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邻不等式》 第1章 最后一排的规矩 高二的学业压力已初现端倪,但鹤南一中的篮球场上依然生机勃勃。 江驰野刚打完一场激烈的比赛,汗水沿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185cm的身高在人群中格外显露,眉骨上的疤痕在运动后泛着微红,让他本就凌厉的气质更添几分野性。他随手接过队友扔来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引来场边几个女生小声的惊呼。 “野哥,下周班级调整座位,老班说要按成绩排。”一个名叫周磊的寸头男生凑过来,“你这次月考又是垫底,怕是保不住你的‘专属王座’了。” 江驰野嗤笑一声,捏扁了手中的空瓶,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我想坐哪里,什么时候轮到成绩说话了?” 他拎起校服外套甩在肩上,转身往教学楼走去,所过之处,学生们下意识地让出一条路。 与此同时,教师办公室里,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正站在班主任面前。 “夏时屿同学我们这边已经根据你的情况把你调到了七班,你的成绩很优秀,特别是理科方面,你应该很快就能和同学们适应了”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班级正好有几个空位,一会儿你就跟着我去班上看看吧″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夏时屿微微一笑,眼眸清亮,嘴角天然上扬的弧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又干净。 高二(七)班教室后方,像是被无形结界划分开的地区,一片狼藉。 江驰野大马金刀地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专属王座”,耳机线从松垮的校服领口蜿蜒而出,一条长腿伸到过道,彰显着不容置疑的领地权。他面前的书桌干净得突兀,桌肚里却塞满了卷边的空白试卷,如同他此刻空洞又烦躁的内心。 教室门被推开,班主任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原本沉闷的空气变得闹腾起来 “安静。这位是夏时屿同学,从今天起加入我们七班,希望大家能和夏时屿共同进步。” 四周窃窃私语声又瞬间响起。 “他就是上次你说的那个从尖子班来的理科大佬?” “听说上次联考物化生差点满分” “看起来好阳光啊” "不过还不是被调到普通班来了…″ 站在讲台旁的少年,看着很高,穿着干净的校服,身形挺拔利落。他眼眸清亮,嘴角天然带着一点上扬的弧度,像初夏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他用目光扫过教室里的同学,最终落在了最后一排—— 夏时屿走下讲台把书包放到了江驰野旁边的空位上。 班主任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夏时屿同学,要不你做到前排来吧” “老师,这里光线很好,就这里吧。”夏时屿的声音清朗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他提着看起来不算太沉的书包,在全班混合着同情、好奇与看好戏的目光中,步伐轻快地走向最后一排。 江驰野连眼皮都没抬,直到那股干净的、带着淡淡洗衣液清香的气息靠近,旁边的椅子被拉开。这种过于“健康阳光”的感觉,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 “谁让你坐这的?”江驰野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戾气,像野兽被侵扰领地时的低吼。 夏时屿一边从书包里拿出包着浅蓝色书皮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一边侧过头,对上江驰野警告的视线,嘴角的弧度似乎更明显了些:“班级座位表。同学,以后请多指教。”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仿佛坐在全校闻名的校霸旁边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江驰野烦躁地“啧”了一声,猛地坐直身体,185cm的身高带来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夏时屿。他一把抓过夏时屿那本崭新的、仿佛散发着“好学生”光环的五三。 “规矩懂吗?”江驰野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惯有的、恶劣的笑,“坐我旁边,交保护费。” 他随手翻开扉页,在空白处,用笔力透纸背地划下两个张狂跋扈的大字——“江爷”。墨水几乎晕染开,带着强烈的破坏欲。 他等着看这个新来的优等生变脸,是惊慌失措,还是义正言辞的指责? 然而,夏时屿只是微微挑眉,看着那两个字,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果然如此”的了然,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澄澈。等江驰野停下笔,他才伸出手,不是抢夺,而是轻轻将书挪回自己面前。 他翻到被涂鸦的那一页,拿起笔,在“江爷”二字旁边,笔尖流畅地游走。 江驰野眯起眼,倒想看看这小子要玩什么花样。 几分钟后,一幅简练却极传神的侧脸速写出现在旁边——抓准了他眉骨的疤痕和此刻不耐烦的神态,线条干净利落。画旁还有一行清秀却不失风骨的小字: “欠:精神损失费及书本损坏费,共计伍拾圆整。” 夏时屿将书推回两人中间,指尖轻点那行字,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无奈,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你的‘艺术创作’,我收到了。我的损失,麻烦结算一下。现金还是扫码?” 江驰野愣住了。 他横行鹤南一中三年,收过的“保护费”能凑个奖学金,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反过来跟他算账?还用这种……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发作的、近乎荒谬的文明方式? 他盯着夏时屿,对方明亮的眼眸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点探索意味的坦然。这种眼神,比他见过的所有拳头和叫嚣都来得稀奇,像根羽毛,不轻不重地挠在了他心头的痒处。 他猛地凑近,几乎鼻尖相抵,声音带着危险的意味:“你叫什么?” “夏时屿。夏天的夏,时间的时,岛屿的屿。” “夏、时、屿。”江驰野一字一顿,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在齿间碾碎。他看着他,突然扯出一个野性难驯的笑,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纸币,拍在桌上。 “钱,爷赏了。”他一把抓起那本画着他肖像的五三和那五十块钱,蛮横地塞进自己几乎空荡荡的书包,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不过,这事儿没完。你,归我罩了。” 下课铃骤然响起。 江驰野踹开椅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留下一个嚣张跋扈的背影。 夏时屿坐在原地,看着旁边空了的座位,以及自己那本被“劫走”的五三原本的位置,轻轻呼出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介于“麻烦”和“有趣”之间的神色。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他微卷的发梢。 高二最后一排,一场由涂鸦、五十块和一本五三开启的、界限不明的故事。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写下了序章。 第2章 “赔”你一本书 课间的喧嚣隔着窗户传来,高二(七)班的教室最后一排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夏时屿看着身旁空荡荡的桌面,那本被江驰野“抵押”走的数学书仿佛还在眼前。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书包里又拿出一本一模一样的崭新教材,动作从容地摊开,仿佛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前排的男生忍不住回头,压低声音:"同学,你......你没事吧?江驰野他......" "没事。"夏时屿抬起头,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阳光恰好落在他睫毛上,镀上一层浅金,"谢谢关心。" 那笑容太过干净坦然,反倒让想提醒他"校霸危险"的前排男生噎住了。 就在这时,后门又被踹开,江驰野带着一身烟味回来了。他目不斜视地坐回座位,耳机一戴,直接将头扭向窗户那边,用实际行动诠释着"生人勿近"。 只是,他那个几乎空荡荡的书包里,明显多了一本不属于他的、包着浅蓝色书皮的书。 一整天的课程,两人再无交流。 夏时屿专注听课,笔记工整,偶尔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逻辑清晰,言语得当,引得不少同学侧目。而江驰野大部分时间在睡觉,或者玩手机,与旁边那个"好学生"的世界泾渭分明。 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班主任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面色严肃:"下周进行数学单元测验,范围是第一章到第三章。这次测验成绩,会计入平时分。" 教室里顿时一片哀嚎。 江驰野终于摘下一只耳机,眉头拧成了"川"字。 数学是他所有科目里最烂的一门,没有之一。那些公式在他眼里比摩斯密码还难懂。 班主任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最后一排:"夏时屿同学,我看了你之前的成绩,数学非常优秀。这样,你帮老师一个忙,这几天抽空看看江驰野同学的数学,至少别让他再考个位数了。" 全班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最后一排。 夏时屿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他侧头看了一眼旁边脸色瞬间黑透的江驰野,然后转向班主任,语气温和:"好的,老师,我尽力。" "谁要他帮!"江驰野猛地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夏时屿,眼神凶狠,"老子不需要!" 班主任脸色一沉:"江驰野!这是为你好!坐下!" 江驰野胸膛起伏了两下,狠狠剐了夏时屿一眼,最终还是烦躁地坐下了,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自习课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继续。夏时屿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身旁的灼热视线,但他始终专注于面前的习题,仿佛完全不受影响。 下课铃一响,江驰野抓起书包就要走。 "江同学。"夏时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江驰野脚步一顿,极其不耐烦地回头。 只见夏时屿从书包里又拿出了一本——是的,第三本——崭新的数学书,轻轻放在他空了的桌面上。 "你的那本,"夏时屿指了指江驰野鼓囊的书包,意有所指,"大概暂时要不回来了。这本先借你用,里面有我的笔记,重点和例题都标出来了。" 他顿了顿,看着江驰野那双写满"莫挨老子"的眼睛,补充道,"就当是......那五十块钱的''增值服务''。" 江驰野盯着桌上那本干净得过分的书,又抬眼看看夏时屿。对方眼神清澈,表情真诚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他一把抓过那本书,捏在手里,书脊发出轻微的抗议声。他凑近夏时屿,几乎是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夏、时、屿,你故意的?" 夏时屿微微后仰,与他拉开一点距离,脸上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我只是不想我的''债务人''因为物理不及格,失去抵押物的所有权。" 就在两人对峙时,教室前门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男生探头进来,为首的个子很高,笑容爽朗:"时屿!走啊,不是说好今天一起走的吗?" 夏时屿眼睛一亮,朝门口挥了挥手:"马上来!" 他快速收拾好书包,对仍站在原地的江驰野笑了笑:"记得看书,明天抽查。" 说完便灵活地从江驰野身侧绕过,快步走向门口,和那群男生说笑着离开了。 江驰野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本数学书。他看着夏时屿离开的背影,又瞥了一眼门口那群明显是体育生的男生,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野哥,这新来的什么来头?"寸头男生凑过来,好奇地问,"居然敢这么跟你说话。" 江驰野没回答,只是盯着手中的书。翻开第一页,果然看到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的笔记,重点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来,旁边还附有简洁易懂的解题思路。 这笔记做得......简直比他过去两年听过的所有数学课都要清楚。 "把这破书扔了算了。"寸头男生提议道。 江驰野却突然合上书,随手塞回书包:"扔什么扔,老子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拎起书包甩在肩上,目光不经意间又扫向窗外。操场上,夏时屿蹦着跳着走在回家的路上。 夕阳给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那笑容明亮得有些刺眼。 江驰野轻嗤一声,转身从后门离开。 走出教学楼时,他的脚步却不自觉地放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里那本崭新的数学书。 这个夏时屿,比他想象中还要让人捉摸不透——明明是个转学生,却这么快就和其他人打成一片;看似温和好脾气,却敢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嘴上说着要帮他补习,转眼就能把他晾在一边去和别人一起走。 "明天抽查?"他低声重复着夏时屿的话,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行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查。" 第3章 笔记之争 期中考试的阴影如同低气压,笼罩着整个高二年级,连最后一排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而凝重。周一早晨,夏时屿推开教室门时,意外地发现江驰野已经坐在了位置上。晨光透过半掩的窗帘缝隙,在他低垂的侧脸上投下一道柔和的光带,连平日里略显凌厉的线条都似乎被这晨光柔化了。 “早。”夏时屿放下书包,注意到江驰野面前摊开的数学课本停留在第三章的习题页,而这一页,已经足足十分钟没有翻动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了好几个小洞。 江驰野像是被惊醒般猛地合上课本,发出“啪”的一声响,在安静的早自习教室里格外突兀:“看什么看?” “需要帮忙吗?”夏时屿轻声问道,从书包里取出自己整理得条理清晰的笔记本,摊开在桌面上,“这一章的数列有点难,我总结了几种常见题型的解法。” “谁要你多管闲事。”江驰野把课本粗暴地塞进桌肚,动作大得让整张桌子都晃了晃,前排的同学不满地回头看了一眼。 第一节课间,夏时屿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交代物理竞赛事宜。回来时,他发现自己的数学笔记本不翼而飞。仔细翻找书包和课桌的每一个角落无果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江驰野半开的桌肚里——那个熟悉的蓝色封面笔记本,正被小心地压在一堆皱巴巴的试卷下面,只露出精心包好书皮的一角。 就在这时,后门被推开,江驰野带着一身洗手间的水汽走进来。看到夏时屿正从自己桌肚里拿出那个笔记本,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谁让你又动我东西?”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 “我的笔记本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这里。”夏时屿平静地展示封面上的名字,声音里没有一丝责备,只有陈述事实的淡然。 江驰野一把夺过本子,动作很大却刻意避开了边角,将它扔回夏时屿桌上:“它自己长腿跑过来的,不行吗?”他的耳根泛起可疑的红色,转身时校服外套不小心带倒了桌上的笔袋,文具散落一地,他低骂一声,弯腰去捡。 这场争执以上课铃响告终。但下午放学整理书包时,夏时屿发现笔记本里多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展开后,上面是江驰野狂放不羁、几乎要破纸而出的字迹: “第三章的例题,看不懂。” 夏时屿轻轻展开纸条,在下面用不同颜色的笔详细标注了解题步骤,每一步都写得清晰明了,甚至在旁边画了辅助理解的示意图。他将纸条重新夹回原处,想了想,在步骤末尾用铅笔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像是在等待什么回应,又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暗号。 周三的数学测验难度超出预期,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间或夹杂着几声焦虑的叹息。夏时屿答完所有题目后,听见旁边传来压抑的、带着烦躁的咂嘴声。江驰野正对着最后一道大题发呆,那支2B铅笔在他指间转得飞快,几乎要出现残影,眉宇间凝着一层薄怒,仿佛随时会爆发。 趁监考老师望向窗外的间隙,夏时屿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答题卡往旁边挪了挪,刚好露出最后一道题的解答过程,关键步骤清晰可见。 江驰野立刻瞪了他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多事”,眼神凶狠。然而在下一秒,他的视线却迅速而精准地瞥向答题卡。他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念着那些复杂的公式,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比划着辅助线,专注得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道题。 交卷后,江驰野在走廊尽头拦住夏时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夏时屿微微蹙眉:“谁要你多事?” “我只是……”夏时屿试图解释。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江驰野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被刺伤的自尊和一种夏时屿无法理解的痛苦。 “不是可怜。”夏时屿直视着他翻涌着怒意和别样情绪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坚定,“是相信你能看懂。而且,你不是看懂了么?” 江驰野愣住了,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抓起书包,近乎狼狈地消失在了楼梯转角,背影带着一丝仓惶。 第二天试卷发下来,江驰野的数学破天荒地及格了,虽然分数不高,但最后一道大题旁边,老师用红笔写着:“解题思路新颖,步骤清晰,继续努力!” 周磊抢过试卷,声音大得全班都能听见:“野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这题全班就三个人做对!你该不会是打通任督二脉了吧?” 江驰野夺回试卷,揉成一团塞进书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边的座位。夏时屿正专注地用红笔订正着一道小小的计算错误,阳光在他柔软的发梢上跳跃,像是镀了一层流动的金粉。 周五的物理实验课,老师重新调整了分组名单,试图让“优生带动差生”。夏时屿和江驰野的名字被排在了一起,需要共同完成一个复杂的电路连接实验。 “我负责记录数据和检查电路图。”夏时屿主动拿起记录本,站到实验台左侧,给江驰野留出操作空间。 江驰野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开始熟练地连接红红绿绿的导线。他的手指很灵活,金属夹在他指尖听话地张开闭合,很快就搭好了基础电路,动作带着一种不拘小节的利落感。但在连接最后一个电阻时,线路突然短路,刺眼的火花伴随着轻微的爆裂声溅了出来,吓得旁边的林薇小声惊呼。 夏时屿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手几乎要碰到他的胳膊:“没事吧?烫到了吗?” “离远点。”江驰野皱眉检查线路,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耳根却有点红,“只是接错了一个接口,小问题。”他快速调整了一下,但夏时屿注意到他甩了甩刚才被火花溅到的手指。 他们重新开始。这次夏时屿站在稍近的位置,既能看清他的操作,又不会干扰到他。他偶尔会出声提醒,声音轻得像羽毛:“那个电容器的极性好像反了。” 或者,“这里的电流会不会太大了点?” 江驰野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调整了电容器的方向,或者更换了更合适的元件。当电路终于接通,小灯泡发出稳定而柔和的光芒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实验报告上,江驰野破天荒地主动填写了数据分析部分,字迹虽然依旧潦草不羁,但每个数字都写得格外认真,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 “成功了。”夏时屿在实验报告相应的项目后面打上一个勾,笔尖轻快。 江驰野轻哼一声,转头去整理器材,嘴角却几不可见地扬了扬,那转瞬即逝的弧度,像阴霾天空裂开的一条缝,漏进了些许阳光。 放学时分,夏时屿在课桌里发现了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封面是深邃的蓝色星空图案,内页的纸张厚实光滑,透着一股好闻的纸墨香。翻开第一页,里面就夹着那张他写了解题步骤的纸条。在纸条背面,多了一行字: “下次别多管闲事。” 字迹依旧潦草,但语气已经软化了许多,甚至带着点别扭的关心。夏时屿轻轻摩挲着那行字,窗外夕阳正好,将他的指尖和那颗微微加速跳动的心都染成了温暖的颜色。他把笔记本小心地收进书包最里层,拉链合上的瞬间,像是藏起了一个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带着硝烟味和一丝甜味的秘密。 暮色渐深,江驰野单肩挎着书包走出校门。周磊从后面追上来,好奇地问:“野哥,你今天实验课居然没提前溜号?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关你什么事。”江驰野加快脚步,手却不自觉地伸进书包,摸了摸那个被小心放回原处的御守。指尖触到细腻的刺绣,他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成平日里的桀骜不驯,仿佛那片刻的柔软只是错觉。 第4章 球场边的影子 周磊第三次传球失误后,终于忍不住朝场边吼道。 "野哥!你看什么呢?" 江驰野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站在三分线外已经发呆了整整五分钟。他烦躁地抹了把脸,汗水浸湿的刘海黏在额前。 球场上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玻璃,他的注意力完全□□场对面的那个身影吸引。 "不打了。"他抓起场边的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 "这才打了一半!"周磊小跑着跟上,顺着江驰野的视线望去,"那不是你那个同桌吗?怎么,他又惹你了?" 操场对面的梧桐树下,夏时屿独自坐在长椅上看书。 微风拂过,书页轻轻翻动,他伸手按住,指尖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偶尔有路过的同学和他打招呼,他都回以礼貌的微笑,然后又很快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这小子人缘挺好。"周磊挠挠寸头,"听说他昨天在图书馆帮好几个女生讲题,今天又跟文艺委员一起出黑板报。刚才我还看见几个女生在偷拍他看书的样子......这才转来几天......" 江驰野突然拧开矿泉水瓶,水流哗啦一声溅湿了地面,打断了周磊的话。水珠在炽热的水泥地上迅速蒸发,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 "......我就随口一说。"周磊及时刹住话头,敏锐地察觉到危险。他野哥最近总是这样,只要有人提起那个转学生,周身的气压就会骤降。 "那个......野哥,三班那帮孙子昨天又在我们地盘闹事,要不要去教训一下?" 江驰野没接话,目光依然锁定在远处。夏时屿似乎遇到了难题,正轻轻咬着笔帽,眉头微蹙。这个动作江驰野再熟悉不过——每次讲题时,夏时屿思考时都会这样。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跳跃,勾勒出专注的轮廓。 "野哥?" "闭嘴。"江驰野终于收回视线,"你去处理就行。" 说完,他竟真的朝着操场另一头走去。周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这还是那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江驰野吗? 远处的长椅上,夏时屿合上《物理竞赛进阶指南》,揉了揉太阳穴。 预赛就在下周,这套题比他想象中更难。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像是缠绕的藤蔓,需要他一点点梳理。 正要起身,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书页上的阳光。 "这么用功?" 夏时屿抬头,对上江驰野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今天换了件黑色T恤,衬得眉骨上的疤痕更加明显,身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热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随意地贴在额头上。 "物理竞赛的题。"夏时屿把书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坐。 江驰野没动,目光落在他手边的笔记本上。 那是本厚厚的活页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和推导过程,书页边缘已经微微卷起,显然被反复翻阅过多次。笔记本的扉页上用清秀的字迹写着"物理竞赛笔记",旁边还细心地标注了日期。 "就你这样的还要参加竞赛?"江驰野嗤笑,"连基础题都讲不清楚。" 夏时屿也不生气,反而笑了。 "那这道题,你要不要试试?" 那是一道电磁学的压轴题,江驰野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疼。复杂的电路图和密密麻麻的条件让人望而生畏。 但他还是在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一把抢过笔记本,故意翻得哗啦作响。 "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他故意挑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那请江老师指教?"夏时屿从善如流,递过一支笔,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驰野嘴上说着不屑,眼睛却紧紧盯着夏时屿在草稿纸上的演算。少年的手指修长白皙,握笔的姿势很标准,字迹工整清晰,每一个步骤都写得清清楚楚。 偶尔夏时屿卡壳时,他会突然插话,提出一个看似刁钻实则关键的问题。 "这里,"江驰野突然伸手,指尖点在某个公式上,"你用错条件了。" 他的手指碰到夏时屿的手背,两人都愣了一下。 夏时屿的手很凉,像是常年握笔的书生,而江驰野的指尖还带着运动后的灼热,像是刚从战场上归来的战士。 夏时屿迅速收回手,重新验算,发现果然如此。他惊讶地看向江驰野。 "你怎么看出来的?这道题的陷阱很隐蔽。" 江驰野已经别过脸去,只留下一个紧绷的侧脸。 "碰巧而已。"但他的耳根却悄悄染上了红色,像是被夕阳吻过的云彩。 远处传来周磊的喊声:"野哥!三班那帮孙子又来挑事了!" 江驰野站起身,把笔记本扔回给夏时屿:"明天别迟到。" 语气依旧生硬,但离开的脚步却不自觉地放慢,似乎在等待什么。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像是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回头。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夏时屿轻轻摩挲着刚才被指尖碰过的手背。那个位置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温度,像是被阳光灼伤了一样,微微发烫。这个同桌,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得多。 放学后,夏时屿留在教室值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教室染成温暖的金色。他仔细地擦拭着每一张课桌,当打扫到江驰野的座位时,一本熟悉的笔记本从桌肚里滑落——是江驰野的物理笔记。 鬼使神差地,他翻开了它。 出乎意料,笔记记得很认真,虽然字迹依旧潦草,但重点分明。 更让他惊讶的是,在每道难题旁边,都有一行小字,写着不同的思路和疑问,有些甚至是他都没想过的解法。在关于电磁感应的那一章,江驰野用红笔标注。 "这个方法比夏时屿讲的简单"。 在最后一页,用铅笔淡淡地写着一行字: "为什么对他特别?" 字迹被反复描摹过,几乎要穿透纸背。 夏时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行字,心跳突然快了一拍,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他迅速合上笔记本,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江驰野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笔记本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是暴风雨前的天空。 "谁准你动我东西?" 夏时屿合上笔记本,平静地递过去:"它掉在地上了。"但他的指尖微微发抖,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江驰野一把夺过笔记本,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两人在空荡的教室里对峙,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斑驳的地面上交织在一起,像是两个互相试探的对手。 "那道题,"夏时屿突然开口,打破沉默,"你白天指出的错误,谢谢。" 江驰野紧绷的下颌线稍微放松了些,但眼神依旧锐利:"少自作多情。"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明天要小测的范围,我整理了新的笔记。"夏时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要吗?" 文件夹悬在半空,江驰野盯着它看了很久,久到夏时屿以为他会再次拒绝。教室里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最终,他还是接了过去,动作粗鲁,却小心地没让纸张起皱。他的指尖再次擦过夏时屿的手背,这一次,两人都没有立即躲开。 "别再动我东西。"江驰野警告道,转身离开的脚步却带着一丝匆忙,像是在逃避什么。 等他走后,夏时屿才发现地上掉了一张纸片。捡起来一看,是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物理小测卷子——上次他讲过类似题型的那张,分数栏里用红笔写着一个醒目的"68"。 比上次高了二十分。 在卷子的角落,有人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一个"谢"字,笔迹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 夏时屿把卷子仔细抚平,夹进自己的课本里。窗外,江驰野正穿过操场,夕阳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那个总是暴躁易怒的同桌,原来也在努力。 而此刻的江驰野,正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翻开那个文件夹。里面除了笔记,还多了一张便签: "进步很大,继续努力。" 便签右下角,画着个小太阳,和他在卷子上画的一模一样。 他盯着那个图案看了很久,直到路灯接连亮起,在渐深的暮色中晕开温暖的光圈。霓虹灯的光芒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最后,他把便签小心地撕下来,夹进了手机壳里,动作轻柔得不像他自己。 第5章 雨夜的温度 物理小测的成绩在周一早晨贴出,公告栏前挤满了学生。 当有人念出"江驰野,68分"时,人群突然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江驰野?是那个江驰野吗?" "他上次不是才考了28?" "作弊了吧......" 周磊挤进人群,瞪大眼睛确认了三遍成绩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猛地转身跑向操场:"野哥!你物理及格了!" 江驰野正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汗水沿着他流畅的肌肉线条滑落。听到喊声,他的动作丝毫未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68分啊!"周磊激动地比划着,"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学习了?" "随便考考。"江驰野松开单杠落地,抓起毛巾擦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高二教学楼的三楼窗口。 那里,夏时屿正靠在窗边看书,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对他浅浅一笑。阳光恰好落在少年柔软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江驰野立即别开脸,把毛巾甩在肩上:"走了。" 放学时分,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夏时屿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瓢泼大雨微微蹙眉。他今天早上出门时还是晴天,伞还放在家里的玄关处。 "没带伞?"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夏时屿回头,看见江驰野单肩挎着书包,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骨很新,但伞柄处已经有了些许磨损的痕迹。 "嗯。"夏时屿点头,"等雨小一点再走。" 江驰野盯着雨幕看了片刻。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细密的水花,远处的景物都模糊在雨帘中。他突然把伞塞进夏时屿手里:"拿着。" "那你......" "我有人接。"江驰野指了指校门口,一辆摩托车亮着车灯,"周磊他爸来接我们。" 夏时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确实看到周磊在摩托车旁招手。他接过还带着体温的伞柄,指尖不经意间触到江驰野的手背,两人都微微一顿。 "谢谢。"夏时屿轻声说,"明天还你。" 江驰野已经冲进雨里,校服很快被雨水打湿,贴在他结实的背肌上。他利落地跳上摩托后座,回头看了夏时屿一眼,随即压低身子,摩托车轰鸣着消失在雨幕中。 夏时屿撑开伞,一股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扑面而来。在伞骨的交界处,他意外地发现挂着一个熟悉的小挂件——是他上周丢失的物理竞赛纪念钥匙扣,一个精致的小行星模型。 第二天清晨,夏时屿早早来到教室,把叠得整整齐齐的伞放在江驰野桌上。伞柄上,他系回那个钥匙扣,旁边多了一个崭新的蓝色御守,上面用金线绣着"学业进步"四个字。 江驰野踩着铃声进教室,看到桌上的伞时脚步微顿。他什么也没说,把伞塞进桌肚,却在指尖碰到御守时,动作明显放缓。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御守上细腻的刺绣,良久才收回手。 整个上午的课,江驰野破天荒地没有睡觉。他盯着物理课本,右手始终放在桌肚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御守。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午休铃声刚响,夏时屿正在拆便当盒,一个深蓝色的保温盒突然放在他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周磊他妈做的。"江驰野语气生硬,"难吃,给你了。" 保温盒里是还冒着热气的照烧鸡排,酱汁浓郁,配菜里的青椒被仔细地挑在一旁,整齐地堆在角落。米饭上还用芝麻摆了个笑脸的图案。 "谢谢。"夏时屿弯起眼睛,"你要不要尝尝我的煎蛋卷?" 江驰野盯着那个金黄的煎蛋卷看了三秒,突然伸手拿走:"难吃我可就扔了。" 他咬了一口,动作顿住。煎蛋卷松软可口,带着恰到好处的咸香,隐约还能尝到一点牛奶的甜味。 "......还行。"他把剩下的迅速吃完,耳根微微发红,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夏时屿叫住他,从便当盒里又拿出一个煎蛋卷,"这个也给你。" 江驰野盯着那个煎蛋卷看了会儿,突然抓起它,几乎是逃跑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下午物理课,老师宣布要分组做实验。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同学们自发地组成小组,互相招呼着。只有最后一排的两个人安静地对视了一眼。 "看来我们一组。"夏时屿说。 "麻烦。"江驰野嘴上这么说,却已经起身往实验室走去,脚步不自觉地放慢,等着身后的人跟上。 实验内容是关于电磁感应。夏时屿负责记录数据,江驰野动手连接电路。当江驰野的手指灵活地缠绕线圈时,夏时屿注意到他手背上有几处细小的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 "你的手......"夏时屿轻声问。 "修车时蹭的。"江驰野头也不抬,继续手上的动作。 当小灯泡在电路中亮起的瞬间,江驰野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一下。那光芒转瞬即逝,却被夏时屿准确地捕捉到了。 "成功了。"夏时屿在实验报告上打勾,笔尖轻快。 "这么简单,当然会成功。"江驰野轻哼,嘴角却微微上扬。 放学时,夏时屿发现桌肚里多了一本崭新的《物理竞赛真题解析》。翻开扉页,有人用熟悉的狂草写着: "别给老子丢脸。" 在字的下面,还画了个极其潦草的小太阳,几乎要隐没在纸张的纹理中。 他轻轻抚过那行字,窗外夕阳正好,将他的指尖染成温暖的颜色。 而此刻的江驰野,正站在修车行二楼的房间里,盯着墙上那幅画。画中的自己眉宇不驯,眼神却格外生动——就像今天实验成功时,他看向夏时屿的瞬间。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下,压着那个绣着"学业进步"的御守,还有一张折叠整齐的便签,上面是夏时屿清秀的字迹: "明天有小测验,记得复习第三章。" 便签的右下角,画着和物理书上一样的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