后,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知道些什么?” 那人微微一笑,油纸伞又往下压了压,遮住了眼神,只露出那含笑的唇。 “鄙姓谢,谢伶舟。一个……对此类事情略有研究的闲人罢了。”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靳队长,有些案子,按你们那套规矩,是破不了的。” “至于我知道什么……”他顿了顿,伞沿微不可查地偏向陈见素的方向,意有所指,“我知道,你护着的这位小朋友,可比那水里的东西……‘有趣’多了。” 话音落下,不等靳衡再问,他优雅地转过身,油纸伞在雨中划出一道圆弧。 “夜雨寒凉,诸位公务繁忙,鄙人不打扰了。若有疑惑……或许可以问问你身后那位‘协助调查’的朋友。” 身影晃了几晃,竟如同融入雨幕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集的雨线之后,只留下一地警灯闪烁和面面相觑的警察。 以及,站在原地,脸色愈发苍白的陈见素。 他能感觉到,那个叫谢伶舟的男人,看他那一眼,不像看人,倒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或者……极其罕见的标本。 而靳衡猛地回头,目光如炬,再次锁定了陈见素。 “他说的,‘有趣’,是什么意思?” 第5章 第 5 章 琥珀色的注视 雨更急了,砸在临时雨棚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冷硬的石子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谢伶舟消失了,如同他出现时一样突兀,融于雨幕,不留痕迹。但他留下的那句话,却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炸弹,余波在每个人心头震荡。 “他说,有趣,是什么意思?” 靳衡的问题砸向陈见素,声音不高,却带着雨夜寒风的重量,不容闪避。所有警察的目光,也下意识地跟着靳衡,聚焦在那个被宽大雨衣包裹、显得异常单薄的青年身上。 警灯旋转的红蓝光芒划过陈见素苍白的脸,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隔绝了所有探究的视线。雨水顺着他略长的发梢滴落,滑过清瘦的下颌线,没入雨衣领口。 他沉默着。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无法回答。谢伶舟的那一眼,带着一种近乎剥蚀的力量,让他感觉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被粗暴地窥探了一角,寒意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 那个男人,看得见。而且,看得远比他自己更深。 “头儿……”年轻警察小刘迟疑地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刚才那人……神神叨叨的,会不会是恶作剧或者……”他的话在靳衡扫过来的冷厉眼神中消音。 靳衡的注意力从未离开陈见素。他上前一步,逼近的距离带来了更强的压迫感,但他此刻的语气却反常地克制着某种情绪:“陈见素,回答我。” 陈见素终于抬起眼。他的眼睛很黑,像浸在寒水里的墨玉,此刻漾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戳破伪装的无措,有深埋的疲惫,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因靳衡步步紧逼而生的抗拒。 “我不认识他。”陈见素的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模糊,但很清晰,“他说的,我听不懂。” 这是实话,也是假话。他不认识谢伶舟,但他完全明白那句有趣指向的是什么——是他这具能吸引百鬼、又能看见百鬼的躯壳。 靳衡盯着他,试图从那片墨色里分辨出真伪。他办案多年,审过无数疑犯,极少有人能在他这种目光下完全保持镇定。但陈见素不同,他的平静是一种更深的东西,像是……早已对某种命运逆来顺受后的死寂。 这种死寂,让靳衡心头莫名地烦躁起来。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今晚撬不开这道缝,以后可能再也别想触及核心。 “头儿!有发现!”另一个警察从码头边跑来,手里拿着一个密封在证物袋里的东西,“在落水点附近发现的!” 那是一个小巧的、已经失效的便携式录音笔,沾满了泥水。 靳衡的注意力被短暂吸引过去,他接过证物袋,对着光仔细查看。陈见素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想拉开一点距离。 就在他后退的瞬间,他的视野边缘,码头漆黑的水面之下,一团模糊的、比夜色更浓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汇聚,缓缓向上浮起。 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注视感再次袭来!比在便利店时更加清晰、更加贪婪! 那水魈没走!它一直潜伏在附近,或许是被警察的人气惊扰,或许是被别的什么吸引——比如,陈见素身上那种对于它们而言异常鲜美的气息。 陈见素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像是瞬间被冻住。他能听到水下那东西发出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嘶嘶低语,充满了对生魂的渴望。 他的异常反应立刻被靳衡捕捉到。 “怎么了?”靳衡猛地转头,循着陈见素的视线看向水面,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和雨点砸出的涟漪。然而,刑警的本能让他瞬间进入戒备状态,一只手下意识按在了腰后。 其他警察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纷纷紧张地看向水面,手电光柱杂乱地扫过,却照不透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水……水里好像有东西!”一个眼尖的警察声音发颤地喊道。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刻! 哗啦——! 一道巨大的、漆黑的水柱猛地从距离岸边不到五米处冲天而起!带起的腥臭水花甚至溅到了雨棚之下! 那水柱并非自然形成,它在空中扭曲、变形,隐约勾勒出一个拥有无数触手般肢体的庞大怪影,发出一阵低沉却直刺脑髓的、非人的嗡鸣! 所有警察都被这骇人的一幕惊得倒退一步,下意识地拔出了配枪,却不知该指向何处! “后退!全部后退!”靳衡厉声喝道,同时一把将离岸边最近的陈见素猛地向后扯! 就在陈见素被扯开的下一秒,他刚才站立的水泥地面猛地被一条无形的、由污水构成的巨大触手抽中,发出一声闷响,竟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那攻击是冲着他来的!无比明确! 靳衡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看不见那怪物的具体形态,但能清晰地看到水面不自然的翻涌、空气中扭曲的波纹、以及地面被无形之力击碎的痕迹!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谢伶舟的话……竟然是真的! “开枪!”不知谁喊了一声。 “别开枪!没用!”靳衡立刻阻止,他脑子飞速转动,想起便利店里的那一幕,猛地将强光手电功率开到最大,炽白的光柱如同利剑,狠狠刺向那翻涌的怪物核心! “嘶——!!!” 一声更加尖锐、更加痛苦的嘶鸣直接炸响在陈见素的脑海,让他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脸色惨白如纸。 那水魈似乎极其畏惧这种强光,翻涌的黑影剧烈扭曲,发出滋滋的、像是水分被急速蒸发的声音,猛地缩回了水中,只留下一圈圈剧烈荡漾的波纹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更加浓郁的腥臭。 水面渐渐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集体幻觉。 但地面上那龟裂的痕迹,以及每个人脸上未褪的惊骇,都证明着那不是幻觉。 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哗哗的雨声。 所有警察都惊疑不定地看着靳衡,又看看水面,最后,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恐惧和探究,落在了被靳衡紧紧攥着手腕的陈见素身上。 刚才那东西……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靳衡松开了陈见素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他转过身,面对陈见素,胸膛微微起伏,眼神里风暴汇聚。震惊、疑惑、后怕,以及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恼怒,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极度冷静的、近乎可怕的平静。 他不再追问“那是什么”。 他只是看着陈见素,一字一句,声音低沉得压过了所有雨声: “陈见素,你到底惹上了什么东西?” “或者说——”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眼前这具单薄身体里隐藏的所有秘密。 “你,到底是什么?” 第6章 第 6 章 无声的共谋 码头的风裹挟着水腥气和未散的惊悸,吹得人透心凉。 靳衡的问题,像一颗冰冷的钉子,将陈见素牢牢钉在原地——“你,到底是什么?” 警灯依旧旋转,红蓝光芒交替扫过靳衡轮廓分明的脸,那双总是锐利冷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风暴。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震荡,以及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压抑着的焦灼。 他需要一个答案。不是猜测,不是敷衍,而是一个能解释眼前这一切超自然现象、能解释陈见素特殊处境的核心答案。 陈见素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说什么?说他生来就能看见另一个世界?说他是百鬼眼中的灯塔?说他自己就是这一切异常的根源?谁会信?信了之后呢?把他当成怪物?送去研究所? 更深重的疲惫席卷了他。解释的成本太高,而信任的基础太薄。 就在两人僵持,空气紧绷得几乎要迸出火花时—— “头儿!”小刘的声音带着惊疑,从那个证物袋旁传来,打破了死局,“这录音笔……好像有点问题!” 靳衡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最后在陈见素脸上剐过一眼,终究还是刑警的责任感压过了迫切的个人疑问。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小刘:“说!” 陈见素微微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警车引擎盖,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低着头,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耳膜,几乎听不清那边的对话。 小刘将证物袋递给靳衡:“刚技术组老吴简单看了一下,说这玩意进水前好像就在录音状态,但存储芯片受损,恢复需要时间。关键是……这牌子不便宜,一个仓库管理员用这个,有点奇怪。” 靳衡接过证物袋,对着光仔细查看。泥水模糊间,能看到录音笔尾部有一个极细微的划痕,形状特殊。他眼神一凝,立刻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是前一位失踪者的物品资料,一支昂贵的钢笔笔帽上,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特殊符号印记。 关联性 靳衡的精神立刻高度集中起来,将所有关于鬼怪水魈的惊骇暂时强行压下,大脑飞速切换到刑侦模式:“查!立刻查这个符号的来源!还有,彻底排查两名失踪者的社会关系,看他们是否存在我们之前忽略的交集点!重点查高端俱乐部、私人会展、艺术品收藏这类领域!” “是!”手下人立刻领命,忙碌起来。 码头现场重新变得有序,虽然每个人心头都还笼罩着那层诡异的阴影,但切实的线索像一剂强心针,将众人拉回了熟悉的轨道。 靳衡指挥若定,条理清晰,刚才那个被超自然现象逼问青年的人仿佛只是错觉。但他偶尔扫过陈见素的眼神,依旧深不见底,带着未散的探究。 陈见素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靳衡如何在极端冲击下迅速找回理智,如何抓住细微的线索重整旗鼓。这种强大的、属于正常人世界的秩序和力量,让他感到一种渺茫的、近乎奢侈的羡慕。 也许……也许靳衡真的能查出点什么。用他的方式。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消失的、撑着油纸伞的诡异男人——谢伶舟的身影,又不合时宜地浮现在陈见素脑海里。琥珀色的眼睛,洞悉一切的笑容,那句按你们那套规矩,是破不了的…… 两种截然不同的破案方式,因为百鬼夜行这个共同的核心,被粗暴地扭结在了一起。 靳衡安排完工作,再次走向陈见素。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冷静,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审视。 “你家地址。”这次不是询问,是要求。 陈见素报出一个老式小区的名字。 靳衡对一个小警察吩咐:“开车送他回去。”然后看向陈见素,语气不容反驳,“手机给我。” 陈见素迟疑了一下,还是从湿透的裤袋里掏出那个老旧的手机。 靳衡拿过来,快速输入了一串号码拨通,直到他自己的手机响起才挂断,然后把手机塞回陈见素手里:“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今晚的事,没有结束。想起任何关于那个符号或者……其他任何事,立刻打给我。”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补了一句,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清:“在你再次被什么都不是的东西攻击之前。” 说完,他不再看陈见素,转身大步走向码头勘查现场的中心,背影挺拔如松,重新投入了他的战场——那个由证据、逻辑和理性构成的世界。 陈见素被小警察引着坐进一辆警车的后座。车子驶离码头,将那片依旧缭绕着诡异气氛的区域抛在身后。 窗外的城市在雨中沉睡,霓虹变得温柔。陈见素靠着车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那串新存的号码。 “靳队……其实人挺好的,就是办案时特别较真,吓人了点。”开车的年轻警察试图活跃气氛,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你别介意啊。” 陈见素轻轻“嗯”了一声。 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那些模糊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影子依旧在角落里徘徊,但似乎因为身边这辆代表着秩序的警车,而暂时收敛了许多。 直到车子停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 “到了。”小警察说。 陈见素道谢,下车,看着警车尾灯消失在巷口。 冰冷的雨丝再次落在脸上,周遭那种无形的、粘稠的窥视感立刻重新包裹上来,比之前更密集,更躁动。仿佛因为码头那一幕,更多的东西被惊动,或被吸引而来。 他快步走进楼道,声控灯年久失修,忽明忽灭。阴冷的风在楼道里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就在他拿出钥匙,准备打开家门的那一刻—— 隔壁邻居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一只布满皱纹的眼睛在门缝后,幽幽地看着他。那眼睛浑浊不堪,却带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非人的冰冷。 陈见素开门的动作顿住了。他认得这双眼睛的主人,是独居的王婆婆,平时很和善,总会笑眯眯地问他吃饭没。 但此刻,门缝后的那双眼睛,绝对不是王婆婆。 那是一种占据了巢穴的、冰冷而恶毒的东西。 “王婆婆”的嘴角缓缓咧开一个极其怪异的、超出人类极限的笑容,一个苍老又夹杂着嘶嘶杂音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 “小家伙……你身上……好香啊……” “带回来的朋友……也不少……” 陈见素猛地拧开门锁,闪身进屋,砰地一声将门死死关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能听到门外传来指甲刮擦门板的刺耳声音,以及那不成调的、诡异的哼笑声,持续了很久才渐渐远去。 他滑坐在地上,抱紧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是一条新信息,来自刚刚存下的号码。 【靳衡:到家了?】 简单的三个字,来自那个硝烟尚未散尽的码头,来自那个理性至上的世界。 陈见素看着那行字,又抬头看向紧闭的家门,门外是另一个疯狂而冰冷的世界。 他缓慢地打字回复。 【陈见素:到了。】 信息发送成功。 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提刚才门口的惊魂。 但在这个雨夜,在这座被百鬼窥伺的城市两端,一种无声的、脆弱的、基于巨大秘密之上的共谋关系,似乎悄然建立了。 一个需要对方的看见来理解看不见的敌人。 一个需要对方的秩序来获得片刻的安宁。 而那个撑着油纸伞、有着琥珀色眼睛的谢伶舟,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啦啦啦啦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两个世界的交点 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映亮陈见素的脸,【到了】两个字发送出去后,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然后熄灭了屏幕。 室内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雨声被隔绝在外,显得沉闷。但另一种声音却更加清晰——那是无数细微的来自不同方向的窥探和低语,像潮水般拍打着他意识的堤岸。码头的遭遇,像在他身上打上了一盏更亮的聚光灯,吸引了更多黑暗中的目光。 背靠着门板坐了很久,直到四肢都有些僵硬发麻,陈见素才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开灯,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视物,也能看清那些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老旧的单身公寓很小,一室一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墙壁上贴着几张泛黄的旧报纸,仔细看会发现,那些报纸遮挡着一些颜色暗沉、难以名状的污渍痕迹。窗台上放着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叶片蔫黄——在这种浓度的阴气环境下,活物很难旺盛。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楼下狭窄的巷子里,比平时“热闹”了许多。几个模糊扭曲的影子在巷口徘徊,更远处,相邻那栋楼的屋顶上,蹲着一个如同巨大蝙蝠般的轮廓,猩红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窗口的方向。 陈见素面无表情地放下窗帘。他走到厨房,从橱柜最里层拿出一个铁皮盒子,打开,里面是些晒干的草药和几种颜色各异的矿石粉末。他捻起一些粉末,混合着草药,在门口、窗台以及几个特定的墙角细细撒上。 这是一种祖传笔记上记载的、最简单的辟邪安神方子,效果微弱,但能给他一点心理安慰,也能稍微干扰那些最低等的游魂的感知。 做完这一切,他才脱掉湿冷的外衣,走进浴室。热水冲刷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短暂的暖意。浴室镜子里映出他苍白的身体,肋骨清晰可见,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他左肩胛骨的位置,有一小块淡青色的、形似火焰的胎记,此刻在热水的蒸腾下,似乎比平时更明显了一些。 他总是尽量避免照镜子。因为有时候,镜子里映出的,不只有他自己。 比如现在,镜面的水雾中,他肩膀的后方,隐约浮现出一张模糊的、哭泣的女人脸孔,转瞬即逝。 陈见素闭了闭眼,关掉水龙头。疲惫像铅块一样沉甸甸地坠着他每一寸肌肉和神经。 另一边,西区码头的勘查工作接近尾声。 靳衡站在岸边,任由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试图让混乱的大脑清醒一些。证物已经封存送检,现场拍照取证完毕,手下人正在做最后的收尾。 但最重要的证据,却无法封存,甚至无法用科学解释。 那个从水中跃出的、无形的怪物。 那个撑着油纸伞神秘出现的谢伶舟。 还有陈见素在那怪物出现瞬间,惨白的脸色和几乎停滞的呼吸。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过去几年人生坚决排斥的领域。可事实胜于雄辩,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头儿,初步询问了码头其他工人,都说老王为人老实,没什么仇家,就是最近好像总心神不宁,说睡不好,老做噩梦。”小刘拿着记录本过来汇报。 “噩梦?”靳衡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嗯,说是梦到水里有人叫他名字。”小刘压低声音,“头儿,你说这会不会真的,” 靳衡抬手打断了他:“一切等证据说话。符号的比对有结果了吗?” “技术队还在弄,说需要点时间。” 靳衡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漆黑的水面。水魈,谢伶舟说的是这个词。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在搜索框输入了这两个字。跳出来的结果大多是志怪小说里的零星记载,语焉不详,只说是水中精怪,害人性命。 荒诞感再次涌上心头。他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刑警队长,竟然在办案时查询这种资料。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陈见素回复的那条【到了】。 简单的两个字,没有任何情绪,却像一根细线,将他和那个充满谜团的青年,以及那个光怪陆离的隐形世界,再次连接起来。 靳衡收起手机,对下属吩咐:“留两个人轮流值守,其他人收队。小刘,你跟我回局里,连夜审看所有监控,排查两名失踪者过去三个月的一切通讯和消费记录,特别是涉及古玩、民俗、神秘学相关的信息。” “明白!” 回到警局,已是凌晨三点。支队办公室灯火通明,泡面和咖啡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靳衡将自己关进小会议室,面前摊开所有关于连环失踪案的卷宗。他将谢伶舟的出现、水魈的攻击、陈见素的异常反应,这些无法记录在正式报告里的信息,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简语,标注在相关的时间线和地点旁。 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轮廓开始显现:失踪案或许并非简单的刑事犯罪,而是与某种超自然力量有关。而陈见素,似乎处于这个风暴眼的中心。 那个符号……是关键。它连接着失踪者,也可能连接着背后更深层的东西。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物证科:“老吴,录音笔的芯片恢复,优先级提到最高,我要尽快知道里面录了什么。” 挂了电话,他揉了揉眉心,眼前又闪过陈见素穿着宽大雨衣、脸色苍白地站在码头警灯下的样子。那么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又藏着能吸引邪祟、洞见幽冥的秘密。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靳衡心中涌动。是刑警破解谜题的本能,是对超出掌控之事的不安,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想要将那个人从那个冰冷世界里拉出来的冲动。 他拿出私人手机,点开那个刚刚存下的号码,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再发出任何信息。 现在不是时候。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更坚实的支点。 而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陈见素并没有睡。他坐在书桌前,台灯洒下昏黄的光晕。面前摊开一本页面泛黄、线装的古旧笔记本——正是他祖父留下的《百鬼夜行志异》。 他翻到记载水魈的那一页。粗糙的毛笔字写道:“水魈,怨聚水生,形无定,喜匿深潭暗流,雨夜现,以幻音诱人,拖拽入水为替,怨念不散,则循环往复……” 旁边还有一幅简陋的插图,画着一团扭曲的、触手般的黑影从水中伸出。 笔记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朱批:“水魈现,常非独行,或为更大灾殃之先兆。其背后或有驱策,慎之。” 更大灾殃……驱策 陈见素想起码头那庞大而恶意的黑影,想起谢伶舟意有所指的话,想起家门口那双被东西占据的王婆婆的眼睛。 这一切,似乎真的不是孤立的偶然。 他合上笔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凭着记忆,开始勾勒那个在录音笔和钢笔上出现的特殊符号。线条流畅而古怪,带着一种不祥的美感。 画完后,他盯着那个符号,一种莫名的寒意从心底升起。这个符号,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不是在现实生活中,而是在…某个纷乱破碎的记忆碎片里,属于某个早已消散的鬼魂的执念片段。 两个世界的信息,在这个雨夜,通过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开始指向同一个焦点。 靳衡在警局的灯光下,用理性与科技追踪着符号的线索。 陈见素在昏暗的公寓里,凭共感与古籍拼凑着诡异的预兆。 而将他们强行卷入其中的暗流,正变得愈发湍急。 第8章 第 8 章 裂痕 靳衡回到警局时,天边已透出些微死鱼肚般的灰白。雨停了,但空气里仍饱含着湿漉漉的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支队办公室里灯火通明,熬夜加班的人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说的惊悸。码头那一幕太过骇人,超出了日常经验的范畴,即便最坚定的无神论者,心里也难免留下疙瘩。 “头儿,”技术队的老吴顶着两个黑眼圈,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初步报告迎上来,语气带着不可思议,“那个符号的比对有眉目了,但有点邪门。” 靳衡接过报告,快速扫视。符号被放大处理,线条清晰,透着一股古朴又诡异的气息。数据库比对结果显示,这个符号与几年前查封的一个非法境外组织幽冥会的标识有高度相似性。该组织宣扬末世论和神秘主义,曾涉及几起跨国诈骗和非法文物交易,但其核心成员早已潜逃境外,活动据信已停滞。 “幽冥会…”靳衡念着这个名字,眉头锁死。一个本应沉寂的组织符号,为何会出现在近期失踪案的现场? “还有,头儿,”老吴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脸上带着见鬼似的表情,“那支录音笔芯片部分数据恢复了,里面有一段非常奇怪的音频,背景音像是……很多人在哭,又像是在念经,中间还夹杂着…不像人声的嘶吼。老王最后好像说了句……来了……水里有东西……,然后就只剩下落水声和杂音了。” 靳衡的心沉了下去。录音内容与监控画面、还有那水魈的传说,隐隐吻合。科学的证据,正匪夷所思地将案件引向非科学的方向。 “音频做降噪和增强处理,我要最清晰版本。继续深挖幽冥会的所有残留信息,特别是近半年是否有重新活动的迹象。”靳衡的声音冷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某种坚固的东西正在出现裂痕。 他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摊开卷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晃动的,是陈见素那张过分苍白的脸,是谢伶舟那双洞悉一切的琥珀色眼瞳,是水中那扭曲无形的恐怖黑影。 二十六年来,他信奉的是证据链、是逻辑推理、是物质世界的绝对法则。他凭借这份坚信,以远超常人的速度在警界崭露头角。可如今,这法则的基石正在崩塌。他仿佛站在悬崖边,脚下是熟悉的坚实土地,面前却是深不见底迷雾弥漫的未知深渊。 一种强烈的几乎是不顾一切的冲动驱使着他。他需要答案,需要一个能将他从这种认知混乱中解救出来的支点。而这个支点,目前看来,只有一个可能。 他再次拿出手机,这次没有犹豫,直接拨通了陈见素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睡意的“喂?”,声音沙哑柔软,像羽毛搔过心尖,与码头那个沉默隐忍的形象判若两人。 靳衡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准备好的、带着审问意味的开场白,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放缓:“吵醒你了?” “……没事。”电话那头传来窸窣的声响,像是陈见素坐了起来,“靳警官,有事吗?” “有点发现,想跟你聊聊。”靳衡看着卷宗上那个诡异的符号,“关于码头的事,还有那个符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在家。” “我半小时后到。”靳衡说完,挂了电话。动作干脆利落,如同他办案的风格,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决定里掺杂了多少超出办案需要的个人探究欲。 他拿起车钥匙,对值班的小刘交代了一句“我出去一趟,有进展随时通知我”,便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清晨的城市刚刚苏醒,街道空旷。靳衡的车开得很快,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他脑子里很乱,各种线索、猜测、超自然的画面交织在一起。他试图用理性去梳理,却发现如同徒手捕捉烟雾。 车子驶入陈见素居住的老旧小区。天色微明,但这里的楼道依旧昏暗逼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种说不清的、让人心头发闷的气息。 他走到陈见素家门口,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陈见素站在门后,穿着宽松的灰色居家服,更显得身形单薄。他脸色依旧不好,眼底带着倦意,但眼神是清明的,显然已经清醒。 “靳警官。”他侧身让靳衡进屋。 公寓很小,但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空旷。家具很少,东西摆放得一丝不苟,透着一股竭力维持的秩序感,但这种秩序感之下,又隐隐流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靳衡敏锐地注意到,门口的墙角、窗台边缘,似乎撒着一些不起眼的灰色粉末。 陈见素去厨房倒水,靳衡的视线扫过客厅唯一的一张书桌。桌上摊开着一本极其古旧的线装书,书页泛黄,旁边放着一叠白纸,上面用铅笔描摹着一个符号——正是他们正在追查的那个! 靳衡瞳孔微缩。 陈见素端着水杯回来,看到靳衡的目光所及,动作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没有试图遮掩,只是默默将水杯放在靳衡面前的茶几上。 “你在研究这个符号。”靳衡用的是陈述句,目光从符号移到陈见素脸上,带着审视。 陈见素垂下眼睫,默认了。 “你知道它代表什么?”靳衡追问,向前逼近一步,刑警的气场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陈见素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他能感觉到靳衡身上传来的热度和压迫感,也能看到因为靳衡的闯入,公寓内原本那些蠢蠢欲动的阴冷气息被暂时压制,但仍在角落虎视眈眈。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陈见素选择性地回答,声音很低,“在一些很旧的记录里。” “什么记录?”靳衡不放过任何细节。 陈见素抬起头,看向靳衡。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疲惫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靳衡急切而锐利的身影。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红血丝,看到了那强行压抑的困惑与焦躁。 一瞬间,陈见素忽然明白了。这个看似强大无比代表着绝对理性的年轻警官,此刻和他一样,正站在两个世界的裂缝边缘,无所适从。 一种奇异的、近乎同病相怜的情绪,极淡地掠过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声开口,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靳警官,你相信人死之后,并非一切都结束了吗?” 靳衡愣住了。所有关于符号、关于案件的追问,都被这个直指核心的、哲学般的问题堵了回去。 他看着陈见素,看着对方眼中那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重与了然,看着那苍白皮肤下几乎透明的脆弱感。 这一刻,二十六年来构建的世界观裂痕,在这个狭小压抑的公寓里,在这个清晨,被一句轻飘飘的问话,骤然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真相的寒风,呼啸着灌入 好久不见呀~everyone[空碗][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信任的砝码 清晨稀薄的光线透过不算干净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这间压抑的公寓,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微尘,以及一种更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滞涩感。 陈见素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靳衡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相信人死后的世界? 作为一个受过严格科学训练与罪恶和死亡打交道的刑警,靳衡的答案本该是斩钉截铁的否定。死亡是终点,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终结,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断绝。这是他一切行为逻辑的基石。 可就在不到十二小时前,他亲眼见证了水魈的存在,亲身经历了那无法用物理法则解释的攻击。他坚固的世界观被硬生生撬开了一道缝,而陈见素此刻的问题,正试图将这道缝隙撕得更大。 靳衡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陈见素,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在评估,评估这句话是故弄玄虚,还是某种真相的试探。 陈见素没有回避他的视线,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眸里,没有戏谑,没有挑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期待?或者说,是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然。他像是一个在黑暗中独行太久的人,终于决定向唯一可能相信他的人,透露一丝微光。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楼外传来早班公交进站的声音,小贩开始吆喝,属于活人的、喧嚣的白日正在苏醒。但这间屋子里,却仿佛凝固在另一个维度。 “我信证据。”最终,靳衡开口,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他没有直接回答信或不信,而是给出了一个刑警最本能的答案。“我看到了码头水里的东西。我听到了录音笔里非人的声音。这些是客观存在、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证据。”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与陈见素的距离,压迫感更强,但语气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审慎与探究:“你的问题,和这些证据,有什么关系?和失踪案,又有什么关系?” 他没有否定,而是将问题抛回,并建立了连接。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转变。 陈见素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线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些许。他侧过身,指向书桌上那本摊开的古老笔记和旁边临摹的符号。 “这个符号,我在《百鬼夜行志异》里见过类似的变体。”他轻声说,手指拂过泛黄的书页,动作带着一种不自觉的珍重,“笔记里说,它是一种标记,也是一种契约,常用于一些……沟通幽冥的邪术仪式。被标记的人或物,会成为特定目标的信标。” “信标?”靳衡的眉头拧得更紧,“吸引什么?” 陈见素抬起眼,看向靳衡,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靳衡已经开始被迫接受的词汇:“吸引像水魈那样的存在。或者……更糟的东西。” 他顿了顿,继续道:“笔记里还提到,使用这种符号的仪式,往往需要大量的生魂能量作为献祭,尤其是在阴阳界限容易模糊的雨夜。” 生魂能量……献祭……雨夜失踪案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陈见素这番话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这不再是简单的谋杀或绑架,而是一种邪恶的、超自然的献祭活动! 靳衡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快步走到书桌前,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符号和古老的笔记。书页上的毛笔字迹古朴艰深,配有粗糙却传神的插图,描绘着各种匪夷所思的精怪形象。这本书本身,就是一件超出他认知范围的“证物”。 “你的意思是,失踪者是被选中的祭品?”靳衡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很可能。”陈见素点头,“而且,仪式可能还没有完成。符号再次出现,意味着……他们还需要更多。” 还需要更多。这意味着,可能还会有下一个,下下一个受害者! 刑警的责任感和正义感瞬间压过了内心的震荡。靳衡猛地抬头,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你能通过这个符号,或者你的方式,找到他们进行仪式的地点吗?或者预测下一个可能的目标?”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直接利用陈见素特殊能力来阻止犯罪的方法。 陈见素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没那么厉害。我只能看见它们的存在,感知到一些残留的情绪和碎片化的信息。这个符号……像是一个加密的指令,我知道它的危险,但无法直接破译它的具体内容。” 他看到靳衡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补充道:“不过……如果靠近仪式地点,或者下一个被标记的目标,我或许能有所感应。那种浓度的……异常,是无法掩盖的。” 这算不上什么可靠的承诺,但在目前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已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靳衡沉默了片刻。他在快速权衡。将案件的希望,哪怕只是一部分,寄托在一个身份成谜能力诡异的青年那玄乎的感应上,这无疑是疯狂的,违背了他所有的职业准则。 但理智又告诉他,面对非常规的敌人,或许只能采用非常规的手段。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陈见素苍白的脸上,落在他纤细脆弱的脖颈上。将这个看似一碰即碎的人,主动带入更危险的境地,这个决定沉重无比。 “从现在起,”靳衡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也隐含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保护欲,“你跟我行动。在找到下一个目标或仪式地点之前,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是保护,也是监控。 陈见素怔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简单的一个字,却代表着一种沉重的托付和信任的初步建立。 靳衡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局里的电话:“小刘,排查重点调整:寻找市内所有符合以下特征的地点——废弃仓库、地下空间、靠近水源的偏僻建筑,特别是近期有异常传闻或人员异常出入的。另外,查一下近几年是否有涉及类似符号或幽冥会元素的悬案、旧案,尤其是未破获的失踪案。” 他下达指令时,恢复了那个冷静果决的刑警队长形象,但只有陈见素能看到,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因认知被颠覆而产生的凝重。 挂了电话,靳衡看向陈见素:“收拾一下东西,可能需要在外停留一段时间。” 陈见素默默转身,走向卧室。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 靳衡站在原地,目光扫过这间充满诡异痕迹的公寓,最后落在那本《百鬼夜行志异》上。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泛黄的书页时,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的刺痛感忽然从指尖传来,让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这本书,以及它代表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危险。 而他已经踏入了这个世界的边缘,并且,决定带着一个来自这个世界的向导,一起走下去。 前路未知,迷雾重重。唯一的共识是,必须阻止下一场雨夜中的献祭。而两人之间这种建立在悬崖边的、脆弱的信任,将成为这场特殊狩猎中,最初的砝码。 今天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琥珀的警示 陈见素的东西少得惊人。 一个简单的背包,装了几件换洗衣物、洗漱用品,还有那本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百鬼夜行志异》。他站在客厅中央,像一株即将被移植到未知土壤的植物,带着某种安静的忐忑。 靳衡的目光扫过那个背包,最终落在陈见素空荡荡的手上。“就这些?” “嗯。”陈见素应了一声。他的生活本就乏善可陈,除了这本祖传的笔记,没什么值得携带的牵绊。 靳衡没再多问,转身拉开了门。清晨的光线涌入,驱散了屋内的部分阴霾,但也让角落里那些蠢蠢欲动的阴影更加清晰地映入陈见素的“眼帘”。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背包带,深吸一口气,迈出了门槛。 就在他踏出房门的瞬间,隔壁那扇门——王婆婆的家门,再次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这一次,不仅仅是那只布满皱纹的、浑浊的眼睛。 一只枯瘦得如同鸡爪、指甲青紫的手猛地从门缝里伸了出来,带着一股腐烂的阴风,直直抓向陈见素的手腕!速度快得惊人! “小心!”靳衡的反应更快,他几乎是本能地将陈见素往自己身后一扯,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后的枪套上,眼神锐利如刀,射向那扇门! 那只枯手抓了个空,僵在半空中,指甲诡异地蠕动着。门缝后,传来“王婆婆”嘶哑扭曲的、夹杂着咯咯怪笑的声音:“走了……?香……要走了……” 陈见素被靳衡护在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背部肌肉的紧绷和传来的温热。他看着那只非人的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低声道:“它……不是王婆婆了。” 靳衡脸色铁青。他看不见那手的具体形态,但能感觉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恶意和冰冷,以及陈见素话语里确认的信息。一个普通的独居老人,绝不可能有这种速度和这种诡异的气息。 “怎么回事?”靳衡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压抑的怒火。这光天化日之下,在他眼前,竟然发生如此超乎常理的事情! “被附身了……或者更糟。”陈见素的解释简单而骇人,“这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靳衡不再犹豫。他不能对一位可能被“附身”的老人开枪,但他也不能放任这东西威胁陈见素。他保持着高度戒备,护着陈见素,一步步向楼梯口后退。 那只枯手缓缓缩回了门内,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笑声和“要走了”的呓语,依旧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直到他们走下楼梯,才渐渐消失。 坐进靳衡的车里,两人都沉默着。刚才那一幕,再次强调了情况的严峻和非常规性。靳衡启动车子,驶离这个诡异的小区,汇入清晨的车流。城市的喧嚣和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却驱不散车内弥漫的沉重气氛。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靳衡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打破了沉默。 陈见素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那些在阳光下变得淡薄、但依旧存在的模糊影子,轻声道:“习惯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靳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无法想象,一个人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惊悚,才能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习惯了”。 他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的陈见素。青年侧着脸,阳光勾勒出他柔和的颌线,长长的睫毛垂着,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小片阴影,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却又在一次次“习惯”中,淬炼出一种异样的坚韧。 靳衡不再追问。有些伤痕,无法用言语抚平。 他开车直接回了警局。将陈见素这样一个身份特殊、且明显被“盯上”的人安置在任何其他地方,他都不放心。警局,至少代表着一种秩序和力量的象征。 车子驶入市局大院,陈见素下车时,脚步几不可查地迟疑了一下。这里的气息对他而言,是复杂而矛盾的。一方面,国徽之下,浩然正气汇聚,使得寻常鬼祟不敢轻易靠近,让他感到了久违的“清净”;另一方面,这里充斥着的各种案件残留的负面情绪和死亡气息,又像无数细小的尖刺,不断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 靳衡将他带进自己的办公室,不大的空间,整洁冷硬,除了必要的办公用品和堆积如山的卷宗,几乎没有个人物品。 “你暂时待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靳衡给他倒了杯热水,“我需要去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回来。” 陈见素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他点了点头。 靳衡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陈见素一人。他捧着水杯,打量着这个属于靳衡的绝对领域。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和靳衡身上那种独特的、稳定而干净的气息,这让他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放松。 他走到窗边,看向楼下忙碌的院落。穿着制服的警察来来往往,充满了生机与力量。这是他几乎从未融入过的、属于“正常人”的世界。 然而,就在他出神之际,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冰冷的窥视感,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舔舐过他的后背。 陈见素猛地转身! 办公室门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依旧是那身深色长衫与外搭风衣的混搭,依旧是那把不合时宜的黑色油纸伞,依旧是那张带着慵懒笑意的、过分俊美的脸。 谢伶舟。 他倚在门框上,琥珀色的眼瞳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陈见素,以及他手中的水杯,还有这间充满靳衡个人风格的办公室。 “啧,”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啧,唇角弯起,“看来靳队长,是打定主意要把你这盏明灯,放在他最显眼的灯座上了。” 他的出现毫无征兆,仿佛凭空出现,门外走廊上来往的警察竟无一人察觉他的存在,或者说,无一人向他投去注视。 陈见素的心脏骤然收紧。这个男人给他的压迫感,甚至超过了码头的水魈。他不仅仅是看见,他更像是在……掌控。 “你来做什么?”陈见素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警惕。 谢伶舟轻笑一声,缓步走了进来,步伐优雅得像是在自家花园散步。他的目光扫过办公室,最后落在陈见素脸上,那双浅瞳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那簇与众不同的火焰。 “来看看你过得如何,顺便……”他拖长了语调,指尖轻轻敲击着伞骨,发出规律的嗒嗒声,“给一个善意的提醒。”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之前的慵懒一扫而空。 “你们找到的那个符号,不过是冰山一角。‘幽冥会’沉寂多年,突然再现,绝非偶然。他们背后驱动的力量,远比你们想象的要贪婪和古老。” 他向前一步,逼近陈见素,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磁性: “小心身边看似正常的人。有些东西,披上人皮,比纯粹的恶鬼更难分辨。” “还有,”他的视线落在陈见素左肩胛骨的位置,仿佛能透过衣物看到那个火焰形的胎记,“保护好你自己。你的‘特殊’,对它们而言,是无可替代的……盛宴。” 话音落下,他不等陈见素反应,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一飘,已到了门口。 “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告诉靳队长,追查可以,但别碰那些他从正常渠道查不到的东西。有些界限,一旦越过,就回不了头了。” 说完,他转身,油纸伞在指尖转了个圈,身影融入走廊的光影中,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办公室里,只剩下陈见素一个人,和他手中那杯逐渐冷却的水。 谢伶舟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更深层恐惧的闸门。 看似“正常”的人…… 无可替代的盛宴…… 回不了头的界限…… 每一个词,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看着窗外看似秩序井然的世界,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和靳衡即将踏入的,不仅仅是一个充满鬼怪的黑暗世界,更是一个交织着人性诡谲、充斥着未知危险的巨大迷局。 而他自己,既是破局的钥匙,也是这场盛宴中,最诱人的祭品。 第11章 第 11 章 理性的裂痕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靳衡带着一身淡淡的烟草味和室外微凉的空气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暂时安排好了,隔壁有空置的询问室,你可以休息。”他抬眼看向陈见素,话音却在接触到对方神情的瞬间顿住了。 陈见素依旧站在窗边,但背脊绷得比刚才更紧,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握着水杯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某种未散的惊悸,像是刚刚目睹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事物。 “怎么了?”靳衡立刻警觉起来,目光锐利地扫视办公室内外,手再次下意识地按向腰后。他离开的时间不长,这里发生了什么? 陈见素的嘴唇动了动,谢伶舟那些冰冷诡谲的警告在舌尖滚动,最终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那个男人太过神秘,立场不明,他的话是警示还是误导尚未可知。此刻告诉靳衡,除了增加不必要的混乱和猜疑,似乎并无益处。 “没什么。”他垂下眼睫,避开靳衡探究的视线,声音有些发虚,“只是……这里残留的东西有点多,不太舒服。” 这个解释半真半假,足以掩盖刚才的遭遇。警局确实汇聚了各种案件残留的负面情绪,对于高度敏感的他而言,如同置身于一个嘈杂无序的噪音场。 靳衡的眉头锁得更紧。他看得出陈见素没有说实话,那种惊魂未定的状态,绝不仅仅是“不舒服”三个字可以概括的。一种被排除在外的焦躁感再次升起。他习惯于掌控局面,习惯于洞悉一切线索,但在陈见素和与之相关的超自然领域,他像个盲人,只能依靠对方有限且不确定的“描述”。 这种无力感让他很不舒服。 但他没有立刻逼问。他走到办公桌前,将手中的文件夹放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关于那个符号,和幽冥会,有了一些进展。”他决定用正事来打破这令人不适的沉默,同时也是一种试探,看陈见素对这方面的反应。 陈见素果然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那个文件夹上。 “符号确认与幽冥会有关。这个组织比我们之前了解的更危险,也更……诡异。”靳衡打开文件夹,抽出几张资料,上面有一些模糊的历史照片和零星记载,“他们崇拜的并非已知的任何神祇,而是一种被称为虚渊的抽象概念,追求所谓的界限消融与永恒回归。” 他指着其中一张模糊的、似乎是某种古老壁画拓片的图片,上面描绘着一个扭曲的、仿佛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漩涡。“根据零星的记载,他们的仪式需要大量的生魂作为献祭,以取悦虚渊,换取力量或知识。而雨夜,被认为是阴阳界限最薄弱的时刻,最适合举行这种仪式。” 这些信息,与陈见素在《百鬼夜行志异》中看到的记载,以及他自己的推断,相互印证。 “我们排查了近半年来所有符合特定条件的偏僻地点,结合两名失踪者最后出现区域的交通监控,初步筛选出了三个可疑区域。”靳衡将另一张地图推到陈见素面前,上面用红圈标记了三个地点:一个位于城郊结合部的废弃化工厂,一个毗邻废弃货运码头的旧仓库区,还有一个……是西山公墓附近的一片待开发的林地。 陈见素的目光扫过地图,当他的视线落在西山公墓那个红圈时,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并非他感知到了什么具体的异常,而是一种直觉,一种源于常年与“另一边”打交道形成的、对死亡和阴气聚集之地的本能警惕。 “这里,”他纤细的指尖轻轻点在西山公墓的位置,“感觉……不太好。” 他没有给出确切的证据,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这恰恰是靳衡办案中最忌讳的东西——主观,不确定,无法量化。 若是平时,靳衡绝不会将这种“感觉”作为侦查方向的重要依据。但此刻,他看着陈见素认真的眼神,想起码头那无形的水魈,想起楼道里那只枯瘦诡异的手,他发现自己无法像过去那样,完全否定这种非理性的信息。 理性的裂痕在扩大。 他沉默了几秒,拿起笔,在西山公墓那个红圈上,重重地画了一个记号。 “我会重点排查这里。”他做出了妥协,或者说,是基于现有诡异情势下的理性选择。“另外两个地点,也会同步进行外围侦查。”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小刘探进头来:“头儿,物证科那边有发现,让你过去看一下。” 靳衡应了一声,对陈见素道:“你就在这里待着,别乱跑。”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于将陈见素独自留下的不放心。 陈见素点了点头。 靳衡拿起文件夹,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门被关上,室内重新恢复安静。陈见素走到靳衡的办公桌后,坐进了那张宽大的皮质转椅里。椅子上还残留着靳衡的体温和气息,那种稳定而干净的感觉,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周围嘈杂的“噪音”稍稍隔开。 他闭上眼,试图放松紧绷的神经。谢伶舟的警告,符号背后的邪恶组织,可能存在的内鬼,下一个潜在的受害者……无数信息在脑海中翻腾。 他必须帮助靳衡阻止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那些无辜的生命,也是为了他自己。他隐隐有种预感,如果让“幽冥会”的仪式成功,他所处的这个本就脆弱的平衡世界,将彻底崩塌,而他这种特殊的存在,必将首当其冲。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靳衡回来了,脸色比离开时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录音笔里恢复了一段更清晰的音频,”他走到陈见素面前,声音低沉得可怕,“除了老王的惊呼和水声,背景音里……有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合成般的声音,重复念诵着一句话。”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来描述那超出理解范围的发现。 “那句话是——”靳衡的目光紧紧锁住陈见素,一字一顿地复述: “——以生魂为引,恭迎“夜行主”降临。” 夜行主? 陈见素的瞳孔骤然收缩! 《百鬼夜行志异》的序篇曾有晦涩的提及,在无数游魂野鬼、精怪邪祟之上,存在着一位统御“百鬼夜行”的、概念性的主宰,无名无状,唯有在古老的禁忌记载中,被隐晦地称为——“夜行主”! “幽冥会”的目标,竟然不是简单的献祭换取力量,而是……试图召唤这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统御一切阴邪的至高存在?! 寒意,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了陈见素的四肢百骸。 他看着靳衡,从对方震惊却依旧试图保持理性的眼神中,知道他也明白这句话背后可能代表的、毁灭性的含义。 案件的性质,再次升级。 从连环失踪,到邪恶献祭,再到如今……可能危及整个城市、甚至更广范围的……召唤仪式! 靳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接通了技侦部门,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决断,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我是靳衡。立刻将幽冥会及夜行主相关情报,提升至最高优先级。动用一切可用的技术手段,分析那段音频的声纹特征,追溯其可能的技术来源!” 放下电话,他看向陈见素,眼神复杂而沉重。 “我们可能,”他声音沙哑地说,“没有多少时间了。” 窗外,阳光正好,城市依旧车水马龙,一片喧嚣繁华。 但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却清晰地听到了……灾难逼近的脚步声。 第12章 chapter 12 暗室微光 靳衡的指令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刑侦支队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 “‘幽冥会’?最高优先级?” “头儿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那段录音确实邪门,但‘夜行主’……这听起来也太玄乎了。” 窃窃私语在办公区的角落里流淌,尽管靳衡凭借过往的赫赫战功和不容置疑的能力积累起了足够的威信,但这一次的指令,依旧让部分习惯于传统刑侦思维的队员感到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超自然?召唤仪式?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舒适区。 靳衡能感觉到那些隐藏的疑虑,但他无暇解释,也无法解释。难道要开个大会,告诉所有人我们正在追捕一个可能召唤鬼神的邪教组织?他只能依靠核心团队的力量。 小刘和老吴被他叫进了办公室。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头儿,技侦那边已经在全力分析音频了,但对方用了至少三层加密和变声处理,溯源难度很大。”老吴率先汇报,脸色凝重,“另外,按照你的要求,我们对筛选出的三个重点区域进行了初步的卫星图像和热能扫描对比,西山公墓附近那片林地……在最近三个雨夜,都监测到了异常的热源信号,范围不大,但位置固定,且与已知的人类活动轨迹不符。” 靳衡的目光立刻投向桌上地图那个被重点标记的红圈。陈见素的“感觉”,技术的“异常”,在这一刻形成了交叉印证。 “废弃化工厂和旧仓库区呢?”他问。 “化工厂近期有流浪汉活动的迹象,热能信号分散且符合人类特征。旧仓库区信号微弱,无明显异常。”小刘补充道,“头儿,西山那边……要不要先派一队人过去摸摸底?” 靳衡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行。对方不是普通的罪犯,我们不清楚他们有什么非常规手段,贸然行动可能打草惊蛇,甚至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他看向坐在角落沙发里,一直沉默不语的陈见素,“我们需要更准确的信息。” 小刘和老吴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陈见素身上。他们对这个被队长亲自带回来、身份不明的苍白青年充满了好奇,但也敏锐地感觉到队长对此人的特殊态度和……依赖? 陈见素感受到众人的视线,抬起头。他不太习惯这种被聚焦的感觉,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才低声道:“我需要……靠近那里。越近,感应可能越清晰。” “太危险了!”小刘脱口而出。连对方是什么底细都没完全搞清楚,就让这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人去冒险? 靳衡的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他何尝不知道危险?但时间不等人,下一个雨夜随时可能到来,而他们掌握的线索却支离破碎。陈见素的特殊能力,是目前唯一可能快速打开局面的钥匙。 “我跟你去。”靳衡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不容置疑,“就我们两个,伪装成登山客或者勘察地形的人。小刘,你带另一组人,在外围策应,保持通讯畅通,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靠近。” “头儿!”小刘还想劝阻。 “执行命令。”靳衡的语气斩钉截铁。 小刘和老吴对视一眼,只能应下:“是!” 行动计划初步拟定,小刘和老吴离开办公室去做准备。室内再次剩下靳衡和陈见素两人。 靳衡走到陈见素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坐着的他平齐。这个动作让他少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多了几分平等的审视。 “陈见素,”他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严肃,“我知道这很危险。所以,我需要你告诉我,靠近那里之后,你具体能做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或者说……可能会吸引来什么?” 他需要尽可能多地了解情况,评估风险,制定预案。他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尤其是这种完全超出常规的仗。 陈见素迎着他的目光,靳衡的眼神很沉,带着刑警特有的审慎和一种背负责任的沉重。他沉默了几秒,组织着语言,试图向这个理性世界的人,描述那个混沌感知的世界。 “靠近能量聚集的地方……尤其是这种邪恶的仪式地点,”他斟酌着用词,“我可能会……听到很多杂乱的声音,看到一些……破碎的画面。就像接收信号不好的电台,信息是混乱的,但其中可能夹杂着有用的碎片。”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至于吸引……就像黑暗中的火光会吸引飞蛾。我的存在,对于它们来说,本身就具有很强的吸引力。靠近源头,可能会让一些原本潜伏的、或者被仪式吸引而来的东西……更加活跃。” 他没有隐瞒可能带来的风险。这是合作的基础。 靳衡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陈见素的描述依旧抽象,但他能理解其中的核心——高收益伴随高风险。陈见素是探测器,但也可能是引爆器。 “你能分辨出哪些是有效信息,哪些只是干扰吗?”靳衡追问。 “不能完全分辨。”陈见素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很多时候,要靠直觉和经验。就像……沙里淘金。” 靳衡深吸了一口气。这无疑是一场豪赌。他将筹码压在了陈见素的“直觉”和“经验”上。 “好,我明白了。”他站起身,恢复了惯有的决断力,“我们会做好万全准备。你只需要专注于感应,其他的,交给我。”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仿佛只要他说“交给我”,天塌下来也能扛住。 陈见素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似乎松动了一点点。 下午,天色阴沉下来,乌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闷湿感。这并非计划中的雨夜,但阴沉的天气同样有利于掩盖行踪。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SUV驶离市区,朝着西山方向开去。开车的是靳衡,陈见素坐在副驾驶。后座上放着一些简单的登山装备和勘察工具作为伪装。 小刘带领的另一组人,开着另一辆车,远远地跟在后面,保持在通讯范围之内。 越是靠近西山,陈见素的感觉就越发明显。起初只是细微的、如同蚊蚋般的低语在耳边萦绕,随着车辆驶入盘山公路,那些低语逐渐变得清晰,夹杂着痛苦的呻吟、疯狂的呓语、以及某种……空洞的、持续不断的呼唤。 他的脸色开始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安全带。 “怎么样?”靳衡时刻关注着他的状态。 “很……吵。”陈见素闭了闭眼,试图屏蔽那些无用的杂音,集中精神去捕捉与符号、与仪式相关的特定“频率”。 靳衡放缓了车速,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让山林间清冷的空气流通进来。“能坚持吗?” 陈见素点了点头,没说话。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现实世界的景物与那些扭曲的、半透明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山路两旁茂密的树林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这辆缓缓行驶的车。 按照计划,他们没有直接前往地图上标记的异常热源点,而是在距离还有一公里左右的地方,找了一处相对隐蔽的空地停了车。 “从这里步行过去。”靳衡熄了火,拿起装备,同时将一个纽扣大小的通讯器递给陈见素,“别在衣领里面,随时保持联系。” 陈见素接过那个冰冷的金属小物件,依言别好。他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着靳衡指尖的温度。 两人下车,背上简单的行囊,伪装成登山者,步入山林。 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林间的光线愈发昏暗。那种无形的压力越来越重,像是一块湿冷的布,紧紧包裹住陈见素。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周围的“噪音”已经变成了轰鸣,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惨白的脸孔、滴血的利器、扭曲的符文、还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的脚步变得虚浮,身体微微摇晃。 “跟着我。”靳衡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地在他耳边响起。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那股稳定的、属于生者的热流透过皮肤传来,像一道坚固的堤坝,暂时阻挡了部分冰冷混沌的侵蚀。 陈见素几乎是依靠着靳衡的牵引,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他努力集中精神,在那片信息的洪流中搜寻着。 “水……很多水……”他喃喃自语,声音细弱蚊蝇,“不是自然的水……是……是怨气凝结的……黑色的……” 靳衡立刻警觉起来,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这里并非靠近任何已知的溪流或水潭。 “还有……哭声……很多人在哭……很绝望……”陈见素的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符号……我看到了那个符号……在……在一个入口的地方……” “入口?什么样的入口?”靳衡压低声音追问,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林间寂静得可怕,连鸟鸣虫嘶都听不到。 “地下……像是……一个废弃的……防空洞?或者……墓穴?”陈见素的描述断断续续,带着不确定性。 靳衡立刻在脑中调出西山区域的地图。这一片属于待开发林地,历史上似乎并没有大型军事设施的记载,但存在一些年代久远的、零散的民间墓葬群。 他扶着陈见素,根据他模糊的指引,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方向,朝着林木更深处、地势似乎微微下陷的地方摸去。 越往前走,周围的空气越发阴冷潮湿,光线也愈发暗淡。陈见素的状态也越来越差,他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倚在了靳衡身上,身体冰冷,呼吸急促。 “就在……附近……”他喘着气,手指无力地指向左前方一片被浓密藤蔓和灌木覆盖的山壁,“那里……感觉最强烈……符号……还有……很浓的血腥味……” 靳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片山壁看起来与周围并无二致。但他相信陈见素的感应。他扶着陈见素靠在一棵大树后坐下。 “你在这里休息,绝对不要动。”靳衡的语气带着命令,他将自己的强光手电塞进陈见素手里,“拿着这个。有任何情况,立刻按通讯器,或者大声叫我。” 陈见素虚弱地点了点头,握紧了那支沉甸甸的手电。靳衡的气息残留其上,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靳衡拔出腰间的配枪,检查了一下弹药,然后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片山壁潜行过去。 他拨开层层藤蔓,仔细观察着山壁。岩石表面布满了青苔和岁月的痕迹,乍看之下毫无破绽。但他没有放弃,用手指细细地触摸、敲击。 终于,在靠近底部的一处,他发现了一块岩石的触感和声音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他用力一推——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那块看似坚实的“岩石”竟然向内凹陷,然后无声地滑向一侧,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混合着泥土腥味、腐烂气息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冰冷恶意的风,从洞内扑面而来! 靳衡的瞳孔骤然收缩! 找到了! 他立刻按下通讯器,压低声音:“小刘,发现目标入口,位于我当前位置山壁。立刻向指挥部报告,请求特警支队支援!重复,请求武装特警支援!洞口发现隐蔽机关,内部情况不明,可能存在极度危险人物及未知威胁,没有我的命令,外围人员严禁进入!” 下达完指令,他回头看了一眼陈见素藏身的方向。青年靠坐在树后,脸色苍白如纸,闭着眼睛,似乎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能等他,也不能留他一个人在外面太久。里面的情况未知,但每拖延一秒,风险都可能呈几何级数增长。 靳衡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枪械上的战术手电,炽白的光柱刺入洞内的黑暗。他不再犹豫,侧身,敏捷地闪入了洞口。 就在他身影没入黑暗的下一秒,那扇石门又悄无声息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 山林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靠在大树后,意识在冰冷与嘈杂边缘挣扎的陈见素。 他手中的强光手电,散发着唯一一点微弱而坚定的光芒,在这片被邪恶笼罩的山林里,如同风中之烛。 而深入虎穴的靳衡,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与责任之上。洞内的黑暗浓郁得如同实质,手电光只能照亮前方有限的范围,空气冰冷刺骨,带着一股铁锈和**混合的怪味。 通道向下倾斜,墙壁粗糙,似乎是人工开凿后又经自然侵蚀。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耳朵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 走了约莫几十米,前方隐约传来潺潺的水声,以及……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人在一起诵念某种诡异经文的声音! 靳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前摸去。 拐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他,也瞬间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空间。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而在溶洞的中央,竟然是一个漆黑如墨的水潭!水潭不大,却深不见底,水面上漂浮着缕缕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气。 水潭周围,被人为清理出一片空地。空地的地面上,用某种暗红色的、疑似血液的液体,绘制着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图案——正是那个与“幽冥会”有关的邪恶符号! 符号的周围,摆放着七盏摇曳着幽绿色火焰的油灯,灯焰跳动,映照出围坐在符号周围的七個身影! 他们全都穿着宽大的黑色斗篷,兜帽遮住了面容,低垂着头,双手以古怪的姿势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那低沉的、诡异的诵经声,正是来源于他们! 而在那七人围绕的符号中心,水潭的边缘,赫然绑着两个人!正是之前失踪的那两名受害者!他们似乎陷入了深度昏迷,一动不动。 更让靳衡心惊的是,在水潭的正上方,洞顶的位置,悬挂着一面古朴的、边缘雕刻着扭曲纹路的铜镜。镜面并非映照出洞内的景象,而是翻滚着浓稠的、如同石油般的黑暗!那黑暗似乎在不断试图从镜面中渗出,与下方水潭中的黑气相互呼应! 仪式……已经开始了! 靳衡甚至能看到,一丝丝微弱的、乳白色的光晕,正从那两名昏迷的受害者眉心被强行抽出,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地面那个巨大的血色符号之中。符号的线条随着光流的汇入,正隐隐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而水潭中的黑气,以及铜镜中翻滚的黑暗,也随之变得更加活跃! 必须阻止他们! 靳衡不再犹豫,他举枪瞄准,厉声喝道:“警察!全部不许动!双手抱头!”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溶洞中激起回响,如同惊雷乍响! 那七名黑袍人的诵经声戛然而止! 他们几乎同时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中,亮起了一双双……非人的、闪烁着幽绿或猩红光芒的眼睛! 没有惊恐,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漠然。 为首的一个黑袍人,缓缓站起身,他的身形比其他人都要高大一些。他抬起一只手,指向靳衡,兜帽下发出一个沙哑扭曲、不似人声的音节: “杀。” 另外六名黑袍人如同提线木偶般,动作僵硬却迅疾地站了起来,他们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把闪烁着寒光的、造型奇特的匕首,那匕首的刃身上,似乎也刻着那个邪恶的符号! 他们如同鬼魅般,朝着靳衡扑了过来!速度远超常人! 靳衡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清脆的枪声在溶洞内炸响!子弹精准地射向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黑袍人!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靳衡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子弹击中黑袍人的身体,并没有预想中的血花四溅,而是发出了如同击中败革般的闷响!子弹竟然被弹开了!只在黑袍上留下了浅浅的凹痕! 他们的身体……不是人类?! 靳衡瞳孔猛缩,瞬间意识到这些“人”可能已经被某种东西彻底侵蚀或控制!他一边快速移动,利用溶洞内嶙峋的钟乳石作为掩体,一边持续射击,瞄准他们的头部、关节等可能存在的弱点! 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一串串火星。黑袍人的动作虽然因子弹的冲击力而略有迟滞,但依旧悍不畏死地逼近!他们手中的匕首挥舞着,带起一道道冰冷的阴风!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血色符号光芒越来越盛,抽取受害者生魂的速度似乎也在加快!水潭中的黑气翻涌,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拥有无数触手的庞大虚影!铜镜中的黑暗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开始从镜面中弥漫出来! “阻止……仪式……”陈见素微弱的声音,突然通过通讯器,断断续续地传入靳衡耳中,带着极度的痛苦和焦急,“镜子……或者……符号核心……破坏……” 靳衡精神一振!陈见素还在坚持! 他一边与六个刀枪不入的黑袍人周旋,一边快速观察着整个溶洞的布局。符号的核心在水潭正前方,被那七个黑袍人和两名受害者阻挡。而那面悬浮的铜镜,位置更高,似乎与整个仪式能量场紧密相连! 打碎它! 靳衡眼神一厉,猛地一个侧滚翻,避开两把交错刺来的匕首,同时举枪瞄准洞顶那面铜镜! 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 那个一直站立未动的高大黑袍人,兜帽下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嘶鸣! 溶洞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水潭中那团模糊的黑色虚影猛地探出数条由浓郁黑气构成的触手,如同闪电般射向靳衡!速度快得肉眼难以捕捉! 靳衡只来得及向旁边猛扑! 嗤——! 一条触手擦着他的肩膀掠过,他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侵入身体,半边胳膊几乎瞬间麻木!手中的枪也险些脱手! 另外几条触手则狠狠抽打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坚硬的岩石地面竟然被腐蚀出了道道深痕! 而那个高大的黑袍人,此时也动了!他并非冲向靳衡,而是缓缓走向水潭边那两名昏迷的受害者,手中多出了一把造型更加诡异、通体漆黑的骨刃! 他要进行最后的……献祭!以完成仪式! “休想!”靳衡目眦欲裂,强忍着身体的麻木和刺骨的寒意,再次举枪,不顾一切地瞄准那个高大黑袍人,以及他手中的骨刃! 砰!砰!砰! 子弹呼啸而出! 高大黑袍人似乎对子弹有所顾忌,身形诡异地扭动,避开了要害,但子弹依旧在他手臂和肩胛处留下了痕迹,黑色的、如同石油般的粘稠液体从破口的黑袍下渗出。 他的动作被成功阻滞! 但另外六个黑袍人已经再次围拢上来,封死了靳衡所有的闪避空间!水潭中的黑色触手也再次扬起,蓄势待发! 情况危急万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靳衡!” 洞口方向,传来一声嘶哑却清晰的呼喊! 是陈见素! 他不知道何时,竟然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跟了进来!他站在洞口,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身体摇摇欲坠,但他手中紧紧握着一个东西——正是那本用油布包裹的《百鬼夜行志异》! 他猛地将油布扯开,露出了那本古朴的线装书!书的封面,那个复杂的、仿佛蕴含着某种规律的图案,在溶洞幽绿火光和手电光的交织下,似乎隐隐流动起一丝微弱的、纯白的光芒! 就在古书显露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浩大而纯正的波动,以陈见素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那波动扫过整个溶洞! 地面上的血色符号,光芒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 水潭中翻涌的黑气和触手,如同被灼烧般发出滋滋的声响,猛地缩回! 洞顶的铜镜,镜面翻滚的黑暗为之一滞! 那六个扑向靳衡的黑袍人,动作齐齐一僵,兜帽下发出了痛苦的嘶吼! 就连那个高大的黑袍人,也猛地转过身,兜帽下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陈见素……或者说,他手中那本古书上! “不可能……这是……‘守夜人的灯火’?!”沙哑扭曲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趁此机会! 靳衡眼中寒光爆射!他没有任何犹豫,将枪口再次对准洞顶那面铜镜,用尽全身力气,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 子弹连续击中铜镜的镜面!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冰层碎裂的声响! 铜镜的镜面上,骤然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镜面中翻滚的黑暗发出一声无声的、却直抵灵魂深处的尖啸,猛地向内收缩,然后如同破碎的泡沫般,骤然消散! 几乎在铜镜破碎的同一时间! 地面上的血色符号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那七盏幽绿的油灯灯焰剧烈跳动,然后噗噗噗地接连熄灭! 水潭恢复了死寂,黑气消散无踪。 那六个黑袍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地瘫倒在地,不再动弹。唯有那个高大的黑袍人,发出一声不甘的、充满怨毒的怒吼,身形一晃,竟然化作一团黑雾,朝着溶洞深处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遁去! “想跑!”靳衡强提一口气,举枪欲射,但那黑雾速度极快,瞬间便没入缝隙,消失不见。 溶洞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尚未散尽的硝烟味、淡淡的腐臭,以及那两名昏迷受害者微弱的呼吸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靳衡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地喘着气,半边身体依旧麻木冰冷,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看向洞口的方向。 陈见素倚着洞壁,缓缓滑坐在地上,那本古书掉落在他的膝边。他抬起头,看向靳衡,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最终只是无力地牵动了一下,然后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陈见素!” 靳衡的心猛地一紧,也顾不上身体的不适,踉跄着冲了过去。 洞外,隐约传来了警笛由远及近的呼啸声。 支援,终于到了。 但这场发生在黑暗溶洞中的、关乎生死的较量,才刚刚落下第一幕。潜逃的黑袍首领,神秘的“幽冥会”,未曾真正降临的“夜行主”,以及陈见素和他手中那本被称为“守夜人的灯火”的古书…… 更多的谜团和更深的黑暗,依旧笼罩在前方。 靳衡抱起昏迷不醒、轻得如同羽毛的陈见素,看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责任、担忧和某种难以言喻情愫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他收紧手臂,将怀中冰冷的身躯更紧地拥住。 无论如何,他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