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向】无法下线》 第1章 荣光 机械的系统提示音蜂鸣般在耳边消散,一道道鎏金色的巨大字体浮现在陆知遥眼前,笔画庄重,华丽地夸张。 【——通关成功——】 【恭喜玩家‘知遥’完成《帝国荣光》全部主线任务、支线任务、隐藏任务。】 紧接着,一行行详细的成就列表瀑布般刷下,密密麻麻。 【主线任务:帝国的基石,已完成】 【隐藏任务:深渊的回响,已完成。王权的冠冕,已完成。……】 【系统综合评定:Perfect】 【您已获得最终限定成就——荣光加冕。】 【您已获得唯一称号——命运编织者。】 …… 列表的尽头,一枚徽章缓缓凝聚成形。那是一顶华美绝伦的荆棘王冠,中心镶嵌的暗色宝石里宛若流动着一片微缩的星河。 徽章的名字带着终结一切的傲慢:【最终成就:帝国之心·唯一的荣光】 嚯,名字都比别的长上一截。 徽章在陆知遥的系统面板上缓缓旋转换了方向,最终“咔”一声,严丝合缝地嵌入成就列表最中心的凹槽内。 成了。 陆知遥长长舒了一口气,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一股满足的惬意流遍四肢百骸,感觉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畅。 他靠在雕花的窗棂上,抬起手,指尖虚虚触碰那枚徽章。徽章化作流光,没入他游戏角色的胸口。 至此,《帝国荣光》这款号称史上设定最宏伟、逻辑最完善、自由度最高的哨向全息游戏被他彻底征服。耗时三年,他从一个平民向导一步步走到了帝国的权力中心,将所有能攻略的角色悉数收入囊中,将所有能触发的剧情尽数体验。 这是他玩过的第四款全息游戏,也是耗时最长的一款。而现在,他成了这款运营五年以来,唯一一个拿到完美通关成就的玩家。 眼前的数据流隐去,圣芙雅贵族学院宏伟的巴洛克式主楼重新映入眼帘。 午后阳光正好,为象牙白的廊柱镀上一层暖融融的蜜色。空气里弥漫着修剪整齐的草坪与盛放的蔷薇花圃混合的芬芳,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话。 也因此乏味无趣。 陆知遥唇角逸出一丝百无聊赖的笑意。这感觉就像读完一本精彩绝伦的好书,当合上最后一页的瞬间,故事里的波澜壮阔的爱恨再激烈浩荡,于他而言,也只剩下余味淡淡。 “知遥!” 略带急躁的呼喊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位红发哨兵正大步朝他走来,伴随他的还有一头鬃毛如烈焰燃烧的雄狮。 他名为雷恩·菲尔德,是帝国公爵的继承人,其尊崇的地位即便在这所贵族学院中也站在了金字塔的顶端,被称为校园F4中性子最火爆不讲理的一位。 那头雄狮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强烈的领地意识让它直冲陆知遥而来,试图贴贴。 陆知遥没动。他身边的空气泛起涟漪,一团柔和的月光凭空乍现。光芒中,一只生物悄然现身。 那是一头通体雪白的九尾灵狐。它身形优雅,皮毛在阳光下流淌着一层淡淡辉光。它身后九条丝绸般巨大蓬松的雪白长尾正慵懒地舒展着,美得惊心动魄。 灵狐缓缓抬眼,紫水晶般的狭长眼眸里尽是漠然。 它甚至没有出声,狂奔的烈焰雄狮便仿佛撞上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它焦躁地刨着爪子,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呜咽。 雷恩·菲尔德英俊的脸上带着压不住的质问:“你为什么不回我的通讯?我找了你一个下午!” 仿佛丝毫没有察觉精神体之间的交锋,陆知遥转身,脸上那点疏离的笑意被恰到好处的温柔融化,被誉为“学院瑰宝”的眸子此时仿佛春日冰融雪消:“抱歉,刚才在和导师讨论精神疏导的课题,你知道的,那老头有多难缠。”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雷恩的怒火肉眼可见地熄了大半,转而有些懊恼自己的坏脾气。 他看着陆知遥被阳光映照得近乎透明的漂亮脸蛋,语气不自觉地软下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今晚的狩猎祭,我想请你做我的向导。” “狩猎祭啊,”陆知遥歪了歪头,露出一个苦恼又无辜的表情,“可是,凯尔半小时前才邀请我去星月湖。他说为我准备了一场演奏会。” F4中以忧郁气质闻名的金发少年凯尔·安德森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他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色礼服,手里捧着一束沾着晨露的蓝色鸢尾,碧色的眼眸里满是期待恳切。 他那只精神体,一只巨大的白孔雀,正优雅地簌簌展开它华丽的尾羽,试图吸引狐狸的注意。 雷恩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然而灵狐只懒懒偏过头,伸出粉嫩的舌尖优雅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其中一条大尾巴无聊似的在空中轻轻晃了晃。 “得了吧,你们两个,”一个轻佻的嗓音从另一侧响起。F4中的花花公子莱昂纳多·凡赛甩了甩他那头惹眼骚包的紫色卷发,单手撑在陆知遥身后的廊柱上,俯身在陆知遥耳边呵气低语,“知遥,别理他们。今晚去我的空中花园怎么样?我弄到了一瓶好酒,只为你开。” 一道带着瑰丽斑点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侧面潜行而来。云豹精神体压低身体、肌肉紧绷,试图扑上来和陆知遥撒娇。 九尾灵狐一条长尾闪电般抽出,看似轻柔地在云豹额头上一搭。云豹的偷袭戛然而止,忌惮地停在了三米开外。 陆知遥还没来得及回应,便感到另一道冰冷的视线。 F4中最后一位,最沉默寡言的伊万·谢尔盖,正静静立在树荫下。他穿着黑色的军装制服,身姿笔挺如出鞘利剑,什么也没说。 一头体型庞大的西伯利亚狼同样也用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它缓缓踱步,封死了陆知遥所有可能的退路,充满沉默的压迫和执拗。 灵狐优雅地坐下,九条尾巴在身后铺成一张华丽的雪白地毯,紫水晶般的眼眸居高临下地与它对视。 瞧,这就是他的日常。 帝国最顶尖的四个哨兵家族继承人,每一个都认为自己是特别的例外,是唯一能让陆知遥这只无脚鸟停留的枝丫。 连同他们强大的精神体,都妄图将他的狐狸驯服。 陆知遥在心里轻笑一声。他游刃有余地从莱昂纳多的臂弯下钻出,顺手接过凯尔手中的鸢尾花,放在鼻尖轻嗅,然后对雷恩说:“狩猎祭太危险了,我怕你受伤。” 接着他转向所有人,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抱歉各位,我今晚有点累,只想好好休息。”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干脆的拒绝。他知道如何触碰每一个人的软肋,给予恰到好处的温柔,又如何在给予一丝希望后迅速抽离,回归遥不可及的距离。 让他们永远求而不得,永远为他疯狂。 敷衍完这几位天龙人,陆知遥心中的成就感和愉悦感达到顶峰。他抱着那束鸢尾,心情极好地转身,朝着学院最深处、戒备最森严的那片区域走去。 身旁的灵狐见状,发出一声轻悦的低鸣。 F4只是他的开胃菜。他真正的毕业典礼,可不在这里。 穿过种满白玫瑰的庭院,拒绝了沿途十几个哨兵或向导的搭讪,通过重重需要皇室权限才能打开的门禁,陆知遥来到了一座独立的建筑前。 这里是皇家星象台。巨大的黑色穹顶和精密复杂的黄铜支架构成了它的主体,充满古典科学的庄重与美感。 推开厚重的橡木门,混着冷杉、古籍和轻微臭氧的清冷气息迎面而来。室内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穹顶。真实的宇宙星图投射于天鹅绒般的穹顶之上,无数星辰缓缓流转,层层星云如梦似幻,瑰丽得令人窒息。 星海之下,一个修长的身影背对他站在巨大的星盘前。他身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皇室制服,银色肩章在星光下闪烁着冷辉。 即便只是背影,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禁欲的克制,也足以让任何人自惭形秽。 凌昭渊,帝国太子,S级哨兵。 他是这款游戏中,唯一一个能与陆知遥势均力敌的存在。更是陆知遥眼中,在这个虚拟世界里最完美、最杰出的造物。 陆知遥放轻脚步,将那束足以让无数少女尖叫的鸢尾花随手搁在了一旁的杉木书桌上。 “回来了。”凌昭渊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平稳,如大提琴最华丽的低音音符,在这空旷的星象台里激起阵阵回响。 与此同时,凌昭渊脚下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一头由深渊与星尘构成的巨兽缓缓升腾。它的形态似豹,却更加庞大,身躯黑洞般吸收一切光线,金色的眼眸如同燃烧的恒星,威严沉静。 “嗯。”陆知遥应了一声,从背后慢慢走近。 他的九尾灵狐一头扎进了巨兽的怀里,亲昵且毫无畏惧地用头蹭着对方的前腿,九条大尾巴争先恐后地缠绕上巨兽的身体,发出满足的呜鸣。 而那头能让万物臣服的深渊巨兽温顺地垂下头,任由灵狐在自己身上撒野,甚至从阴影中探出一部分轻柔地将灵狐整个拢在怀中,形成守护的姿态。 不愧是系统设定的“最高适配度”,拼尽全力无法抵抗。 凌昭渊终于转身。他的五官深邃俊美,一双金色的眼眸比穹顶的星辰还要璀璨,又沉淀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冷静与理性。 他看着陆知遥,目光在他微微翘起的唇角停顿了一瞬。 “你今天似乎很开心。”他陈述道。 这种快乐,耀眼得让他有些心慌。 陆知遥没有回答。 他只是快步上前,在凌昭渊错愕的目光中张开双臂,像一只终于归巢的倦鸟,用尽全力地抱住了他。 脸埋进对方带着冷杉气息的制服,肩章的冰凉触感贴在脸侧,陆知遥闭上了眼睛。 对,他很开心。他将这个世界玩弄于股掌,而凌昭渊,这个最难攻略、最为克制守己的帝国继承人,就是他为自己这幅完美画卷添上的最后一笔,也将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凌昭渊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他清晰感受到怀中人纤细的骨架,微微的战栗,以及那颗隔着布料贴在他胸口上、正剧烈跳动的心。 这太反常了。 陆知遥总是像风一样,你永远抓不住他。他会对你笑,对你温柔,与你并肩作战,但他的内心永远隔着无法逾越的屏障。 凌昭渊一直以为,这就是陆知遥的游戏人间。然而此刻,这个拥抱却如此真实、如此用力,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 凌昭渊金色的眼眸里情绪翻涌。他僵硬着身体,生怕这是一个难以言喻的甜美梦境。 “你为什么不抱我?”陆知遥从他的颈侧仰起头问他,漂亮的眼睛在星光下亮得惊人。 凌昭渊溃不成军。 最终,他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用一个吻代替了所有言语。 起初是温柔、试探的,但很快,在陆知遥的回应下,变得炽热而失控。 那一晚,星辰穹顶之下,发生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当陆知遥仰起头,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笑意的桃花眼湿漉漉地看着他,凌昭渊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性全线崩溃。 星光在穹顶流转,是这场无声电影的唯一观众。 …… 第一缕晨曦刺破天鹅绒般的夜色,透过星象台的玻璃窗时,陆知遥醒了。 他伸了个懒腰,身体上还残留着昨夜疯狂的余韵。随即悄无声息地起身,没有回头看身边仍在沉睡的凌昭渊。 床边两只精神体还腻歪在一起。 陆知遥赤脚走到窗边,望着远方天际的鱼肚白,心底一片平静。 结束了。 他调出系统界面,熟练地打开菜单,光标移动到角落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选项上。 【退出游戏】 再见了,凌昭渊。你是我玩过的所有游戏里最完美的NPC,也是我所有旅途中最难忘的风景。 陆知遥在心中默念。他心情极好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调出操作界面,目光掠过一旁已经安装好的新游戏《星际纪元》,按下确认键。 然而,在他指尖触及按钮的瞬间,整个空间毫无征兆地一黑。 没有预想中回到现实游戏仓的失重感,也没有新游戏的登陆界面。 “嗯?”陆知遥愣了一下,还以为是游戏仓出了什么故障。 下一秒,游戏仓的舱门并未如预想中那样弹开。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和炫目的白光将他的意识彻底吞没,耳边是刺耳的电流噪音。 他感觉自己变成一串混乱的数据流,被强行拖拽、分解、又粗暴地重组。 “警告!玩家精神链接异常!” “警告!数据流紊乱!” “重……启……中……” 断断续续的机械音后,世界重归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 陆知遥被一阵清脆的钟声唤醒。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圣芙雅贵族学院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门口。 高耸入云的巴洛克式钟楼。人来人往的学院广场。中央正喷洒着水花的巨大战争女神雕像。 新生报到处。 游戏出生点。 由帝国交响乐团演奏的《荣光》主题曲,再次在耳边响了起来。 陆知遥心里咯噔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白皙修长。身上穿着崭新的新生制服,带着带着浆洗味道和新布料的挺括感。 怎么回事? 陆知遥皱起眉,立刻调出系统界面。界面还是那个特效跟不要钱似的界面,他的等级和成就都还在。 他稍稍松了口气。或许是游戏通关后的特殊彩蛋,或者服务器临时维护,强制回档? 他的视线移到菜单右下角。 然后,他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那个代表着终点与自由的选项,赫然呈现眼前。 【退出游戏】的字样,是毫无生气的、无法按下的灰色。 第2章 剧本 陆知遥盯着那个灰色的选项足足看了半分钟,指尖悬停在按钮上,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 BUG吗?这款游戏运营五年,可从未出现过让玩家无法下线的先例。如果有的话,恐怕早就被数以万计的祖安玩家喷到倒闭。 也不可能是服务器维护。按照这游戏一贯的尿性,全服公告早就应该用加大加粗的红色字体糊在他脸上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阴恻恻地把他一个人踢回出生点。 哪怕是通关彩蛋,也不该是以剥夺玩家基本操作权限为代价。 疑虑和烦躁在心底滋生。陆知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垂下眼眸,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广场上熙熙攘攘的新生。 目前看来,他就只能暂且顺着当前的游戏进程走下去,把这个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的游戏再玩一遍看看了。 “喂,新来的?” 略带轻佻的嗓音从身侧斜插进来。 思绪被强行拽回,陆知遥循声侧过头。阳光给校门的廊柱镀上一层金边,一个金发哨兵正倚在那里,双臂环抱在胸前,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 在他肩头,体型矫健的猎鹰精神体正低头梳理着油亮的羽毛,时不时用锐利的鹰眼扫视四周,姿态高傲。 陆知遥眼睫微动。一周目时,他也曾被这个自大且没礼貌的家伙搭讪过。 看来,烂桃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 “看你在这站半天了,迷路的小家伙。我是高你一届的学长,哨兵学院战斗系的奥格,你呢?” 身材高大的哨兵被少年转过脸时的殊色晃了一下神,语气不由自主地热切起来,身体也不自觉前倾,“我看你是向导吧?这细皮嫩肉的……” “向导系,陆知遥。”他淡淡打断对方。在面对一模一样的剧情CG时,他提不起什么精神敷衍。 “陆知遥?”奥格把这三个字放在舌尖滚了一圈,眼睛更亮了,“名字真好听。介意加个通讯方式吗?以后在学院里,学长可以罩着你。” 他说着,便自顾自地打开终端。那只猎鹰也配合地扑棱了两下翅膀,似乎想展示一下主人的威风。 陆知遥没有动作。 他站在光影交界处,皮肤白得像是神秘的东方瓷器,但唇角的弧度却透着一股子拒人千里的冷淡。 他礼貌而干脆地拒绝:“多谢学长。不过,我想我暂时还不需要。 不等对方再说什么,陆知遥便礼貌地一点头,迈步与他擦肩而过,朝着人头攒动的新生登记处走去。 少年身形纤细修长,像一尾滑不留手的游鱼,利落地切入熙攘的人群,没给奥格留下半点纠缠的余地。 金发哨兵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那是谁啊?好傲的气性……居然不认识我……”直到同伴过来拍他的肩膀,奥格才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视线仍忍不住追随着那个已经融入人海的背影。 他头晕目眩,久久回不过神,只记得那张脸漂亮地要命。 空气里漂浮着浮空车引擎微热的臭氧味道,混合着帝国上流社会少年少女们身上昂贵的香水气味,交织成一片奢靡微醺的甜腻浮云。 一切都和三年前的记忆分毫不差。 穿过人群,陆知遥熟门熟路地来到登记台前,精神力测试的水晶棱柱就在一旁。 “下一位,陆知遥。”负责登记的学姐头也不抬地念出他的名字,笔尖在纸面上划过沙沙的声响,“手放上来,测试精神力等级。” 陆知遥顺从地伸出手。他的手白皙干燥,掌纹干净,依流程将手掌贴上那块悬浮的水晶棱柱,浩瀚的精神力如汹涌的潮水注入其中。 一周目时,它曾因他罕见的S级天赋而大放金光,引发全服通告。 随着精神力的注入,水晶棱柱中仿佛被注入了整片星河,全息屏上的数据条开始飞速飙升,旁边的机器人发出单调的提示音:“精神力评级中……B……A……S……” 然而这一次,数据条并没有像记忆中那样温吞地停留在S刻度上。它继续向上,势如破竹,狠狠撞上了仪表的顶端。 水晶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刺目的强光轰然爆发,无数金色的丝线在狭小的容器里横冲直撞疯狂窜流。 负责测试的学姐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失声喊道:“快把手拿开!” 晚了。 下一刻,异变陡生。 “咔嚓——” 棱柱表面裂开一道蛛网般的缝隙。 清脆的裂响声中,水晶表面的光泽黯淡下来,蛛网般的裂痕由内而外蔓延开来。 下一秒,这块据说能买下半个城区的珍稀水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炸成了一捧晶莹的粉末,从陆知遥的指缝间簌簌滑落,像是下了一场昂贵的钻石雨。 精神海的激荡让陆知遥身后的空气扭曲了一瞬,一道雪白虚影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眼花。 他的九尾灵狐被这股力量激发,本能地现身了一瞬。 一旁引导机器人眼睛的红色光点疯狂频闪,卡顿地重复:“警告……阈值溢出……警告……” 陆知遥蜷了蜷手指,看着这一地狼藉,无辜地瞪大了眼睛。 这破水晶是不是碰瓷啊?就算他是满级回归,这新手村的装备也不至于脆成这样吧? 片刻的寂静后,全场哗然。负责测试的学姐和她身边的哨兵护卫面面相觑,排队的少年少女们更是爆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抽气声。 人群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潮水般涌来。 “刚才那是什么?我好像看到了一条尾巴?” “我的天,超S级!我能加他的通讯膜拜一下大佬吗?” “难怪他长得这么好看,原来是超S级的向导……” 尽管顶级向导的气息只泄露了半秒不到,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五感灵敏的哨兵的脊背窜上一股战栗。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向导身上,无数精神体躁动起来。 混乱的声浪里,学姐勉强维持住理智,推了一把身边的哨兵:“愣着干什么!快去通知学生会!快点!” 那哨兵被推得一个趔趄,目光依依不舍地从陆知遥脸上撕下来,点了点头,跌跌撞撞地冲向主楼。 陆知遥站在人群中央,面上维持着因受惊而显得有些茫然的神色,心脏却微微提了起来。 无数灼热的视线黏在他的身上,嘈杂但没有恶意。 但他骤然感觉到了一股更为阴冷晦涩的视线,沉重、专注。 它不像周遭那些年轻躁动的爱慕,倒像是一只从万丈深渊里伸出的触手,或者是某种蛰伏的巨型猛兽隔着漫长时空投下的注视,死死锁定自己觊觎已久的猎物。 它来自更高、更远的地方,穿透了钢筋水泥的建筑,穿透了拥挤人潮的阻隔,带着令人窒息的占有欲,沉甸甸如山岳般压在他的肩头 陆知遥不动声色地侧目。人群熙攘,皆是青春洋溢的脸庞,他找不到那视线的源头。 几分钟后,人群忽然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开。 一阵沉稳而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 来人一身笔挺的黑色制服,肩章上银色的狼首图腾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流苏随着走动微微摇曳,身姿挺拔如出鞘利剑。 他有一头罕见的银灰色短发,五官如刀刻般锋利英俊,古井无波的深绿眼眸沉沉地压下来。 伊万·谢尔盖。 在帝国,这个姓氏代表最锋利的刀与最坚固的盾。谢尔盖家族世代镇守极北边境,每一寸荣耀都是用铁血浇灌出来的。而在圣芙雅学院,作为学生会拥有最高裁决权的首席之一,伊万·谢尔盖的话语权甚至凌驾于大部分导师之上。 伊万停下了脚步。 仿佛淬过冰雪的深绿眼眸穿过飞扬的晶尘,落在了陆知遥身上。 少年站在一地昂贵而狼藉的晶体碎屑中,发丝微乱,漂亮得像个还没意识到自己闯了祸的小灾星。 伊万走到陆知遥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高大的身躯投下大片阴影,将陆知遥整个人笼罩其中,若有若无地隔开了周围窥探的目光 “我是伊万·谢尔盖,本次入学测试的总负责人。” 他开口。 顶级哨兵都拥有令人眼红的身高。陆知遥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恰到好处地摆出一副无措的神情,眨了眨眼:“学长,这水晶……我大概赔不起。” 站在被完全重置了记忆的故人面前装模作样,陆知遥有些跃跃欲试。 伊万目光沉沉地盯着他那张昳丽鲜活的脸,视线在他眼角的泪痣上停顿了一秒,嗓音低沉:“无关赔偿。鉴于你的精神力波动异常,可能会对其他学员造成潜在威胁。接下来的入学流程,学生会将全面接管。” 他没有给陆知遥任何辩驳的机会,更没有理会一旁欲言又止的记录员学姐,直接伸出手扣住陆知遥的手腕。 隔着薄薄的制服布料,指腹下少年脉搏的跳动清晰可闻。伊万感觉手心像是被烫了一下,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 不知为何,在陆知遥的体温过渡到他的指尖时,他的精神体在精神图景中发出一声焦躁的低吼,坐立不安地想往外冲。若不是他强行压制,那头体型巨大、凶猛无匹的西伯利亚狼恐怕此刻已经扑上去要把纤细的少年狠狠扑倒,把他那张瓷白的脸舔得微微泛红。 陆知遥的指尖沾着最后一抹亮晶晶的粉尘。伊万的目光瞥了一眼,伸手替他抹干净了。 随后他拽着陆知遥,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广场,只留给众人一个冷硬强势的背影。 身后的议论声更加放肆了,两个人却都无心搭理。 被强行拖走的陆知遥有些踉跄地跟在后面,目光落在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宽大的手上。 有点疼,这家伙手劲儿真大。 第3章 伊万 两人穿过长长的林荫道,将所有喧嚣与骚动远远抛在身后。 看着伊万挺拔的背影,陆知遥心情有些微妙。 刚才那一下确实没收住力道,有些过于张扬,直接把剧情给踹歪了。 乱套了。全乱套了。 《帝国荣光》的一周目里,他和这位谢尔盖家族的少爷,可不是在这种阳光明媚的新生报到日相见。 那一次,作为初出茅庐的新人玩家,他拿了个S级评价入学,一时间风头正盛。但在家族势力与实力俱是顶级的校园F4面前,也是完全不够看。 至于他和伊万的初次见面,本该发生在一个月后的雨夜。 那是学院西区的机甲模拟实战课演练场,属于高级禁区。为了做收集稀有图纸的任务,他趁着夜色摸了进去,翻越了禁区墙。 高拟真的暴雨夜,腥臭的烂泥塘,能见度不足五米的丛林战场。 翻过禁区墙的时候,陆知遥看见了两台被撕碎的模拟机甲。金属零件散落进泥浆里,还在滋滋冒着蓝色电火花。 战斗系二年级的伊万学长就在那堆燃烧的废墟中间发疯。 精神图景动荡引发的狂躁症,让谢尔盖家族的少主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这名词写在教科书上不过是冷冰冰的一行字,但落在这个S级哨兵身上,就是针对所有活物死物的无差别屠杀。 谢尔盖家族从不缺顶尖的向导团队,但这没用。伊万·谢尔盖的精神图景就像极北的永冻土,壁垒厚到了变态的程度,拒绝任何温吞的火苗融化它,那些向导连用精神触手隔靴搔痒都做不到。稍微碰一下,就会被那头暴躁的狼吓得脸色惨白地退出来。 因此伊万常年依靠注射高浓度的向导素抑制剂来强行压制躁动、维持清醒,长期的大剂量注射导致他产生了极强的抗药性。药物就像把高压锅的泄气阀给焊死了,黑色的精神垃圾逐渐积攒成了剧毒。 加上这个该死的模拟环境——腐烂的沼泽,混着铁锈味的泥水。 这简直就是伊万童年随父辈在极北边境绞杀虫族时的噩梦复刻。现实与记忆重叠,理智崩断,他陷在战壕里彻底出不来了。 西伯利亚狼已经彻底失控了,獠牙外翻,脊背拱起如一张拉满崩坏的弓,肌肉块块隆起。每一根银灰色的鬃毛都像淬毒的钢针般炸开,根部噼啪炸裂着因能量过载而溢出的蓝色电弧。 它在泥沼中横冲直撞,合金打造的模拟机甲在它爪下就像几张湿透的薄纸板,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甚至还没传出来,就被它喉咙里滚出的咆哮彻底吞没。 它对着虚空疯狂撕咬,甚至把自己的前爪咬得鲜血淋漓也不松口,每一次呼吸喷出的高温白雾瞬间蒸干周围的雨帘。 周围所有人都抱头鼠窜,生怕被这个S级的疯子误伤。 只有陆知遥往里走。 他不是圣母,可没那个闲心去拯救什么迷途羔羊。 只是在那一刻,他游戏界面右上角弹出了一个金色框: 【限时成就:绝境抚慰者(全服唯一)】 【获取条件:在目标狂暴值突破100%的状态下,单独完成精神安抚。】 金色的徽章在雨幕里闪得诱人,事业批陆知遥完全抗拒不了。 于是他也没客气。 雨水混着机油味和血腥气,顺着少年的下颌线往下淌。他踩着漫过脚踝的烂泥,走到那头失控的野兽面前,精神触梢粗暴地撬开了伊万即使在发疯边缘也硬得像块臭石头的精神壁垒。 不管不顾地撕裂。入侵。强行接管。 伊万在精神维度里对他挥拳咆哮,西伯利亚狼在图景里发疯,试图咬断狐狸的脖颈。 陆知遥完全没给伊万挣扎的机会。九尾狐的长尾巴蛮横地死死绞住那头野兽的后颈,他凭借精神力优势,把伊万·谢尔盖错乱暴虐的深绿色眼睛摁进泥潭里。 那晚的雨一直下到了后半夜。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不可一世的西伯利亚狼像是被抽掉了脊骨,湿漉漉地趴在陆知遥的脚边,只会发出讨好和臣服的呼噜声。 【结算评价:SSS。】 陆知遥拿到了他的成就,拍拍屁股走人,顺便收获了一条从此以后怎么甩都甩不掉、甚至敢把家族联姻协议撕得粉碎的疯狗。 对于陆知遥来说,感情游戏是他完成主线任务后顺带撒的一把调味剂。只要通关那一刻的数据足够漂亮,过程并不重要。 现在好了,因为一块碎掉的水晶,进度条被粗暴地拉快了整整一个月,从新时代对抗路哨向关系变成这种“霸道长官强制接管问题新生”的走向。 剧情像被顽童踹翻的多米诺骨牌般崩塌重组。 那只扣在手腕上的手掌滚烫、干燥,掌心的茧磨着陆知遥娇嫩的皮肤,带着死也不肯松开的力度。 如果F4的剧情都发生了偏移…… 痛感顺着神经末梢爬上来,陆知遥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角。 那他呢? 那个总是高坐云端、克制守己,最后却在他身上彻底失控的帝国太子。 凌昭渊。 那双永远带着悲悯与理性的黄金瞳,是不是也会提前向他投来注视? 要是那个男人的出场也随着蝴蝶效应而提前…… 陆知遥心底不禁生出一丝隐秘的兴奋战栗。 两侧华丽的哥特式连廊飞速后退,成了流动的绚丽色块。 “到了。”前面的人停下。 陆知遥没刹住,鼻尖撞上一块硬邦邦的背肌,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伊万抬手在门禁上验证虹膜。 “滴——权限确认。学生会纪律部欢迎您,谢尔盖首席。” 沉重的橡木门被推开,冷气扑面而来。 学生会首席办公室里没有任何太多的装饰。巨大的黑色实木办公桌,整墙的纸质档案,冷兵器架,以及角落里一台待机中的检测仪。空气过滤系统开到了最大。 伊万把他推了进去,反手关门,“咔哒”一声反锁。 两个人的封闭空间。 陆知遥揉了揉被捏出一圈红印的手腕,抬起脸,怯生生地问:“学长,是要在这里做笔录吗?” 他眼尾微红,看起来像是被刚才一路上的低气压吓坏了。 伊万转过身,视线落在那个红印上,瞳孔微微一缩。 他没说话,脱下板正的制服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动作间紧绷的衬衫勾勒出宽阔的肩背线条。随后走到办公桌旁,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 然后径直掠过了那台正亮着绿灯的检测仪。 “坐。”伊万指了指窗边的黑色真皮沙发。 陆知遥依言坐下。沙发很软,他整个人几乎陷进去,显格外小只。 “刚才在广场,监测仪爆了。”伊万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听起来格外低沉,“现在,我要重新确认你的精神阈值。” “那台机器……”陆知遥指了指角落。 “那是旧型号,坏了。”伊万面不改色,视线虚虚触碰在陆知遥开合的唇瓣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陆知遥挑眉。那上面明晃晃亮着的待机绿灯,是在嘲笑谁的智商? 但他没拆穿,而是有些好奇这个男人想干什么。 伊万像是有些热,解开了领口一颗风纪扣。他走到陆知遥面前,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居高临下地俯下身,投下的阴影完全覆盖了沙发上的人:“鉴于你的不可控性,为了学院的安全,我要进行人工覆核。” 这个姿势太近了,近到陆知遥能看清他瞳孔深处翻涌的暗绿风暴。 人工覆核。 真是个好词。通常只在伴侣之间,或高危情况下向导对濒临暴走的哨兵进行深度疏导时所用。 对于一个刚见面的新生?这算骚扰了吧,学长。 没等陆知遥做出反应,空气突然扭曲。 一头巨大的灰色猛兽凭空跃出。它几乎填满了半个办公室,浑身的毛发如同钢针般炸起,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无与伦比的爆发力。 一脸凶相的西伯利亚狼并没有攻击,反倒像只看见了肉骨头的大狗。它绕着沙发转了两圈,巨大的尾巴甚至因为兴奋而扫到了茶几上的水杯,带起的劲风吹乱了陆知遥额前的碎发。 然后它凑到陆知遥的腿边,鼻翼疯狂耸动,贪婪地嗅闻着陆知遥身上的气息,喉咙里发出黏糊糊的吼声。 伊万的脸僵了一下。 “灰风,退下。”他厉声呵斥,额角青筋暴起。 这头跟随他征战极北、撕碎过无数虫族的凶兽,傲慢到连家族里的长辈都不屑一顾,现在却像大型犬一样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向导面前摇尾乞怜。 狼委屈地看了主人一眼,不情不愿退开半步,但那双绿油油的眼睛依然盯着陆知遥,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陆知遥没忍住,噗嗤乐了:“它看起来……很喜欢我?” “呜……”威风凛凛的雪狼喉咙里发出一声变调的呜咽,庞大的身躯轰然塌陷。它前爪扒拉在陆知遥的膝盖上,低下头颅,用湿漉漉的鼻尖急切讨好地去拱少年的掌心,尾巴甩得几乎要出现残影。 陆知遥抬起手,插进雪狼厚实的鬃毛里,指尖轻轻挠了挠它耳后的软肉。 “好乖。” 少年轻笑出声,声音像一把软钩子,直接钩进了伊万的大脑皮层。 “学长,”陆知遥抬起眼,看着浑身僵硬的伊万,眼底带着狡黠的笑意,“你的狼好像真的很喜欢我。” 他修长的手指顺着狼背上的脊椎线滑落,激得西伯利亚狼发出一声舒服到变调的叹息。 伊万耳根有些发热。他黑着脸,硬邦邦地解释:“它是在评估你的危险性。如果你敢有任何异动,它会立刻咬断你的喉咙。” 好蹩脚的谎言。 陆知遥身体后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陷在沙发里:“那好吧,伊万学长。你要怎么人工覆核?需要我……配合什么?” 伊万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单膝蹲下,保持视线与陆知遥平齐。这个姿势极具压迫感,又透着一股莫名的虔诚。 伊万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声音有些说不出的危险:“放出你的精神力,我要测定你的波段。你是向导,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试着攻击我,或者——”伊万顿了顿,声音沙哑,“安抚我。” 夹带私货。 这哪是测试,这分明是渴求。 这头已经在狂躁边缘的野兽,嗅到了让他魂牵梦绕的良药,正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摇着尾巴乞食。 陆知遥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的跃跃欲试。 “既然学长要求……” 想测? 行啊。 下一秒,一股极其霸道又冰冷至极的精神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在狭窄的办公室里猝然崩开! 伊万瞳孔骤缩。他的指尖用力碾过掌心,借着疼痛才勉强维持住理智。 “把你的精神力注入它的图景,”伊万感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砂纸在磨。他盯着陆知遥那只在狼毛里作乱的手,眼底闪烁着某种极度危险的暗芒,“试着安抚它……或者,控制它。” “如果我做到了呢?” 伊万撑在沙发两侧的手臂肌肉贲张。他俯得更低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交缠。 “如果你能做到,”他一字一顿,“你的评级表,我会给你全优。” 陆知遥勾唇,直视着他暗绿色的眼睛:“多没意思,那本就是我应得的。” “如果你输了,”少年的指尖离开了狼头,缓缓向上,虚虚地点在了伊万心脏的位置,隔空画了一个圈,“我要你以后都听我的。” 伊万看着他。 那一瞬间,他听到自己心里那个关着野兽的笼子,“咔嚓”一声彻底打开了。 “成交。” 第4章 项圈 学生会办公室的空气被看不见的火烧着了。 超S级向导毫无保留释放出的精神触梢,像某种蛛丝状的液态金属,霸道地在这个封闭空间里铺陈开来。 氧气都变得稀薄。 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西伯利亚雪狼,此刻正发出丢脸至极的呜咽。它庞大的身躯像是一滩化开的软雪,翻着肚皮把最柔软脆弱的腹部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陆知遥眼皮子底下。 粗硬的灰色鬃毛在发抖,每一根毛孔都在贪婪地吞噬着那些逸散的精神力。 明明碰的是狼,发抖的却是人。 伊万闷哼一声,撑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背暴起蜿蜒的青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惨厉的白。 皮质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哀鸣,几乎被硬生生抓穿。 陆知遥只懒懒陷在黑色沙发里,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面前半跪着的男人:“开始喽。” 下一秒,精神触手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蛮横地刺入了伊万·谢尔盖那片混乱焦躁的精神图景。 漫天暴雪。 向来极度排外、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的极北冻土,此刻因为这股入侵的力量沸腾、尖叫。西伯利亚狼这会儿在精神图景的雪地里疯狂打滚,喉咙里发出甜腻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呜咽。 它在求/欢。 这该死的畜/生。 伊万喉结剧烈滚动,额角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顺着凌厉的下颌线砸进领口,洇湿了黑色衬衫。 困扰了他多年的黑色沉疴,那些像锈迹一样腐蚀神经的精神毒素,正被这股霸道的精神力一点点碾碎、吞噬、冲刷。 快/感顺着脊椎骨一路炸开,一直炸到脚后跟。 “呃——!”伊万猛地扬起脖颈,喉咙里滚出一声被掐碎的闷哼。 他抓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骤然收紧,昂贵的真皮表面发出了即将崩裂的裂帛声。 深绿色的眼眸在一瞬间失焦。 灰风爽疯了。 这只不知羞耻的量子兽在精神图景里撒欢,尾巴甩得像个大功率风扇,全然不顾它的主人正濒临崩溃。它追逐着那些白色的触手,甚至试图用獠牙去轻咬,用舌头去舔舐,想要把这个入侵者彻底留在自己的地盘, 陆知遥勾了勾唇角,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勾。 图景里,九尾狐的幻影凭空出现。它瞥了一眼脚边的蠢狼,抬起一只前爪,啪地按在了狼头上。 趴好,蠢东西。 现实中,伊万单膝跪地的姿势有些撑不住了,膝盖一软,差点整个人跪伏下去。 他剧烈喘息着,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没入已经湿透的衬衫领口。风纪扣早就崩开了,露出一大片随着呼吸起伏剧烈的胸肌,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死死咬着牙关,齿缝里泄出一声濒死野兽般的喘息,眼底那片暗绿色的风暴彻底失控,变成了浓稠欲滴的墨色。 他甚至想把头颅低下去,低到尘埃里,去亲吻面前这个少年的靴尖。 这是哨兵对向导的绝对臣服。 这三年来,靠着冰冷的针剂和抑制液苟延残喘的痛苦,在这一刻被少年的一缕精神力轻易抚平。 什么S级哨兵的尊严,什么谢尔盖家族的荣耀,在那双桃花眼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学长,放松点。” 陆知遥甚至还那个闲心对他笑。少年探过身,微凉的指尖并没有再去碰触精神体,而是鬼使神差般贴上了伊万滚烫的喉结。 那里正在疯狂上下滑动,像是一颗想要跳出来的心脏。 “你的狼说它很舒服,”陆知遥声音很轻,像是情人在耳边的呢喃,“你在忍什么?” 轰。 伊万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成两截。 他猛地反手扣住陆知遥那只作乱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眼睛里烧着两团绿幽幽的鬼火:“你故意的。” “我是听你的话,为了过那个……”陆知遥拖长了尾音,“人工覆核呀。” “别动。”伊万声音沙哑得像是含了把沙砾。 他粗暴地把陆知遥的手拉到唇边,不像是在亲吻,更像是在进食前嗅闻猎物。 灰风彻底摊平,喉咙里呼噜震天响,那股子舒爽的劲儿直接顺着精神链接要把伊万逼疯。 “陆知遥……” 男人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剧烈喘息。他低下头,鼻尖蹭过少年的手腕,那里跳动的脉搏让他口干舌燥。 他想要更多,想要把这个把他精神图景搅得天翻地覆的人拆吃入腹,想要把那些该死的触手全都吞下去。 办公室里的空气粘稠得拉丝。 伊万的呼吸喷洒在陆知遥的掌心,是哨兵在高热状态下特有的灼热。他死死盯着陆知遥手腕内侧的皮肉,视线像是带钩子,要把那一小块白皙的皮肤钩出血来。 “怎么样,伊万学长?”陆知遥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还要恶劣地去挑伊万的下巴,声音软绵绵的,“这次考核,给过吗?” 伊万猛地抬头。狼犬遇到了真正的主人,兴奋急切地想要被戴上项圈。 巨大的西伯利亚狼感受到伊万的心情,立刻就把大脑袋凑过来,在陆知遥手底下讨好地蹭来蹭去,尾巴摇得像个螺旋桨。 “灰风……”伊万声音哑得像是吞了口炭,他喊了一声自己的精神体。 威风凛凛的巨狼听见主人的召唤,只是意犹未尽地回头瞥了一眼,然后又转过头,依依不舍地在陆知遥手心里舔了一口。 带着倒刺的湿热舌苔,刮过掌心娇嫩的软肉。 伊万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那舌头舔在了他自己心尖上。 这叛徒。 “回来。”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带上了咬牙切齿的警告。 灰风这才不情不愿地化作一团量子光雾,钻回了伊万的精神域,临走前还在空气里留下了一串满足的哼唧。 伊万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深深看了陆知遥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到办公桌前。 那里放着学生会最高级别的保密终端。伊万的手不受控制地微颤,指纹验证解锁了三次才成功。 “滴。”新的身份卡弹了出来。 不是普通的学生证,是一张漆黑底色、镶着金边的卡片。 “你的特权。”伊万把卡片扔进陆知遥怀里,没敢再去碰他的手。 接着,他转过身去倒水。杯子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又因为手抖洒出来大半。 到底喝进去了多少啊。 “这是学生会风纪委员长的特别通行证。”他背对着陆知遥,仰头灌下半杯凉水,试图压下那股还要往上涌的燥热,“除了校长室和皇室档案库,学院里任何地方,这卡都能刷开。包括……这间办公室。” 最后那几个字,轻得像是某种变相的邀请。 陆知遥把玩着手里微凉的卡片,眉梢轻佻。 挺上道,比一周目的那个石头脑袋开窍多了。 看来不管多少周目,这帮哨兵骨子里的那点劣根性是改不掉的——越是强大的疯狗,越渴望被更强的人手里的绳子拴住。 “谢了,学长。”陆知遥站起身,理了理并不乱的衣摆,把卡片揣进兜里,转身欲走。 目的达成,多留无益。这屋里的荷尔蒙浓度高得离谱,再呆下去就要出事了。 就在陆知遥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瞬。 “叮铃铃——” 一道复古刺耳的机械感的铃声响起来。不是普通的光脑通讯提示音。 那是那部只有在最高级紧急军令下才会响起的红色专线电话。专线直通皇庭,且拥有最高切入权限。 在此之前,它像具棺材一样静静躺在办公桌角落吃了不知道几年灰。此刻却像是活了过来,震得桌面都在细微颤抖。 一声接着一声,单调固执,仿佛笃定电话这头的人就在这里,一步也没离开。 伊万浑身还没褪干净的热度,在这铃声里迅速冷却。他握着水杯的手指骤然收紧,关节惨白。 那是刻在每一个帝**人基因里,对绝对王权的条件反射。 旖旎的气氛像是被冷风一吹,散了个干净。 陆知遥开门的动作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依然背对着办公桌,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原本漫不经心的懒散褪去,他警觉得像猎物在丛林里嗅到了枪火味道。 这铃声响起的时机,掐得分秒不差。 伊万放下水杯,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领口,重新扣好风纪扣,然后快步走过去。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了那个红色的听筒:“这里是学生会。我是伊万。” 接通的瞬间,扬声器里传来细微的滋啦电流声,像是旧时代的雪花点。 紧接着,一道说得上是温和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是长期身居高位者特有的从容与平稳,音质低沉华丽如昂贵的大提琴,挑不出一丝情绪的毛刺。 是陆知遥特别喜欢的音质。他听到过无数次,甚至在枕边听过的声音。 克制、理性。光风霁月。 “我看到了市政厅提交的监测报告。就在刚才,新生广场出现了SSS级的能量峰值。”男人没有寒暄,“听说这一届的新生里,有人的阈值炸碎了那块水晶?” 陆知遥的指尖轻轻搭在门把手上,一动不动。 伊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口那个纤细的背影,喉结滚动:“是的,殿下。我已经控制住了局面,正在进行——” “他这种等级,你处理不了,伊万。”电话那头的人温和有力地打断了他,声音里春风化雨的公事公办与恰到好处的忧虑,“水晶炸裂会造成极不稳定的磁场动荡和无法估量的能量暴动,按照常规流程处理无法通过安全评级不会。还留在学生会不合规矩,这应该是军部的流程。” 那人截断了伊万的话头,给出了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完美得就像他在一周目里做出的每一个最优解决策。 “作为帝国储君,我对每一位S级以上的觉醒者负有监管责任。” 无懈可击的政治正确。 “带他来星象台。”凌昭渊的声音甚至带着一点笑意,“这里的精神屏蔽场是最稳定的,适合做进一步的检查。” 伊万握着话筒的手指僵住了:“可是殿下……” 某种男人的直觉让他想要拒绝,想要说这不合常理。但电话那头是帝国太子,所有哨兵的最高统帅。 来自血脉、等级与阶级的压制力顺着细细的电话线爬过来,扼住了他的喉咙。 “有问题吗,伊万首席?”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温和,又重如山岳。 伊万沉默了两秒。最终,那双墨绿色的眸子不甘地暗淡下去,常年对皇权的服从压过了私欲。 “……没有,殿下。”伊万闭了闭眼,声音干涩。 “很好。”电话那头传来指节轻叩桌面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悠闲笃定,“那孤就在这里等你们。” 嘟——嘟—— 忙音响起,电话挂断了。 办公室内只能听见伊万粗重的呼吸声。 陆知遥站在门口,缓缓松开了门把手,指尖在上面留下一道淡淡的指纹水汽。 他转过身背靠着门板,双手插兜,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果然,剧情修正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好样的,凌昭渊。 就是F4这帮小鬼全疯了,位于王座之上的帝国大脑——太子凌昭渊,依然理性严密、处事妥帖。 他甚至还会贴心地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他从伊万这头没轻没重的野兽嘴里捞出去。 陆知遥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伊万,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太好了。 只要凌昭渊还是那个凌昭渊,这局游戏就还有的玩。 陆知遥扬了扬下巴,冲伊万晃了晃那张黑金卡,像是只即将要回归山林的狐狸,“学长,麻烦带个路?太子殿下要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