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皆前任》 1、璟入周府遇二郎 “函英,你也知晓,早些年的时候,我频繁出海,时常就是十天半个月。当年海外贸易繁荣,累得我晕头转向,一年到头,都未归家几次。得知如兰诞下小璟逝世,我也是悲痛万分。 “小璟小小年纪便没了娘,我又要频繁出商,便想着给小璟寻一个后娘,让其陪伴小璟长大。时常在外做生意,得了家书,都说小璟很好。回家时,小璟也是样样都看起来好,只是性格木讷软弱,和如兰年轻时一样的性格。我也就没有多留意。前个月,我提前回家——”说到这里,宋冯岚重重叹了一口气,却也没有接着再往下说去了。 那边立于桌案前执笔的周秉仁说了一句:“行了行了,你这些话语,不是都在书信上与我说过一遍了吗?今日还说这些事情干什么。” 周秉仁将手中的笔搁下,将这文书写好之后便整理好搁置一旁。见那边宋冯岚依旧低着头一副悔恨不堪的模样,就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能早日发现是好事,以后待你儿小璟好一些就行。” 宋冯岚抬起头来,又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自从知道这件事后,我就将她休了,陪了我儿一个月有余。小璟看起来还是这副样子。见谁都惧怕得很,总是低着脑袋,仿佛其他人都是什么洪水猛兽。明明与如兰年轻时一般模样,清丽秀雅,却非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你说,他现如今这个模样,不都是我的错吗——”说完,宋冯岚用袖子拭了拭湿润的眼角。 周秉仁指着宋冯岚的鼻子道:“这还真是你的错。这么多年来,你儿小璟,如今几岁?年龄十八,整整十八年,你都未察觉哪里不对之处吗?你这脑袋真是蠢的,还好当初你没有考科举,你若入朝为官,不出两日就被人拉去当垫背了。再说你,就你这脑子,你是怎么从商多年,还富甲一方的。” 宋冯岚泪眼蒙眬地瞧着周秉仁,说道:“那经商和后院之事,哪里能相提并论。” 周秉仁一甩袖,说了一句:“好了,少在我面前如此模样。要不是当年入京赶考时你的一食之恩,我现在都懒得搭理你。你也不早与我说这件事,官家要押运锦帛到康莱各国售卖此事我也不会举荐你去,让你多陪陪你儿子。” 宋冯岚一听,一把抓住周秉仁的袖子,连忙说道:“别啊。函英,你给了我这天大的差事,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你别说这话。我这不是信得过你,将我儿小璟送来,让你多照看几日。” 说着声音又哽咽起来,“小璟这么多年受了这般苦难,函英,你可得好好照看我儿子。你可要记得,若不是我即便清贫也日日供你饭食,才让你还能有如期科考,你如今哪里能是这长京的吏部侍郎啊。” 周秉仁将自己的袖子从宋冯岚的手里抽出来,笑骂了一句:“在你那前夫人愚笨,小聪明都在我这耍了,还用这事揶揄我呢。起开。我去瞧瞧你那饱受摧残的儿子去。到底被你摧残成什么模样。”说着就朝外间走去。 周秉仁的书房分里外间。里间倒是周秉仁商议要事退谴闲人的地,外间便是让闲人暂候的地。 从里间出来,再拐几步,就见了坐在外间的一少郎。身着青绿襕衫,头冠山谷巾。他听闻脚步声,便起身行礼,嗓音温雅动听,轻柔似水。宋璟喊道:“伯父。” 周秉仁上前托住宋璟的手臂,忙说了一句:“不用多礼,小璟继续坐着。将这里当成自家便好。” 宋璟听闻,退身回去,重又坐下。方才宋璟弯身行礼,也不见面貌。现在坐在那里,也没见宋璟抬头看过来,还真是如宋冯岚说的那样,怕生人怕得紧。 这么多年来,这也是宋冯岚第一次带宋璟过来,自然会有些怕生的。周秉仁面上带笑,显得和善可亲,又问道:“这么多年,你那爹也不带你来见我。我来瞧瞧,如今小璟长什么模样?” 这话出来,宋璟才抬起头来,让周秉仁细细看了几眼。只见眼前的少年郎君生得眉目秀丽、清润秀雅,是一副极好的形貌。仔细回忆,确实与年轻时的许如兰有几分相似。那许如兰本来就长得美若天仙,她的儿子自然不逊色。 还未等周秉仁再多看一会儿,宋璟却又仓皇低下头来,说了一句:“小侄面貌可憎,还望伯父莫要见怪。” 听闻这句话,周秉仁又去看宋冯岚。宋冯岚挤眉弄眼,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终宋冯岚只无言叹了一口气。周秉仁觑了他一眼,就又与宋璟说道:“接下来几日,小璟都在我府内,不知可能过得习惯。” 宋璟说道:“小侄向来闲适惯了,无论何处都能过活。” 现在这种情况,见宋璟确实怕生,言语怯怯,周秉仁也没有再问询些什么。只是叫了身边最信任的婆子,将宋璟带去准备好的厢房当中休憩。宋璟站起来,又是对周秉仁施礼才告去。人一走,周秉仁又瞪视宋冯岚道:“好生端丽的小郎君,被你养成这副样子。” 宋冯岚讪讪,低着头挨训,不敢说些别的话来。 “这般年纪,可有念书?”周秉仁问道。 “寻了夫子,我每次归家,还是问他读书的情况。” “读的什么书?” “四书五经那些,倒是都读了。” 周秉仁冷哼一声说道:“要是连四书五经都没读的,你这爹就别当了。”说完之后,周秉仁站起来,整理了衣袍,又说了一句:“小璟这情况倒是严重得厉害。幸好我家中有几位与小璟年纪相仿的儿子女儿。性格迥异,却又活泼爱笑。让他们多相处些时日,说不定你儿子这性情能扭转不少。” 宋冯岚拱手一拜说道:“还得多劳烦函英了。” 周秉仁一把挥开宋冯岚的手,说道:“少来这副模样。快些整理衣冠,与我进宫面见官家。” 那边周、宋二人忙不迭因外商贸易进宫面圣去了,这边宋璟被周秉仁身边的刘婆子带着往厢房去。 刘婆子倒是周家的老人了,府里的大小事务都知道得详细。对于这位新来的郎君,她也知晓周秉仁对其重视,便一路引去,还说些府内的事情。言说的不过是一些日常小事,介绍了府内的布局阁楼,还言明了府里的各位哥儿姐儿。 “这碧月阁内住的是三姐儿明馨。三姐儿今年十七年岁,性格温婉,是个不爱出门的,平日喜好读些闲书,吃些小食。说起笑话来倒是能够惹得众人得趣。往这边来慢着走些,这里新葺了台阶,还得小心。 “往前而来所见的这处凌绝轩便是二哥儿宥言所住。二哥儿今年十九年岁,善言辞,平日里倒是喜爱玩乐,游湖泛舟、驾马观花,却也是整日笑盈盈的惹人开心……” 这还没引着宋璟到另外的地方去,刘婆子的话也没说完,就听外堂传来声音说道:“小宁子,你可瞧见我那马鞭了?这马鞭似乎不是我的,你是不是拿错了。” 人未至,声先至。随后一道脚步声紧随而来,几位仆人婆子都转头过去,对来人行礼。宋璟见此,也对来人行礼。低着头,也瞧不清来人面貌,就见了对方脚上一双飞鹤踏云纹靴。 那人就站立在宋璟面前,似乎还没瞧见宋璟,只是又对里面喊:“小宁子,你可听见我说话了没有?!” “嗳!嗳!二哥儿!寻着了,在这,掉到榻下去了。这就给哥儿寻来。”那边传来更为繁乱慌忙的脚步声。 刘婆子给周宥言行了礼,又说了一句:“二哥儿,这边有客访来,便要先前去了。” 这时周宥言才发觉眼前这些仆人当中,倒是有一个面生的。低着头,瞧不清面颜。只见了对方清瘦的颈项与那尖瘦的下颌。皮肤白净如雪,唇若红樱。瞧起来像个姐儿,却穿着男子服饰。心里虽然有疑,想要瞧瞧这人是什么模样,又见周围跟随着是周秉仁身边的刘婆子,断定这人周秉仁看重,也不敢冒犯。 周宥言直接执着马鞭,对他也行了个礼,他笑着说道:“这府里许久都未来客了,今日相见,甚觉欣喜。不知郎君姓名——?” 宋璟言说道:“宋璟。” “宋璟?”周宥言借由行礼偷偷觑他,却也没能够看清他的面貌,就在唇齿间念了这名字,仿佛在思考是哪个字。这边思考着,那边宁安就带着马鞭飞奔过来,气喘吁吁道:“二哥儿,给您寻来。哥儿看看是不是这副?” 宁安将马鞭呈上,周宥言也只得先接过来查看一番。又在手中挥舞了一下,觉着这感觉就是如此,便笑道:“好哇,总算给我找着了。不枉我又回来一趟。”说完,发现刚才那一行人已经往别的地方去了。 周宥言凝视着那背影,说道:“奇哉怪哉,哪里来的这小郎君。”掂了掂手中的鞭子,又自言自语道:“这事还得告知大哥四弟去,让他们也好奇好奇。骑马哪有这好玩。”《 》 2、四郎找茬反被撩 这周宥言平日最爱骑马观花去,又遇春时好景,自然是要寻个山花烂漫的地方慢悠悠闲逛。别的人都习惯了这周宥言这爱好,反正周秉仁也说,只要不给他招惹麻烦,都随他去了。 今日正巧到了休沐日,这府里的多少哥儿姐儿不用上学去,就一同汇聚在拢兴斋下棋。都是些年岁差不多的哥儿姐儿,好不容易不用去上学,这下棋当然不是那“琴棋书画”里的棋,也不是那“君子技艺”里的棋。 不过是拿些平日里手中的珍宝银锭,在这玩些刺激罢了。 周宥言没找到周宥竹,便知晓大哥又不知去哪读书去了,不去打扰。要去找周宥钰,左右找找不在他自己的地方,这府内也安静得出奇,就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在哪里了。 他刻意放轻了脚步,轻声上着阁楼。只听里面一派欢声笑语,嬉闹斐然。徒然,周宥言压低嗓子清了清,又跺了跺脚,吓得里面的人那动静听起来就手忙脚乱。 刚上里面去,一枚棋子,还掉落到了周宥言的脚前。 周宥言将这枚棋子拈起来,众人一见是周宥言,通通松了一口气。四哥儿周宥钰直接瘫倒在榻上,哀嚎道:“二哥哥,你这一声动静,你吓死我得了。” 周宥言拈着棋子笑嘻嘻地走过去,将棋子扔在一旁的棋奁当中,笑着说道:“怎么,做着坏事了,担心被爹瞧见?” 周宥钰说道:“我就是带着弟弟妹妹们来这里小玩一会儿,也帮他们提升一下棋艺。哪里能算得上是坏事——”注意着周宥言的神态,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周宥钰才又说道,“不过是稍赚一点点。不多而已。”手指捏起来,搓了搓。 周宥言打了一下周宥钰的脑袋,说道:“你还赚你弟弟妹妹的钱,他们年纪这般小的,哪里能够有你精明。今日赢得多少,通通拿来。” 周宥钰不愿,委屈巴巴地看着周宥言只说:“这都不行,我只是玩一玩,又不拿些大的东西。不过是一些小玩意罢了。” 周宥言说道:“若是被爹看见,爹要打你几个手板都不知道。更何况,府里进了新人来,就不知道你周宥钰在爹那里的分量是如何了。” 听了这话语周宥钰大惊,忙问道:“什么意思?” 周宥言撩了袍子坐下,见周围各位弟弟妹妹,也都是围拢过来,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他。便说到刚才的事情。“不知是哪里来的小郎君。长得嘛——”他故意拖长了声音,不将后面的话语一同说出来。 急得身边的七妹妹晃了晃周宥言的胳膊说道:“二哥哥,你快说,长得如何。” 周宥言故意打了个马虎眼,便说道:“虽然不见面颜,但是瞧那身段是个翩翩公子。爹对那人很是看重,还让刘婆子一路引去,路上的各种,事无巨细都说得清楚。看来是要在我们府内长住。” 周宥钰一听,问道:“二哥哥,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人?” 周宥言说道:“我哪里知道是什么人。这不是一见到那人,就先来告诉你们了吗?” 周宥钰猜测道:“莫不是爹在外面养了外室,得了儿子,我们现今都不知道?二哥哥,你可瞧清楚了是什么年岁,你说突然来我们府里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这家里,本来有那周宥翰就让我乱得脑子疼得厉害,再来一个,我可招架不住啊二哥哥。一个周宥翰我就受不了,再来一个,我在爹面前更是没什么分量了。” “哼。”周宥言冷哼了一声说道,“不管是什么外室所生,还是什么打秋风难缠的亲戚,我们都要仔细看看那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性格。若还是如周宥翰那般模样,那真是要鸡犬不宁了。”他说着,手中的马鞭跟随着摇晃起来,一派肆意潇洒姿态。 其他的弟弟妹妹们听得懵懂,见没有人来抓他们下棋,吵嚷着说要玩。下人们重新布了棋局,周围又是欢乐之意。 只有周宥钰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就坐立难安,到底彻底坐不住了,对周宥言说了一声:“二哥哥,待我前去探一探,你先坐着。”言罢,就直接提起袍子站起来,往门外去了。 这边宋璟尚且不知有人急匆匆赶来要找他麻烦,就先在这兰苕阁坐下。在他面前的是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丫鬟一个叫桃杏,一个叫翠珠。小厮一个叫长修,一个叫百阳。 刘婆子带着宋璟来到这处时,已经吩咐他们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只有一个丫鬟翠珠站在宋璟身边,宋璟目光垂落下来,依旧那副安静的姿态。 翠珠在一旁见此,说道:“郎君,老爷说了,你在这里就当是自己家一样,不用拘束。若是哪里不习惯,你与我们说,我们都会你安排巨细的。” 宋璟说了一声:“多谢各位如此看顾。”说完,却也不说什么话了,就是静静坐着,什么事情也不做。 翠珠担心宋璟觉得无聊,便去寻了一旁放置的书册,递过来给予宋璟,说道:“郎君,你若是觉得无趣,可先用这些打发时间。此时正是午休时分,各位娘子还有哥儿姐儿们恐怕还未午起呢。过一会儿便带郎君去拜见娘子。” 宋璟将书接过来,将这本书打开看着,依旧是低着头不说些什么。让一旁的翠珠好生看了几眼,也不知道这宋郎君心情如何、脾性如何,最终只得作罢,安静立在一旁等候着了。 确实是午休时分,别的娘子都在另外的院子里,这些个哥儿姐儿们大多都不爱休憩,闹腾得厉害,便将他们都规制到一个院子里去。 哥儿姐儿分开左右各住一半去。以至于那周宥言举着马鞭,就在那院子大声吆喝也无人训斥了。这边倒是离他们的院子远一些,更离娘子们的院子近一些,这周围便寂静安然,一派宁静祥和之相。 骤然地,一道脚步声从外间传来,那人说道:“我听说府里来了新的郎君?怎么不带来我们那拢兴斋一起下棋?”随着环佩相击的叮咚脆响,一人就出现在宋璟面前。 来人长得年轻,恐怕是比宋璟还要小一两岁,样貌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眉宇之间俱是顽皮淘气的意味,脚步轻快得很,身上的翠环玉佩叮当作响。进门槛时,也是轻跃着进来的。 宋璟抬头看他一眼,周宥钰自然也是直接瞧见了宋璟的面貌。长得很是漂亮,一个男子用漂亮形容竟然并不为过。端是一个清雅无双的郎君。只是光瞧着这面容却也不觉得有些什么,一旦他站起来,却又瞧见他身上那几分唯诺胆怯之意,生生让这几分端丽变得小小怯怯,不够惊艳了。 宋璟朝周宥钰所在的位置行礼,喊了一声:“周四郎。” 之前来的路上,刘婆子已然将整个周府里须知的人物都讲得清楚了,现在一见了人,便知是谁。才能让宋璟直接准确无误称呼对方。 宋璟行了礼,周宥钰却也不说什么,径直就朝宋璟所在的位置走过来,坐在他身侧的椅子上,毫不避讳直接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我也不拐弯抹角,我直接告诉你,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为何爹爹对你如此看重。只是我需得告诉你的,便是你不得在这府内乱搞一通,不是在这里寒暄,就是在那里献殷勤,还故意在爹爹面前告状使坏。若你是来打秋风的,差不多就赶紧走了,不要留在这地方。要不然我看得心烦。” 一旁的翠珠开口喊了一声:“四哥儿——” 还没等翠珠说完,周宥钰打断翠珠的话,说道:“我说话呢,别打断我。”断了这么一会儿,周宥钰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就直接问宋璟,“刚才我说到哪了?” 宋璟回答道:“看得你心烦。” 周宥钰一拍桌子,说道:“对对,就是不要让我惹我心烦。你明白吗?” 宋璟回答道:“明白。” 周宥钰一看宋璟答应得这么快,先是一愣,又观察了几分,见这人始终都不抬头来看人。觉得是不是自己语言太狠了,吓着他。又回想刚才自己的那些话,不过是寻常警告而已,哪里骂他说他了。 只觉得这人好生胆小懦弱,一点趣味也没有。仿佛被吓一吓,就要抖三抖似的。随后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就骤然将手作爪状以老虎姿态,还模拟老虎的声音凑过去吓唬他。 结果对方非但没有吓到,还抬起头来看了周宥钰一眼,那眼眸宁静无波,在看周宥钰这一眼时,还对周宥钰浅笑了一下。 本来他这张脸就长得挺好看的,这般笑起来,那股唯诺懦弱之气驱散了些,更是好看了不少,让周宥钰讪讪地将手收回来,说了一声道:“你、你不怕老虎啊。” 宋璟说道:“周四郎不过是逗我玩乐,怎会觉得可怕。只觉得惟妙惟肖,甚为可爱英勇。” “啊——?”周宥钰自知自己这模仿也没什么相像之处,只是忽然被这样夸了一下,倒是让周宥钰的气焰一下子泯灭。抓了抓后脑勺,呆呆地说了一句:“真的啊?” 宋璟点了点头说道:“嗯。周四郎其实厉害得很呢。” 除了被亲爹批评只知吃喝玩乐、被学谕责骂胸无点墨、被娘亲训斥不学无术之外,还没人夸一声四郎厉害。这一句“厉害得很”,直接让周宥钰红了脸。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窘的。毕竟他可是知道自己什么水平呢,怎能担这一句厉害。《 》 3、姗姗来迟多私语 即便如此,听闻了这一声“厉害”,心间也不禁一派欢喜。周宥钰直接扬起了脑袋,说了一句:“那是自然。”眼睛一睨,瞧见在宋璟的面前是一本杂记。 别的什么四书五经,他一点都不爱看,这些志怪杂记他倒是爱看得很。见宋璟跟前这样一本,还是他平日看过三四遍的,就将这杂记拿起来,见打开的只是第一页,就直接询问宋璟道:“这里面都是些弯弯绕绕的,不多看几遍,是难以看懂的。要不要我解说给你听?”到底这周宥钰还是想要再听一句“厉害”,也想要在这新来的人前显摆,才会这样突然来了一句。 宋璟瞧着周宥钰,却也不怎么说话,听闻了这话,只是又是笑。笑得浅浅,却又俊丽非常。 周宥钰见他这样,说道:“你怎么的就除了笑就不会别的了,像个傻子似的。我说什么,你也应答什么,看起来呆笨得很。你这副模样,哪里有几分男子模样。长得这般漂亮。也不知道是不是涂抹了胭脂敷上了细粉——”说着,手中的杂记一丢,丢在桌子上,直接伸手过来在宋璟的脸上揉搓磨蹭几下,在指尖拈摩了一下,并未察觉有什么东西。 只觉刚才手中的触感还真是细腻光滑,又去看宋璟,脸颊被刚才周宥钰没注意力道一搓,泛上了绯色。这一抹绯色在这白净的面庞之上,完全就是胭脂颜色,显得人面若桃花,昳丽如卷画了。 周宥钰呆呆看着他,见宋璟只是安静看着自己,神态显得乖巧怯懦,又恨铁不成钢道:“我生来最讨厌你这种性格的人了。半天说不出话来,那我这话要让谁接去。一个男子,怎么能这样软弱的性格,我刚才摸你脸,你也是让我摸了一把。还傻傻看着我。真是呆笨得厉害。真是无趣极了。哼。”说完,大约是自己的兴致没了,也觉得宋璟这性格真是与自己不合,直接站起来走了。 别的其他的话,都没有再说。 翠珠在一旁看了宋璟一眼,只见宋璟面上没有多余的神采,将那本被周宥钰扔在一旁的杂记拾起来。自己打开一页,慢慢地一点点看下去了。 他垂下眼眸来,细密的眼睫在光影之下呈现一小片阴黑。 那边周宥钰回到揽兴斋,上面的几个弟弟妹妹还在下棋。这次有周宥言在,倒是没玩那种要给钱的游戏了,只带着这几个弟弟妹妹下点正经的。 周宥钰上去时,七妹妹坐在周宥言的身边懵懂地问:“二哥哥,为什么要下在这儿啊。”周宥言尚未说话,就听到那笃笃脚步声,一听就是周宥钰。 周宥钰还没完全上来,就直接说道:“二哥哥,那完全就是个呆瓜,根本就用不着忌惮。”周宥钰上来,瞧见一旁的果子,将那果子直接喂进嘴巴里去,往前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抱着这盘果子倒在这条长榻上,懒懒地说道:“一点意思都没有。” 一听周宥钰去探了风声过来了,一群弟弟妹妹也就没有看棋了,围拢过来他的身边,七嘴八舌地问什么模样、什么脾性、什么年岁等等。 周宥钰一边嚼着果子,一边回忆道:“长得嘛,倒是真好看。就是总是唯唯诺诺的,让人讨嫌。像是那种被欺负了,也憋着不说的人。只让自己憋屈,也不敢报复回去。这样憋屈地活着,有什么意思。” 一旁的周宥言拈着一枚棋子,脸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说道:“这不是挺惹人怜爱的。况且还长了那副好模样。” “嘁,那有什么好怜爱的。长这副模样,还这般性格,不被人欺负死?只能攀附别人而活,一旦离了,就活不了。” “是吗?”周宥言听闻,将棋子落到棋盘里去,“我让人去爹那边的人打听了。听小宁子说,乔叔袖子里的金银都装不下。看来今日那宋璟一来,府里各路人都前去打探了。不过乔叔知道得也不多,就说那宋璟是爹年轻时的好友恩人的儿子,最近前来借宿的。还说宋璟幼年被他那继母欺负,过得不怎么好。其他的,也就不知道了。” 周宥钰一听,说道:“嗳,我就说嘛,那宋璟肯定是被欺负的主。这么多年来,被他继母欺负,也不向他爹告状,不就是懦弱得很。只要不是像周宥翰那种玩意,管他宋璟唐璟,别碍着我就行。”说完闭上眼睛,躺在这榻上闭目养神去了。 不过闭上眼睛来,倒是耳边就又出现了一句“四郎厉害”。这样一个性格软弱的小郎君,还是知道要说些好话才能够得些宽恕。就是能再多夸几句就好了,只怪走得太急了,没多听几句美言。 周宥钰这边美滋滋地回味着,周宥言难得默不作声,就这样又将棋子下到棋盘当中去。本来说要去骑马,马鞭丢在一旁,到现在都还没出门去。看来这个骑马,周宥言今日是没有这想法了。 周秉仁身为吏部侍郎,乃正四品上官员。这府内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虽不见得什么奢靡之气,倒是极具小巧心思。亭台楼阁、水榭廊庑,精美雅致,别具韵味。 宋璟的手指拈着书页的一角,将目光落到那堆送来的礼物上。看来短短的时间内,他入府的信息已经被知悉了。甚至还被知晓了周秉仁对他极为看重——到底还是沾了父亲的光。 宋璟垂下眼睛,目光掠过杂记上的字,却没看进去多少。到底还是站起来去看来人送的这些东西。他不是女子,自然少了那些朱钗金簪,多的是些文房四宝、锦衣玉环、金囊香绣。桃杏在一旁说道:“郎君,这是各房送来的,还有哥儿姐儿们的见面礼。” 宋璟的手指轻微在一支紫金狼毫笔上抚了一下,听着身边桃杏言说,哪些是哪一房送来,又仔细瞧送来的是何种物件。随后宋璟又捧起那书来,继续安静坐在一侧。 有时目光落在书册上,有时抬起头来凝望天际,目光茫茫、神色淡淡,也无人知晓他在思忖什么。整个下午,来这里的也只有周宥钰一人,到了晚间,府里一众人等皆到了席上。 本来往日各处自行用膳即可,今日宋璟到来,仿若是特意给宋璟接风洗尘,也向众位介绍宋璟,便有了这家宴。夜色将黑,府内各处已经来了人入座。席上还有几处空落落的,七姐儿周明芷与三姐儿周明馨咬耳朵道:“三姐姐,你可瞧见那新来的郎君了?” 周明馨轻声说道:“我今日一整日都看话本呢,哪里来的时间去看。好不容易休沐,我可不想浪费这时间去看一个不认识的人去。” 周明芷年纪还小,声音稚嫩可爱,她又说道:“今日四哥哥去瞧了一眼,说是长得极为好看。像是天仙似的。” 一旁的八哥儿周宥哲说道:“四哥哥哪里说像天仙,只是说长得好看罢了。还说性格不好。” 周明馨笑着说道:“你四哥哥,本身就是个意气用事的,他的话能信得多少?此时爹还没回来,还是少说些,这阵仗便瞧得出来爹极为看重这郎君了。若是被爹听闻了,要揪你耳朵不可。” 这样说完,却又转念一说,“不过都这个时分了,怎么的现在还不过来,爹因公事不来,那他因何事不来?姗姗来迟,让这么多人等着,不知道要落多少闲话呢。而且他这身份存疑,爹这般看重,也不知是不是又是哪里来的儿子。有了周宥翰在前,这郎君也可疑得很。” 这边一群小的借着分饼糕的由头在这窃窃私语,那边也在窃窃私语。此时日头早已落了西山,烛火已然亮了一些时候。人也差不多齐整,却见那新来府里的郎君迟迟不来,难免又多了几句私语。 周宥钰跑过去对那边摇着扇子喝酒的周宥言说道:“二哥哥,你说这人现在不来,是怎么的了。” 周宥言觑他一眼说道:“就不能是人家给我们的下马威?” 周宥钰嗤笑道:“要不是我今日去瞧了他一眼,还真这样想了——靠着父亲的重视来给我们下马威的。他那怯弱性格,看起来胸无点墨,看本杂记半天也翻不了一页,哪里是个心思细腻深沉的。怕不是被人给堵在半路了。他姗姗来迟,等会儿过来见这么多人睃他,恐怕要吓得瑟瑟发抖。” 周宥言摇着扇子,淡笑不语。在席间望了望,又对周宥钰说道:“那你说,这人为何不来?” 周宥钰哼了一声说道:“断然是有人从中作梗。” “那你说是谁从中作梗?” “这个,却也难说。” “你觉着那璟小郎君,今日要如何出席?” 周宥钰说道:“不出面最好。便说是舟车劳顿、身体不适。” “那要这么多人白等半天?” 周宥钰默然了一下,却不知怎么说了。结果外面传来周秉仁的笑声,笑声之爽朗轻快,闻之就知晓周秉仁心情不错。又听周秉仁夸赞的声音:“小璟真是乖巧的孩子。” 周宥言用扇子遮掩着自己的嘴,悄悄又说了一声道:“你瞧,被爹带着过来了。你还能说他些什么。”《 》 4、风平浪静过家宴 这何止不能说些什么,还得所有人朝周秉仁所在的方向,恭恭敬敬行礼一番。那宋璟就站在周秉仁身侧,也将这礼给受了。 周秉仁仿若未察着其中微妙,便笑着对众人说道:“小璟今日入府,以后便是我周家人,大家不要过分见外。”言罢微微侧身,便让宋璟更能够得所有人瞧见。 此时宋璟倒不是之前身上那件普通襕衫,颜色庄重深沉了一些,款式模样也精致许多。没戴巾帽。如瀑青丝用发带梳理整齐,眉目依旧漂亮精致,一双眼宛若桃花。 面对众人时却也因颈项微垂,显得怯怯,他向众人行礼,礼节规整有度,肩膀却微缩,不见大方,拘谨得很。看起来像是就知晓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性子。连说声问候,也文弱无力。 还未有人心中有新的思忖,原本面带笑容的周秉仁骤然冷下眉目来,他说道:“虽命人准备家宴,迎小璟长住,可又怎么能怠慢客人。今日若不是官家体恤,让我尽早归家。小璟此时应当还在那茗泉水榭徘徊。府内这么多丫鬟小厮,竟然也寻不到一人给小璟引路,甚至还紧缺成这般,将他身边的人唤去传菜?” 周秉仁如此冷语说道,直接撩了袍子上座。见宋璟还站在那处,却又立即和颜悦色起来,让宋璟赶紧落座。宋璟落座,周秉仁面色依旧不见好,却也只得开了这家宴。 席间周秉仁对宋璟多有关心,问这个菜可合口味,说这个茶可解腻等等。比对儿子都亲切。当即原先有些要找茬的人,暗暗歇了心思,默然不敢动弹了。 座位有序,哥儿姐儿分开座,几个府里的哥儿就坐在一处去了。周宥钰偷偷和周宥言咬耳朵道:“方才我见大哥是跟在爹身后来,又默然坐过来的。你去问问大哥,是不是同爹一同进府的?” 周宥言懒懒地吃了一口玉盘白切鸡丝,觑了他一眼说道:“就隔我一个人,你不会自己问?” “这不是你离得更近。” “你这钰哥儿,怎的对那新入府的小子如此感兴趣?”周宥言眉眼含笑,以一副意味深长的神态看着他。 周宥钰直接翻了白眼说道:“你倒是装得满不在乎。人刚来的时候,还不是将眼睛都黏在人家身上。你觉得如何?” 周宥言这句话倒是回答了,他说道:“确实漂亮。好皮相。也如你说,这脾性,就是被人欺负的主。”他晃了晃酒杯,里面剔透的酒液轻轻摇晃,又笑着对周宥钰说道:“不过你见他方才像是被欺负的人吗?此时也正是因为爹的疼爱,无一人敢说些别的话的。” 周宥钰说道:“那宋璟肯定是爹哪位红颜知己的儿子,现今长大了,接到府里来。什么恩人之子,定然是托词。要不然为何别人的孩子,他还这般疼爱?之前莫名其妙来了一个号称青梅竹马的,现在再来一个红颜知己,又有何不可。” 周宥言回答了一句:“你倒说得是。没想到你钰哥儿,如今也是个会思考的了。” “哼。你少小瞧我。” 周宥钰的身侧坐着的就是周宥翰。他们两人向来不合,此时与他二哥哥说话,本来就不愿让周宥翰听去,两人便凑在一起咬耳朵。声音窸窸窣窣、模模糊糊的。别的人也听不清什么。 只是这周宥竹向来是个喜爱清静的,用膳时也是时刻谨遵“食不言”的规训,听闻他两个弟弟在一旁讲小话,习惯性地便规训喊了两位:“言哥儿、钰哥儿。”那清凛淡然的目光扫视而来,带有几分深厚的刻板古旧之意,和他爹生气那副严肃模样别无二致。 周宥钰一瞧,怂了,将身体正回去,不敢再和周宥言说小话。却自己偷摸地又嘟囔两句,说道:“怎的看起来大哥也不大高兴呢。难道宫中出了什么事?”抓了抓头发,却也不敢多说话了。 这面前摆着的,还都不是他爱吃的东西,他无聊得很,便抬起头来往那边一看,瞧见宋璟坐在那处,安静地吃着东西。又去瞧周围所有人因周秉仁动怒不敢言语,又觉无趣,拿筷子戳着面前盘子里的鱼,开始叹气发呆了。 本以为这家宴就这样风平浪静、阖家欢乐地过去了。哪里知道那边便有人言说道一声:“官人,今日宋小郎君入府,也不介绍一番,一时不知道要如何称呼。我也不知该称呼什么为好,接下来小郎君的衣食住行还得大娘子照顾,这什么都不了解,怕是会怠慢了。” 定睛一看,原来是之前登门上府的,不知多少年前的所谓青梅魏小娘子问的。说这话时,表情柔怯忧虑,仿佛怕触犯了周秉仁又怕怠慢了宋璟似的。 面对魏小娘子这番话,周秉仁只说了一句:“以后将小璟当做府里的哥儿便好。我记得小璟十八年岁,倒是比钰哥儿年长一些。钰哥儿还得喊小璟一声哥哥。你说是不是,钰哥儿。” 周宥钰猝不及防被他爹提了一句,抬起头来见众人都瞧着他了。他那作践食物的手才收回来,面对周秉仁的凝视,方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什么。 去瞧那边的宋璟,到底他是抬起头来了。只是看起来依旧是那副懦弱可欺的模样,看来是不会说出半个字来。周宥钰不得不回答了一句:“是的,爹。” 周秉仁说道:“你要是不爱吃那道菜,让下人撤了就是。在那作践食物作甚。” 果然就是为了这事提他一句的。周宥钰心里这般直言,却又恭顺道:“爹,孩儿错了。” 这话题一转,话头又不在宋璟身上了。于是这魏小娘子的心思落了空,再来一次太过刻意。席上众人也都清楚,便无人再说什么。 这家宴,还真是风平浪静地过去,没甚新奇、刺激、好玩的事情发生。周宥竹下席时,三兄弟,竹、言、钰一同走在游廊下,要各自回自己的地方去。想起什么来,周宥竹忽与周宥言说道:“你们今日,可给璟哥儿送礼了。” 周宥言说道:“送了。知晓府里来了人,都送了见面礼。” “我今日在宫内,下午才同爹回来,方才知晓这消息。还没送什么东西过去。也不知送什么东西为好。”左右拿不定主意,就问道:“你们送的什么?” 周宥言说道:“文宝阁紫金狼毫。” 一听这东西,一旁的周宥钰惊讶道:“二哥哥,你可真舍得。那文宝阁紫金狼毫不是每年才产那么几支,金贵得很吗?那宋璟看起来不识货的样子,你给他送去,岂不是糟蹋了那东西。” 周宥竹觑了周宥钰一眼,周宥钰见了他大哥的眼神,讪讪收了声,没敢说了。只对周宥竹说道:“大哥我错了。不该如此编排。” 周宥言一旁笑道:“我又不是个爱写字的,那东西摆在我那,倒是浪费。都摆了好几年了,别的人总是向我要,我烦得很。直接送给璟哥儿,不管他识不识货,到底有个去处。那你说,你送的什么。” 周宥钰说道:“双碟绕珠金玉缂丝腰带。” 周宥言闻言眼睛睁大,一拳轻轻打在周宥钰的肩上,“你这东西也不简单,你倒是还说起我来了。” “我实在没东西送,从我珍藏的宝匣里随意抽了一根看起来还算好看的。大家都知晓爹对那宋璟极为看重,若是送些小物件,被爹知晓了,还不知要被爹如何看待呢。爹本来就不喜我,我不这样做,怎能让爹多看我一眼?” “你是这样想,别的人哪个不是这样想的。恐怕别人送的,比你这个还好一些。” “那确实比不过二哥哥你,文宝阁紫金狼毫都舍得。” 兄弟俩旁若无人地这般揶揄着,一旁听着的周宥竹倒是犯难。一听两位弟弟送的东西都不是简单之物,他本来就视金钱如身外之物,比起其他人来生活朴素一些。哪里有什么极为贵重之物。 到了自己的地方,周宥竹回屋去,去找寻自己屋内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可送。他的长侍筠松说道:“大人,您找什么呢。” 翻翻找找,总算找到了一件还算可以的物件。周宥竹将这匣子轻微擦拭,上面本来就不见落灰。倒是要送人的东西,自然要好好擦拭一番。打开看了看,见还规整得很,便满意地点头。正要带着匣子去找宋璟,忽又退步回来,问道:“筠松,你可知晓璟哥儿住在何处?” 这边兰苕阁刚刚掌了灯,却无任何声响,不见丝毫热闹欢喜之意。倒是寂静得凡尘。从里间望进去,只见烛光掩映之下,宋璟那脚踝上已然红肿了一块。 又状似自然走了、站了这么段时间,已然肿得可怕了。即便用沾了水的帕子湿敷,却也刺激得一阵阵发疼。宋璟蹙了眉,疼得身躯一颤,却一声未吭。 翠珠就坐在脚阶之上,给他小心翼翼处理红肿了的脚踝。一旁的杏桃红了眼眶说道:“璟哥儿,你都伤成这副模样了,为何不与老爷说明呢。老爷这般看重璟哥儿,一定会惩戒那恶仆的。”《 》 5、大郎夜来送贵礼 听闻翠珠此话,宋璟却是只是浅笑,没有多说其他。众人见他这副模样心思各异。只见荧荧烛火之下,宋璟早已经因为疼痛而煞白了面孔,微微蹙眉,多了几分病弱之气,这一抹浅笑,也是轻柔雅丽,端美清绝,还当真是一个长得顶好看的小郎君。 只是受了气被欺负,也只是在那地方徘徊许久,也不见动怒,要不是周秉仁归来瞧见那迷茫站立的宋璟,才能将宋璟带到席上。此时说起那事来却又只是展颜,不见怨愤,还真是懦弱得人人可欺。 其中有人心中便不禁涌起几分厌烦来。 若是一个主子能被人肆意欺负,那做下人的,也不过是被府里的其他下人白眼欺凌罢了。这人又知晓这宋璟性格柔弱,不在宋璟面前遮掩,便直接白了宋璟一眼。 宋璟目光在那人身上轻轻一掠,便不再看去。只盯着自己脚踝上的红肿,凝望着那一双轻柔给他处理伤口的手。神色淡淡,眼睑垂下,又是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了。 翠珠将这伤处理得极好,此时看起来没有方才那般肿胀,宋璟动起脚踝来,也比方才容易许多。这边宋璟才刚又打开那本杂记没看几眼,门外便传来了声音,有一人喊道:“璟哥儿可在?” 此时正逢翠珠端了那药膏湿巾出去,与门外的筠松对了一眼。翠珠一见筠松,也不去瞧另外一侧的人,直接行了礼喊了一声:“竹哥儿。” 周宥竹“嗯”了一声,声音清冷淡漠,目光在翠珠手上的东西瞧了一眼,便踏进屋内去。屋内的一众仆人在里面早已听闻翠珠的那一声,都已经规整了姿态向周宥竹行礼。 周宥竹进去时,宋璟正撩了衣袍下摆,将脚踝遮住。只露出来一双遮挡一半、莹白如玉的脚。都说女儿家的脚是极为私密不得被人瞧见的,不知这男儿的脚,是不是也是如此。 只是这双脚细瘦白皙,足尖泛着绯色,却是好看得很。不禁让人将目光落在上面去。忽然见了那足尖轻踩榻沿,周宥竹又说道:“璟哥儿起身不方便,便不用行礼了。” 宋璟抬起头来,那双凝望着周宥竹的眼睛暗含惊诧,却也没问什么。大约是不敢多言才如此。周宥竹从筠松手里将匣子拿过来,与宋璟说道:“以后你也像府里的弟弟妹妹们,喊我一声大哥便好。”说着,将手中的匣子打开,“今日入宫,此时才得知璟哥儿入府的消息,没来得及备礼,我那儿也没什么贵重之物。这一盒云顶雪黎花茶,是官家赏赐给我的。前来送给璟哥儿。” 宋璟将这匣子接过来。只见这匣子也非同一般。这盒子颜色黑沉,厚重得很,却又隐隐散发出一股幽香。其上镌刻着鲤鱼戏荷,惟妙惟肖,煞是好看。 宋璟再次抬起头来,又要下榻,周宥竹的手轻按宋璟的肩膀,又说道:“璟哥儿不必如此多礼,只当是自己家便好。我那儿有些治跌打扭伤的良药,不多时就让筠松送来。” 宋璟便只能对周宥竹展露了一抹笑颜,这一抹笑容不同往日的浅笑,全然眉开眼笑,很是动人。他说道:“多谢大哥。” 周宥竹送了礼来,有公事要忙,不一会儿便回去了。宋璟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个茶罐。尚未开封。 这个茶罐也颇有讲究,白玉罐上攀附的白玉兰花,也是做工精美。拿起这茶罐来,在鼻尖轻嗅了一下罐口,一股清新甘冽的味道便沁入心脾。正如茶的名字所言,仿佛带着雪一般的冷冽,又混杂着花一般的馥郁,最终便是茶的醇香。 宋璟很是喜欢。其二喜欢的,便是那支紫金狼毫,奢靡华丽,灿灿动人。 这进府第一天,倒是发生了不少事,宋璟又再看了几页杂记,便早早歇下了。又因在那来宴席的路上伤了脚,接下来这几天便都安静待在这兰苕阁,没怎么出去。让外头的人好生好奇他。 要说这脚是怎么伤的,还得说入府的第一天。宋璟本就计划了时间,要早早过去,省得众位多有等待,只是原本身边的仆人都被叫去备宴,只剩下杏桃。便叫了杏桃引路。 忽然杏桃也是被人绊住,直接带走了。 还记得那仆人还与杏桃说:“杏桃姐姐,您往日是大娘子身边的人,知晓大娘子胃口,你不去帮我们斟酌一番,我们真的是不知该怎么办了。最近大娘子肠胃不好,吃些过刺激的,就会吐。我们也不清楚大娘子的口味,只担心大娘子因不喜欢菜色,一口不吃。到时候怪罪下来,我们等人都招架不住。至于这新来的郎君,由我带领过去便好,就在前面几步路就到了。” 于是杏桃被带走,那不知是谁指派来的丫鬟带着宋璟绕着这周府绕了好几转,都不能到地方去。 宋璟虽然进来时有刘婆子介绍了周府布局,但这些小径小道,还是不清楚,自己也真不知道要怎么过去。便开口询问了一声,哪里知道那丫鬟颜色大变,恶言恶语道:“走几步路就不行了,府里的哥儿姐儿都没你娇贵。” 想起这事来,宋璟却又不禁笑了。才展露了笑颜,便有人的声音说道:“今日天气不错,我们也都下学了,要不要与我们一同出去骑马喝酒?” 这声音一来,不仅是宋璟有些诧异,那原本坐在椅子上吃果子的百阳浑身一颤,差点没从上面跌下来。赶忙从连滚带爬地起来,恭恭敬敬对周宥钰行礼。 那边翠珠端着热茶进来,尚未看清来人,只说了一句道:“百阳,你要还是这般懒懒散散,什么也不干,就知道使唤我们,甚至还吃璟哥儿的东西,你就——”突然瞧见眼前的人是周宥钰,翠珠慌忙噤声,怯怯看了周宥钰一眼。 忽然听到“啪”一声响,周宥钰一巴掌打在百阳的脸上,百阳被打得直接跌在地上。周宥钰冷言说道:“你吃的什么东西?你坐的什么位置?你一个下人也配。我爹说了,他与我们都是府里的哥儿,你这般僭越,是要爬我头上去?” “钰哥儿饶命,钰哥儿饶命!小奴只是与璟哥儿关系好,璟哥儿瞧着我站得久了,便让我坐下。”百阳连忙爬起来,膝行到周宥钰的跟前不住磕头求饶。 周宥钰其实手疼得厉害,但余光见那边宋璟好生生地瞧着他,又绷着脸,继续冷着声音说道:“椅子是他让你坐的,那东西也是他让你吃的?” “是,是。璟哥儿好脾气,只是关心体恤小奴罢了。” 周宥钰的目光移到宋璟的脸上去。宋璟早已经从榻上下来,只站在那里看着。周宥钰瞧他时,也只见那副呆立的模样,便不知怎么的,怒上心头,与宋璟说道:“你说,是不是你让他这般做的。你想清楚了再说。” 周宥钰显然确实极为生气,言语之中也皆是愤怒,说起话来很是吓人。那双平日里嬉笑顽皮的眼,此时凶戾非常,这样瞪视着人,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宋璟凝望着周宥钰,像是被吓到了,嗫嚅半晌,却没说出任何一字来。于是周宥钰觉察是不是自己太凶了,便努力控制情绪又说道:“你说,是怎么回事。” 这边宋璟还没说话,翠珠却直接跪下来,将百阳这些天的罪行一一陈述。什么目中无人、嚣张跋扈、谩骂讨嫌、好吃懒做等等,全都说了。说完安静跪着,不再言语。 而周宥钰那眼睛却依旧瞧着宋璟,仿佛在等宋璟说话。 宋璟总算开口,只说了一句:“我见百阳喜欢,便任由他了。”还未等宋璟将话说完,周宥钰气得踹了一脚地上的百阳。直接将这仆人踹得滚了一下,百阳又赶忙爬回来跪好。 本来周宥钰在训斥这仆人,此时对着宋璟说道:“废物!蠢货!无能之辈!但凡你说一句他欺负你,我便直接杖责这仆人,还将他驱逐出府,此时我已经站在你面前,你竟然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么?我原以为,若是你背后有了靠山,还是能够仗势欺人的,没想到你这点能耐都没有。就是彻彻底底的无能之辈。就这胆量见识,还想与我平起平坐?哼。”说完一甩袖,气冲冲走了。 徒留室内一片寂静混乱。 百阳以为自己没事,暗中正松了一口气时,却有了两个仆人过来,直接将百阳拖走。定睛一看,不就是周宥钰身边的那两个小厮,当即又高声喊道:“钰哥儿饶命!钰哥儿饶命!璟哥儿你快些救救我,您也说你任由我喜欢的呀——”那声音越来越远,最后便听闻不到了。 翠珠从地上起来,将原先准备好的热茶端上来。翠珠说道:“璟哥儿,那百阳真是可恶,瞧你脾性这般,便欺负在我们头上去了。你要是早些与府里的人说,让他们帮你出头,那百阳哪里还能潇洒这几日。还有方才,您直接说他干了什么便好,怎么能说任由他喜欢呢?” 宋璟接过翠珠递过来的茶,轻抿了一口,笑容浅浅,他说道:“确实是任由他喜欢。”这笑容意味深长,翠珠忙着处理被百阳弄掉在地上的吃食,没瞧见宋璟面上的这抹笑容。《 》 6、宥钰带璟驾马去 宋璟见周宥钰被气走了,百阳也被拖走,自己的脚伤也好了七八。周围难得又是一片清闲寂静,便又随手拿起一本书来,尚未仔细观阅。那边拂袖离去的周宥钰,不知怎的,竟又折返回来,直接一把抓住宋璟手腕,冷脸说了一句:“和我走。” 宋璟正诧异,反应不及,便被周宥钰这一下,拽得从这榻上翻下去。周宥钰连忙转身回来,一把搂住宋璟腰身,带到怀里去。要不然这姿势跌下来,便直接头破血流了。 只是这一下,直接撞进周宥钰怀中,即便平日也爱跑来跳去、体格健康,但也架不住这样撞了胸膛。直撞得周宥钰一口气上不来,差点也栽了个跟头。 回神过来时,垂眸看去,只见这宋璟埋头在怀,瞧不清面色,倒是整个人都跌他怀里去了。手中所揽的腰身,竟如此劲瘦纤细,为了稳住身体,宋璟下意识将手搭在周宥钰肩上,幽幽暗香,便从宋璟袖口传来。 原本疼得龇牙咧嘴的周宥钰,登时红了脸,也不知是被撞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赶忙将宋璟抱到榻上去,努力压了眉目显得凶戾,说的话却结结巴巴:“你、你穿好了鞋袜,衣服,跟我出门去。” 宋璟整理了凌乱的衣襟,问道:“去哪?” 他皮肤白皙,这般狠狠撞在周宥钰胸口,周宥钰撞得如此疼痛,那力道定然不小。宋璟的额间便撞出一抹红来,在这白皙肌肤上更为显眼。大约是也撞了鼻尖,鼻尖微红,眼眸含泪。这抬眸瞧来这一眼,楚楚可怜,美丽动人。 “去、去喝、喝酒骑马。” 宋璟说道:“我不擅喝酒,也不会骑马,我去了,不过是让几位哥哥弟弟觉得扫兴罢了。”说完低下头来,一副自卑自弃的模样。 “那、那又怎么样?”周宥钰再次伸手过来,倒是比上次轻柔些。攥着宋璟的腕子倒也没用力拖他,就只说:“你日日都在这兰苕阁,我爹说了,让我们带你玩去。你不去玩,我爹不会说我二哥哥,就只能责骂我了。快和我走。”先前还不知为何结巴得厉害,现在终于能喘口气说得顺畅了。 见宋璟还是坐在那不动,周宥钰直接就坐到宋璟的榻沿,捞了脚阶处的鞋子,直接帮宋璟穿了鞋袜。 天气炎热,宋璟本就只想安静待在这屋内,没想出门,便直接将袜子也脱去,这样干爽舒适一些。此时周宥钰攥着那袜子,笨拙地给宋璟穿袜子。 要说穿袜子,周宥钰这般大个人了,虽然这事平日都是丫鬟小厮来做,他还是会的。只是他不过会的是给自己穿,这么大以来,哪里给别人穿过袜子。 将宋璟的脚搭在自己的腿上,握住他的脚踝,将袜子套上去。只见宋璟的脚在日光照拂下,漂亮得很,白皙的皮肤映出几道青色血管。 宋璟要将脚收回去,周宥钰一把按住,还用手拍了一下宋璟的脚心,说道:“藏什么。女儿家的脚才看不得,你一个男子,有什么看不得的。要给你穿上鞋袜,你才舍得跟我出去——”又去低头给他穿鞋袜,却见那轻轻打了一巴掌的脚心,骤然绯红一片,像是艳丽斐然的红牡丹的汁水从他皮下浮泛起来。 周宥钰新奇地瞧着,一边笨手笨脚地给他穿鞋袜,自己嘟囔道:“养得这般好,竟然连脚底的皮肤都这般细嫩。是把你当女儿家养吗?还是当小孩子养。瞧起来连远路都没走过几次,是不是都不怎么出门玩?” 手中没控制力道,不小心握到宋璟还未愈,隐隐泛着微疼的脚踝,让宋璟又要收脚回去。 周宥钰像是玩乐起来似的,两只手都抓住宋璟那要逃离的脚,还说了一句:“哎,这次又抓着了。”这次眼疾手快,直接将鞋子给宋璟套上。随后也不管宋璟神色,将宋璟直接抱起来,让宋璟下榻。 周宥钰说道:“这次你就跑不了,随我出门玩去。我二哥哥也在,他可会骑马了。让他教你便是了。”拉着宋璟出门去,还对门口的小丫鬟说道:“我将他带走了。” 这周宥钰还真是长得好,比宋璟小两岁,却身高体壮,不仅比宋璟还要高上一些,手劲还大。大约是府里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去了。才使得他长这副个子和力气。 宋璟自然是挣脱不开的,只能跟着他走。只是他的脚伤未好全,平日里走走路倒是没什么,只是这疾走,却只觉得脚踝又开始泛疼。这周宥钰擒着宋璟的腕子,一股脑高兴地往府外走,宋璟只得说了一句:“钰哥儿,慢些走。” 周宥钰听着了,停了步子,不大高兴地皱起眉来。他说道:“怎么娇贵得很?撞一下打一下就泛红,走一下也喊累。”瞧见宋璟额间的红痕消了,便又眉开眼笑说道:“行,慢些走就慢些走。反正你和我出门去玩就是了。” 走了几步路,周宥钰眼尖地喊了一声:“爹!” 那边下朝回来的周秉仁转头过来,见周宥钰兴高采烈地带着宋璟过来,瞧着模样应该是要出去玩。周秉仁说道:“今日倒是想起你璟哥哥,总算带他出去玩去了。怎么平日里不见你上心?小璟都在那兰苕阁待了好些时候了。” 一旁也是下朝回来的周宥竹说道:“爹,钰哥儿今日带璟哥儿出去玩,让他们开心便是了。”言下之意是还是不要说这些训斥的话。 周秉仁自然听得出来,又见宋璟对着他们乖巧行礼,喊了一声“伯父”和“大哥”,始终觉得这孩子还真是让宋冯岚给养成副谨小慎微的性子实在太过可惜,哪里像他府里的这些,就老大还像点样子。 于是便又禁不住疼爱起来,笑着与宋璟说道:“好小璟,快些起来。让钰哥儿带你出去玩。玩得开心才好。”言罢又说了几句,大约是有要事相商,周秉仁和周宥竹径直往书房的位置去了。 这边周宥钰依旧牵着宋璟的腕子往门外走去,瞧起来没有方才兴致勃勃。很是沮丧的模样。仔细想想,这周宥钰这么着急,便是为了要恰好遇着他爹,好得他爹的一番夸奖。哪里知道,夸奖没有,倒反捱了一顿训斥。此时牵着宋璟,还叹气一口。 宋璟稍微收了腕子,使得周宥钰瞧过来,宋璟说道:“钰哥儿,我不会骑马,如何过去?” 周宥钰无精打采地说道:“我与你共骑,我带你过去就好了。那边已经在亭中摆了酒食,就等我们过去了。” 宋璟说道:“钰哥儿好生厉害,还会带人共骑。” 一听闻这语,周宥钰忽然抬头挺胸,扬了脖颈说道:“那自然。我自幼就学骑马,此时能比得过我的,也只有我二哥哥了。” 两人一至门口,马已备好。周宥钰正要将宋璟带上去时,用手一触,觉得马鞍实在是硬得很。想起宋璟一身细皮嫩肉,便对着候在一旁的下人说道:“你去拿我屋里的那狐皮过来。” “钰哥儿,现在天热得厉害,您要那玩意作甚。” “你管我呢。快去。” 不多时,下人拿着东西来了。周宥钰将东西铺上去,先上了马,对宋璟伸了手道:“上来。” 宋璟确实一点都不会骑马,此时马在身前,不知要怎么上去。手搭在周宥钰手心,怔然地呆站着。 周宥钰惊讶地挑眉:“你真是一点都不会啊。” 宋璟将手收回来,默然地低下头来。 见他又这样,周宥钰跳下马来,在宋璟未反应时,直接抱住宋璟腰身,将宋璟抱上去。又翻身上马,牵了缰绳,直接驾马飞去。 宋璟尚未骑过马,这一下子身体不稳,吓得他脸色苍白。却又感觉疾风拂面,带来阵阵凉意,仿佛自己腾云驾雾,向天际飞腾而去。顿时间放松下来,只觉畅快淋漓。 耳畔周宥钰在笑,笑声仿若穿透云霄,随风扬去。他笑着说道:“瞧你刚才吓的。哪有这么可怕。我之前说要叫馨姐姐学骑马,她也说可怕。一点都不可怕是不是?畅快得很。我那二哥哥,不喜别的什么,就爱好骑马。你说这骑马好不好玩?” 半晌没有听得宋璟说话,还以为自己声音被那风吹拂而去了,便低头去看宋璟。只见宋璟却又正巧转头过来,笑容灿烂动人,笑意直达眼底,显得眼眸晶亮,他说:“好玩。” 不知怎的,周宥钰也是高兴起来,又是眉开眼笑,扬着马鞭,直接又加速朝目的去了。本来方才的速度刚好,此时周宥钰这般激动驾马,倒是颠簸起来了 宋璟靠在周宥钰怀里,被颠得半句话都说不完整。直至周宥钰总算带着宋璟到了地方,周宥钰便高声喊一声:“二哥哥,我来了!” 只见一众年轻人坐在亭中,闻言转头过来。其中有人见周宥钰怀里多了一个人,便疑声问道:“宥言,那是谁?” 旁的人说道:“小侯爷你不知,这是周府新来的俏郎君呢。”《 》 7、两人独处洞真相 这边周宥钰带着宋璟到来,也没听清那边一众人说什么,便直接揽腰,将宋璟抱下马来。原本在那说着话的众人见此,不禁唏嘘起来。 “没想到这宥钰也有这一日。” “这般关切热情的,像是不认得了似的。” “平日里不高兴便骂我们两句,哪里有这架势。” “这璟小郎君倒是真长得俊俏。” 言语之中,只听闻调侃,无半分恶意。周宥钰向来耳朵尖,也知晓这些同窗的性格,即便没听闻其声,只瞧他们脸上的神情,便知又是在揶揄自己。 他也不知怎的,心情甚好,带着宋璟过去,也没说什么话,就只是看见了沈聿礼,直接便向他行了礼说道:“沈小侯爷,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想念得紧。”说着又拉着宋璟的腕子,直接坐在沈聿礼的身侧。 只有沈聿礼身边有空位,他也便这般坐了。只是在场这些人,都是些官员子弟,哪里会像沈聿礼一般,是个侯爷,自然是不敢如此冒犯直接坐他旁边的。顿时便互看起眼色来。 周宥钰见了对面两人对了眼色,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直言道:“沈小侯爷和我什么交情,哪里会在乎这点小事。”便又对沈聿礼瞧去,说道:“你说是吧?” 沈聿礼闻言,笑起来。这小侯爷本身就长得如此文质彬彬,笑起来更是温润如玉,亲切温柔。他说道:“自然。” 而刚才那两位被周宥钰如此一说,便又说道:“我们可不是为你顾虑,而是为你带来的这小郎君忧虑。你这般一来,就让其坐在小侯爷身边,不是让人拘谨难堪么?” 周宥钰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将宋璟直接拉到沈聿礼身边坐去了。一去瞧宋璟的模样,果然还是那副胆怯低头的样子,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周宥钰便说道:“这些都是我同窗,是些顶好说话的人,与他们相处起来也不费力,你不用怕这些人。只是嘴里会有些没把关的,说话不好听,你别当真就是了。就像方才他们说我一样,只是调侃我而已。” 宋璟点了点头。 一旁沈聿礼也说道:“我也不是什么不好说话之人,不会过分苛责于你,不用拘谨,随意一些便好。”话说出来,却又不知叫什么姓名,便问周宥钰道:“你这人一来,就顾着自己说话了,都不与我们介绍。” 周宥钰说道:“哎,这也得我来说?他还大我两岁呢。他叫宋璟,我爹说来我家长住一段时间,说是故人之子。” 仿佛是为了缓解宋璟的紧张似的,沈聿礼又轻声询问道:“宋璟?大宥钰两岁,便是还未及冠没有字了。可否唤你小璟?” 宋璟又是点点头。 有人见此,又笑嘻嘻地说道:“这么久以来,都没见他说话,该不会是个哑巴?” 周宥钰将面前的杏子扔过去,直击面门,说道:“你说话怎么还是这么难听。你就是这张嘴惹的祸,你少说些话吧。” “我云峥不就是知晓,就你们能够明白我心思不坏,只是嘴上不讨喜,才天天凑到你们跟前来。别的人哪里有你们这般体谅我。”这叫云峥的人,打量了宋璟一番,便又转头对周宥钰说道:“你将人带来骑马,你知晓人家会不会骑马吗?看起来倒是文弱得很,方才也是与你共骑过来的。我们将人留在这里也不好,你说你这人怎么非要带人来骑马呢。” 周宥钰说道:“你少管。又不是你看着他。自有我看着就行了。” “就你?玩起来你哥哥都不认识,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哪里还管这小璟郎君。” “再不济还有我二哥哥看着,你担心着急些什么呢。” 这般两人斗嘴起来,也是一番趣味,当即在座所有人都不禁哈哈笑起来。这时众人也才发觉,从方才起,这周宥言便没有说话。 平日里,这周宥钰是多话的,云峥也是多话的,另外那个,就是周宥言了。难得今日周宥言忽然话少,便不禁让人担忧起来。云峥又说道:“方才你是吃了哑果了,竟然一句话都没说过。打什么坏主意呢。” 几人同窗多年,也是多年好友,自然知晓对方脾性。云峥一开口就说他打坏主意,让周宥言闻言笑起来。什么都不说,只是说道:“在想璟哥儿不会骑马,想要教他骑马去。” 旁的一个说道:“好呀,这里就你马术最好。你教他骑马,定然是比我们厉害的。好像当初宥钰的骑马之术,还是你教导的。” 周宥言直接站起来,说道:“那好,现在我就教璟哥儿骑马去。”这般说着,脸上也是一抹笑容。这笑容还真是高深莫测、意味深长,让周围的人都看不懂他这是要做什么。 似乎知晓众人的目光,周宥言说道:“你们先闲谈一会儿,我教会璟哥儿骑马,自然会来找你们。骑马这等小事,不过几炷香的时间,便能教会了。再说璟哥儿本来就是聪慧之人,学得自然更快。” 宋璟抬起头来,看了周宥言一眼。此时周宥言直接过来,像方才那样擒住他的腕子,将宋璟带得站起来。众人见周宥言这架势,连忙说道:“你这表情怪得很,可是要将人安全带回来。” “你这模样,像是要将这小璟郎君,带去卖给人牙子似的。” “我看他就是打坏主意呢。” 周宥言闻言又笑道:“放心,定然安稳带来,不劳众位忧心。我先带璟哥儿到宽阔的地方去学着,过会儿自然就过来了。”于是这般,宋璟就被周宥言带着往那边去了。 还没带着宋璟上马,那边忙着和沈聿礼闲谈的周宥钰不知怎么的,还有空闲对周宥言说一声:“二哥哥,你将我马上的狐狸皮,给宋璟带去。” 这话出来,别的人又揶揄他。 “连初学骑马会磨腿根的事你都想到了,你平日里哪里有这般细心的。” “真是了不得,了不得啊。你这钰哥儿。” 不管那边揶揄周宥钰什么,这边周宥言长臂一捞,直接将马鞍上的狐狸皮捞过来,垫在了自己的马上。也是拦腰一抱,便将宋璟直接带上了马。带着宋璟往更为宽阔无人的地界去。 这地界本来就是供人骑马飞驰的马场,自然辽阔非常,今日只有他们这一伙人过来,便是寂静得厉害。烈日当头,却有几片厚云稍微遮挡,这块地界倒是凉快一些。周宥言瞧了身前的宋璟一眼,见他从方才便没有说话,一直安静得出奇。 不知怎么的,便轻笑出声来。这一声笑,惹得宋璟看了他一眼。周宥言正巧翻身下马,手握着缰绳,先让宋璟独自在马上坐稳。 周宥言站在下面,仰着头瞧着坐在马上的宋璟。宋璟垂着眼看他,神色淡然,这面貌在这日光之下,依旧俊丽得很。周宥言说道:“你这在那兰苕阁好生生躲了几日,总算能够见你一面了。璟哥儿。” 这声璟哥儿,倒是唤得奇怪。要说奇怪,又说不上来,许是不太正经。喊周宥钰的那声钰哥儿,倒是比这个正经实诚多了。 宋璟没说话,只是笨拙地握着缰绳,也笨拙地坐在这马上。 周宥钰握着他的脚踝,让宋璟看他一眼。周宥言手中力道不大,即便握着的是他受伤那只,也并不感觉疼。 他将宋璟的脚移到马镫之上,又亲自调整了宋璟的姿势,与宋璟说道:“怎么傻愣愣地坐着,我方才怎么坐的,你便怎么坐就好。你我二人就此处,别无他人,在我面前,还用得着如此装傻充愣么?” 宋璟看着他,只说了一句:“二哥哥,我听不明白。” 周宥言牵着马,慢慢往前面走去。这宋璟没骑过马,这般移动起来,让宋璟有些不适应,摇摇晃晃的,好半天才稳住身形。也不敢直接下马去。只能被困在这马上。看来这周宥言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想要将一些事情讲得透彻明白。 此时听闻了宋璟这声“二哥哥”,倒是让周宥言又笑起来,他说道:“你这声‘二哥哥’,倒是比钰哥儿那小子喊得动听。即便那小子喊我哥哥,我还总觉得没大没小的,你这一声听起来可不是那样了。真是动听得很。不过这其他的事情,我还是一一和你讲明白了。你既然说你不明白,那就由我给你讲明白。”言罢,又抬起头来看宋璟。 宋璟只是安静地瞧着他,不作任何言语。仿佛害怕似的,手紧紧抓着缰绳,对上周宥言的目光,还似乎是胆怯似的将目光移开。 周宥言凝视着他,却是笑意更深。阳光刺目,拂面微风好歹还有几分凉爽之意,宋璟的衣袂被吹得纷飞,背后的发带也飘扬空中。眉眼之中依旧乖顺可人,其中的怯弱之意,简直让人可以肆意欺凌。不过那藏在这副皮囊下锋利的爪牙,已然被周宥言洞察清晰。《 》 8、马惊飞驰沈相助 宋璟目不斜视,也不将目光落在周宥言身上。只是往前看去,只见草场辽阔,近乎接近天边,与那天际相连在一起。碧蓝相接,煞是好看。 要是这般骑着慢马,感受拂面微风,便是一畅快之事。只是这胯/下之马被人牵引,他也难下马去,逃脱不得,只得听他那些聒噪之语。说的不过是些宋璟的往事。 “你乃陂阳人生,父宋冯岚,母许如兰。你母亲生你时,你父亲还在海上,最终你母亲因生你逝世。你父亲怜惜你自幼丧母,便又娶了刘氏。结果那刘氏,见你父家产丰厚,便动了心思,也忌恨你更得宋冯岚喜爱。你所住的厢房、所用的锦帛、所吃的小食,每次都是你父亲为你精心准备。刘氏将你的厢房、锦帛、吃食全都占去,将你日日关在书房,只给吃食,其他不管不顾,只有一位老仆照看着你。这般过了十几年。每次你父回来,她便逼你说些好话,若不然便打你骂你。直至三个月前,你父本来出海从商,不料毫无预兆回来,发现此事。” 宋璟的手指缠绕着缰绳,垂着眼眸瞧着,仿若是没听见周宥言这些话,只想着要如何握准这缰绳似的。周宥言说完这句,瞧他一眼,见他依旧不言不语,便继续又说道:“你父亲知晓真相,将刘氏休弃,将家里被刘氏提拔关切的下人逐出。陪你过了几日,岂料我爹荐你父亲南渡,家中没有他信得过的下人,忧心不已,便休书与我爹言明情况。我爹听闻,也怜惜不已,将你接入府中。 “我爹与你父亲是旧识,当年若不是你父亲给我爹一口热饭吃,今日也入不朝。两人多年都有联系,感情深厚,情同兄弟。对你也十分看重。周府里的人第一日便知我爹如何看重你,却不知你的身份,便多有打探阻绊。那叫春棠的丫鬟,便是派遣过来故意绕远路的,想要你迟来,受尽白眼。恰巧父亲与大哥归家,见那丫鬟推搡之举。父亲怒上心头,也知晓那丫鬟故意引路乱走,便故意带着你回到席上,表露对你的看重。众人不再敢打你的主意。 春棠掌掴受罚,还未到被赶出府的境地。可是不过一日,大哥却将春棠直接逐出府门。在此之前,大哥去见了你。你日日待在兰苕阁,因为爹动怒,自然没有人敢叨扰你。你倒是躲得清闲。春棠是魏小娘子的端茶丫鬟,两日前,魏小娘子不知怎的,忽而在那碧月阁前摔了一跤,跌得脚踝肿胀,伤得严重。 “你说,这是不是巧合呢。不过这更巧的是,便是你父亲突然归家之前,一直照顾你的那个老仆,被你继母生生打死了。而你继母被休弃之后,你父亲出于道德还是给她一些银钱,只是那银钱,在你继母寻找落脚处时,被叫花子抢去了。什么也没留下。你继母不堪生活陡然困苦,偷了别人家姐儿的金簪,被抓入狱,此时还未出来。” 说了这些,周宥言又抬起头去看宋璟一眼。只见宋璟依旧还是安静坐着,那只手已然摸索着,学会了握缰绳。便又问道:“璟哥儿,你觉得我说得如何?” 宋璟此时才抬眼瞧了他一眼,似是才回神似的,仿若方才周宥言说的那些,他都没仔细听。他也笑着说了一句:“嗯。二哥哥说得是。”此话一出,明显就是敷衍之言。 宋璟笑容也乖顺可人,一味地顺从,不见丝毫辩驳。这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轻飘飘的,让周宥言忍不住又笑了。他说道:“好,好你个璟哥儿。既然你说我说得是,那我也与你说明白一件事。我不管你如何计谋,只要别将我周家搞得鸡犬不宁便好。也别想着我爹看重你,可以肆意妄为。这周家还是能有你的一席之地。” 宋璟又是这般的笑容,又是只说了一句:“二哥哥说得是。”心里却想:“你周家有何我非得看得上的?”口中却说道,“二哥哥此时能教我骑马了么?此时我已然能在这马上坐稳了,也不觉得害怕。”说罢,手有些局促地握着缰绳,目光也轻柔柔地落在周宥言的脸上。 周宥言轻笑一声,仿佛刚才那咄咄逼人之姿不是他一般,脸上又是那种亲切柔和的笑容,带着些爽朗轻快,他说道:“璟哥儿想学骑马,有我在,自然学得快。像钰哥儿那样笨的,都学得快,更不用说璟哥儿了。” 话已说完,周宥言不再说其他,开始认真教导起来。宋璟也认真学习,不说其他言语。只是时不时询问几声“二哥哥,这样对么”“这样似乎坐不稳。”“要如何让马掉头回来呢”等等之语。 不久之后,宋璟其实已然得了要领,明白其中的门道。只是见这周宥言一直守候他身旁,且用那种洞察窥探的目光瞧着他,他便继续假装着笨拙,摇摇晃晃地骑着这马。 只是也不知晓,这周宥言是否又瞧出他是假装。他本就心下认定宋璟,再多在他面前假装,不过是被当成笑话罢了。于是宋璟后半程也只说是:“二哥哥,我有些累了,可否回去?” 天气炎热,即便穿着的只不过是薄衫,却也已然让宋璟的面额上出了一层薄汗,脸颊也仿佛被炙烤一般,缓慢弥漫出一阵绯意。他看着周宥言的眸子轻和柔软,直叫人根本拒不了他的请求。 这周宥言也是笑着说道:“累了,那便回去就是了。”说着,却又自己翻身上马。 缰绳本就是宋璟自己握着,这般一来,宋璟反应不及,手中的缰绳脱落。人忽然上马,马也受惊,当即马疾驰而去。 宋璟本就垂着眉眼,留意周宥言,方才就见了这周宥言故意在上马时分夹了马腹,便知晓这周宥言,又是在试探他。他便直接松了缰绳——至于要摔要跌,自然是周宥言自己的事。 马疾驰出去,宋璟往后跌入周宥言的怀中。周宥言擅骑术,此情况于他而言不过小事。他却没有勒住马,任由这马疾驰。见他不动,宋璟便也不动。直接闭上眼睛缩在他怀里。 这马在这马场胡乱疾驰,自然能够被亭中几人瞧见,云峥最先瞧见,说道:“宥言那马可是受惊了?” 于是众人转眸瞧去,便见马背上两人被那疾驰的马带得颠簸,仿若即刻便能摔下。 周宥钰一见这场景,吓得站起来,赶忙喊了一声:“二哥哥!”于是也就不顾其他,直接往马场奔去了。其余人俱都因担忧,起身来。却也不知此事要如何办,就只能先在此处瞧着他们。 沈聿礼说道:“宥言向来马术极好,怎么现在还没勒下马来呢?”他紧蹙眉头,眼含忧虑。 这边云峥才说了一句:“大约是那宥言故意——”话还未说完,只听身边的沈聿礼说道:“可能今日宥言的马有异。柏涛,将我的马牵来!”话一出,人已经下去了。 沈聿礼动作迅速,柏涛也是如此。人一下去,沈聿礼便已然翻身上马,驾马飞驰,直往那边而去。 这边宋璟即便跌在周宥言怀里,便也觉颠簸异常,全身难受得厉害。他知晓这般颠簸还未摔下去,自然是周宥言在控制着马。他觉着始终不能如此,正思忖,却又听闻马蹄声来,一道清润的嗓音从远处而来,只听闻沈聿礼的声音道:“宥言,将璟小郎君给我!” 宋璟睁开眼看来,便见沈聿礼驾马而来,衣袂翻飞,面容严肃。马蹄声四起,尘土飞扬,沈聿礼不惧惊马,直接空出双手,朝宋璟伸来。 宋璟便也伸手过去,沈聿礼一把搂住宋璟,直接将宋璟从那边抱过来。宋璟被带走之前,他的双腿似是不小心直只踢到周宥言的胸膛去。 周宥言身躯不稳,缰绳拉得极紧,此下马真的受惊,嘶鸣一声,要将周宥言颠下脊背去。众人见此,忙喊了周宥言的名字,却见周宥言稳住身形,重又握住缰绳,没跌下去。 宋璟见此略有失望,便低着头在沈聿礼的怀里不言语。沈聿礼慢慢停下马来,周宥言也将马控制住,两方重又在亭下会合,沈聿礼笑着说道:“宥言,今日这事,可真吓着我们了。” 周宥钰率先过来,先问的却不是他二哥哥,而是跑至沈聿礼的马旁,急切道:“你怎么样?” 宋璟这才抬起头来。却见宋璟已经面色惨白,整个人似是惧怕一般,还有些瑟瑟发抖。 周宥钰又说道:“哎呀,你倒是说话呀。可有受伤?你不说话,我哪里知晓你情况如何?” 云峥在一旁打趣:“这璟小郎君一来,你倒是连你二哥哥都不顾了。” “你少管我。宋璟,你先下来让我好生看看,是不是受伤了不是?你若是哪里伤了。你要告知我,若我带你出去,有了好歹,我爹非打我不可!”周宥钰苦着脸,伸手要扶宋璟下马来。 宋璟的手搭在周宥钰的肩上,腰身有沈聿礼捞着。这边沈聿礼惊讶这腰身竟如此纤瘦。那边周宥钰惊讶这般出去了一会儿,宋璟虽出了些汗,这袖口却依旧还是阵阵幽香,迷醉人心。《 》 9、假意晕倒听家常 宋璟被带入亭中,仿佛双腿发软,直接跌坐凳子上。脸色依旧惨白,神情呆滞,一副吓傻了的姿态。周宥钰赶忙给宋璟倒了茶,说道:“你快喝口茶压压惊。” 宋璟将茶接在手中,在喝茶的间隙,抬眸瞧周宥言一眼。却见周宥言此时正凝视着他,也将他这一眼收入眼底。宋璟被他攫住了目光,此次却也不假意胆怯,没收回目光,不过是在短短的瞬息,对周宥言轻微一笑。 茶杯掩住唇角,许多人便也瞧不见他笑了,只有与他对视的周宥言瞧见他笑得微微弯了眉眼,其中带着如此灵动而又轻快的狡黠。周宥言一愣,再去瞧他,只见宋璟已然放下茶杯,继续低着头发抖着,依旧是那副怯怯模样。 宋璟湿了鬓角,额上一层薄汗,脖颈上一片绯意。周宥钰拿帕子给宋璟擦汗,一边擦一边担忧地说道:“怎会这个样子?怎么这么笨,我二哥哥亲自教你骑马,你半天没学会不说,还惊了马,连二哥哥都招架不住。若你受伤了,又如何是好。你疼痛不说,我还连着遭殃。哎,我就不该带你出来玩不是?你若安心待在家里,哪里有这等事。我瞧瞧哪里伤了没有。”说着便毛毛躁躁地去牵宋璟的手去。 这般将宋璟的手牵起摊开,才见到宋璟的掌心也这般柔嫩细腻。方才被缰绳狠狠一勒,已经在掌心内出现一道赤红的血痕。 一见此,周宥钰便直接大呼小叫起来,指腹却轻柔摩挲宋璟的掌心,连忙说道:“这是什么?怎么看起来这般严重?是不是方才勒的?既然勒伤了,你与我二哥哥说便是了,我二哥哥又不是不好说话的人。自然会放你回来。怎么能胆怯成这样,竟然忍着这疼痛不说。” 从方才开始,这周宥钰便围在宋璟身侧,一直喋喋不休、咋咋呼呼地说些什么。到底还真是被吵闹得有些头疼了,宋璟终于对周宥钰挤出一个柔柔的微笑,将那只被周宥钰搓来搓去的手收回,也低声说了一句:“没什么大碍。钰哥儿不用如此担心。” 不过是常年被关在那书房当中,也不让做其他的事情,常年不见阳光,不做活计,自然就养成了这副白皙细腻得似是病态的肌肤,稍微重一点,便会在其上留下痕迹来。此时只是觉得掌心有些灼热,宋璟确实不觉得疼的。 而周宥钰仿佛就是不这般认为,正又要大呼小叫之时一旁的周宥言说道:“不过是小伤,方才也不过是惊吓,并未出什么事。怎么这副模样。” 周宥钰转头对他二哥哥说道:“你话倒是说得好听。他本就柔弱,要是受惊病倒,那又是我的问题了。爹爹不会说你,只会说我罢了。你懂得什么?” 周宥言了解他弟弟,自然能够从他这语气中,听出他当真急切,便不再说些什么。只是坐在一旁,安静瞧着宋璟。若方才还因混乱处理别的事情去了,此时便是所有人都安静瞧着宋璟。 众人见宋璟确实受惊得厉害,便劝着周宥钰先将宋璟带回家休憩一会儿。一旁云峥打趣道:“首次学骑马便遇这事,将来恐怕心里无论如何,还是隐隐会惧怕咯。” 这调侃的语气指向周宥言。周宥言抬眸瞧了一眼,不再说什么。心想:“这小子恐怕永远都不会惧怕。心里还得意得很呢。”他心口被宋璟踹了那一脚,此时还隐隐作痛。便又有一股气憋在心中,难以言明。只得对云峥冷哼一声,以示心绪。 这一声冷哼,倒是逗得云峥哈哈笑起来。那边周宥钰要带着宋璟离去,可是在离去之前,宋璟却又转身回来,众人疑惑时,见宋璟对沈聿礼恭恭敬敬行了礼。 此次对沈聿礼行礼,行得规整,声音也清雅动听。他说道:“多谢小侯爷相助。”他鬓发依旧湿乱,却增添几分无序凌乱的美感,面色苍白,眼睫安静垂落,乖顺得惹人怜爱。 行了礼道谢之后,宋璟才一同与周宥钰回去。回去之前,周宥钰原本还担忧宋璟因为方才之事,对马有些惧怕。走去牵马时,还与宋璟说了不少劝慰的话语。 宋璟没听多少,垂着眉目,其实不过是在懒洋洋发呆罢了。直到周宥钰抱宋璟上马,又坐在马背上时,宋璟才回神过来。与周宥言斗了一番,还学骑马,他本身就有些疲倦,那周宥钰在他耳后说些什么,他也没有听去了。 就靠在他的怀里,又因周宥钰在他身后,瞧不清他面容,脸上的表情也不作,一副呆呆的样子。其实不过是累了,还是在发呆罢了。随后还是觉得周宥钰太吵了,便直接闭目养神。 这周宥钰说了一箩筐话,都得不到宋璟半句话,还以为宋璟是真吓傻了。便悄悄探头去看一眼,见宋璟阖着眼睛,安静靠在他怀里,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 周宥钰忙放慢了自己的马,也不再说些什么。又见宋璟的肌肤,在这日光之下已然被晒得发红,便将那轻薄的外衫脱下,先罩在宋璟的脑袋上。这般一来,别人无法瞧清楚宋璟的脸,只知晓一人靠在周宥钰怀里,朦胧瞧见一张漂亮清丽的面容,身形细瘦一些,仿佛是个女子。 长京的人也是有不少人认得这些官员子弟的,便知道这是周宥钰,见此场景,还以为周宥钰这是带了喜欢的娘子来。 顿时不少人悄然议论,而也被日头晒得有些心烦意乱的周宥钰哪里听得到这些。只想着,赶紧将宋璟送回去就是了。可千万别碰着他爹才好。 宋璟本来不过是闭目养神,想着到了地方自行下去便好。哪里知道这周宥钰,似乎真的认为他昏睡了,到了门口,也不等宋璟睁开眼睛。直接将宋璟抱下马,随后吩咐仆人将马牵回去。便打横抱着宋璟,直接往里面冲去了。 宋璟心里惊讶,睁开眼睛去瞧,只见这个角度所见的,就是周宥钰那副慌张担忧的模样。像是做贼似的,左右瞧瞧,随后趁现在没人,直接抱着宋璟奔去。 他倒是跑得挺快,却没颠簸宋璟。不多时,宋璟就要被周宥钰带回兰苕阁时,骤然听闻一声:“钰哥儿。” 宋璟觉察到周宥钰浑身僵硬,颤颤巍巍的,半晌没有转头过去。又见他愁眉苦脸的,好半天才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来。调整好表情后,才转身过去。 宋璟觉得很有意思,这周宥钰也只顾有没有觉察,到此时都没低头瞧宋璟一眼,宋璟也继续假装睡着。他转身过去时,宋璟便直接闭上眼。 好在喊周宥钰的人不是他爹,而是他大哥。周宥钰脸上带着自然的笑容,与周宥竹说道:“大哥。” 周宥竹垂下眼,瞧见了躺在周宥钰怀里的宋璟。只见宋璟面色苍白、鬓发微乱,脑袋上好罩着周宥钰的一袭薄衫,隐约可见那漂亮精致的眉目。周宥竹说道:“这是怎么了。” 周宥钰说道:“不是想着,今天天气不错,也不用上学去,便想着带着宋璟到外面玩去。” 周宥竹说道:“这事我知晓。只是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还是这副样子。”说罢,周宥竹伸手过来,瞧那模样,似乎要将宋璟脑袋上的薄衫也一同撩开。 周宥钰赶紧躲了一下,只说了一句:“没什么大碍,才去了不久,因宋璟不会骑马,在那待着无聊,便困了。我想着他一人在那也无聊孤寂,带回来让他好好睡一觉才是。” 周宥竹抬起头来瞧周宥钰一眼。周宥钰倒是战战兢兢的,没敢在脸上露出别的表情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周宥竹和周秉仁最为相似,而他周宥钰最怕的就是他爹,其次就是大哥。 自然是不敢被看出丝毫端倪的。在周宥竹的这般审视之下,他近乎撑不住。要不是周宥钰又说了一声:“大哥,你瞧现在日头这么大,将宋璟一直放在这外头晒着,不太好不是?我还是带他回去,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周宥竹拿出一个东西来,他说道:“上次给予璟哥儿的药膏,算算日子,应该是用完了。我此次过来,就是要给他送新的。才遇了你。既如此,这药膏你拿过去,顺便让他里面的丫鬟给他擦一下。” 周宥钰有些惊讶,说道:“药膏?” 周宥竹说道:“你不知么?上次他的脚便受伤了。说来可巧,璟哥儿的脚伤了之后。魏小娘也是伤了脚。上次新修葺的那台阶还是有些问题,让人重新修葺了。说起这事,原来你是不知璟哥儿受伤的,怪不得这般风风火火带他出去。不知你带他出去,是不是又将他脚弄疼了。到现在,他的脚伤应当未好全吧。” 这下,周宥钰是半句话不说了。显然他又闯了祸,只得垂下眼去看怀里的宋璟。喃喃自语了一句:“怎么受伤也不与我说。我是真不知啊。” 周宥竹自然能听见周宥钰这声嘟囔,他说道:“那还不将璟哥儿带回去,好生看看脚伤?” 周宥钰唯诺称是,将周宥竹手里的药罐拿过来。本来要走,却又听周宥竹说了一声:“怎么到现在还是直呼璟哥儿的名字。他比你大两岁,你要叫他哥哥才是。” 一听这个,周宥钰来劲了,本来要走的步子重新回来,他梗着脖子说了一声:“怎么让我叫哥哥。那周宥翰也是,还不知到底是不是我周家的种呢。一来就让我叫他一声哥哥。我烦得很。这来一个,也让我叫哥哥。连我这四郎也要抢去,他又没大我多少,不过几天的事情,还让我叫他哥哥。” 周宥竹说道:“不愿便不愿,你说这么大声做什么。璟哥儿还在你怀里睡着呢。长幼尊卑,本就是家训,你不愿我也不能说些什么。自然有父亲说去。” 周宥钰一听这个,烦得不行。只说了一句:“好好,璟哥哥。不就是一声哥哥,那就叫了。我走了,你爱找父亲就找父亲去。”说完直接又抱着宋璟走了。 宋璟倒是在周宥钰的怀里,好生听了一下墙角。隐约知道了这府内的情况。心里稍微盘算着,人已经被周宥钰送到床榻上去了。 旁的两个丫鬟要上前来帮忙,却被周宥钰用手挥开,说了一声:“去去去。烦得很,天气又热。去找点冰酥烙来给我。这宋璟——璟哥哥睡着,他也吃不了,就不拿他的了。还有这药膏,是我大哥送来的,让我交给你们,好好给璟哥哥擦拭一番。他今日去骑了马,虽然身上还是幽香阵阵,但也定然沾染了灰尘,记得给他沐浴更衣。哎,我又累又烦,不想先这般离去了,让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两个丫鬟连忙称是,都下去忙碌自己的事情去了。徒留周宥钰还坐在此处,此时面对还在睡觉的宋璟。周宥钰不满地说道:“你倒是舒服了,还得让我将你抱过来。哎,为什么我就得是老四呢。我大哥就不用说了,我爹自然是满意得很的。早些年考中状元,直接入了翰林院,此时为国子典薄。我二哥哥,别看总是那副不正经的模样,实则聪明得很,在国子监经常名列前茅。我爹才随意让他玩去。我馨姐姐,不用说了,我爹向来不会严苛家里的姐儿们。最后到我的头上来——哎——就我是个笨蛋——” 在这又偷听了这周宥钰的这番话,才知晓原来之前他那般在乎他爹的各种各种,是这原因。不过这周宥钰倒是说得是,他确实是个笨蛋。这边周宥钰叹了口气,说了这番话后,不再说其他。 等了一会儿,那两个丫鬟还是没来。便又让周宥钰觉得无聊起来了。他便过去,去仔细瞧瞧宋璟的面貌。于是又自言自语道:“你这样貌是真的长得好看,要是不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更为好看了。也不知道一整天在惧怕什么,连你脚伤的事你都不与我说,好像你一旦开口说话,我能吃了你似的。真是无趣。” 这般说着,又去牵起宋璟的手来,只见上面的伤痕还是没有消退,也不知什么原因,看起来竟然更严重了。周宥钰用指腹抚摸着。他又开始唉声叹气,“要是被我爹知晓了,我要怎么办——” 这里唉声叹气着,那边去了半天总算回来的丫鬟,将那冰酥烙递上来。周宥钰有了这东西,便又开心起来了。 从那地上起来之后,端着这碗冰酥烙坐在一旁吃得开心。又与面前的翠珠说道:“怎么去了半天不来。这么炎热的天,怎么会连冰都拿不着。” 翠珠面露难色,说道:“回禀四哥儿,今日过去时,恰好冰窖里的冰没剩多少了。那边言说热得厉害,说是要全部拿走。奴婢说这是四哥儿要的,说我是现在是璟哥儿的丫鬟,怎么能乱说话。于是便争执了半天,才将这事弄妥的。” 周宥钰一边吃着,一边说道:“哪个不长眼的,要踩到我头上来?”不过仔细想想,也就知道,“那周宥翰,恐怕是没过过这好日子,连块冰都要争抢着要。这点热就说受不了,那前几年日子更是热的,他连冰都弄不到,怎么没给他热死呢。” 说完怒气冲冲将这碗冰酥烙吃完了,又对翠珠说道:“等会儿你璟哥儿醒了,也给他弄一碗,就说是我要的。看他还要不要抢。他要是再抢,我就找他算账去。” 站起来之后,又吩咐翠珠道:“你璟哥儿骑马的时候,手心被缰绳拉得通红,也要好好擦拭一些药膏。”翠珠点了点头。 周宥钰本来要走,却又不知怎么的,又折返回来,让收拾东西的翠珠有些怔愣,就听周宥钰压低了嗓子说道:“你璟哥儿在这衣服上用的什么熏香,我今天好好闻了一下,竟这样好闻,还许久不散。比我那个好。” 翠珠闻言,说道:“四哥儿,我们璟哥儿不在衣服上用熏香的。” “你是不是诓我呢。怎么会不用。我闻他,他都香了一整天了。” 翠珠被周宥钰这直白的话语弄得有些脸红,便讷讷说道:“许是璟哥儿的身上本来就香吧。” 周宥钰很是不信,又说:“他又不是女儿家。女儿家喜欢花瓣沐浴,还喜欢擦胭脂,那些都是香香的。他什么都不做,哪里身上会香。我又不是要将那熏香拿去干什么坏事。不愿说就不愿说,我这就走了。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你可都记得了。” “记得了。” “那我便走了。” 这般在这又喋喋不休了一阵子的周宥钰总算是走了。难得屋里安静了一会儿,才让宋璟真的闭目养神一会儿。觉得精神不错了,腰背也舒适多了,便睁开眼睛来。 杏桃就上前来说道:“真是遭罪,璟哥儿你又不会骑马,带着璟哥儿去干什么。还将手勒成这般模样。” 宋璟说道:“不碍事。” “怎么的不碍事。我们璟哥儿这皮肉这般嫩,这看起来可骇人了。” 宋璟说道:“倒是一点都不疼的。” “哎,璟哥儿就是喜欢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其实奴婢明白。璟哥儿此时寄人篱下,自然是要小心谨慎一些。只是这周府和睦得很,瞧几位哥儿姐儿性格都如此活泼可爱便知晓了。” 这事情确实能够从府内的几位性格便能看出来。只是那位叫周宥翰的,似乎是众矢之的。此时终于有了个借口问出来。杏桃也一一都说了。 宋璟听得认真,总算将这周府上上下下的事情,彻底弄得明白。只是又想起那周宥言来,却又觉得实在是难以应付,顿时又有些头疼了。《 》 10、周家府暗流涌动 宋璟生在陂阳,从小便被继母如此对待,还日日被贬低辱骂,不请先生开蒙。这宋璟理应是又笨又痴。只是刘氏不知,那照顾宋璟的老仆,曾经便是一学堂的先生。将宋璟关在那书房当中,直接给予了宋璟读书认字的机会。 那书房当中,本身便是宋冯岚用来收藏各种典籍。虽他不怎么爱看,却又喜爱收藏。于是这些年岁,宋璟便是在那老仆的教导下读了一屋子的书。 只是奇怪的是,即便如此,宋璟还是显得迟钝缓慢,痴笨软弱。刘氏如何欺负他,他也没有向父亲言说。只是忽有一日,宋璟高热才退,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也仿佛那不知何时丢失的一魂一魄回来了,让宋璟的意识恢复清明,得以聪慧起来。只是那时,那照顾他的老仆,竟然会活生生被刘氏打死了。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周宥言查到的那些事…… 想起这些种种,宋璟凝视手中的书册,半晌未翻过一页来。他此时还是在想,若是自己早日能够恢复意识清明,还能救老先生一命。此时能做到的,便是将那刘氏送入狱中,长久被囚困了。 他现下开了窍,比先前聪慧许多,但到底还是喜欢用以往那副模样面对众人。主要这副模样,倒是能让不少人放下戒备。只要不算计他,什么奇怪的言语,他也就当牲畜哼唧两声罢了。只是这周府,倒是没有想象中那般平和。听说那魏小娘子一来,将这周府看起来如此风平浪静的水面,搅弄得更是暗流涌动。实在是有趣得很。 还是那句话,只要不诚心算计他。他倒是可以充耳不闻。他对周府所有事务不感兴趣,只是他爹爹无论如何都不放心他一人待在陂阳,才送来这长京。要不然他还是更为喜欢待在那花红柳绿的陂阳县。此时他只想安分住一会儿,待父亲归来,一同归家罢了。其他的事情,便是安分守己、敷衍了事便好。 只是没想到这周府,倒还真是对他这外来者挺热情的。 特别是那周宥钰。听方才他些肺腑之言,就他只是想要少得一些父亲的训斥,多得父亲的一分夸赞而已。不过今日带他出去,又出了事端,想必那周宥钰此时还心里难安,不知在想些什么呢。 想起来他那副窘样,宋璟忍不住低低笑起来。 这边休息了一个下午,宋璟的精神也好很多。只想着总算又清静下来。到了晚间要用膳时,却迟迟不见有人端上食物。宋璟便问了一声。杏桃恍然才说道:“呀,今日是府里的家宴日,我怎么将这事给忘了。璟哥儿,府内每月都有一日是家宴,要一同过去的。” 宋璟听闻此事,想起上次那家宴,面对的都是些各种面色与眼神,觉得兴致缺缺。想要就这般告假,言说身体不舒服不去了。又想起周宥钰那可怜的眼神来,明白若是今日不去,周秉仁定然认为是今日周宥钰带着他出门,生了什么事端,更是要在那家宴上批驳一番周宥钰。 想来想去,宋璟到底没有让人前去告假,只是在这家宴之前,塞了几块糕点,吃了个半饱。只待等会儿能够早些回来罢了。 时间过得很快,不消片刻,仆人来请宋璟过去。这次倒是杏桃和翠珠都在他身侧,没什么人故意引路了。路上偶遇了其他几位哥儿姐儿。 宋璟没怎么见过他们,也没怎么相处过。但是瞧见他们面露疑惑谨慎,想来也是对宋璟的身份多有怀疑。宋璟不言说其他,对他们行礼问好。他们自然也得回礼来。 其中最小的那个,才六岁,对宋璟说了一声:“你又是哪里来的野种?”被一旁的七姐儿周明芷打了手,才将接下来不逊的言语吞下去。 宋璟对这言语,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对这九哥儿周宥启柔和地笑了笑。他能这么说,自然是有人在他耳边念叨罢了,哪里能将这事,责怪这稚子身上。 周宥启被打了手,不明所以。捧着手看了看他七姐姐,又去看身边的五哥哥,谁都没有劝慰他。当即委屈地瘪了嘴巴,低着头红了眼眶。他们一行人到宴席处,其余几位长辈已经来了。 周宥启一见他娘,便捧着手到他娘跟前去。他娘是周府里的大娘子,见周宥启满脸委屈,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周宥启举起手来,稚子手还白嫩,方才周明芷轻轻打了一下,此时还在泛红。王氏见此,忙心疼地吹了吹,又问:“这是怎么了?” 周宥启红着眼睛委屈地说道:“方才在外面遇了那人。我说了一句他是不是野种,七姐姐就打我手。疼得厉害。平时里,他们也都这喊他的,为何我喊不行。娘,怎的我喊就不行。” 他本就声音敞亮,这话一说,所有人都听闻了。一众人听闻,看似是在做自己的事,那耳朵可是竖得高,听得认真。 周明芷一听这般说她了,只得从自己怀里出来,来到大娘子跟前认错。周明芷低着头不敢瞧王氏,周宥启扑进他她怀里委屈。王氏便抬起头来,看向刚进来的宋璟。 此时宋璟自然知晓这事不对劲,心想这宅斗,怎么连我也要斗起来。他一个外来人,是货真价实的宋冯岚之子,难不成还真是周秉仁私生子?看来是有了魏小娘子的前车之鉴,不得不警惕起来。要将他挤兑出府了。 他一不是来争家产,二不是觊觎什么,哪里在乎这些闲言碎语。也不知是谁,竟然将主意打在六岁的孩童身上,天天与他说这等话,只待时机喊他一声野种。 若是宋璟恼怒,骂上一句,或者推搡一下,周宥启自然会向王氏说明。若是隐忍不发,心里头还是会被这话语伤上几分。无论如何,便是有人拿这孩童来膈应他的。只是好巧不巧,又赶上家宴。不过这打的人,却成了周明芷。 到底是觉得这十一岁的姐儿低着头可怜,宋璟正要说话,那边就听到周宥钰的声音,他高兴道:“哎呀,璟哥哥,没想到你真来了!” 声音之高兴,众人都听闻。只见周宥钰换了一身碧蓝圆领袍,显得精神气十足,清爽俊逸。一来就牵起宋璟的手来,先偷偷瞧一眼宋璟的手心。他手心那道勒痕已然消散不少了。见此周宥钰愈发高兴,只说:“能见到你实在太好了。” 宋璟瞧着他,见周宥钰是真高兴。想来他也是担心,今日因为受惊他不来赴宴,周秉仁定然会问得仔细。这样仔细一问,之前马场的事情被知晓了,周秉仁指不定要训斥一番,可能还要惩戒。见宋璟伤好得差不多,面色也好,便热情地牵着宋璟落座。 若是按照年龄落座,宋璟确实要在周宥钰和周宥言之间。 这周宥钰将宋璟拉过来落座之后,见周围所有人都安静地瞧着他们。他自然不知晓方才出了什么事,又见周明芷傻愣愣站在那处,又开心地笑着说道:“芷姐儿,你站在那里做什么,马上用膳了。快坐下呀。” 周宥钰这般神采,即便方才确实有不愉快,自然不会有人打扰这番高兴。众人也都是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原先凝滞的气氛,便稍微缓和了。 周宥钰依旧牵着宋璟的手,衣袖将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遮挡得很好,无人看得见周宥钰的指腹摩挲宋璟的掌心。周宥钰小声说道:“现在可疼?” 宋璟还是小声回了一声:“不疼的。” 周宥钰说道:“那我就给你揉揉,将这淤血揉开了。好得快。” 宋璟并未说什么,只是轻柔地笑了笑。 周宥钰说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说着手中便又开始揉起宋璟的掌心来。 周宥钰揉了一会儿,周宥言到了。他要落座,自然要从他们二人背后走过,就瞧得清他们被袖子遮盖的手在干些什么。周宥言坐下,对周宥钰说道:“几个时辰不见,钰哥儿和璟哥儿关系竟然这般好了。如胶似漆似的。” 周宥钰翻了个白眼,说道:“什么叫如胶似漆?你这人说话和那云峥一般了。会不会用词。” “那你说,不是如胶似漆是什么。”周宥言说着,挑了眉笑道:“举案齐眉?” 这词越说越离谱。还好这词他知晓,要不然这周宥言说什么,他还听不懂呢。周宥钰在心里这样想着,也就没有去管他了。又继续偷偷地给宋璟揉了揉掌心。随后又与宋璟说道:“嗳,我让他们给你准备的冰酥酪你可吃了?” 想起醒来就端上来的冰酥酪,宋璟想了想说:“吃了。多谢钰哥儿。” “可好吃了是吧。等会儿你可不要吃得太饱。晚间我再来找你吃冰酥酪。” 宋璟还未说话,那边周宥言又说道:“即便天气炎热,也不应吃这么多冰的。璟哥儿看起来体弱,你可不要将你璟哥哥的肚子吃坏了。” 周宥钰又翻了一个白眼:“你怎么这么多话。平日里和你说话,你还不搭理我呢。现下我一句话都不和你说,你倒是我说一句,你插嘴一句。烦人得很。” 周宥言闻言笑道:“自然——”他不太正经地将声音拖长了一些,目光落到宋璟的脸上去。宋璟听闻他说道:“自然是璟哥儿也在,我心里开心,想要与你们多说点话。”《 》 11、席前三人玩猜谜 周宥言说了这一句缠绵的话,直弄得周宥钰抖了抖肩膀,说他今日怎这般奇怪。又是勒不住马,说话也总是觉着阴阳怪气的。听着周宥钰这番话,周宥言倒是没有回答,那目光却一直落到宋璟的脸上去。 宋璟也不知这人还在观察些什么,只当作没瞧见。那边周宥钰见他二哥哥不理他,也不与他说了。他只和宋璟说起话来。周宥钰说道:“今日人人都来得可早,只是不知晓爹什么时候能来,瞧这阵仗,要好些时候才能过来呢。” 方才还不答话的周宥言此时又说道:“时间尚早,近日父亲也一直在因出海的事情忙碌官员调动之事,恐怕还要晚些时候才来。不然,趁现在这时候,我们玩猜谜?也让我瞧瞧这钰哥儿,可是长进了没有。” 这周宥钰的话是当真不错。与他说话时,他周宥言不搭理,不搭理只和宋璟说话时,这周宥言就又插嘴说话。周宥钰要说他什么,骤然听闻了他后面揶揄自己的那句,便说道:“怎么就是要看我长进没有?我看你就是想要与璟哥哥多说点话,一直在这插嘴。” 面对周宥钰这话,周宥言更是不加辩驳。只是笑脸盈盈地瞧着身旁的宋璟,只问:“璟哥儿,可好?” 宋璟不知这周宥言忽然提起这个做什么目的,尚未出口说话,那边周宥钰说道:“你这安的什么心思。璟哥哥一看就是比我还呆笨的,你要是在这宴上玩起猜谜,别的人都听闻了,璟哥哥答不上来,叫那么多人瞧了笑话。我嘛本来就是这般模样,被他们瞧了笑话就瞧了,还能得一句率真可爱的夸赞,那璟哥哥还能得什么。二哥哥,你今日怎么这般坏。” 听闻周宥钰说了这番话,周宥言挑了眉说道:“难得你这般聪明。这聪明劲不用在自己身上,倒是都给你璟哥哥用去了。先前你不还说你真讨厌你璟哥哥——”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宥钰截断说道:“你胡说什么呢。你这人就是爱胡说,你可别听信他说的那些。”后面这句话是对宋璟说的。 宋璟见他神色紧张,虽然嘴上说着辩驳的话语,但神态早已经将他暴露。心里发笑,但也假装真的信了,便说道:“嗯好,听钰哥儿的。”一听宋璟站他这边,周宥钰又神气起来了。 周宥言也笑起来,只不过说的还是:“方才我说猜谜,就只是我们三人猜一猜罢了。又不是要让所有人知晓。你这钰哥儿,说那么多辩驳的话,我看就是又落下功课,一点长进都没有了吧。” 这激将法果然就是对周宥钰有用,听他二哥哥又是这样说他,当即便说道:“你说谁不长进呢。昨日我还被夸赞了文章有些长进呢。” 周宥言又说:“照你这般说,你还非得要进行这一次猜谜了。”说着,将手边的一壶酒拿起来,一一给他们的酒杯里倒酒。仿佛是看到了宋璟疑惑的眼神,周宥言又说道:“这猜谜啊,可是我们最喜爱玩的游戏了。不过这手边有酒,自然也不可浪费了酒不是。一人出题,两人来猜。两人都猜对了,出题人喝。一人猜对,猜错的人喝。便是如此简单。” 话已说完,酒已然倒好。言罢,还抬起眸来瞧着宋璟说道:“璟哥儿不必担心这酒,不过是些普通果酒罢了。即便是醉了,在周府也方便些,自有人照料看顾。” 他不知怎么的,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来,又看向周宥钰,他说道:“那我就出个简单的就是了。钰哥儿,这你要是猜不出来,你得喝两杯。” 周宥钰这次又不上当了。他的聪明时有时不有,还真是奇怪得很。他只说:“凭什么。我就喝一杯。要是我和璟哥哥都猜中了,你喝两杯怎么样?” 周宥言说:“倒也可以。” 话音一落,周宥言一脸思考模样,瞧起来就是要出题了。周宥钰双眼炯炯有神盯着周宥言。周宥言一番思索之后,终于给出了谜面,他声调拖得略长,一副神秘的模样。他说道:“又软又硬,形貌统一。有短有长,诉尽衷肠。” 听闻这谜面,周宥钰一呆。要说他这谜面,说简单吧也好像简单,说难吧也难得很。这还真是一个奇怪的谜面,直叫人摸不着头脑。 周宥钰还说了一句:“你这什么谜面。奇怪得很。”话虽这般说,不知道想到什么,周宥钰忽地红了脸。先是看看周宥言,又去看看宋璟。最后盯着周宥言说道:“你、你怎出这谜面,真是不害臊。” 周宥言挑了眉说道:“我这谜面如何了。不是正常谜面么?你可说来我听听,你猜的是什么东西。我附耳过来听听。”说着便凑过来。 周宥钰一把将他的脑袋推开,只说:“不说。不和你玩了。” 周宥言笑道:“苍天可鉴,我这谜面可是正经得很。就是不知你脑袋里想些什么。那璟哥儿呢,你可有什么想法?” 宋璟瞧见周宥钰脸红红地瞧着自己,一双晶亮的眸子里都是羞赧不堪,一时觉得好笑。但也回答了周宥言的话,不过只是说:“不知。”他是打算在这周宥言跟前,将这傻装到底罢了。周宥言说道:“璟哥儿,你要说不知,可是要喝一杯的。” 周宥钰说道:“喝就喝了。你那谜底,怎能说得出口来。” 周宥言说道:“哪有说不出口的。既然两位都不说,那这酒你们可都得喝了。你们喝了,我方才揭晓谜底。” 周宥钰与宋璟只得将酒喝了。确实如周宥言说的一般,就是果酒罢了。喝进口里,还能隐约察觉丝丝缕缕的香甜之气。确实好喝得很。宋璟并未贪杯,直接将酒杯放下,到现在也不去看周宥言一眼,一副胆怯的模样不曾直视他。 周宥钰一喝完,就缠着周宥言给他说是什么东西。周宥言说道:“自然是笔。硬的是笔杆,软的笔尖。有长的有短的。你说是也不是?”此话一出,周宥钰一呆,随后更是红了脸,只说道:“你就是故意引导我。你这二哥哥坏得很。你、你让我往那里想去——” 见他这反应,不只周宥言被他弟弟逗得哈哈大笑,宋璟也是忍不住笑起来。怪不得这周宥言总是喜欢逗他弟弟,原来是这般有趣的。真是鲜活可爱、天真直率。 这边周宥钰蓦地见了宋璟笑得如此灿烂漂亮,先是呆愣一会儿,却又低着头赶紧重新倒酒去了。谁也不敢再看,就说:“再来再来,我来出一个。绝对比你那个好。” 将三杯酒倒完,总算不觉得那般脸热,他清了清嗓,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直接说道:“蔑竹绘纸塑各形,绿春灿花仰飞掠。旧家稚童问何物,千丝万缕系情绝。” 周宥言说道:“这还不简单。我与你直接说就是。”附后附耳到周宥钰耳边,周宥钰一听还真是,又去看宋璟。忙问宋璟道:“你不会也猜出来了吧。” 宋璟轻微一笑,也倾身过去,将手掩在嘴边,到周宥钰的耳边说去。周宥钰只觉缕缕幽香又从他袖口而来,直恨不得要掀起他的袖子盖到脸上去,如此嗅个不停。又感觉耳边气息柔柔、声音温温,直拂耳朵深处去。一股痒意也直钻入心间。 宋璟说的是:“钰哥儿,是纸鸢是吧。” 这一声低柔的钰哥儿,更像是情人之间的附耳轻喃,动听而又惑人。垂下眼望去,只见宋璟耳尖微红,应当是方才那杯酒致使,像是搽了胭脂一般,艳红漂亮。 周宥钰也不知怎么的,心脏猛跳了一下,往后仰去,让他差点从凳子上掉了下来。见两人都瞧着他,周宥钰又赶忙说道:“就、就这么简单,你们俩都知晓?”不动声色地坐正,直接端起酒杯来一口喝下。 周宥言说道:“这可是你说的,都猜对了,要喝两杯。” 周宥钰也不管他二哥哥说些什么,也不辩驳,直接再给自己倒了一杯。一杯凉酒再次灌下,心间贸然汹涌的一派热意总算压下,最终只能讪讪说道:“好好,是我不才。璟哥哥也能猜得出来,是我不才。” 周宥言却说道:“你倒是小瞧你璟哥哥了。你璟哥哥,可是比你聪明呢。” 宋璟一听又是在说他了,颇觉不满。也觉这周宥言烦人得很,不是早就警告过他不准在周府打心眼,怎么现在还是来招惹捉弄他。还要对他柔柔一笑,以示礼节,实在是招人烦。 也不知这猜字谜要猜到什么时候去,也不知周秉仁何时过来。仔细想想,他喝酒只是容易绯红了脸,无论喝多少,意识倒是清醒,想着还不如直接假装喝醉,让人扶他回去就是了。 于是这一次是他出题,他自然就往简单了出。两人皆能答出,他一下喝两杯。再时不时假装不知,再喝几杯,瞧着时机正好,也觉得脸热,便可直接走人了。《 》 12、假醉酒美人倚栏 连接下去几杯,宋璟脸上红霞更甚。只是他其实清醒得很,却假装醉了,这次举着酒杯笑着,也不说话不动作。一旁的周宥钰见此,说道:“璟、璟哥哥醉了,别、别玩了。”说罢,将宋璟手上的酒杯拿走,自己说话倒是说不完整,结结巴巴,舌头打结似的。 再去瞧周宥钰,原来这周宥钰才是最不擅酒的人。方才他喝的,和宋璟和的没差多少,此时已经双眼迷离、不分东西了。要将从宋璟手里拿来的酒杯放在桌上,结果打翻了,湿了衣衫。最后一下子便趴在桌子上,彻底醉去了。 别处的人都知晓他们三人玩猜迷,周秉仁迟迟不到,也自然没有人打扰几位的兴致,任由他们去了。此时听“嘭”一声,见周宥钰直接醉醺醺倒下。 周宥钰的生母白小娘便直接过来,说道:“哎呀言哥儿,你也知晓我们小钰喝酒最差了,你方才也让着点。若是官人回来了,瞧见小钰这副模样,还得挨训不是。”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擦拭他衣衫上的沾湿。随后嘱咐仆人先将周宥钰扶回去。 周宥言说道:“爹虽然总是训着钰哥儿,其实心里还是喜欢得很。爹喜欢的就是他这股淘气劲,怕些什么。” “你这话说的,官人喜欢,可小钰却不知晓他爹的心思。每每被训,心里难过着呢。你也知晓小钰若是醉酒,要疯好一阵,谁都安抚不下来。此下只能先带回去了。” 宋璟撑着脑袋在一旁瞧着,见周宥钰已然醉得倒在桌上,根本起不来。像是梦见什么好事,还咂巴砸吧嘴巴。被两个仆人拖着抱起来,不知怎的,忽然醒了。抓着宋璟的手说道:“璟哥哥,啊,不走不走。” 宋璟本就装醉,要装得像一些,故作乏力,没想到被周宥钰这样一拽,直接拽到怀里去。宋璟回神过来之时,人已经被周宥钰紧紧抱着。 他一只手还抓着宋璟那被勒红了的手,不让他人瞧去似的。没想到醉成这般,还记得这事。只是这两名男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拥抱,自然是奇怪的。 当即有人要将两人分开,周宥钰不依,哼哼唧唧抱着宋璟,用手臂和肩膀将靠近过来的人都撞开。眼见此时天色不早,周秉仁马上要回来,还真是急得白小娘左哄右哄,就是不能让周宥钰将宋璟松开。 这边宋璟待在周宥钰怀里,还想着正巧,他们几人将他们两个醉鬼带走,他也不用待在这家宴了。便也一副醉醺醺模样,直接倒在周宥钰怀里,闭上眼睛似也是醉去了。 这边场面混乱得厉害,别的人碰一碰周宥钰,他就叫唤,实在是不好下手。好在周宥竹回来了,见这里面好一番热闹,便见了那边乱作一团的人。 只见周宥钰醉得睁不开眼,双颊酡红,怀里抱着一人,撞人的力道却也不小。那怀里的人,发丝已然凌乱,阖着眼,面颊上也是一片绯意。这一片绯意,在周宥钰脸上只是少年可爱,在宋璟这般面貌上,却艳美娇然、实在漂亮。那布满红霞的脸颊靠在周宥钰怀中,被他的胸膛挤压出一点软肉来,也是着实可爱。每每见他一次,还真是要感慨一句好皮貌。 这才进来的周宥竹呆了一瞬,立马便上前去问清楚情况。听闻之后,与周宥言说道:“你这事,玩这游戏。两人不是擅酒的人。更何况你也知,你钰哥儿一喝醉了,便闹腾得厉害,都要人瞧着不让他贪杯。你倒好,直接玩起酒乐来。”说完这一句,对那边闹腾的周宥钰喊了一声:“钰哥儿。” 他这声音,严肃凛然、端正冷漠,于周宥钰而言,可是吓人得很。他这声,像他爹的,也像他大哥的。无论是谁,这两人他都怕得很,当即便安静下来,就抱着宋璟,呆呆睁开眼睛看着周宥竹。 好半晌将眼睁开了,又看了半晌,才讷讷喊了一声:“大、大哥。” 周宥竹说道:“既然醉了,我送你回去罢。” 周宥钰不敢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手中却不松宋璟。 周宥言说道:“这不就是如胶似漆么?”别的人不知他笑什么,竟然笑得这般开心。 周宥钰说道:“我、我要和璟哥哥待在一起。一起。” 白小娘说道:“待不待在一起,要你璟哥哥说了算。我替你问问可好。” 真是醉糊涂了,还真是应了一声。接着白小娘又说道:“你璟哥哥说,你箍着他难受。不愿与你待着。”周宥钰啊了一声,这次再去将两人分开,倒是容易些了。 周宥竹接住周宥钰,与周宥言说道:“璟哥儿由你送回去。我这边先带钰哥儿歇息。”本以为是仆人将他们带走,没想到竟兄弟和睦得如此,要亲自送去。只是怎么的,还将他派给周宥言去。 宋璟不太愿与周宥言一同去,要“醉醺醺”去抓周宥竹的袖子。哪里知晓抓了个空,倒是让周宥言上前来,轻握了宋璟的腕子说道:“璟哥儿这是不舍你钰哥儿呢,还是不舍大哥。纵使你不舍谁,到底还是我将你送回去了。” 那边周宥钰醉得都站不稳了,只得由周宥竹背回去。这边本就是宋璟装的,只想赶紧讨个清闲,哪里知晓他竟然学周宥竹,一下子就将宋璟弄到背上去。 宋璟回神之时,人已经在周宥言背上了。胸膛贴着他的脊背,又是夏季,都是些薄衫,体温相接,无论是谁心里都不知为何颤了一下。 周宥言是觉得,宋璟体温这般高,似乎是真醉了,不是装的。宋璟是觉得,周宥言又是弄哪一出,竟然开始演起兄弟和睦来了? 到底两人即便心思各异,还得出门去。 一出门,宋璟靠在周宥言背上,睁开眼去瞧,发觉原来方才闹腾了一会儿,已然天黑了。只是这周秉仁依旧不来,确实是一怪事。想着这个,面颊感受夜风徐徐,脸上热意也消散了些,也舒服不少。 只是这身下还是周宥言的躯体,不知怎么的,他的躯体也是热得厉害,他本就喝了酒,再和他这般靠着,实在是热得像是待在蒸笼里似的。 想了想,宋璟便趴在周宥言的背上,直接开始干呕起来,这使得周宥言赶忙说了一句:“可别吐我身上。祖宗,我这衣服料子名贵。”说罢,直接将背上的宋璟放下来,让宋璟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 宋璟一坐上去,身躯软绵绵的,便直接靠坐在上。撑着头瞧着周宥言笑。美人醉酒,依栏而笑。 宋璟笑他装什么笑面虎、假面狐呢,呕两声就吓得惊慌失措了。 周宥言也知晓宋璟笑他什么呢,也不戳破他,却也直接上手去,揪住宋璟的脸来。他长得漂亮,脸上本就肉少,这般一掐,倒是还能掐起软肉来。就是方才靠在周宥钰怀里挤出来的那点。兔子似的。 可周宥言清楚得很,这宋璟哪里是兔子呢。就算是兔子,也只得是咬人的疯兔子。果然,他一把掐了宋璟的脸,这宋璟直接接着醉态一口去咬周宥言的手。 好在周宥言早有防备,要不然被这兔子咬了,可是十分疼的。可见宋璟依旧是不依不饶要来咬他,周宥言直接两手齐上,双手捧住宋璟的脑袋。他手劲大,这般捧着他的头,即便要咬,他也歪不了头。 宋璟被卡了脑袋,十分恼火,左右侧脸歪头不得,直接往周宥言的胸膛去撞。“咚”一声。周宥言疼得闷哼,宋璟也疼得抽气了一下。 周宥言又捧起宋璟的脑袋来,瞧着他额间红了一块,说他:“你还真是醉了,我以为你装的呢,就是想要逃脱罢了。你也不疼得慌。” 要说宋璟醉了,他意识清醒得很。可要说他没醉,却又随心所欲做事。也不顾及后果。便是要厌烦,直接往上撞去,结果自己也撞疼了脑袋。见着周宥言这可恶的面颜还是出现在跟前,他又要撞上去。 此次周宥言有了防备,手中用了力道,宋璟实在撞不上去,却又执拗地要撞他。周宥言生怕折了他脖子,松了点力道,最终只让他抵在自己的胸膛处。 宋璟也自知实在撞不了,也知晓自己额间出了汗,便将额头蹭在这所谓名贵衣料的衣襟上,左右蹭蹭,要将自己的汗都蹭到他身上去。 周宥言还疑惑这疯兔子怎么突然撒娇起来了,却见自己的衣襟微湿,他将汗全都擦到他衣服上来了。垂着眼去瞧宋璟,早已经醉得眼尾潮红,鬓发湿乱,香汗淋漓。 宋璟蹭了一会儿汗,脖子始终被卡着,也始终抵抗周宥言的力道,弄了这样一番,实在累得不行,停了下来,不动了。 而周宥言却认为他是醉得睡去了,安静伏于他胸膛的模样分外乖顺可爱,忍不住轻笑起来,还言说一句:“还是这般模样可爱一些。老是那副假模假样,看着着实厌烦。” 宋璟听闻,在心里也说:“你这假面狐狸,也是让人厌烦得很。”《 》 13、仙池镶红白玉珠 宋璟好不容易回来了,躺在床铺之上,躯体便像是懒骨病犯了似的,躺上便起不来。原本觉得意识清醒,此时又觉酒意逐渐上来。除却有些晕乎之外,别无其他感受。 方才闹了一会儿,又与周宥言乱了一会儿,身上已然都是汗,天气炎热,躺在这里更是热得心慌。于是宋璟又只能赶紧吩咐取水来沐浴。这般迷迷糊糊等待着,有些半梦半醒。 听闻外间的小厮言说水来了。便站起身来,吩咐杏桃取些冰,又吩咐翠珠弄一碗醒酒汤。吩咐长修再去热水,又让新来的小厮观宣前去将这满是酒味与湿汗的衣服洗净了。 四处宁静,只有他一人,脱去衣物,坐于水中,舒适安然。整个地界安静得只听闻夏虫的声响,他泡在这温度适宜的水中,伴随着氤氲起来的酒气潮意,又开始醺醺然。 他也只不过是听了父亲的话,来周家长住罢了,倒是没想到,其中的事情还是极为难以应对的。更何况这波涛暗涌,总是隐隐要沾染他的身上。清闲都多不得。实在是困扰得很。 他靠在着浴桶内,模糊想着这些,忽而听闻门被推开,他以为是哪位仆人回来,没有理会,却骤然听闻一声:“璟、璟哥哥!” 这使得宋璟立即睁开眼,才睁开眼,一脸醉态的周宥钰已然绕过屏风过来,见了宋璟,傻笑道:“璟哥哥在这,害我好找。”他上前来,迷瞪瞪瞧着宋璟,说道:“璟哥哥,你怎么在湖里玩水不叫我。你的手,可是伤着呢,沾了水多不好。还有,我听大哥说,你的腿也伤着。” 宋璟确实被这酒意蒸得有迷糊,隐约知晓周宥钰说些什么,又困乏得厉害,只说了一句:“不碍事。”见周宥钰不过是傻傻站在那里,便有自顾闭上眼,又要休憩去了。 哪成想,这周宥钰呆站一会儿,直接走过来,不待宋璟反应,衣衫不脱,直接跳进这桶里来。这空间本就窄小,两人一起,更是拥挤不堪。 周宥钰虽年岁小宋璟一些,却能跑能跳、能吃能睡,身高可观,腿也健长。宋璟小时虽受过继母苛待,却一直有老仆暗中照料,长得瘦些,却又不矮,这两双长腿拥挤桶中,相互交缠。 周宥钰身上衣料全湿,贴着肌肤,像是也脱了干净似的,与赤/裸的宋璟这般一挤,对方如玉般的肌肤贴近他的肌肤,甚为亲密。 周宥钰醉得厉害,只觉得自己坠入人间仙池,里面砌的都是镶金白玉,他又是个喜欢金玉的主,便伸手抚摸上去,还感叹道:“好玉,好玉。璟哥哥,我在这池子里发现上好佳玉,我们搬去卖了,能卖好些银钱。”实则手上摸的,是宋璟的胸膛。 宋璟早就醉得睡去了,哪里还理他。 这边好不容易将周宥钰带回去,不过片刻,仆人们忙起来,一时间没注意,竟然让周宥钰溜出去,找不见了。只得急忙忙又去寻。 周宥竹将周宥钰送来,还没走出几步,就听闻周宥钰跑不见,问了问父亲回来了没有,仆人答没有,就先去寻周宥钰去了。蓦地想起来,周宥钰无论怎的,就是不肯放宋璟的手,便直接往宋璟那边去了。 到了地方,发觉这屋内没什么仆人守候,寂静得很。周宥竹以为宋璟是睡下了,却又听闻里间模模糊糊传来周宥钰的声音,那边只道:“璟哥哥,这还嵌着两颗红玉珠呢。先将这两颗,取下来才是,随后将这些玉石搬走,便能大赚一笔了。” 周宥竹走进里去,见两人坐在浴桶中,宋璟全身赤/裸,仰靠着桶沿睡去。那周宥钰非要挤进去,衣服弄湿不说,一双手还在那作怪,当即周宥竹喊了一声:“周宥钰。” 这连名带姓出来,吓得周宥钰浑身一颤,慢悠转头过来,神情呆滞,那两只手还是不肯就此放下。因这一声喊,也使得宋璟有些醒了,也是迷糊瞧着他。瞧着两个醉鬼,周宥竹不免头疼起来。 见周宥钰手也不放下,便上前去,先将他的手拨下来,说他:“还不松开。” 周宥钰委屈道:“这可是仙池里的宝物,不能松的。” “什么宝物,你这揪的,分明是你璟哥哥。”再看一眼,又实在觉得荒唐,已不忍再看,别眼过去,对着周宥钰说道:“再不起来,罚跪去。” “可不要,可不要。那地方黑黢黢的,吓人得很。一罚跪,就是几个时辰。这宝物,我不要就是,给你,都给你了。”周宥钰惊惧地说道,手中终于松了,却又抓了周宥竹的手直接盖上去。 触手就觉宋璟肌肤极热,烫人得很。宋璟本就肤白,肌肤被周宥钰抓了几道红痕不说,这也被抓得泛红发肿了。又见两人的腿在这水中交缠,发丝纠绕。宋璟不知是醉的、睡的,还是别的原因,瞧过来的眼睛也是迷离困惑,双颊更是比先前的醉红多几分糜艳。 骤然想起,手还覆盖在他身上,便立即收手回来,先将周宥钰拽出来再说。 周宥钰被他大哥提出来,浑身湿漉,恰逢丫鬟小厮们都回来了,见这一幕,都十分惊诧,周宥竹见了他们,赶忙吩咐他们将周宥钰处理。 周宥钰重得厉害,全身湿透,这般带出去也担心他着冷,光是换衣擦拭,就花费好一番功夫和人力。也就只有周宥竹处理宋璟了。 氤氲水雾,朦胧半副身躯。面容姣娇,洁净如月。身躯附有此等红痕,却增添几分凌虐之美。周宥竹站了一会儿,只得先将里面的宋璟抱出来。 一旦来至静谧的地方休憩一会儿,先前宋璟的那分清醒是真一点都不剩下。此时真是昏沉起来,方才睁开眼看一会儿,又睡去了。 身上的水渍将周宥竹这身衣衫也沾湿不少,周宥竹擦净宋璟身上的水渍,在他身上裹上衣物,抱至床铺上。却见宋璟躺下,衣衫凌乱,胸膛露出。肌肤与红肿之处,痕迹未消。又见实在红肿得厉害,只怕宋璟觉得疼,便起身来去寻那消肿化淤的药膏来。 寻了一圈,在那桌案上却见着了。将药膏拿起之后,见身后的架子上放置先前他送来的那黑木匣子。 随后来到宋璟跟前,宋璟已然酣睡,滚至床的最里去了。周宥竹环着他的肩,将他从那边带过来,宋璟便睡在他臂弯里。 将药膏打开之后沾于指尖,将肌肤上的抓痕好生进行了擦拭。这般触手过去,宋璟肌肤滑腻洁白,宛若上好的羊脂玉。也仿若绵绵在指尖化开。最后指尖拈着药膏,瞧着最后一处,又不知怎么下手了。 又是呆愣一瞬,想要唤人过来就是,却想着宋璟平日性格羞怯,若是此事别人也知晓了,被人传出去,更多人说笑他,便也不唤其他人了。最终还是落下指尖去,将这药膏涂抹上去,一点点晕开。 触摸便觉灼热,不过这瞧起来如此严重,滴血似的红,确实也是如此温度。好似是疼的,睡梦中的宋璟微微蹙眉。周宥竹便轻声说道:“钰哥儿做了这等事,我得替钰哥儿道声歉。此时我也做这等事,也与你说歉。” 也不管宋璟能否听闻似的,又继续说道:“钰哥儿平日顽皮惯了,不随便与人玩。璟哥儿才来几日,钰哥儿便这般喜欢你,可要多宽恕钰哥儿这次。” 周宥竹向来冷肃板正得很,说话也是如此,难得柔下声音来说话。若是周宥钰还醒着,定然要大吃一惊。只是这宋璟听着,也只盼周宥竹擦完便走了,他实在有点受不住。 宋璟早在周宥竹帮他擦药时便醒了。 那凉的药膏与热的抓痕相接触,这感觉真是难耐。本来早就睡去的宋璟,也不得不在这感受中醒来。 醒来不久,周宥竹的指尖便覆盖上来,轻柔揉地将药膏晕开,红肿难受之地也好受一些。只是这地方,有些尴尬,周宥竹生怕弄疼了宋璟似的,动作轻缓柔和,每每轻轻掠过,还真是奇妙体验。 又不能就如此睁开眼来,到时四目相对,双方都窘然。只得这般再闭着眼睛睡着,待周宥竹离去。 只是不知怎么的,觉得时间过得还真是缓慢,这番话下来,才擦拭了一边。还有另一边。他只能静躺,假装什么也不知了。 忍了好一会儿,也不敢皱眉。因这周宥竹似乎觉着弄疼他,手中力道更是减轻,速度更是缓慢,也不知什么才是个头。仿佛是好半晌,周宥竹帮宋璟穿了衣,收拾了东西。总算这般离去了。 宋璟又躺了一会儿,只觉被那酒意弄得实在是倦怠,不消片刻,力气好一些了,便从床上起来。此时屋内静悄,送周宥钰的仆人尚未回来。 宋璟解开衣襟,低头瞧见自己肌肤上多了几道红痕,这倒也不严重,不过是泡在热水中如此轻轻一抓,便容易留了痕迹。只是那别的地方,还真是红肿不堪,也不知周宥钰折腾了多久。 怪不得他在浴桶里半梦半醒间,只觉怪异得很,宛如坠入火海,炙热难忍,又升腾起几分极乐,好在周宥竹及时赶到。只是没想到,更难捱的是这一番擦药。 他生生忍了好些时候,才没露出端倪来。现下去瞧,原本就红了,被这药膏覆盖包裹,多了几分润泽,红润润,简直诱人。 宋璟哪里还看得下去,忙又将衣襟好生整理,这件事,还真是希望能烂到肚子里去,谁也不知晓,要不然真不知怎么面对知情人。好在不是那周宥言,不然接下来的日子,好一番被他揶揄的。《 》 14、兰苕阁首次迎客 宋璟只当自己醉死了,真不知这事。他便又躺回去,不久仆人们都回来。他喝了醒酒汤,又摆了些冰块驱热。躺了一会儿,又觉昏沉沉,终究又在这稍微的酒意当中睡去了。 翌日,宋璟醒来时辰尚早,便听闻翠珠说昨夜周秉仁一夜没回来。 这家宴也没开,家里几位娘子昼夜等候,只怕周秉仁在宫里出了事。方才天未亮,周秉仁才归来。来时面对大娘子的询问,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说要休憩去了。今天一大早,府里的众人都在因这事议论纷纷。 宋璟听闻,也觉着这周秉仁在宫中,定然出了什么事了,心中不免担心一些。不过这是周秉仁的事,也是官家的事,周秉仁不说,自然没法得知了。最终也只能靠在这处,继续翻着手中的书册度日。 本来今日宋璟的腿伤几乎好得完全了,还能带着人到长京赏玩一番,哪里知晓昨夜周宥钰好一个取红珠,弄得今日宋璟晨起,即便有周宥竹擦了药,现下还是有些胀疼。 穿着最柔软的里衣,还是摩挲得难受。更别说是出去玩了。还是别折腾自己才好。 自己这般难受,想着要不也折腾周宥钰去。又觉得这周宥钰不过是个傻的,昨日他醉得厉害,也不是故意,平日里看起来嘻嘻哈哈的,其实心里郁闷得很。这般想想还是算了,就当这事没发生就是了。 况且无论是周宥钰还是周宥竹,都不是故意。两人瞧起来,也没有什么断袖之癖,并不是故意狎亵他。至于他宋璟,那种情况,难免会得趣。只是他倒是清楚,自己也应该没甚断袖之癖。 不过他继母关了他这么些年岁,他哪里还能接触他人,哪里有能许点情呢?想了这个,宋璟又觉着自己想这些干什么,还是想些别的才好。 他身上这点难受,两三日便好了。只是涂药有些尴尬,只得将身边的仆人遣散,不然被见着了,真是不知要说些什么。现在又只能缩在这兰苕阁内。也好,也好,反正天气热得很,过几天天气凉快些,去游湖倒是不错。 宋璟这般规划着,开始希冀游湖风光,届时凉风拂面、碧水潺潺,定然是好享受。 他又在这兰苕阁,优哉游哉待了一整天,只是下午宋璟练了字,在榻上小憩时,忽然听闻脚步声纷乱,也听外面笑谈声,他本来小憩时睡眠便浅,便直接惊醒了。整理了衣冠下榻,那声音越来越近。 宋璟就知晓是真朝这边过来的,心道不好,然而才下榻走了两步,里衣磨得有些难受,便忍不住皱了眉头,重新坐下,不敢动了。 一群人进来,纷纷向宋璟问礼,一张张年轻英秀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宋璟瞧着他们,也只能继续假装,他说道:“昨夜与钰哥儿醉酒,今日到现下还是头晕得厉害,起不来给大家见礼,还望海涵。” 一旁有人哈哈笑了两下说道:“我们正是因为这事来的呢。” 随即有人又说:“今日宥钰没来上学,我们还想着他是怎的了。他虽然淘气,但这学还是每日都准时上的。后来宥言说,是昨日喝醉了,今日起不来,告假。没有宥钰,那学堂还真是无聊得很。又听闻是和你一同喝的,你也醉了,一日都没出来,也想起昨日你骑马受惊,便过来瞧瞧。”宋璟看去,见这人是沈聿礼沈小侯爷。说这事时,笑意盈盈,温润如玉。 正惊讶怎么的还来看自己,不先去看那周宥钰,那边周宥言像是知晓宋璟在想什么似的,便解释说道:“方才已然瞧过钰哥儿了。见我们来,吓得又躲回被子里去。他这人还真是在乎外在穿戴,只觉得浑身乱七八糟的,不方便见我们,将我们轰出来了。我们没地方去,况他打扮,还要一些时候呢,就想着过来看看你。” 见周宥言立马猜中他心思,宋璟心中是有些不喜的。他觉得真奇怪,怎么的这周宥言,总是一眼能将他看穿呢。实在没意思,于是没有搭理他,只是对沈聿礼的方位道谢,还说了几句好听的话。 他的丫鬟小厮们都下去看茶端小食去了。兰苕阁首次来这么多人,自然忙碌起来。其余几位都找了地方落座,只是那沈聿礼,先是往前几步去,帮宋璟开了窗道:“将这里的窗开了,风才会流通进来一些。现下可是凉快了不少。” 宋璟说道:“那扇窗夜间多虫,晚间便关了。今日起来就泛头疼,将这里给忘了。” 沈聿礼说道:“是不是忘了喝醒酒汤,现在还疼么?” 这沈聿礼说话做事,似乎都是这般亲切温柔,对宋璟表达的这几份关切,倒是让宋璟疑心起来。到底是这沈聿礼本身就是如此的性格,还是有些别的什么试探——只能怪周宥言之前做的那些事,面对不熟知的人,只能多些警惕了。 还未回答沈聿礼,沈聿礼走过来时,瞧见了那边桌案上的练字。便在桌案前多停留了一下,随后惊叹道:“小璟这字,写得可是真好啊。”说着,便把那张练字拿起来。 一众人听闻沈聿礼这般夸赞,都忍不住纷纷上前去。一见这状况,宋璟懊恼自己竟然忘了将练字收起来,现下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瞧见周宥言还坐在原位,用一种奇怪的笑容面对他。 宋璟觉着,周宥言是在笑他:现在藏不住了吧。 宋璟瞧了他一眼,也没搭理他,听闻那边说道:“这字,要说是那范谭星见了,也要说好哇。” “能见几分倪朗的风骨,瞧起来像是练过的。” “不过却有自己的风格,漂亮得很。” 那边夸赞不少,宋璟继续装聋作哑,不说些什么。周宥言倒是上前去,似乎要拿张练字说些什么,宋璟便说道:“我性格愚笨,不会些机灵聪慧的,就只能苦练这手字,倒是还能够有点擅长的东西。” 他喜欢以这副愚笨的模样面对众人,一下子便能洞察一人的心性,是识人的好诀窍。只是这周宥言不知怎么的,非要将他的模样揭露出来,非要让他露出自己本身的模样,实在烦人。 这边还头疼着,听着更为杂乱的脚步声过来,又知晓又有人来了,所有人看去,只见已经穿戴整齐,还是那副金灿闪亮的周四郎的模样。 见到众人,他还气喘吁吁。周宥言笑他:“我们又不会走,这么急做什么。” 结果周宥钰过来,倒是一眼都不瞧他二哥哥,目光直直落在宋璟的脸上去。不知怎么的,骤然闹了一个大红脸。 他来时是跑来的,本来就有些脸红,可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见他蓦地面颊烧红,都快烧到脖子下面去。别人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周宥钰可是知晓得清清楚楚。 他虽然醉酒之后就胡闹,但这清醒之后,实则什么都想得起来,昨夜的种种,可都是刻在周宥钰的脑子里。他醒来想起这件事后,便懊恼了一早上,都不知晓要怎么去见宋璟,头疼了一整天,也不知如何办。此时不得不过来,也要瞧瞧他的情况,也想试探他是否记得这事。 一来就见宋璟坐在那处,见到他的面颜,便忍不住将目光落下去,心想不知现在可好些了。又觉得盯着人家那处不好,种种细节浮上心头,越想越臊,直接不敢面对宋璟,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而一见周宥钰这副模样,宋璟就知晓,他是对昨夜的事情,只晓得一清二楚呢。《 》 15、美人仰眸动心魄 这般面红耳赤的周宥钰,进来不说半句话,只盯着宋璟瞧。引得众人疑心,此时却也没有多问。只见周宥钰盯了宋璟片刻,红了脸,便说道:“你今日……”这般停顿了一番,说出的不过是:“可好些了?” 这个“可好些了”,所指意义甚多。 可以是在问他的手可好些了,也可以是在问他的脚可好些了,也是在问宿醉之疼痛可好些了。最后就是再问那处可好些了。 别的人听不出来其中更多的含义,不过宋璟却知。只是他早已经打算假装不知昨夜事,便状似自然回答一声:“好些了。多谢钰哥儿关切。” 见宋璟依旧面带柔柔笑意,仿若是不知昨夜之事,周宥钰才彻底放松一些。此时小厮丫鬟们端了茶水小食来,还多加了椅子。周宥钰也不顾别人,直接命小厮将这椅子,带到宋璟身边去,他就坐在宋璟身边去,那目光也是直直看着宋璟的。 终于,那边沉寂一刻的人,忍不住了。便有人笑道:“看看这钰哥儿,魂被勾了似的。哪里还理我们。” “瞧瞧他这番模样,真是稀罕。” “哎,平日里不想搭理我们便不搭理,哪里还得见他这副模样呢。” “恐怕这言哥儿,并未说实话吧。这模样,哪里像是只喝了几杯酒的模样。” “不知你们还有什么私交,是我们不得知的。” 周宥钰本就臊得慌,从进来瞧见宋璟后心脏便怦怦直跳,哪里还经受得住他们这般调侃。当即又转头说道:“璟哥哥不擅酒,昨日喝多了,头疼得厉害。本来就不需人来探望,你们还叽叽喳喳的,还不吵得璟哥哥头更疼?璟哥哥不愿意说,我就替他说了。你们真是烦人得很。” 周宥钰这话说出来,众人又沉默一番。随即又是一番笑谈。 “哎哟,真是开了眼了,前几天还宋璟宋璟的叫唤,今日就唤起璟哥哥了。” 还有人模仿周宥钰的声调:“璟哥哥——璟哥哥——” 这次便是气红了脸,周宥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那人的脸道:“云峥,不要得寸进尺。” 兰苕阁还真是首次这么热闹。在旁看着的宋璟觉着,只要不涉及自己,不让自己说话,这倒是好看有趣得很。才这般想着,那边周宥言却说道:“方才见璟哥儿字写得这般好,可是有哪位先生教授?”一听周宥言说话,宋璟便头疼得厉害。 至于他的事迹,那周宥言不是早就已经探查得清楚,此时还来问他做些什么。实在心思难辨。此次他也不忍耐,直接稍微用手指撑了额头,一副头疼姿态。 他确实脸上有几分病弱之气,气息短缓,带有苍白之相。然这般好的皮貌,与这病弱之气相衬,却多增几分柔弱美感。还真是病怜怜惹人疼爱。 云峥率先瞧见了,与周宥钰说道:“你还说我吵,你坐在你璟哥哥身边,还如此大声说话,要说吵,吵的自然还得是你。你瞧瞧,将你璟哥哥,都吵得犯头疼了。” 一听云峥此言,周宥钰赶忙转身而来。只见宋璟撑着额头,蹙眉,一副头疼之状。周宥钰说道:“可是头疼?那我不说了。”言罢乖顺地坐回位置上去。 目光顺着宋璟这细瘦的颈,往下掠过衣襟,不禁又将目光落在他前襟去。只想着不知那伤怎么样,无论如何,应当是会被宋璟察觉,只是不知宋璟到底知不知晓昨日的荒唐事。他真——没什么颜面见人。 宋璟本是想要装病,让几位出去便是,最主要是将那周宥言轰出去才好。没想到话没说出口,那边沈聿礼说道:“我们轻些说话,小璟可能会舒服些。” 宋璟心道:“你们从我这处出去,我才会真正舒服些。”但到底这话不能说出口。 其他几位他不知是哪家的郎君,这小侯爷可是他们天天挂在嘴边的,自然知晓他身份。可不能顶撞了他。又想想,还是在那陂阳轻松自在,无这么多官员权贵,也无这么多拘束。实在惬意。不知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带他归家。 沈聿礼似乎真是对宋璟那手字好奇,便也问了和周宥言一般的话。宋璟便说道:“幼时愚钝,不过是照猫画虎。学着倪朗先生字练习,却又学不到风骨,自然而然,便生成了这四不像。” 沈聿礼说道:“哪里说四不像,那字好看着呢。不知小璟已然读了什么书了,可又参加了去年的院试抑或者乡试?可有功名在身?” 这沈聿礼这般问来,倒是问起宋璟的读书情况来。问起这事来,他更是头疼。又见沈聿礼眉目润雅,眼神柔和,倒反不像那周宥言那般,透露出几分精明机敏之貌。便知晓这沈聿礼不过当真好奇罢了。 不过宋璟不太愿与他们深交,也不知问这事究竟为何。便又假装眼前模糊晕厥,一只手也轻搭在周宥钰臂弯。 周宥钰觉察宋璟状态不好,见宋璟病态更显,急忙与大家说道:“还是不要围在此处才好,璟哥哥瞧起来难受得很。这么多人叨扰,更是难耐了。”说罢,便起身让大家都出去。 众人见宋璟是真的面色苍白、身体不适,忙道了歉,都一一出去了。这兰苕阁真好不容易得了清闲与寂静,宋璟在心中微叹一口,只觉这些应对实在烦扰,盼着父亲早日回来。 不过多久,听闻脚步声,宋璟抬眸瞧去,见周宥钰又折返回来。他来到宋璟跟前,他说道:“昨日——”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来了。 宋璟觉着这事不必再提,便对周宥钰说道:“昨日,我喝醉了,醉得糊涂。只记得我们猜谜,我倒是次次不中,出的题也过分简单。喝了不少,现在起来,还甚是难受。”说到此处,面色羞赧,又问道:“钰哥儿可知晓,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了。今日起来,身上怪异?” 周宥钰面露紧张,问道:“如何怪异?” 宋璟说道:“大约是意外吧。”这般说着,却又不问了。微微垂下脑袋来,只能瞧见那消瘦却又精致的下颌。 不知怎么的,见宋璟这般模样,周宥钰骤然生气,却又说不出什么气话来。最终坐在宋璟身侧,他对宋璟说道:“那周宥翰要欺负你,你与我说就是了。连冰块都拿不过他。他有什么呢?不过是如今有了这周家哥儿的身份,你此时是最得父亲喜欢的,想要做什么不行。哪里需要怕他?若你实在不敢,你与我说就是。只有我才敢大闹一场,让他怕你惧你。你日日这副任人欺负的模样,不过永远如此罢了。方才的事情,你想问我,却又不问了,到底是惧怕什么呢?” 宋璟闻言,眼睫微动,却依旧闭口不言。 周宥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其他的。他将手中的书递给宋璟,他说道:“我见你日日都翻那几本杂记,你也不觉得倦。这些都是我瞧过的,极为好看。你若是哪里不懂,问我就是。我都细细讲给你听。先前我觉着你定然是父亲外面的孩子,又厌你这般性格。只为讨好父亲对你几分关切,如今——”他停顿一下,方才说道:“你这般柔弱,我若是还做那个欺你的人,天理何在呢?你在这周府一日,我便护你。出了事,你与我说就好。别总是这副模样,什么都不敢说。你可听明白了?” 宋璟只是默然点头。 周宥钰又不大高兴了,直接用手指钳住宋璟下颌,迫使宋璟抬起头来看他。让宋璟的眼眸直视过来,这双美丽的桃花眼,眼尾上翘,多了几分媚意。若是洗去那几分胆怯,到底是怎么惑人的美人呢。 周宥钰凝望着他,要说的话到嘴边,却又忘了。最终只说了一句:“算了。你好生休息就是了。来了这么几天,又是脚伤又是惊马,又是醉酒又是——”又叹了一口气,“不再叨扰你,你好好休息就好。若是无聊了,找人传话找我,我随时过来,又或者带你到哪里玩去。” 宋璟知晓周宥钰这番话是真心,也知晓他的心意。此时面对他,仰着头对他柔柔一笑,这一笑,当真是惊丽非常,又引得周宥钰有些看呆。 宋璟还言说一句:“多谢钰哥儿。”声音之柔和,直入心间去。周宥钰赶忙转身,也不多说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离去了。 走出了兰苕阁,身边无人,廊下寂静,他喃喃自语说了一声道:“怎么长了如此好看的脸,但凡少几分怯弱,多几分明丽,瞧了就心如擂鼓。不行不行,只看人长得好看便如此,实在太没出息了。去寻几张美人图去。我记得云峥爱鼓捣这些,我去看看。” 所有人总算走了,兰苕阁恢复往日清静。宋璟斜倚榻上,从窗户瞧见周宥钰匆匆离去,又停驻廊檐下自言自语的周宥钰,忍不住眉眼带笑,此时他的眉目之间全然无任何伪装唯诺,便是他最为真切的模样,绝丽而又清美。《 》 16、偷溜出府游夜湖 宋璟总算如愿,又清闲几日。也无别的人前来叨扰,不过有些寻常的礼仪要做,其他不过是些小事。他也没放心上。其余伤都好了,那处之前被弄的,其实不过两日也好了。 只是天气炎热得很,宋璟早想寻个凉快的天气出去,好好游玩一番。新来的小厮观宣,是个聪敏机灵的,一早就瞧出宋璟心思,长久见宋璟不动,便上前进言道:“璟哥儿想要出去玩,又觉得天气炎热,晚间去便好了。” 晚间去,那确实是夜风习习,凉爽畅快。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宋璟顾虑的,他说道:“周府向来过了亥时便不得出门,特别是府里的哥儿姐儿们,更是看管严重。是不得有任何逾越的。要说这外出游玩,只是去短短时间,也不尽兴,还不如找个凉快的日子,玩一整天,才能够玩得畅快。” 周府的夜禁,是府内上下都知晓的事。宋璟得以在这周府安生好一段日子,是非也少,不过是因为周秉仁看重,还得了与府里哥儿姐儿平起平坐的资格。 若是他犯了夜禁,必然是要受罚的。若是不受罚,他也只能算是周府的外人,哪里有什么资格平起平坐呢。 短短的瞬间,宋璟思虑了这些,对这突然提起夜间游玩的观宣,多了几分犹疑,只是不知这观宣提起这事,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样一双眼眸,便不动声色直直凝望着观宣去了。这观宣若还是个多心思的,只怕又不知到底是谁身边的人过来的。 观宣似乎尚未察觉宋璟已有警觉,只是还是如此兴致勃勃与宋璟说道:“璟哥儿,我可不是要你去犯那夜禁。酉时太阳西斜,哥儿直接出门便可。要说这长京夏日,最好玩的是什么,自然是夜间游湖。长京的最大的洛安湖那是最热闹的。画舫游船应有尽有,即便是一艘独人小舟,其中也摆尽食品茶饮,美味非常,极能果腹呢。府内是亥时夜禁,我们戌时末回来,也是来得及的,这两个时辰,早已能将那洛安湖游一圈过来了。此时正值盛夏,湖中莲花朵朵,煞是好看,加之夜灯荧荧,更是美不胜收。” 宋璟瞧着他说得津津有味,便也没打断他。见他神色憧憬向往,眼睛里也是晶亮一片。他本来就对游湖感兴趣,又听观宣这般描绘了一番,其实也是心动不已。 不过此番打量了观宣,还是没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奇怪之处了。甚至观宣回想之后,又转眸瞧着宋璟,笑着说道:“哥儿不是觉着,钰哥儿时不时过来,烦扰得很嘛,出去游湖,还能躲两个时辰。” 果然不愧是个极为机敏的,即便宋璟确实烦扰那周宥钰一有时间就往这里过来,他却从未在面上表露分毫。然被这小厮洞察得一清二楚,心中更是有了猜疑。 不知这观宣,到底是谁的眼线,还是本身就是如此聪明机灵的。 若是别人的人,他到底还是将他处理了比较好,若是尚未有主,带到跟前,让他做事也不是不行。 他本不意弄这些心思,只是上次家宴之事让宋璟颇为忌惮,他知晓他在这周府一日,便是被众人盯着一日。也不知哪一日,突然又出了事,要怪罪他宋璟的头上来,还是需得有些防范。 之前的仆人,是来时大娘子挑来的,一个心高气傲的,被周宥竹弄走了。其余三个倒是老实,就是愚笨迟钝,实在不是些好办事的。不知这眼前的观宣,到底—— 于是这般,倒是让宋璟起了夜间游湖的心思。这游湖之夜,注定不平凡。 宋璟对着眼前的观宣,展露了一抹轻柔笑意,他说道:“我初来长京,不算熟悉,到底还是想要找个人带我出去。既你说得那般详细,想来是去过游湖的了。” 观宣说道:“少时与家人来过一次,便念念不忘至此,恐怕现在与当时颇为不同。哥儿还是另寻一人过去才好。” 听观宣此言,宋璟心下又疑,心道:“竟然不携我同去,是有别的计划,还是真心之言。”这般想着,随意试探了一句说道:“你说你少时至今都念念不忘,想来是许久都没去过了,既你有经历,你带我去又有何妨?对了,你可会撑船。” 宋璟注意到,自己说这话时,观宣眸色期盼,想来自己也是期待的。随后观宣说道:“会的会的。从那一次之后,便喜欢游船,回了老家之后,经常随祖父外出捕鱼去,早已经学会了。” 宋璟说道:“那你同我去,不是还少了船夫的钱么?租赁一艘独舟,你我二人不就可以独享两个时辰的游湖时光?” 这话一出,观宣高兴道:“哥儿说得是。这还能省船夫的这一笔钱,这船夫的费用,也是不小的。” 他答应得这样快,宋璟却又弄不明白,他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是计谋还是真心。只想着这人留在身边,到底摸不清底细有些忧虑,还是借此机会直接摸透了才好。便计划了日子,想要待酉时出门去。 出去上学的周宥钰,下午也是酉时下学。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他一下学就来宋璟这处,总是说些有的没的,反反复复说那些事情,不是讲他在学堂做了什么好事,就是被哪位先生夸赞了一番,又言说几句谁的坏话,还要嘱咐宋璟不得终日这副懦弱模样。 实在听得有些厌烦了。宋璟要出门去,就要在他回来之前赶紧离去。省得按照周宥钰的性子,非得要跟着宋璟出门。 那才真是多了只鸟儿在自己的耳边叽叽喳喳。 本来按照平日他们的下学时间,酉时之前,宋璟随意出门就是了。可是今日却不想打了个措手不及。 与宋璟一同要出门的观宣忽而不知怎么的,匆忙跑回来。还未等宋璟问他,他便说道:“不好了,钰哥儿与言哥儿提前下学回来了。” 至于为什么能提前下学回来,倒不是宋璟值得关切之事。只是东西已经备好,观宣也提前出去租了独舟,要是被那周宥钰绊住了,那可不是一桩好事。 只得此时就赶紧出门去,又问了观宣周宥钰从哪条路过来,观宣说从北门,宋璟便打算从西门的那扇小门出去。当即耽误不得,提了袍子,直接走了。 恰好他早已经将另外三人派去干活,没有几个时辰回不来,即便那周宥钰要“严刑拷打”询问一番,不过是扑了一个空罢了。 宋璟小心翼翼从西门这路走,脚步匆忙,往前而去,却听闻周宥钰的声音,在前头拐角之处传来:“真是气煞我也,又不只我一人在那学堂上睡着了。为何只罚我一个?” 一听这周宥钰的声音,宋璟顿住脚步,瞧了观宣一眼。观宣小声说道:“我来时,钰哥儿就是站在北门的。”瞧他面露为难,宋璟也没时间说些什么。 只是身后一条幽长小径,听这声音,周宥钰也是拐角便过来,定然会被抓住。于是宋璟只得拉着观宣,侧身一躲,暂时躲到假山之后。 随后周宥钰声音越发清晰,又听周宥钰说道:“也不知怎么的,不知是谁送来这么多礼来,将北门都堵塞了,只能从这边过来。这里离我那可远了,要绕整个宅子一圈。真是烦得很。” 周宥言说道:“你今日真是事事不顺心。”不知为何,他轻笑了一声,“是不是又要去你璟哥哥那里?” 周宥钰说道:“还是他那里好呀,没什么其他人,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只是他话少,经常不搭我的话。不过他性格本来如此,一双眼睛那般安静瞧着我,我也心满意足了。” “你还真是喜欢你那璟哥哥,你之前可不是这般的。” “哎,其实相处下来,他又不是坏人。就是笨一些,我何故为难他。况且你与我说过他的家世之后,我也不忍对他说什么重话。你说他父亲那般富裕,家财万贯,本来那宋璟,应该是个俏生生的小郎君才是,如今这副模样,我哪里能说什么呢?我也瞧不惯他那副样子,只希望他开心些、自在些,这府里只有我去探望他,你们又不管。你明白些什么。” 周宥言笑道:“是是是。你可要好好看着他。” 声音逐渐远去,到底还是没有被发现他就站在这处。不过这番偷听,就知晓原来这周宥言,倒是将他的身世与周宥钰说了。 不知他到底还和谁说过。这也没什么,这身世即便宋璟不说,随便一有人查就知晓了。转身要离去时,却只觉一道阴影铺设在身上,转头一瞧,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周宥竹。 有几日没见周宥竹了,一见周宥竹,便想起上次的事情来,当时还是周宥竹轻柔地一点点擦拭他胀红之处的,种种回忆涌上心头,宋璟倒是不敢望周宥竹这一双清凛肃正的眼睛了。只是轻声喊了一声:“大哥。”《 》 17、洛安湖戏耍衙内 周宥竹分明将方才他躲藏的情况瞧得一清二楚了,此时却只说道:“身体可好些了?” 周宥竹是知晓他的脚伤还有那伤的,应当是两样都问。只是那一处不好问出来,便这般问了。宋璟答道:“都好些了。多谢大哥关切。” 这个“都”字,倒是用得巧妙。回答的就是两处了。 原本宋璟就是认为周宥竹是两样都问的,才如此回答。 没想到,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知道周宥竹想起什么来,面上便带了一分羞赧。能够见到周宥竹面貌上这副神色,倒是令人惊奇的。 在这冷肃的面貌之上,这抹羞赧虽不太过明显,他那通红的耳朵尖,却也说明他有着别的回想。见他这副样子,宋璟才恍然知晓,这周宥竹问的仅仅是脚伤罢了。而自己也无意识答了一个“都”字,让周宥竹想起那夜之事来。 这也让他也想起那事来。不过这些日子,早已经不在意,便无甚感觉。见周宥竹红了耳朵不敢瞧他,宋璟不禁觉得有趣一些。 只是时辰不早,若不早点出去,周宥钰去他那里发觉他不见了,定然会追寻过来。只得赶紧离去才是,于是宋璟对周宥竹说道:“大哥,我早已经计划了今日游湖,时间不早,我该走了。” 周宥竹说道:“虽长京夜里也有巡视,也要小心一些。要记得时辰回来。” 宋璟点点头。 周宥竹说这话时,那目光依旧盯着宋璟背后的假山,是半分不敢去看宋璟那双美丽纯净的眼眸的。一旦与这眼眸对视,便想起那夜之事,在这般澄澈的眼眸凝视之下,想起那事来,不啻一种亵渎。又想起什么来,再加上一句:“父亲今日心情沉郁,记得早些回来,若是犯了夜禁,也不知晓父亲是否会生气。” 宋璟又点了点头。 随后实在是耽搁不得,就怕周宥钰前来抓他,宋璟赶忙走了。来长京好些时候了,终于能有机会出来瞧一瞧,才踏出周府的门,便感觉呼吸都顺畅不少。 毕竟是从那波涛暗涌的宅院里暂脱离出来,眼前所见之景也是繁华美丽,一眼望去,也觉神清气爽。这长京和陂阳是大为不同的,陂阳临海,才让宋冯岚得了出海从商的机会。这长京临山,不过夕暮时分,便见晚霞重叠、落日煌煌,要降落到山下去。 出了这周府,身边的观宣瞧起来更为开心。只听闻他说道:“璟哥儿,此时时间正好,去那安洛湖便直接赶上日落了。到时候余晖照拂湖面,铺上一层美艳金黄,更是漂亮非常。迎着日落方向前行,逐日而去,岂不快哉。” 见他眼眸晶亮,笑容灿烂,便知晓这观宣是真喜欢。听他这样一说,宋璟也是喜欢。便让观宣直接带他去了。 这观宣出门时确早已经将东西备好,不仅雇好独舟,还在其中准备了吃食茶水。观宣说道:“我知晓璟哥儿不爱那酒,倒是爱茶,准备了杉旸云岭茶。还有这些夏果甜食,都是平日璟哥儿爱吃的。” 宋璟进入独舟当中,蓬下确实应有尽有,不禁夸赞观宣几句。观宣面露腼腆笑意,只说:“我还担心璟哥儿有没有不喜的。”说着,将原本放在一旁的蜜饯盖了起来。见他如此动作,宋璟问道:“为何要盖?又散不了甜味。” 观宣说道:“哥儿有所不知。这长京的洛安湖上,有一种飞虫,最爱食用这甜食。若是将这甜味散出去,被那飞虫嗅闻到了,就会涌上来,爬了满舱,有时候还会飞到人的脸上来。吓人得很。不过来这来游玩,哪里能少得了这些好吃的。只要好生盖上就好了。” 宋璟听完,点了点头,没有其他疑问。 随后观宣又给宋璟介绍了一番这洛安湖要怎么游才好玩,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待说得清楚了,便直接拿起竹篙,撑着这一艘小舟直接进去了。 宋璟坐在其中,只听耳畔潺潺水流声。从此处的视野看去,只见已然有了许多舟船画舫游于湖上。莲花开得正盛,瞧这模样,也知晓这莲花的种植也是颇有讲究,一路过去,开出一条莲花游湖道来, 舟船陆陆续续而去,不伤及莲花,只做观赏之景。落日余晖,全数落在这湖面上,水波荡漾,泛起粼粼波光,跳跃莲花瓣之上,美艳动人。 宋璟始终举着待在篷中看得不尽兴,便从里面出来。前面观宣撑篙,他立于此处,日光轻柔笼罩他全身,凉凉夜风已经提早送来,伴随着温暖霞光,实在舒畅。他早知长京洛安湖美名,今日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 他还未多欣赏些时光,便听闻身后的一艘画舫有人说道:“你是哪家的小官人?” 宋璟转眸过去,见身后的画舫前头站立几位年轻男子,开口说话的是最前那位。只见身着华贵、气度不凡,倒也算是长得丰神俊朗,不过眉眼轻佻,眼神让人觉得不适。那双狭长的眼睛在宋璟身上打量,最后又转回宋璟的脸上,定定望着。 宋璟只一眼就知晓此人不好惹,也不好做没听见没看见的做派。不然落一个目中无人的罪名。于是宋璟只得对那边的人说道:“鄙人姓宋。” 还未等宋璟将话说完,那人又道:“原来是宋家的小官人。瞧着你面生,是从外地来的?还是长久不愿出门的。” 这长京有几户姓宋的,宋璟倒是不得而知。他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想随意打了招呼而已,没想到自己才说了一句话,那人便迫不及待接了。那人说了这句话,他身旁的人便忍不住嘻嘻笑着说道:“这是上官衙内,想要与你结识呢。” 宋璟注意到,那人说了这话之后,身旁的观宣喊了一声:“哥儿。” 宋璟不动声色对那边展露了轻柔的笑意,骤然脚下不稳,那边传来慌张声响。宋璟对那边说了一句道:“方才吹了风,身体有些不适,此时要进入里面去了。还望见谅。” 他装作实在是头晕难耐,也不等那边说什么,直接钻入里面去。只隐约听见了外面有人说道:“你那小舟实在太小了,如若不然,上我们的舫来……” 宋璟只当没听见,也悄然嘱咐观宣赶忙将这一条莲花游道游完,隐没各大舟船中不被瞧见。此条莲花游道显得拥挤,只得一艘接一艘进去。那画舫本来就是跟在他身后的,自然这一路上都跟在其后,还能隐约听见他们的声音。 只是观宣早已经察觉什么,一个劲划得起劲,甚至真能将他们甩到身后去。宋璟只安静坐在里面,待观宣放下船桨过来,宋璟才说道:“此时我们在哪了?” 观宣说道:“我们跟着游船走着,先歇息一会儿,他们走时,我们也走,这般就不会在这湖面上迷失了。” 宋璟常年被继母关在书房,除了读书,便总是昏昏沉沉的,什么也不知晓。前段时间宛如回魂回来,也没来得及了解这边的情况,也不清楚这长京内的高官势力,便询问观宣道:“方才的上官衙内,是何许人?” 说到这个,观宣面露为难紧张,他说道:“璟哥儿,你可不知,这上官衙内,是上官大人家的。上官大人乃为当朝正一品太尉。家中只有上官轶一位独子,从小便是被宠爱长大的。前段时间说是他发现了自己有龙阳之好,不愿结亲,气得上官夫人病了几天。近日还到处游逛,找那些个长得好看的男子,一同饮茶喝酒。还去那种地方去。他父亲位高权重,多的是有人上前进献的,即便是不愿的,那又能如何。实在是可怕得很呢。”说到这里,观宣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方才我见那上官衙内看哥儿的眼神,实在太吓人了,只想着赶紧带着哥儿离去才是。哥儿长得如此好皮貌,真担心被那上官衙内惦念上。” 听明白这件事,宋璟笑着说道:“今日出游,见了这洛安湖景,我也没什么觉得好奇的地方。接下来这段时间,自然是等待爹回来接我了。我不去其他地方,他哪里能寻到我?” 观宣说道:“哥儿是不知,上官衙内想找的人,还没有找不到的。” “竟然这般吓人?” “是的。没想到今日哥儿好不容易出门一趟,还能遇到上官衙内。早知如此,还不如换个时间过来。” 宋璟说道:“你我也不能预知,既然如此,还是安静一些,藏在别的舟船之内跟随。随后尽早从出口出去。期间赏一赏夜景罢了。” 因为这事,宋璟倒是觉得有些扫兴的。不过这长京内的大官之子,他是惹不起的。他父亲不过是个商人,他也只不过是个商人之子。即便周秉仁关爱他,周秉仁侍郎之位,哪能和太尉相提并论。 此时他暂居周府,还是不给周家惹麻烦较好。听观宣说这上官轶找人还挺厉害,只怕接下来的日子也不能随意出门来了。还真是扫兴,分外扫兴。 宋璟在心中叹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而茶还未喂到嘴边,后方好像与什么东西相撞,让宋璟身躯不稳,手中的茶杯也是一晃,茶水浇湿了宋璟的衣袖。好在这茶是之前就烫出来的,此时早已经凉了不少,若不然就不仅是这袖子遭了殃,只怕是皮肤也被烫红了。 与宋璟说完话后,在外视察的观宣矮身进来说道:“哥儿,是上官衙内。” 果不其然是他。看来这上官衙内,还真如观宣所说,确实难缠。应该出门时多观察天象再来的。宋璟拢了拢袖子,温水浇湿了他的手背与衣袖,还带有一些热意。随意一捏,他的肌肤上便出现了一片靡丽红痕。 宋璟对观宣说道:“我出去罢。” 观宣说道:“哥儿,还是——”然而他仔细去瞧宋璟,只见宋璟这一笑,倒没有往日的怯弱,这笑容之中,也带有几分安抚之意。观宣怔然,宋璟便也从里面弯腰出去。 他一出去,见湖面上已然灯火荧荧,原来之前一阵逃离隐藏,竟然已经到了夜间了。宋璟这艘小舟上,还未来得及点灯,旁边舟船上的灯光煌然,已然亮得能让宋璟瞧得清楚眼前的境况了。 那上官轶还是站在那处,面上带笑,还规规矩矩对宋璟行了一个礼。他说道:“方才不知怎的,起风了。不小心撞了宋小官人的船。还望见谅。” 宋璟一面走出来,一边整理袖子。随后又说道:“不碍事。”说完便低下头来,似是觉得袖子不太好整理的模样。 微微垂了脑袋,不见他的神色,却依旧见他长身玉立,肤白昳美。发丝被夜飔吹拂得微乱,碎碎乱发,更添几分美感。所穿的不过是一件淡青色襕衫,夏季炎日,即便夜晚凉风拂来,到底还是薄衫。被沾湿的袖子,紧贴那一截皓腕,湿漉漉,洇湿出一道红痕来。 上官轶见此,连忙说道:“宋小官人,你这是——” 宋璟拽了拽袖子,仿若是不想被瞧清楚,那已然发红的手背,只是说了一声:“方才撞翻了茶水,湿了袖子。” 听这言语,便知晓,方才撞翻了茶水,自然也烫了他的手背。也见他偷偷揉着手腕,便又赶忙说道:“真是对不住,宋小官人,方才肯定是烫着你的手了。”虽是这般说,但还是不忘一句:“要不到我舫上来,我这里有些药膏,能帮宋小官人搽一搽。” 都是出来游湖的,哪里会随身带什么药膏,这谎言到底漏洞百出。宋璟在心下暗笑,却又假装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便又说:“舟船摇晃,实在不敢过去。” 上官轶说道:“这有何难,我们再凑近一些就是。”于是他跑到另外一边,与那船夫说了些话。那船夫低头应是,随后这画舫便慢悠悠更为接近过来了。 上官轶对宋璟说道:“方才见你怯怯,想来是刚才人多,你不太适应,我便把他们都赶回里面去。此时你我二人,不过是结识一番,不必拘谨。” 此时宋璟已然要踏过来,上官轶要伸手扶去,宋璟的脚便卡在甲板处,整个人往前一跌,上官轶要赶忙上前来。别处烛光荧荧,宋璟这里没火光,到底是看不清脚底的东西的。 宋璟假意往前一跌,又慌忙稳住身子往后一倒,身后自然有观宣扶他。观宣扶了他的手臂,他便直接在暗中踹了一脚他的船。 上官轶本就站在边缘,此下身形不稳,还要来扶宋璟,直接扑通一声,掉下水去。宋璟作惊讶神态,慌得说不出话来,倒是身旁的观宣率先喊了一声:“不好啦,不好啦,有人落水了。上官衙内,上官衙内落水了!” 本来此时,所有舟船停于此处,静静观赏吃酒,这一声出来,四周皆能听闻。不少人直接从里面出来,还有探头出来望的。宋璟不愿被众多人瞧见自己,生怕自己引人注目,便用观宣的身形掩盖面貌,也让自己藏匿于黑暗当中。 不过见那上官轶跌了一跤,跌到了水里,见他浑身狼狈,不见方才那油滑轻佻的模样,心里舒畅不少。他倒是不担心这上官轶到底会不会水,他身份如此,落下水去,自然有的是人去救他。 果然观宣话才喊出来,当即就有人从船中跳下来。还不止一个,噗通噗通下水声四起,格外清晰。不少人都朝上官轶那里去。见众人如此,宋璟改了主意。 宋璟离他最近,便直接伸手去抓他扑腾的手来。观宣瞧了宋璟一眼,也立马搭手过来,如此一来,还没等被人过来,上官轶已然被救上来了。《 》 18、小侯爷起身请酒 上官轶跌跌撞撞坐在这艘小舟上,只是被呛了几口水罢了。此时正咳得狼狈。这画舫里的人,总算是急忙赶来了,不过宋璟这小舟,自然是容不下如此多的大佛,刻意换了重心,让船摇晃起来,众人皆知,这小舟装不下这么多人,便来了两个,前来关切上官轶的情况。 宋璟已然将人救上来,自然也不愿放过这关切的机会。寻出一张帕子,蹲下身来,给上官轶擦拭已然湿透的鬓角。 他鬓角处沾染了脏污,不过宋璟也没真凑上前去擦拭干净,不过是做做样子。此时上官轶抬起眼眸来,宋璟便对上官轶轻柔一笑。宋璟所在的位置,面临湖面烛光,柔柔光色笼罩他的面容之上,只显得更加朦胧如幻,如仙临世。 上官轶呆呆瞧着宋璟。宋璟便轻声问道:“衙内?” 旁的已经有人来拉上官轶,也喊了一声。上官轶不耐烦地说道:“方才落水,也不见你们赶来救我。还让这小官人费劲拉我一把,要你们何用?” 虽说是夏日,但跌落这深水当中,始终觉得严寒难耐,身上湿漉漉的衣衫紧贴着,也觉难受。再次面对宋璟时,上官轶面上带了亲切笑意,此时那看向宋璟的目光,却不是那轻浮孟浪的神色了。 他轻声说道:“宋小官人,我现下衣衫尽湿,要进里面去换身新的衣裳。这小舟真是不稳,还是到我舫上去比较好。我唤人在我们身后撑着这船跟着就是。” 这一次,再一次面对上官轶的邀请,宋璟没有再拒绝,只说道:“多谢衙内。”宋璟站起来,手中还拿着那帕子,那上官轶却伸手过来,轻拽了帕子说道:“这帕子已然脏了,我替小官人处理就好。” 方才宋璟确实没有怎么碰着他,哪里有弄脏这说法。可这上官轶想要,宋璟便将这东西给他了。于是这般,此次宋璟以救命恩人的身份,上了那画舫去。 这上官衙内,那确实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方才那般动静,自然被周围所有人都瞧见了。甚至刚才跳下水要救上官轶的人,见上官轶早已入舫去,慢慢游上来,回到自己的地方去了。 其中还听到有人叹息道:“还是叫人给先救了。若是能救那上官轶,这一救命之恩,不知要换多少钱财地位呢。” 虽说这上官轶诨名在世,但到底众人皆知晓,他是个知恩多情的。再加上他父亲乃为一品太尉,各处都盯着他上官轶的品性,要接机弹劾太尉去。 所以这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能成了这一恩,不知有多少好处呢。但到底还是给人率先救走了。此时一个黑衣侍卫,也慢慢爬上了船。最后进入里面去,与里面的人说道:“属下去晚了。” 上座那位将目光收回,他面上带了轻柔笑意,他说道:“我已然瞧见了。”目光一掠,瞧见身旁的人目光怔愣凝望那处,于是便询问道:“瑜瑾,方才你就盯着那位小郎君。可是你认识的人。” 这位叫做瑜瑾的人转头过来,分明是沈聿礼的面容。面对这一声问话,沈聿礼说道:“确实是认得的人。不过见过两面罢了。” “瞧着你对那小郎君极为感兴趣?” “这小璟郎君,确实长得极为好看。不过瞧起来形貌怯弱,不禁有些怜爱。” “你还有怜爱的时分,实在稀奇。”这人笑着说道。 沈聿礼又说道:“之前见了他写的那手字,是极好的。如此便也知此人心性沉稳刻苦,若是多加以教导,定然能有一番作为。不过似乎幼时经历不好,现下看起来有些愚笨,实在是可惜。”他说完此话,见对面的人闷咳起来,便立即说道:“还是将窗关上罢。晚间风大,容易着冷。” 那人笑着说道:“我若是将窗关上,你哪里有机会瞧你那小璟郎君?” 沈聿礼迎着他的眼睛,不禁有些窘然。于是便说道:“方才有些失神,实在是不该。只是我惊奇的是,那小璟郎君怎么一个人出来游湖,到底是初次来长京的,还是有些担忧。” “既如此担忧,不若然找个理由,将那小璟郎君带过来就是了。”还是没将窗户关起来,于是目光遥望过去,依旧落在那画舫上。 这边宋璟被邀入画舫当中,便觉得这里面别有洞天。别看这画舫外在和寻常画舫没什么不同,原来这里面还真是宽阔非常,奢华靡丽。 里间早已经坐了不少人,却不想他再进来,也不显得拥挤。上官轶此时待宋璟的态度,确实大有改变,多了几分正经,还与仆人吩咐好生看顾他。又转身对宋璟说,他得前去换身衣裳去。宋璟点头,于是这般,宋璟就被安排入座,与里面这几位面面相觑了。 这几位当中,有一些长得面容清隽,倒是长得好的。其余一些,看起来也是身着不凡,应当也是某些官员子弟,是上官轶的好友。其中一位对宋璟道:“看来还是进来的,我就说,肯定还会上来的。方才是谁赌不上来的?通通把东西拿来!”这一句话出来,还有些凝滞的气氛,骤然缓解。有几位给仆人递去东西,全给那人送去。 又有一个对宋璟说道:“你怎么不再矜持一些时候呢。我还觉得,你要过多清高一些时候。” 这话语听起来还真是刺耳,想来这几位,方才上官衙内落水,也没出去瞧上一眼。也就不知是宋璟救的上官轶,此时他的身份,哪里还仅仅是一个被上官轶瞧上的俏郎君呢。 不过理应也有人去瞧了,只是此时这些蠢人如此行事,到底不好说些什么。自然是坐等看戏罢了。 宋璟听闻他这话,并未说些什么,别的人也附和着他说,宋璟全然一副没听见的模样。只是掀开面前的盖布,用手指轻轻拈起一块糖糕。垂着眼睫,让别的人瞧不清任何神色。 旁的一个仆人赶忙给宋璟倒了茶,他说道:“小官人,这糖糕甜腻,配茶最好。” 宋璟接过茶来,还未品上一品,这上官衙内的茶如何,上官轶便从里间出来了。这速度还真是快。众人一见上官轶出来,又知晓上官轶落水之事,便都一一上前去关切几番。顿时上官轶便被围拢了。宋璟也是上前去。 不过指尖依旧拈着点糖糕,他一副难以靠近的模样立于外侧,便悄然在方才说笑他男人的坐席上,碾碎了糖糕落于其上。碎糖糕细小,还被掩盖于袖下,又都忙于关切上官轶,自然无人能够瞧见这一番景象。 宋璟默然做完此事,他本无意一定要关切上官轶,便要重新坐回去了。上官轶见周围一张张的,都是那些人的面孔,仔细瞧了一圈,都未瞧见那张明丽漂亮的面孔,便又仰起头来往那边一看,瞧见宋璟又默然回去的模样。 上官轶便立即喊了一声:“宋小官人。”他忙从这群人里挤出去,宋璟也转头过去,见上官轶想要牵他的腕子,便状似自然地藏了手。上官轶也似是发觉自己莽撞,又收回手来。 明明才穿戴的衣饰,站立在宋璟跟前,还重新整理了一番,对宋璟直接拱手道:“多谢方才宋小官人出手相救,想来是我心下激动,脚下不曾注意,便跌入水中了。要不是宋小官人,那些没用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捞我呢。” 上官轶这一番话说出来,身后的众人皆惊。又见上官轶态度如此,分明是没有将宋璟当做普通的粉面姘头,其中有人想起方才之言,便心下颤颤。惶惶不敢言。也不知晓上官轶听了多少。 这上官轶此时哪里还管他们,眼中心中也只有宋璟了。忙招呼宋璟坐下,左一句宋小官人,右一句宋小官人,喊得极为亲切热情。说是为了答谢,要给宋璟送去什么东西,听得周围的人一阵眼红。 别的人,上官轶事一概不管了。宋璟又是保持缄默,只听上官轶说话。 上官轶也只管一股脑说些自己的话了,他说道:“不知你到底是哪家的小官人,我之前在这长京,从未见过你。想来这长京还没有我不认得的人。那么就是从外来的了。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长京,可游玩这长京了?长京我熟悉得很,你要是不熟悉,叫我带你就是。你想去哪里游玩,有我定让你能够好玩一些。” 上官轶才如此说了这些,突然那边传来一声惊叫。烦扰得上官轶皱着眉往那边看去。只见一人的脸上已然开始爬上了飞虫,围绕着他飞转不停。上官轶不耐烦道:“不过是飞虫,有什么好叫唤的。都说盖好糖糕就是了,没盖好就少在那叫唤。” 宋璟还是头一次见这飞虫,还真是一股脑往那人身上飞去,都是黑色小小的飞虫,从腿部爬上去,又爬到人的脸上。怪不得之前观宣让他及时盖好,原来是这般模样的。 确实是骇人得很。 那人被上官轶训斥了一番,不再说话。只吩咐身旁的仆人,将这飞虫抓起来。于是一阵喧闹,上官轶忍无可忍,又转头对那边说道:“到外面去,省得飞到我们身上来。” 于是这人又不得不到外面去了,宋璟见他灰溜溜出去,心下好笑,面对上官轶的此时,脸上的笑便也遮掩不住,比方才更为灿烂明艳,让转头回去的上官轶先是怔愣了一下,又笑着说道:“什么事情如此好笑?” 倒是不等宋璟说些什么,他又开始说一大堆话了,宋璟简直没有下口搭话的时候。不消片刻,又有人进来,喊了一声:“衙内。衙内。” 上官轶转头又皱眉道:“到底何事烦我?”又见来人急急忙忙,于是便又说道:“这是怎么了。慌忙成这副样子。” 仆人说道:“小侯爷邀您上船喝酒去。” 上官轶说道:“小侯爷?哪位小侯爷?”仔细想了想,又说道:“你说是沈小侯爷?不是前去江岭去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确实一段时间没见了,我与他平日关系一般,怎么的现在还邀请我去吃酒?便说我忙着呢,方才落了水,身体不适,不便应邀。” 说罢又转头要对宋璟说些什么,外间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怎么的,一段时间没见了。倒是与小衙内生分了?”宋璟抬眸看去,见外间走来一人。原来真是沈聿礼。 没想到自己出门一趟,竟然还能遇见他,还真是热闹。这般想着,那沈聿礼瞧见他了,还对他一笑,说道:“原来小璟郎君也在,前几日见你还带有几分病弱之气,今日便好些了。也替小郎君高兴。” 这话出来,不仅是上官轶,周围的人也才知晓,原来这宋小官人还和沈聿礼是旧识。宋璟站起来,对沈聿礼要行礼问候,沈聿礼就直接上前来,扶住宋璟的手臂笑着说道:“怎么的,才几日不见,小璟也是生分了?” 上官轶瞧了瞧宋璟,又瞧了瞧沈聿礼。他倒是没站起来,就坐在两人中间,两人都看了一眼,随后说道:“你们俩认识?” 沈聿礼只是脸上带笑,只说道:“今日一连能遇二位旧识,实乃幸事。这不得到我的舫去,吃两口热酒?也可暖一暖衙内的身,驱散方才所感的严寒。” 上官轶又瞧一瞧宋璟,瞧一眼沈聿礼。他本无意想去,只是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让他好奇。更何况还未问出宋璟的身家,便站起来说道:“那好吧。便上你那去,吃上两口去。” 于是这般,宋璟又跟着他们去了。他想着原本一个上官轶,倒是应付起来轻松些,还没想着脱身之法赶紧离去。没想到还来一个沈聿礼,多了一个沈聿礼,还得多一个应付的人。不禁觉得有些怠倦了,还不如就坐在那小舟上,继续赏月观荷才是最闲适的。 只是今日不知怎么的,还能遇上上官轶不说,这沈聿礼也是遇上了。两位身份都不低,只得跟着去了。比起上官轶的这舫,沈聿礼所在这画舫,倒是显得古雅一些,不见丝毫奢靡。往里间进去,倒也是宽敞得很,软毯细绸,样样不少。才进入里去,就嗅闻一股冷香拂面而来,清清冷冷,宛若含混夏日夜风一般,似乎也蕴藏几分莲香。实在好闻。即便是宋璟,也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香。 沈聿礼邀请两人落座,让仆人热酒端茶,倒是对宋璟关切道:“怎么今日你一人出来?你二哥哥呢?或是钰哥儿呢。” 宋璟说道:“二哥哥和与钰哥儿都没有下学,我只是待得有些烦闷了,想要出来游玩一会儿。又知落安湖美名,便异常好奇。” 沈聿礼说道:“你自己一人来,还是危险。” 宋璟说道:“我不是一人来的。我还带了一个小厮。叫观宣。方才小侯爷应该瞧见了。” “一个小厮也不行。应当带两个侍卫才好。如今你也住在周府,想要两个侍卫,也不会苛责你的。你大胆一些就好,不必如此拘谨。我瞧着钰哥儿是极为喜欢你的,言哥儿呢,也是喜欢你的。” 听闻沈聿礼这番话,宋璟不禁想道:“小侯爷,你这是哪里看出来周宥言喜欢我的。我还觉得他恨不得将我踹得远远的才是。” 不过却也是要回应沈聿礼,只是没说什么话,默然地低下头来,点了点头。 沈聿礼笑着说道:“不是训斥你,不必难过。到底是我的话说重了。” “没有,小侯爷不必如此说。” 被忽视了许久的上官轶终于忍无可忍说了一句道:“所以酒在哪呢?不是说来吃酒么?”《 》 19、入画舫惊魂之夜 上官轶此话一出,让这边两位都朝他看去。只见上官轶眉目之间,横着几分不耐。当与宋璟对上目光时,却又收敛所有不耐,从而对宋璟展露出一抹轻柔的笑来。随后柔声说道:“宋小官人,原来你与小侯爷认识。” 宋璟说道:“不过见过两面,交识不深。” 这句话,倒是与沈聿礼分了点界限。此时的宋璟,自然是不希望麻烦缠身,也不知晓这沈聿礼将他们邀上船要做些什么。总不能真是叙旧吧? 听上官轶言语,便知晓他们交情不深。他们同为在这长京长大,若他们都交情不深,才刚来长京不过一月的宋璟,哪里能和沈聿礼有什么交情呢。甚至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们到底也才见过两面而已。 这般说着,目光却不动声色往这舫内细细打量。 虽然周围装设都显得素雅单调,但却有一种隐秘的奢华。最上座那个位置,沈聿礼并没有去坐,便说明这舫他不是主人家。仔细去看上座,能瞧见那席垫绸缎十分漂亮,烛光下暗暗散发溢彩流光,隐隐还能瞧见金线内嵌,实在不是凡物。 又见那桌面虽然干净,没甚东西,却能够看见有一圈水渍在上,进来时也没有嗅闻什么酒味,只有茶香之气隐隐飘荡。这热茶,还是仆人方才才弄上的。那么那圈水渍,应当是主人家热茶水渍沾湿,仆人清理得不认真,便留下那痕迹来了。 想着这个,端起手边的东西来,正要喝上一口,就听闻沈聿礼说道:“小璟不擅酒,还是喝茶较好。” 那边的上官轶听闻此话,凌厉的目光移动到沈聿礼的身上去。随后又转移到宋璟的面上。自从上官轶一进来,他倒是话少了一些,也不与宋璟说些有的没的,总是看看沈聿礼,又看看宋璟,明显是在观察他们之间的联系。 宋璟只当是没有瞧见。此时听了沈聿礼此话,点了点头,仆人也自知上错了,忙将热酒要撤下去。那边上官轶说道:“撤下做什么,给我就行。省得浪费。”说着朝那仆人招了招手。那仆人见上官轶要,没有主意。 宋璟也说:“方才我已经抿了一口了。” 上官轶笑着说道:“不碍事。给我就是。” 这般那仆人听上官轶非要拿去,便将酒给他端过去了。 宋璟也不知晓他要干什么,只是此时比起上官轶来,他更是对这不见了的舫的主人家更感兴趣。 那水渍还未干涸,明显是方才才收拾起来的。但是他们进来时,这里面空空,没有他人所在。那么那舫的主人,到底是哪里去了呢?难不成早已经下舫了?想着这个,宋璟端着热茶,目光空茫,似乎是发呆,实则是在观察着舫内的结构。 那边两人见宋璟目光呆愣,似乎在思虑什么,倒也是没有打扰。两人确实是认识,便这般聊别的东西来。上官轶兴致缺缺,倒也没有过分失礼,沈聿礼说些什么,他倒是也回答。只是手指抚摸酒杯边缘,分明是要来的酒,却半晌不喝。指腹摩挲稍微潮湿的这处,像是在出神,却也能回答沈聿礼的问题。 至于他们聊些什么,宋璟自然没有去听。就盯着眼前这面隔断墙发呆。按理说,在这隔断墙后面,似乎就没有其他的空间了,只是宋璟瞧见那隔断墙绘着蜻蜓落莲图,栩栩如生,漂亮非常,便盯了一会儿。 说到底,上官轶本来就对沈聿礼没兴趣,也对他说的那些话没兴趣,就问起宋璟的事情来。要说聊起宋璟,沈聿礼倒也是将知晓的一些情况,与上官轶说了。 这些事情,即便沈聿礼不说,上官轶稍一打探,就会都知道。宋璟也不在乎沈聿礼说不说,大约沈聿礼也是这般想的,便将宋璟的事情说了一些。 听闻宋璟的名字,上官轶高兴道:“那宋小官人可有取字?过两年便及冠礼了,这字是家中长辈早就备好的,宋小官人定然是有的吧。” 本来宋璟盯着那绘墙游神天外,没想到竟然听到上官轶说起这事来。便怔愣一会儿,方才说道:“大约是有的,只是父亲尚未告诉我。”但宋冯岚自然是对宋璟极好的,不过是前些年被他继母蒙骗,让宋璟吃了一些苦头。 至于字,宋冯岚应当是也已经备好,不过是没来得及说罢了。 上官轶说道:“真是可惜。我还觉着,唤宋小官人的字倒是更为亲切一点。” 宋璟听他这话,觉得这上官轶,一口一个小官人,倒是比其他称谓更加热情一些。这字不字的,兴许还抵不上这一声声的小官人呢。 上官轶又兴致勃勃说道:“我姓为上官,单名一个轶字。字为长霄,平日你可以唤我长霄。那我也可否唤你一声小璟?”这人想要喊他什么,宋璟到底不在意,之前这沈聿礼,还不是一来便唤他小璟,他也没有说些什么。 尚未说什么话,骤然这画舫晃动,周围水声四起,只听“咻”一声,一道穿云利箭直刺破窗户而来,钉在那一面蜻蜓落莲绘墙之上。在这墙面之前,便是这舫内的上座。 宋璟正惊愣之间,有人在外喊道:“有刺客!有刺客!”此话一出,沈聿礼和上官轶皆一同站起身来,上官轶直接冲出外面去,只听外面一阵打斗声响,还有连接落水的声音。 听这声音,就知晓刺客不少。沈聿礼轻轻按住宋璟的肩膀,他说道:“你在这里面躲藏着,躲得低矮一些,省得他们的飞箭又来。外面自然有我们。别害怕。” 想起观宣还在外面,宋璟说了一声:“观宣。” “你且放心,我将他带进来。”说完沈聿礼也出去了。不消片刻,观宣被沈聿礼带了进来,随后沈聿礼直接关了门,不让刺客闯入。观宣瞧起来已经被吓坏了,脸色煞白不说,一双腿直打颤,见到宋璟,他连忙过来说道:“璟哥儿,哎哟,璟哥儿,真是吓死我了。我瞧瞧哥儿有没有事。” 见他关切不假,腿都抖成这副模样了,还要颤颤巍巍跑过来,于是宋璟说道:“我没事。倒是你,你可有事。” 观宣说道:“璟哥儿,你可不知,外面实在凶险得很,我此生都没见过这场面。都是些黑衣蒙面人,看着像是死士。一旦被抓了,立即就咬毒自尽。吓人得很啊。我们不过是出来游玩,怎么又碰上这等事情。早知如此,还不如让街边算命,多算一算才好。” 他越是害怕,要说的话就越多了。见他如此,宋璟不禁觉得好笑,便说道:“不怕,我们定然会没事的。” 方才在这里间倒酒送茶的仆人,竟然也身手不凡,全都出去迎战去了。若是这沈聿礼,他出门怎么会带这么多身有武功的人,那沈聿礼是侯爷之子,本身就武功不凡,怎么还如此警惕带如此多的人来?沈聿礼又不坐上座,这舫不是他的。那这些仆人,大抵也不是他的。那便是这画舫之主的仆人了。 现下刺客来袭,沈聿礼二话不说便去迎战,外面打得一片火热,甚至还是源源不断有飞箭射入进来,直吓得观宣要躲到桌子下去。看来刺客要刺杀之人,还在这舫内了。那画舫之主,也并未下舫去。 “璟哥儿,你这是被吓傻了,不要这般坐着,要低矮一些。像我一般,躲在桌子下面去,才会好一些。”那观宣分明已经藏到桌子下,见宋璟还是这般坐着,忙又出来要拉宋璟。 结果一道飞箭擦着观宣的肩膀而过,吓得观宣两眼一直,竟然直直倒下去了。 宋璟还以为观宣被射中了,便小心翼翼过去查看一番,发现非但没有射中,而且半分擦伤都没有。宋璟这才心下松了一口气。此时又见那飞箭源源不断射进来,宋璟只得先拖着观宣的躯体躲在角落里。 这位置还真是如何都不会被飞箭波及。然而事情并没有宋璟想得那么简单,只见舫顶传来声响,碎木飞溅,看来有刺客从顶部入侵。外面的人大概已然打得忘我,没有注意这事,宋璟自然也耽搁不得,毕竟他不知,这刺客是专杀一人,还是见谁都杀。若是躺着装死,被发现没死直接捅刀,那他还真是直接就死了。 他往上看一眼,见刺客破舫不怎么费力,看来立即就要进入这里间来。他只得捡起一支落在地上的箭,又到热酒的炉子边去。此时那刺客已然进入里间来了。宋璟掀了炉子,那些还燃着的煤炭全都泼到对方身上去。 刺客被烫得发出叫声,将他的衣襟也烫出几个洞来,甚至有的炭还钻入他衣服里去。刺客忙着掏炭,宋璟见一旁一盏油灯,又是二话不说,将油全泼洒他身上去。紧接着拿起一盏烛灯,直接往他身上扔,于是这人被火侵蚀,烧遍全身。 见他叫着到处逃窜,周围的东西也被火点燃,宋璟生怕将这舫全烧了,用布帛套上刺客的脖子,直接拖到窗的位置,迅速打开窗之后,果然有一支箭又射进来,好在宋璟早有预谋,让这刺客挡在自己身前,刺客的脑袋被射中,喷了宋璟一脸血,他却也不能耽搁,直接朝着刺客还未烧到的屁股一踹,将这刺客踹入湖里去。 只听“噗通”的落水声,终于引起了沈聿礼的注意,宋璟又见有刺客直接从窗户飞入进来,本想无论如何也要保命,到底还是捡起了刺客掉落在地上的箭,就朝对方的胸腹捅去。还未实施,沈聿礼飞身过来,直接砍下刺客的脑袋。 一个大脑袋直接飞入舫内,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在鲜血淋漓的头发之下,直直盯着宋璟。宋璟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场面,确实被吓到了。手中却紧紧握着刺客的剑,吓得跌坐地上。 沈聿礼飞身进来,将那脑袋提起来扔到湖里去。他上前来要扶宋璟,只是那只手已然全都是血污,便将手中的剑换了一只手拿。 他轻声说:“小璟别怕。”指腹擦拭了宋璟唇边的血迹,触手只觉温软滑腻,那双惊鹿一般的眼神看来,还有飞溅他脸上的这些红艳血迹,竟然让宋璟看起来,更是增添几分诡艳。 沈聿礼说道:“是我疏忽了,此次绝对不让刺客再犯。”他在宋璟的手里塞了东西。宋璟这细瘦白皙的手指颤抖非常,沈聿礼温暖的手指,轻拢他的指尖,似是抚慰。 他说道:“这是袖箭,很容易就能用的。按这里就好。若是我又有疏漏,小璟就用这个。或者大声喊我的姓名,我自然赶来。”说完,已然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又飞身出去,还将那扇窗给关上了。 周围一片混乱,外面打斗声四起,宋璟一手握着袖箭,一手握着剑柄。总算能稳下心神来,只是那一颗被砍下的头颅,总是出现宋璟眼前。还有那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 他要站起来,只觉腿软。脸上的血迹也是湿腻温热,方才因为紧张惊惧,到底没什么感觉,此时安静下来,后怕便直接上来了。 他只怕又有刺客从那破掉的舫顶进来,便抓着两样东西和观宣躲在角落里。方才沈聿礼是没有瞧见他是怎么对付那刺客的,情况紧急,沈聿礼应当也没发现这里破了,他就只能紧紧盯着这处。眼睛始终不敢眨动一下。 他身躯紧绷着,精神也是如此,脸上的血迹似乎有点干涸了,外面的打斗依旧未止。宋璟想道:“到底这舫的主人是谁?竟然要派这么多刺客前来刺杀。”想着这个,便又将目光,转移到那边的绘墙上去。 他知晓那主人就在绘墙之后,这绘墙也看不透什么,里面的人应当也是看不见他的。不过宋璟,倒是越发对这主人家的身份好奇了。 好容易打了半晌,外面声音渐歇,宋璟就知这战事总算停了,正松一口气时,便见那绘墙竟然从中裂出一道缝隙来。之前宋璟瞧了半晌,也不觉这墙有什么痕迹裂缝,没想到竟然藏在那画上莲枝里,隐没于暗色彩绘之后。 只见从那墙后面,走出一人来。面容清隽,身着一袭月牙长袍,眉目之间有几分病气,却不掩他俊气的五官如月华,通身的气质如贵玉。不是一般人。宋璟想到。 他正思量着,那人从墙后出来,竟然直接朝自己过来。即便知晓这人身份不凡,就是那刺客要刺杀之人,宋璟还是装作被吓得六神无主之貌,执起袖箭,直直对着眼前这人。这人身边的人说道:“哎哎哎,这是怎么的,别用这东西对着……” 这男子喊了一声:“汪启。” 这面容白净的侍仆,才退身几步,恭敬弯了腰身,等待在其身后了。宋璟一见这侍仆,已然两鬓微白,却面无须发,嗓音微细,便知这是宫里的内侍。 那眼前这男子——宋璟凝望着他,尚且猜不透他的身份来,这人却已然从袖中掏出一块洁净的帕子,伸手过来似要帮宋璟擦拭。宋璟假装惊惧地睁大眼睛,这人又说道:“我不会伤害你。只是这血迹再不擦拭,往后便难洗了。”于是这般,那手帕擦拭在宋璟脸上。 宋璟只觉这手帕,也是柔软光滑,也知晓这物也是金贵。他凝望着眼前人,见这双清润的双眸当中,尽是自己狼狈可怜的倒影,因为惧怕,甚至颤抖得如此小心。两人暂时无言,宋璟忖度着他的身份,对方也不说话,只是将他脸上的血迹进行了一番擦拭。 不消片刻,外面已然完战,便听上官轶不满的声音说道:“怎么的,请我来吃酒,还要帮你打刺客,要不是小璟还在里间,我真不想弄这事。”听两道脚步声过来,上官轶的声音也逐渐清晰,随后门被打开,上官轶的声音宛如被扼住一般,生生凝滞在嗓子里。 宋璟转眸看了他一眼,瞧见上官轶惊愣站在原处,另外一边的沈聿礼倒是更加快速地说道:“九郎,外面已经处理好了。不必担忧。” 上官轶又瞧了沈聿礼一眼,又赶忙去瞧那处的人,见对方对自己笑意盈盈,知晓对方的意图,于是也说了一声道:“嗯,已然处理好了。” 能让这上官轶,将这嚣张气焰消泯的,也不是一般人。要怪只怪,宋璟意识清明太晚了,让他尚未来得及明晰当朝势力权贵,连这宫里头的人,都知晓得不明白。 此时也猜不透眼前的人,到底是哪位人物。正心里头疼时,面前的人对那边说道:“真是辛苦你们。”他将目光落在宋璟身上,他说道:“倒是将小璟吓坏了。” 这人也是,一来也喊一声小璟,不知是不是和沈聿礼学的。又听闻他说道:“方才也辛苦小璟了。” 看来宋璟方才杀刺客那事,他是瞧得一清二楚的。《 》 20、同骑夜游晚归府 宋璟被这称为九郎的人,从地上扶起。他知晓此人身份尊贵,乃是宫里的人,没有贸然上前接触他。便装作警惕模样,倒是往距离自己最近的沈聿礼靠近几步,随后躲在他的身后,垂着眼睛,暗自思虑着了。 别的人瞧见宋璟这般,自然是认为宋璟尚在惧怕当中。上官轶想上前来轻抚宋璟的肩头,却又碍于前面这人身份,就安静待着不动。沈聿礼自从方才说了那话,便也无别的言语。此时那人又说了一句道:“小璟浑身都是血,想来是吓坏他了,瑜瑾,你去老去处,给他沐浴换衣,带他回家罢。” “好的。”沈聿礼如此回答了一声。 宋璟听闻,依旧将脑袋藏于沈聿礼身后,不作任何反应。直至这人带着身后的内侍离去,宋璟方才从沈聿礼的身后出来。不过那人离去之前,宋璟倒是依旧感知,他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没有过分严厉,轻柔柔的,没什么威慑。仿佛不过是想瞧宋璟一眼罢了。 那人一走,上官轶立马上前来,他终于如愿抚了宋璟肩头,说了一声:“不怕。不过是些小贼,早就被我打趴下了。谁还能欺负了你去。你当时若是能瞧见我如何一刀一个,你也不会如此害怕了。” 宋璟怕的,倒不是这些人来杀自己,确实是那血淋淋的脑袋到跟前来,是头一遭。不过早已经缓下心神来,这上官轶还说要带他前去看看。他暂时倒是不想见那鲜血淋漓了。 不过这长京暗涌波动,看来还真是杀机重重,这等杀事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算,确实是可怕得很。便让宋璟又感叹道,还是陂阳好上一些。 见宋璟一直不言语,不动作,上官轶显然有些担心,便又要上前来说些什么。一旁的沈聿礼倒是先说道:“我要带小璟进行一番整理,便带小璟回家。不知上官衙内,这是还要干什么。” 上官轶说道:“怎么的,就你能带他回家。我就不能?” “九郎说,让我带小璟回家。”他这般说着,声音依旧如此。不过这上官轶,又听闻了九郎这个称呼,到底没有再说其他。只是又看宋璟一眼,瞧起来有些可怜不舍。他说道:“你可得小心些。不要害怕。沈小侯爷武功比我厉害,你跟着他就好。” 见这上官轶又是一下子安静下来,宋璟倒是越发对那人的身份好奇。只是见无论是上官轶还是沈聿礼,都不大愿意告知他,看来还需得宋璟自我探寻。宋璟此时听闻上官轶这番话,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这般沈聿礼要带宋璟离去,宋璟想起什么来,只来得及拽了拽沈聿礼的衣袖。沈聿礼转身看去,见身后的宋璟仰头看他,一双原本惊惧的眸子,稍微有些平静。 但那双手,还是紧紧握着之前他给予他的袖箭。沈聿礼又不禁将声音放得柔软些,问道:“怎么了。” 宋璟说:“观宣。” 这般一瞧,看见宋璟的小厮,还在那处晕着。 上官轶一听闻此等话,自知有自己的可用之处,连忙抢在沈聿礼的跟前说:“我送去就是了。定然将你这小厮安安稳稳送到府门。小璟不必担心。”见宋璟目光看过来,上官轶又说道:“若是小璟担心,你觉得我亲自送去如何?” 宋璟尚未回答上官轶此话,沈聿礼便说道:“竟然上官衙内还亲自送去?” “怎么的,我送去怎么了,又不是你送去。” 从他们二人之间的各种交谈之中,确实能够知晓两人的关系不怎么样。怪不得方才,沈聿礼说请他吃酒,上官轶一脸吃惊模样。原来还果真如此。至于观宣这件事,沈聿礼似也不大在乎,说了一句:“你若是想,那便送去罢。毕竟上官衙内的武功确实好的。”想来还是要问一句宋璟的意愿,转头来与宋璟说了一声道:“小璟意愿如何?” 想来想去,无论如何,自己定然不能以这副面貌回到周府去。若是以这副浑身脏污、凌乱不堪的模样过去,要是被不知谁给撞见了,又不知要发生什么。更何况那周宥钰定然知晓他偷偷躲着他出来了,说不定此时还在那兰苕阁守着他,待他回去抓他呢。 只怕到时也是麻烦不小,要和周宥钰解释上千百遍,还要听他的无尽话语。所以还是处理一下自身更好一些。既然这上官轶说要把观宣送回去,那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这上官轶显然不会夸大其词,想来有上官衙内护送,也自然会更安全些,于是宋璟便对上官轶说了一声:“多谢上官衙内。” “长霄。”上官轶上前几步来,要不是沈聿礼侧身挡了一挡,他恐怕要牵起宋璟的手也不为过。上官轶不高兴地瞥了沈聿礼一眼,到底还是转眸又继续看宋璟去了。他继续说道:“唤我长霄就好,不要总是什么衙内衙内的唤了。实在不好听。还不如叫我长霄。” 沈聿礼说道:“上官衙内,时候不早。周府向来有规制的夜禁,还是尽早带小璟回去。”这般说着,便牵起宋璟的腕子,带着宋璟走了。也不管身后上官轶的目光,和他那散在风中的身影。宋璟跟在沈聿礼身后,从方才开始,他便隐约感知沈聿礼有些生气,却又不知晓他在气什么。 此时他牵着他的腕子离去,下了舫,更是健步如飞,他本就有武功傍身,宋璟跟在他身后,实在吃力得很。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更何况与那刺客争斗一番,他早就有些疲倦。又瞧见这沈聿礼下了那舫后,原本脸上的温润柔和,早已消失得不见了踪影,冷肃着一张面容,满身血腥气,更是吓人。 于是宋璟便这般安静跟了他一会儿。直至他发现他实在跟不动,便又立马去唤沈聿礼,他早已喘得不行,说出话来,也都是断断续续的:“小、小侯爷,慢、慢些。”这话出来,沈聿礼像是方才回神似的,脚步一顿,宋璟本就疾步跟在他身后,见他如此猝不及防停下,控制脚下步伐,才没险些撞在沈聿礼后背去。 沈聿礼转身过来,见宋璟原本苍白的面颊上,已然多了几分晕红。想来是因为疾走而导致。又见他额上起了一层薄汗,水润的双眸这般望着他,他只觉懊悔,说道:“竟然想事情入神了,便走得快了一些。还望小璟见谅。”说完,才发现自己还握着宋璟的手,连忙松了,又要向宋璟行礼。 宋璟哪里承受得住小侯爷的礼,赶忙伸手扶住沈聿礼的手臂,说道:“小侯爷多礼了。不是什么大事。” 沈聿礼重新抬起头来,他凝望着宋璟这张清丽漂亮的面容,他说道:“小璟还是离那上官轶远些才好。”之前一口一个衙内,此时人不在,倒是直接称呼起他的姓名来了。 这沈聿礼也倒是一个有意思的。宋璟在心里思忖着。又听沈聿礼说道:“他最近这段时间,说是染上了龙阳之癖,到处寻那些长得清秀好看的男子吃酒喝茶,还去南风馆。好歹是一品太尉之子,朝野上下都瞧着,怎么能行如此荒唐放浪形骸之事。方才他看你的眼神实在古怪,还对你如此亲切热情,小璟这般模样,被他看上也是自然。只是这上官轶,不过是个放荡之人,不安什么好心。小璟还是离他远些才好。” 听了沈聿礼这言语,宋璟在心里感叹没想到这沈聿礼还是如此正人君子的人。不过面对沈聿礼这番话,宋璟还是对沈聿礼说道:“多谢小侯爷关切。” 吩咐了这些话,沈聿礼总算心里舒适一些。到底还是又说道:“若是那上官轶要你和他去做什么,你不愿意,直接拒绝了就是。要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理由,就说与我有约,不方便过去。” 宋璟点了点头。 沈聿礼似乎还要说什么,不过又不知为何,就此作罢。在这停下之后,沈聿礼不动,宋璟也不动。不过一会儿,见到有人牵马过来,沈聿礼上前把马牵了过来。又想起什么来,笑着对宋璟说道:“小璟上次骑马被吓着了,不知这次还能不能坐上马去?” 这沈聿礼,还真是亲切温柔,似乎本身就是如此模样,从首次见面起,便是如此。宋璟在心里对他,倒是也有几分好感,此时又见沈聿礼这般关切他,宋璟对沈聿礼笑起来,这抹笑容轻柔,显露在宋璟脸上,煞是好看。他说道:“多谢小侯爷关心,不过是坐上马去,还是能够坐的。” 见宋璟的脸上展露出笑容来,沈聿礼也是笑容更甚,其余话不说,只是夸赞道:“小璟这般厉害的。”他这般夸赞了宋璟一句,宋璟与他相处也愉快,不禁显了自己的几分脾性,不太喜欢继续在他面前假装,说了一声道:“这是自然。” 随后上前去,要自行上马去。于是这般,就才反应过来,手中还拿着沈聿礼给他的袖箭,正要把手中的袖箭递给他去,沈聿礼却先说道:“这东西送给小璟了,就当时分明邀你喝茶,却让你陷入如此危险境地的赔礼。” 宋璟笑道:“我只是让小侯爷帮我拿着而已。” 沈聿礼一愣,却伸手将宋璟递过来的袖箭接来。这袖箭早已沾染了宋璟的体温,温热热的,传递到沈聿礼的掌心里去。这冰冷的掌心里,骤然一片温热。 回神过来,想起宋璟方才的笑和话语,不禁也悄然露出笑容来。宋璟已然上马,见沈聿礼抓着那袖箭看着自己不知为何笑得如此,便又喊了一声:“小侯爷?” 沈聿礼将袖箭递给宋璟。宋璟拿回来握在手中。沈聿礼说道:“还以为上次小璟被马惊吓着,便不敢再上马了。没想到小璟上得这么好也这么熟练,看来你二哥哥确实厉害得很。” 听到沈聿礼不知为何提起那周宥言来,他心说这都是他自己学得好,哪里和那周宥言有什么关系。他本来就不喜那周宥言,此时听沈聿礼提起他来,原本有些好的心情,当即又太大好了。沈聿礼似未发现宋璟心情骤降,也是上前来上马,不再多说其他言语,直接将宋璟圈入怀里去。直接带着宋璟骑马离去了。 宋璟被带着到了他们所说的旧地,发现是一处阁楼。 沈聿礼带着宋璟下马,轻车熟路上了阁楼去,有仆人前来请安,沈聿礼吩咐了仆人去准备热水与新衣,仆人便立即下去了。宋璟随意看了看,见这里面的装设依旧是那素雅模样,倒是有几分那画舫的风格,想来这应当也是九郎的地界。 其他东西,宋璟倒是没有胡乱去看。此时好不容易能将身上的血腥洗去,他便有些迫不及待。这些血已经在宋璟身上干涸,衣襟这一大片已然变得微硬。也不知是不是有些也沾染肌肤上去,等会儿可得好好清洗一番。 不一会儿仆人上了热水来,沈聿礼在另外的隔间等候。宋璟知晓现在时间不早,尽快将自己身上的血迹处理了,其他事情也来不及做,便匆匆起来,穿上衣服去见沈聿礼去。他想要沈聿礼带他回去。 沈聿礼目光空茫,不知盯着哪处发呆。手中端着一杯清茶,却半晌没喝,宋璟进去时,他也没有发觉。直至宋璟喊了一声道:“小侯爷。” 这般沈聿礼才回神过来,见宋璟鬓发微湿,面颊上沾染着几分水汽,宛如沾露染雾的仙草,实在是出尘漂亮。沈聿礼说道:“怎么还湿着头发就过来了。即便是夏日,夜间风凉,骑马过去,小心着冷。” 宋璟说道:“此时时候不早,只能尽快。” 沈聿礼说道:“有我带你回去,即便犯了他们的夜禁,他们自然也不会说什么的。不妨事。回去将头发擦干再过来。我在这里等候你。” 宋璟听闻沈聿礼这番话,便问他:“提小侯爷的名字,在周家可好使?” 沈聿礼没想到宋璟会这般问,不禁笑着说道:“自然好使。” “可是真的。” “是真的。” 听了沈聿礼这肯定,宋璟心中也自在放松些,于是就返回去,先将自己的头发重新擦拭了。擦拭头发向来是一件麻烦事。此次他本来就没打算太过仔细地清洗头发,只是不免会有些沾湿而已。 即便如此,还是花费些功夫,才弄干一些。这次出来,沈聿礼又仔细看看,觉得确实没方才湿了,就带着宋璟再次离去。 不过上马时候,这距离接近,沈聿礼不仅嗅闻到宋璟身上的那几分清透水汽和几缕清雅幽香,还能够仔细瞧见宋璟的头发还是有些微湿。他也忍不住伸手,轻拈了几缕发丝在指尖,只察觉不过是有些潮而已,便不再说什么。 只是这次骑马的速度,比来时稍微慢一点。 宋璟自然感觉得出来,见沈聿礼速度慢了一些,觉得这沈聿礼的名字,可能真的在周家有用,便也彻底放下心来,没有催促沈聿礼。此时长京夜市已歇,还有零散几抹微光在黑夜中浮泛,月光轻柔,洒满了他们身下的青石路。夜风微凉,将那心中的几分烦躁也吹拂殆尽。 宋璟不禁有些闲适起来,在这马上瞧着长京之夜,即便夜市已歇,还是要感叹一句长京的繁美漂亮。 到了周府,观宣早已经在门口等候。见了宋璟回来,观宣急忙忙跑过来说道:“哥儿,时间晚了,时间晚了。我也真是没出息,竟然吓晕过去,醒来时已经到这门口。见到哥儿不见了,好一顿焦急。还好上官衙内与我说明了,不然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恐怕要罪该万死。只是现今晚了时间,真是我的不对。” 听他这番话,宋璟心道:“这上官轶还真是说话算话,当真是亲自将人送过来。瞧着观宣面上的关切着急不假,也是真的急不可耐了。这一夜小来,观宣是当真是真心实意的。”宋璟正要对观宣说点什么,那边却听闻了一道声音道:“璟哥儿,你这时候才回来,可让大娘子好等。” 宋璟抬起眼睛,往那边看去,见到一个婆子站在那处,这般看过来。倒是没先搭理他,就问观宣道:“为何大娘子要等我?” 观宣说道:“府里的哥儿姐儿,若是犯了夜禁不回来,大娘子自然要看管着。说是担心安危,要等到人回来为止。本来想着,这次定然能早些回来,没想到会遇到刺客,耽误了好些时候。”见观宣着急得要哭了,宋璟又说道:“没事,我们进去就好。” 这般说着,转头一瞧,身后的沈聿礼却不见了,心中有些诧异的同时,也在心里嘀咕着不知道到底提沈聿礼的名字好不好使,竟然这么快就不见了,也不见得给他撑腰。想着这些,还是只得往里走去。《 》 21、小侯爷前来解围 宋璟往里进去,远远便见了在那等候的,可不止大娘子一人。其余的小娘也来了不少,还有周宥钰、周宥言、周宥翰、周宥竹等等,很是热闹。 观宣似也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在那处,先是惊愣一声,便侧头过来对宋璟说道:“璟哥儿,这瞧着不大好。怎么会这么多人来。” 这话,宋璟倒也想问一问呢。不过此时,也就只能垂着脑袋,继续假装那可怜样,起码还有几分知晓过错的模样。然而还没等宋璟转了这个弯过去,却只听闻一道脚步声朝宋璟急匆匆过来。 宋璟抬起头看去时,瞧见在一片灯火之下,周宥钰颈项上的璎珞金玉,在光照下发着闪光。还未瞧清楚周宥钰脸上的神态,他便已经过来了。 他一来,便驱赶那婆子说道:“去去去,你到一边去,没瞧见璟哥哥脸色苍白、气虚体弱,这分明便是染了疾了。还不赶紧请大夫过来,还在这磨磨蹭蹭的。至于那边,由我带过去就是了。”宋璟又往那边瞧了一眼,发觉原来此处廊下,恰好挡了那边的视野,便瞧不清楚这边的境况了。 也怪不得这周宥钰一来,便敢如此说话,将那婆子驱走之后,他便抓着宋璟的手臂说道:“快些快些,你快晕。” 宋璟知晓周宥钰想让自己假装染疾,直接晕去,让周宥钰将他带走,便可直接躲过这次。可是这夜禁确实犯了,即便躲了这一次,下一次还是要算的。即便说是病了,病好了,也是要受的。于是宋璟便说了一声:“钰哥儿,为何要晕。” 他话还没说完,周宥钰便急切地躲了跺脚说道:“你真是笨的。你竟然问我为何要晕。”说着情不自禁在宋璟的额头上屈指一敲。宋璟没想到他会如此,怔愣一瞬,呆呆瞧着周宥钰。 周宥钰还以为是自己敲得重了,又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宋璟并不见红的前额,说道:“自然是不想这次你受罚了。我告诉你,打手板可疼了。你这般模样的,哪里挨得住。好在我频频看向这边,率先瞧见你过来了。要不然你这般就进去,岂不是直接受罚了。” 宋璟说道:“我确实犯了夜禁,我认罚就是。” 要不是那边能够听得见声音,这周宥钰看起来要大声起来。此时只能压着声音说道:“你真笨你真笨。有法子不受罚,你就赶紧用就是。快些,闭上眼睛。我直接背着已经晕去的你过去就是了。接下来的事情有我,你就只管闭着眼睛睡觉。” 见宋璟这一双澄净的眼眸还是如此凝望过来,于身后烛火照拂,更是明亮如星,周宥钰不知为何心间一片慌乱,他自认为是此计不成而产生的担忧,便直接用手盖住了宋璟这一双让他瞧得心间慌乱的眼眸。 原本要说的什么,倒是全都忘记了,只说了一句道:“快闭上眼睛就是了。我等会儿将手拿开,你就必须闭上眼睛。”话说完,将手拿开,瞧见宋璟这一双眼睛依旧睁着,甚至他的面上还浮现了笑意。像是觉得好玩一般,以为是什么游戏便得趣般地笑了。 周宥钰说道:“今日不是和你玩乐的,你笑什么。”他的手又要来捂住宋璟的眼,宋璟抓住周宥钰的手,阻止了这动作。便对他说道:“确实是我的错,我认罚就是。” 周宥钰要说些什么再进行规劝,却听闻一道声音过来,那人喊了一声:“钰哥儿,璟哥儿。”两人一同转头过去,瞧见周宥竹站在廊檐下,正静静地瞧着他们。见两人都瞧着他,周宥竹又说道:“大家都久等了,莫要在这里胡闹。”这话显然是对周宥钰说的。 周宥钰一见他大哥,便害怕,只安静地站在一侧,不再说些什么了。周宥竹对宋璟说道:“璟哥儿,随我过来。”宋璟要过去,也将原先握着周宥钰的手松开了。此时忽然觉察到,那周宥钰悄然在袖子遮盖下,轻轻掐了掐宋璟的手背,似是还在提醒宋璟定然要装晕这事。 宋璟转头过来,对周宥钰说了一声道:“别担心。”于是这般,就跟着周宥竹过去了。周宥竹走在前头,身形宽阔,板正肃冷,时常有几分不怒自威的神色。方才见周宥竹站在那处看过来,声音也是淡淡,不知心里有什么想法。他出府的时候,被周宥竹撞见了,回来时,还得周宥竹带他进去。 宋璟不禁觉得这件事还真是有缘。 才走了几步,便已经到了地方。他一进入里面去,里面的众位,将目光都放到宋璟的身上来。这般进来一瞧,才明白这里面到底有多少人在。还真是比方才看的那一眼还要热闹呢。此时他见了周围这么多人,情况他还是个犯了错的,自然应该是要害怕的。 于是宋璟垂着脑袋,小心翼翼踏入进来。 才站定不久,周围倒是没有什么人声,不久听闻大娘子说道:“小璟,这么晚回来。这是到哪里去了。”大娘子声音温柔亲切,似乎不过是关切询问。平日大娘子也瞧着是极好相处的,不过宋璟却知晓大娘子还是有几分严厉。 他便回答了大娘子的话,说道:“在陂阳时,便听闻长京的洛安湖极美。来了这段时间,一直都未有机会出去瞧瞧,今日便忍不住出去了。” 大娘子又说道:“小璟过来不久,不知小璟可否知晓我府内的规矩?” 宋璟正要说话,身边的观宣却说道:“今日我见璟哥儿午休后只安静待着看书,想着要带璟哥儿——”观宣此话还未说完,一旁的一个小娘说了一声道:“让你说话了么?你就说话。”于是这般,观宣也垂下脑袋来,不敢言语。 宋璟说道:“还望大娘子见谅。本以计划好了时间回来,不过却遇到了些麻烦。偶遇了上官衙内,见他不小心落水,便拉了上官衙内一把。上官衙内对此感激不尽,邀我去他的画舫内喝茶。我瞧着时间不早,想要尽早回来,沈小侯爷上了上官衙内的舫,说要一同邀我们吃酒去。沈小侯爷也知晓府内的夜禁,便与我说会尽早送我回来。就去小侯爷的舫内多坐了一会儿。” 这话说完,方才语言扼制观宣的小娘又说了一句:“你说沈小侯爷送你来的。那沈小侯爷呢,怎么都到府门了,不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小侯爷向来和府内的哥儿们交好,哪里会有如此见外的时候。” 宋璟没搭理她这番话,还要说下面的事情来。他要说的,是那位九郎的事情。他不认得那九郎是谁,也没来得及问清楚,但是这里所有人在长京这么多年,应当会根据描述,便知晓那人是谁。那到底是宫里的人物,有这人为挡箭牌,自然没有他们什么可说的。 宋璟正是要说此事,就听闻一人的声音道:“这是怎么的了。怎么这么多人呢。”这声音乘风而来,带有几分润雅,随后一道脚步声渐次过来。宋璟瞧见身旁已然站了人,却听闻沈聿礼进来的第一句话,是对自己言说的。 沈聿礼说的是:“方才将马牵去拴上,一转眼,小璟就不见了。想来是这般晚回家,还是有些担忧的。我便进来瞧瞧,也替小璟将事情说清楚些。还望宽恕小璟一些。还真是我贪玩,拽着小璟又与我多喝了两杯茶。小璟不擅说话,明明想要回来,却又说不出口,竟是生生与我喝了这么久的茶,我才反应过来时间不早了。” 沈聿礼一进来,那原本刺在宋璟身上的目光,便又转移到沈聿礼的脸上去了。方才那无形的威慑感,也消散了不少。沈聿礼说完此话,对周围拱手行礼。大娘子见沈聿礼这般模样,言说了一句:“小侯爷多礼了。小侯爷和小璟关系这般好的,我们自然高兴。” 大娘子声音比方才更为柔和些,便知晓大娘子的惩戒意图消弭不少。此时看起来,便是要如此过去了。宋璟瞧了身边的沈聿礼一眼,正巧沈聿礼也低头看过来,偷偷与他对了眼。 对上眼后,沈聿礼对宋璟眨了眨眼,这神态有几分顽皮得意的劲头,极具少年意味。他这眼神仿佛就是在说:“瞧吧,我的名字还是好使的。” 宋璟将他这抹神态,不禁对沈聿礼展露出笑颜来。至于宋璟这抹笑容,正巧也是对着那边哥儿们的座席的,也被那边坐着的哥儿们瞧了一个清楚。 周宥竹垂了目光依旧不作任何言语。周宥言端起手边的茶杯,用杯沿遮挡了唇边意味深长的弧度。周宥钰惊讶的同时,又不大高兴地撅起嘴来,心想:“怎么就不对我这般笑呢,平时对我那笑和这比起来,像是敷衍我似的。” 见大娘子不再有别的话语,众人也以为此事就此作罢。正起了要离去的心思,又有一人到了。那人说道:“大家都在呢。”众人抬头一瞧,是周秉仁回来了。这周秉仁这段时间总是晚归,却也不说明白到底是什么公务要这般忙碌,着实让府里的人们担忧不少。 此时见周秉仁比往日回来早一些,众人都高兴,那晶亮的眼睛,俱去瞧着周秉仁了。周秉仁进来,瞧见沈聿礼也在,便笑着说道:“怎么今日小侯爷也来了?”又瞧见宋璟还在一旁也跟着站着,又说道:“都站着做什么,又不是没有座位。到那边坐着便好。有一件事我想与大家说一下。” 本来众人都极为担忧宫内的事,此时听闻周秉仁这般说,还以为周秉仁要吩咐什么大事。也俱是瞧着周秉仁去了。 周秉仁在大娘子一旁坐下,见这里的人还算齐全,除了那几个年纪小的哥儿姐儿们都睡下了,竟然都来了。不禁想到方才他们在做些什么,不过到底这件事倒是要说得清楚。于是便说道:“小璟也来周府好些时候了,想来想去,还是得将小璟送到学堂去。”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宋璟也是如此。他不知为何周秉仁会说出此话来。毕竟他一直认为,他不过一些时候,便能回到陂阳去了。从未想过在长京久住。其余在长京的事情,都没甚考虑。但是听闻周秉仁这话,似乎他并不能快些离开长京,甚至还要过好些时候才能走离。 只是之前,他们说的,不是两月左右,便能将这件事完成么?怎么现在却表露出,他要在这长住的说法了? 宋璟惊讶,其余也是惊讶的。他们本来就怀疑宋璟的身份,只想着要是这宋璟真的只是短住,就太放在心上就是了。可是要是长住,难免时间一长,这宋璟还真是能成周府的人了。到时候更姓为周,改命为宥璟,那就真是不得了了。 也只有沈聿礼倒是觉得:“这事甚好,那小璟也一同过来。便热闹一些了。”在这长京,但凡通过入学考试的官员弟子,皆都在国子院上学。其余但凡参加过州县试的学生,也有参加国子院入学考试的资格,只要能够合格,便可进入国子院。 倒是周宥钰说道:“他看起来这般呆笨,哪里能够参加入学考试。莫不是爹去哪里弄了张不知谁的引荐贴去了。”有些学生,若是能够有当朝三品以上官员的引荐贴,也是能入国子学的。他有这般猜测,也是在理。 这话被周秉仁听闻了,他说道:“你倒是不想着你小璟的好。小璟早就过了州县试,哪里没有这等资格了。小璟的文章,我也瞧过了,比你写得好了不知多少。你都能入,小璟也何不能入的。” 周秉仁这话说出来,周宥钰更是惊讶。上上下下打量着宋璟,像是不认识一般。 周宥言说道:“我都说过了,让你不要小瞧你璟哥哥。” 沈聿礼也说:“之前瞧小璟那手字,我便觉得不是一般人可练成的。” 他们这般在宋璟身边说着,宋璟倒是没听进去多少。此时他还在惊讶这周秉仁为何由此打算,不知是不是父亲出了什么事。 心中早已按捺不下,想要当即就向周秉仁问清楚。只是面前这么多人,也不好直接问出口来。只能寻个机会,向周秉仁问个清楚。 这边话说完了,夫人们想要说点别的。大约也是为了宋璟要上学此时开口。周秉仁见她们有几分动作,便知晓她们要说什么,直接摆了摆手说道:“这几日忙碌,倒也没什么精神说些别的了。我才从宫里回来,实在倦怠,其余的话也不说了。时候不早,大家早些休憩去吧。”又抬起眼眸来瞧沈聿礼一眼,说道:“小侯爷,若是要走了,便让几个人送你回去。” 沈聿礼说道:“不必。我来时便是骑着马来,我自己回去便好。” 话都说完,周秉仁站起来,也不说其他话语,就直接走出去了。使得原本有话要说的,都没机会将话说出口来。最终在大娘子的示意下,讪讪离去。只有宋璟心绪纷乱,想着方才的事情,不禁为父亲担忧,便在这里多坐了一会儿。他在这里多坐了一会儿没走,身旁的人也是没走几个。 这周宥钰一见其余人都走了,也不憋着,便对宋璟说道:“今日你背着我,偷偷出去夜游的事情我还没问你,没想到你竟然还藏了一手。爹爹说,你的文章写得可比我的好。我怎么不知道?快哪里我看看?或者我问你几个问题,看你答不答得出来。” 周宥言在一旁说道:“你还能问出什么问题来。你问的那些,想必璟哥儿都是知晓的。就是想要逗你,不告诉你正确答案罢了。” 周宥钰说道:“我可不信。他整日看起来呆呆的,笨笨的。哪里会比我厉害了。我不信,我就是要和他比试一番。今日我学了新的一篇文章,我看璟哥哥能不能答。” 周宥言又说道:“这么个时候了,你还缠着人家答书。你也真是精神好得很。我倒是困倦得不行了。明日还要早起上学,倒是你,功课做了没有。我怎么记得你今日被罚抄书了呢。” “我哪有被罚抄书?你少胡说。”这般说着,目光不断朝宋璟看去,却见宋璟不知怎么的,从方才开始就没再说话。头也低垂着,看不清神态。周宥钰也觉得宋璟是倦了,便不再说其他的话,只说道:“不说了不说了,我也困倦得很。还是回去睡觉罢。” 周宥言又说他:“你是回去抄书吧。” 屡次被戳穿,周宥钰不高兴了,直说道:“你总是说我干什么。我今日可没惹你,二哥哥,你今日怎么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样子?要这般调侃我。有什么好事是我不知晓的?” “好事嘛——”周宥言故意拖长了声音,在周宥钰的期待下,笑着说道:“自然能和璟哥儿同窗了。我自然开心。” 他们这般插科打诨着,只有沈聿礼轻声询问宋璟道:“可是累了?还是还在惧怕之前那事?”《 》 22、莲花酥椤乱心神 耳边忽然听闻沈聿礼的声音,宋璟才回神过来。瞧见沈聿礼的眼睛当中,是真切的柔和与关切。便不禁对沈聿礼轻微一笑,只说了一句:“多谢小侯爷,我没事。”其他的话语,却又不说了。 不过瞧着宋璟面色依旧苍白,明显是不大好的。既然宋璟此时不愿说,他也不多问。只是想要带着宋璟一同回到兰苕阁内去。不过这件事,倒是被一旁的周宥钰阻止了。 周宥钰见这沈聿礼也要跟着去,便说道:“时间不早了。你怎么还在这呢?这般喜欢我璟哥哥?” 沈聿礼说道:“是我将小璟带出去,到此时才能够回来。到底还是有几分愧疚之意,所以便前来道歉。也跟着送小璟回去,这般瞧着,才能够安心一些。”他这般说着,眼神也确实禁不住往宋璟那边看去。 只是宋璟此时,又去想着别的事情去了。哪里还注意得到别人瞧他的目光。他看起来很是失魂落魄,这般呆傻地回到兰苕阁内。 其余几个早就等候许久的仆人,见宋璟终于回来了。心内不禁激动,要上前来与宋璟说些什么,却见在宋璟身后,陆陆续续跟着其他人,便都按捺不住,只是安静立在一旁了。 周宥钰对他们说道:“现在时候不早了,见你哥儿回来,还不赶快准备热水什么的,给璟哥哥洗漱净身,让他早些睡去才是最好的。”这通话吩咐下去,才让这些个仆人又都忙碌起来。慌忙地去整理那些东西去了。 沈聿礼最终还是要走了,到底不放心宋璟。在离开之前,与宋璟说了一声:“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觉,无论什么事都好了。”宋璟知晓他还在因遇见刺客,受了惊吓的事情愧悔。 见沈聿礼的神色也是如此,宋璟伸出手来,在沈聿礼的手臂上轻拍了一下说道:“没事。小侯爷你且回去吧。我只是在想别的事情,并没有因为今日的事情而一直挂怀。” 如此这般,沈聿礼才终于回去了。一旁的周宥钰可是已然观察了好些时候。不过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对宋璟说:“你呀,你这个璟哥哥,可是瞒着我好多事情嘞。要不是时候不早,我可要好好问问你。现下,还是让你好好休息就是。”他也站起来,不做任何停留。 宋璟瞧着他。 周宥钰原本要走了,却又折返回来,他的指腹骤然抚摸在宋璟的眉心。他说道:“怎么一回来就如此。从方才开始便皱着眉头。有什么事情不高兴的,告诉我就是了。怎么这样郁郁寡欢的样子。” 宋璟抬起头来,瞧见周宥钰面色柔和,难得少见了平时那般胡闹顽皮的模样。这般柔和的神色,竟然是与往日都不大相同了。 于是他也对着周宥钰说道:“多谢钰哥儿,我只是胡思乱想罢了。像小侯爷说的,睡一觉就好了。就不记得那些事情,也不胡思乱想了。” 周宥钰又屈起手指来,在宋璟的额头上轻轻敲了敲,不过此时比之前更注意力道。几乎只是在宋璟的额头上轻轻点了点。 他说道:“看来,你与小侯爷出去,果然遇到了不一般的事情。这件事,我以后也得问你。今日,我就大发慈悲,将你放过了。你呀,睡觉去才是最好的。” 这些人都走了,即便这里的人都对宋璟多有担忧,他也没有别的精力说些其他的话语。便也即刻就歇息。只是一直记得方才周秉仁说的那番话,一直都在为父亲的事情担忧。这么久以来,他确实没有收到父亲的任何一封信。 周秉仁还连续好几天,迟迟归家,便让宋璟多了些疑虑。毕竟他父亲,也是第一次为皇家做事。思虑着这些,纵使睡去,也是梦中极不安稳。一觉醒来,做了一个不太记得的噩梦,冷汗将衣衫都浸湿了。他瞧了瞧外头,时候还早,想着要去见周秉仁一面,却又想着此时周秉仁应当是按照惯例起来,要匆匆上朝去了。 此时多有叨扰,恐是不好的。便又按捺下心下的躁动,不过已然睡不下,就只得坐起来。坐了一会儿,上前去将那一扇窗打开。 不过熹微,天际微白,晨光乍现,宋璟望着这天际,又发起愣来。忽而听闻一人的声音,他说道:“璟哥儿今日起这么早。”随后便有人在他肩上搭了衣衫,让他防着这微凉朝露。 宋璟转眸看去,见观宣站在自己身后。 观宣说道:“璟哥儿可是因为昨夜的事情还惊吓着?我也是,想起昨夜画舫的事情,便总觉得那箭镞就要往我的胸膛里钻去。夜间频繁醒来好几次,便不想再睡去了。想起璟哥儿来,但又觉得哥儿也是睡不好。便守在外间了。” 宋璟确实睡不好,倒不是因为昨夜画舫上的事情。那惊险一夜,早已过去,哪里还能够让宋璟记得住的呢?记得住的,也不过是那不知姓名的宫中贵人。不过此时时间尚早,宋璟也无了睡意,便让观宣坐到脚阶上来,问起现今长京的境况。 说是这大祁朝之前是瑜。瑜幽帝严昼昏聩无能、贪图享乐。人民困苦不堪、朝臣胆战心惊,于是便有了当时的亲王萧氏起兵。便有了如今的大祁。不过这大祁,如今历任第二位皇帝,却皇室衰微,当今只有一位体弱多病的太子,和一位不过襁褓中的十三皇子。其余的,便是两位公主,便无什么其他的了。不过当朝,基本分为太子党、太傅党、清党,相互制衡。 只是听到这里,宋璟便大约猜测到那日所见那人,大约是太子了。毕竟在那宫中的,除了襁褓中的十三皇子,便是太子能有如此年纪,还能够有这么多刺客前来刺杀。 不过当时太子不愿让他知晓身份,那他就假装不知便好了。不过这等事情,稍稍打听便能有了推测,恐怕他们几人,还真是将他当作呆笨的小傻子,还自称了一句“九郎”。 此下听完观宣这等话语,天已大亮,今日的宋璟,倒是没有别的事情,就等着周秉仁回来,好好要问他入学还有他父亲的事情。 他派观宣在外面等候着,若是有了消息便立即过来告知他。他思虑甚多,即便手中拿了书册,也是半个字看不进去。实在没法,便起身又到桌案前练了一会儿字。好半晌,总算听闻观宣带了消息。说周秉仁已然去书房里去了。 宋璟马不停蹄,循着周秉仁的书房寻去。他倒是没带什么仆人,只因这事与自己还有父亲有关的,不方便给别人知晓。只是走到书房外,便听闻里面传来了声音。因书房的门是开着的,到底凑近几步,就将里面的声音听得真切了。 原来大娘子早已经坐在里面,言说的就是宋璟入学之事。 此事宋璟本来就有疑惑,他过来,本身也是要问这事。便静立在一旁。偷听了一会儿墙角。 只听大娘子说道:“你之前言说,将那宋家的小郎,带过来住一些时候就行了。怎么的,如今还要入学堂去。是要住几年几载?你与我说的那些话,不过是诓骗我的吧。之前那魏小娘,你也说是瞧着她可怜,不过是让她住在外宅,现如今,不是已经住到这里面来了么?你的话,还有几分可信的。” 周秉仁的声音也从里面传来,他说道:“这不一样。你也知晓得清清楚楚,小璟本来就是岳固的孩子,我哪里有半分骗你的话。只是现在事态不对,只得小心妥帖一些。你也知晓,这段时日,我频繁被留在宫里。我实在心中不安。” “为何留在宫里,你又不与我们说。我们怎么知是多大的事。” “即便天大的事,小璟在这里多住一些时候,在这里入了学堂,是小事。何必如此计较呢?” “好哇,你说我计较。周函英,你说我计较了。若我不计较这些事情,你这宅院哪里能够如此安生的。当初你娶我,可是拿了我家不少钱,才有你如今模样。现在却又嫌我烦去了?” “我,我可不是这般意思。哎,说来说去,你也不明白。这事情尚未定论,也不知消息如何。自然就说不明白。便让小璟留些时候,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是府里多了一副碗筷,他又是个性格安静的,又能起什么事端不成?不过是那些人的小打小闹,非要殃及小璟罢了。” 大娘子冷笑一声说道:“你倒是真真切切的好人,好官人、好爹爹、好叔伯,我就是那天大的恶人去了。” “好了好了,不必如此生气。不久之后,我还得出门一趟。消了气,好生休息着去。你今日也忙碌得多了……”其余的,宋璟倒是没有听去了。不过是退了步子,走到那廊柱后面躲藏着。不多时,大娘子从周秉仁的书房里出来。 宋璟仔细观察了一番,发觉里面已然没有了他人,这才慢慢过去。才走到门口,周秉仁也恰好出来,见了宋璟。周秉仁怔愣些许,说不出话来。只喊了一声:“小璟。” 宋璟朝周秉仁的方向行礼。周秉仁扶住宋璟的手臂,他说道:“我知晓小璟今日来所为何事。我们进去才方便说。”于是便带着宋璟入书房去。这一次,倒还是将门给关上,不像方才那样直接敞着。 宋璟还以为这周秉仁,要与自己说的,是什么惊天之事,结果与方才和大娘子说的无异。不过却模糊了些言语,还进行了一番矫饰。 周秉仁是这般说的:“你父亲此次出海,代替的皇家。自然与之前的事情大不相同。小璟放心就是。不过原本计划的两个月,倒是要延迟一些时间。海外喜欢我们丝绸锦缎,便多了些交易。这些事情,官家已经交由你父亲处理,便忙碌起来,归期便不定了。可能要过好些时候,才能够回来。这些时候,小璟若是一直待在府中,是不大好的。 “小璟已然考了州县试,想来也是有过科考的想法。还不如让小璟入了学堂去,这般便不会将之前的功课落下。长京里的学堂自然是大不一样的,小璟在这,便能受益匪浅。你父亲归来,立了大功,官家有赏,说不定你们便可在长京久居。学堂的事情,也早有了着落,这自然是好事。” 周秉仁这些话,倒是处处都说得好,处处也都在理。要是别的人,也确实心动不已了。不过宋璟倒还是记着要问一声:“为何这些时候,我还没收到父亲的来信?”他本来就嘱咐父亲,之后要来信报平安,可直至现在,宋璟也依旧未得一封。 说起这事来,周秉仁说道:“海上凶险,一封信过来,倒也是艰难。小璟多等些时候,说不定过几日便到了。不用如此担忧。” 宋璟原还想说些什么,只是门外已经有了仆人敲门,说了一句:“主人,刘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便知晓此时周秉仁有事忙碌,若是再多说些乱七八糟的,便是胡搅蛮缠了。 从周秉仁这话语当中,也知这周秉仁就是有事隐瞒,不与宋璟说而已。即便再问,也不会得到其余答案了。宋璟只得又回去。想起这事来,还是有些担忧的。这般回来后,宋璟依旧事事都心不在焉,别的人只当宋璟真的是被昨夜的游湖吓着了,或者被昨夜那场堂审惊着了。更是比平日多了些关切柔和。也不敢出声打扰,静静守候在宋璟身边。 宋璟这般呆坐了好些时候,直至又听闻周宥钰的声音,才知晓一日又这么过去,他却连探听父亲安危都做不到,不禁觉得自己无用。那周宥钰一进来,又瞧见宋璟愁眉苦脸的,说道:“怎么今日还是这么闷闷不乐。这是怎么了。不是说睡一觉就好了么?”说着走上前来,坐在宋璟身边,又定定地看着宋璟。 宋璟没什么心情应付周宥钰,便耷拉着脑袋,将头偏向一边去了。 周宥钰说道:“连我都不让看了。好罢好罢,不让看便不让看。看看今日我给你带来什么好东西。”他说得神秘兮兮,又逗趣味十足。宋璟本不感兴趣,只是他依旧左右站起来,非要凑到宋璟跟前上来。非要让他看见不可。 宋璟倒也是转不动脑袋,想着将周宥钰打发了就是。就见周宥钰的怀里抱着一个油纸包。不用想也知晓,应该是哪家的糕点甜食。 见宋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周宥钰不禁高兴起来。他笑着说道:“这可是了不得的东西呢。”他将那东西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将上头的细绳解开。不过是松了一点,便嗅闻到其中极为浓郁的甜香。 “这可是天香食坊里的莲花酥椤,每日有限,连宫里的人都爱吃,想要抢都抢不到呢。你闻闻,是不是香得很呢。” 他故意将这东西,递到宋璟鼻尖,只嗅闻到一股极为诱人的甜香,其中却又暗含了莲的清幽,将其中的油腻气味直接抹去,只剩下勾人的甜香了。不过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宋璟嗅闻着,却也不能立即想起来。 这周宥钰捧着这莲花酥椤,也拿到自己的鼻尖前嗅了嗅。他说道:“这还热着呢,才刚拿出来不久。热着的时候更好吃,你要吃一次,你就喜欢上了。你要不要试试看?”宋璟尚未说什么,又听闻周宥钰说道:“哎,你说这小侯爷到底哪里来的门路,居然都这个时辰了,竟然还能让人家留着一份。我还以为他要给自己吃的呢。没想到转头就给我了,让我直接送给你来。看来你们昨日出去游了湖,这关系,可是突飞猛进,连我都比不及。” 他将莲花酥椤放在一旁,倒也没有再去碰。只是又去瞧宋璟,见宋璟目光怔怔,半晌才回神过来,说了一声:“小侯爷?” 周宥钰说道:“是呀,除了小侯爷,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做到这件事呀。我都没抢到过这东西几次,我们关系这般好的,他都不给我吃。说是非要给你。”言语中满满都是在乎那莲花酥椤,眼睛此时却不落在那上面,直直瞧着宋璟去。 宋璟的目光却是落在那糕点上。他倒是想起来,昨夜他上了画舫之后同他们喝茶,吃了几块糕点。确实觉得味道不错,便多吃了几块。他本来就不贪口腹之欲,不甚在意,他近乎不记得那事。 没想到,竟然被那沈聿礼注意到了。以为他是喜欢这一口吃的,还费心思给他留了一份送过来。他想着,这小侯爷待人还真是真诚心细。抬起头来,瞧见周宥钰这般瞧着自己,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宋璟便说道:“小侯爷性情好,钰哥儿应该也知晓的。” 周宥钰说道:“他性情好不错,对谁都是温柔儒雅的模样。只是他怎么的,频繁地提起你来呀。给你送礼不说,今日来找我,都是说你的事情。”《 》 23、称病访客却频来 听闻这话,宋璟怔然,便出声问道:“说我的事?” 周宥钰说道:“是呀。就是只说你说的事。他今日一早便来寻我,我还以为是邀我到哪里玩去。哪里知道,他一见我,就问起你的事情来。问我,你睡得可好,又问你气色如何。又问可有食欲等等。我就说他,你这小侯爷真是奇怪,我一早便来上学了。你又不用上学堂,我哪里知晓你今日如何呢。他才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是是是。 “这么简单的事,却要我提醒才知晓,我看他呀,就是关心则乱。只是你们才见几面,竟然如此交情。我在这府内,天天找你,便是怕你觉着无聊烦闷,前来和你说说话,讲讲趣事。也不让谁在这府里,欺负了你去。怎么的,这交情比我还要深厚?” 说到这里,周宥钰冷哼一声说道:“今日有的是时间问你,你可要把昨日你们的经历,从实招来!还有你州县试的事情,怎么我什么都不知晓。你天天看起来笨笨的,怎么还会写比我还厉害的文章?” 宋璟本听着周宥钰的言语,想着的是沈聿礼,忽然地,周宥钰骤然提起昨日的事情来。眉眼之间,竟然还有几分凶戾,一副从实招来的模样。真是严肃得很。昨夜那事,到底和太子有关系,他不能说得太过细致。 见周宥钰不依不饶的架势,宋璟便装作头疼似的,用指尖触了额头,蹙着眉说道:“钰哥儿,你慢些说,我有些听不明白。” “有什么听不明白的,我说的又不是什么之乎者也,也不是什么经书典籍,哪里会有什么听不懂的。你少用这副样子推脱,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话是这般说,却见宋璟眉眼间有几分病色,蹙着眉,撑着额,看起来确实难受,不像作假,便连忙说了一句:“好了,我不说就是了。是不是真的病了?你说,你出去玩也不找我。这长京,哪里是我没有我玩过的,有我带你去玩,岂不是趣味甚多。你还非要躲着我偷偷出去。想是昨夜出门,染了夜风,略有些病气了吧。我也不说这事,不过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与你说。你可要记得国子院的考试,可是没有几天了。 “你要好好多读书。他们考试内容,也不过是那些东西。和你的州县试没有什么区别。像我这能耐呢,倒是不能给你些指教,我大哥是个厉害的,只是他日日都要处理公务,待在国子院里没什么时间过来。不过我二哥哥,别看他也是不正经的模样,读书可厉害了,我便叫他——” 听闻周宥钰说起周宥言来,应付那狡猾得如狐狸的周宥言,倒是更耗心神。他此时只在乎父亲的事情,别的事情都推到后面。对所谓的国子院考试,也是兴致缺缺。也担心周宥钰,当真将那周宥言带来。 便说了一句:“钰哥儿,我实在头疼得厉害,大约是染了些病气,也不便与钰哥儿说些别的了。实在是歉疚。” 周宥钰说道:“你病了,我叫个大夫过来。” 宋璟连忙说道:“不用了。多谢钰哥儿,我休息一些时候便好了。” “那我就不打扰璟哥哥了。你可要好好休息,若是耽误了考试,那可不好。我还想着要是能在学堂瞧见璟哥哥,可比每日都过来有意思多了。”他这般笑着,还真的是离去了。离去之前,又嘱咐了两声到底该如何休息才好,又说要不要些别的什么东西,他可以拿来。 好容易周宥钰走了,宋璟原本面上的那几分轻松惬意,便消弭不见。又露出满面的愁容了。在一旁的观宣见了,忙上前来说道:“哥儿,虽我不知哥儿到底因何事烦扰,到底还是想要哥儿开心些的。” 他说着,将那由周宥钰带来的油纸包全数打开,将其中的莲花酥椤搁置碟中,他又说道:“哥儿,快尝尝小侯爷带来的这糕点吧。这莲花酥椤,趁热更好吃。哥儿昨夜吃的,都已经凉了好些时候了,此时这热的,定然滋味不同。我听闻人说,若心情不好,可要吃些甜食,吃些好吃的,心情便能好上许多了。” 宋璟知晓观宣的关切之意,即便心中的忧虑,已然将他坐立难安、心绪难定,还是对观宣展露一丝浅淡的笑意。伸手接过观宣递过来的莲花酥椤。吃了一口。果然这热的,与昨日吃的冷硬的,确实大为不同。 入口即化,因着带有莲的清幽之气,便驱散了糕点的油气甜腻,不沾唇齿,不黏口舌,直接便入了口,细细品尝入喉去了。确实非常香甜,非常可口。仿佛心间的任何郁躁也就完全消隐了。 宋璟的心情确实好了一些,也觉这莲花酥椤,不愧是长京里人人都喜爱的东西,还真是十分美味。连对口腹之欲没什么渴求的宋璟,也贪吃了几块。还是观宣言说,担心积食,才没将另外几块吃了。 只是觉得,这东西冷与热,味道大为不同,有些可惜。 宋璟本来便无意国子院之事,只是周秉仁让他入学,定然是花费了一番功夫。即便他担忧父亲之事,还得为这件事挂心,也不能拂了周秉仁的好意去。他便在这里面,开始认真读起书来,想着再等待几日,若是还没有父亲的来信。便去想个办法。 这段时间,宋璟对外都是声称病了,这周宥钰本来就日日过来,他这几日过来,也不过是瞧瞧宋璟如何,坐了一会儿,又与宋璟说两句话,就走了。他还说,若不是过几日宋璟要考试,他定然要带宋璟好好玩一玩去。 天天见着周宥钰,宋璟倒是习惯了。只是没想到,这周宥言,还真是来了。他当时正在桌案前练字,将其他仆人屏退,吩咐人在外守候着,若是有人来,便立即上来说了一声。 他做事向来认真,还是在自己的地界,便又多了几分松懈,哪里想到,自己练完这一纸,抬起头来,便瞧见周宥言已然站在桌案另一侧,那目光落在他桌案的宣纸上,瞧着上面的字。 似乎也发觉宋璟抬眸看他,他也笑着抬眼来,说道:“这字确实写得好。怪不得小侯爷逢人便夸你的字好。”他伸手过来,将墨迹未干的字拿起来。他是这府内的二哥儿,宋璟也不好阻拦他,让他拿起来细细观看了。周宥钰瞧了一会儿,说道:“怎么的,在我面前,便是这副神态了。在钰哥儿跟前,倒是还能有说有笑。到我这里,却是一句话都不说了。” 宋璟并未说话。他心里觉得,这周宥言,本来心思细腻深沉,很是不好对付。总是以这副似笑非笑、高深莫测的眼神审视他,直让他不喜欢。现在也是如此,能尽量躲避周宥言的眼神,他就不去看了。 这周宥言见宋璟不理自己,便绕过桌案过来,直接站在宋璟身边,要去拿他的笔。宋璟见他要拿,也不知怎么的,这次伸手阻止。不让他拿去。 不过周宥言更是眼疾手快,一把争抢过来,周宥言得逞般笑道:“璟哥儿身手不及我,怎么能抢得过我。” 宋璟见他眸色明亮,脸上笑意更甚,也不知这周宥言过来做什么,没有多说其他的话语。也不与他玩什么争抢的把戏。重新拿了一支笔来,也挪了镇尺,换了新纸,想要继续练字。还真当没有看见周宥言在这处站着了。 他的笔还未沾墨,周宥言又上来抢。周宥言说道:“怎么不用我送你的那只紫金狼毫,定然是比这些好很多的。写出来感受模样也大为不同。肯定是比现在的这些好的。” 宋璟说道:“练字的关键之处,自然是与笔无关。” 周宥言笑道:“你可总算理我了。我还想着,要如何你才能理我呢。实在让人心寒,对钰哥儿总是笑意盈盈,对我却总是冷面以待。” 宋璟转眸看去。望入周宥言如此狡黠的眼中,这次说道:“二哥哥,你到底想要我如何呢。”说话声音轻柔,听起来毫无威慑力,没有任何强劲。宋璟还是有几分伪装。 这周宥言,总也不可能真的见过宋璟原先的面貌,即便是见过,那时的宋璟还未意识清明,和此时他表露出来的,别无二致。他又怎么能分辨出来,宋璟有几分是装的呢? 他觉着,这周宥言,早已看清他的模样,便不再做过多的伪装,露出几分真面目来,与周宥言直接说明便好。也不希望与周宥言,多有交集了。 听到宋璟这话,周宥言将手中的笔还给宋璟。不过这个还,便是直接塞到宋璟的手里。周宥言方从外面进来,指尖带着几分凉意。宋璟时常待在这室内,手指温暖。一凉一温相触,让宋璟收回手来。 周宥言说道:“璟哥儿这般警惕做什么,我这次来,不是要与你说什么的。是钰哥儿说你这些时日病着,还要读书,实在是困难得很。让我来帮衬你,给你答疑解惑。” 果然是那周宥钰让周宥言过来的。即便知晓这是周宥钰的心意,宋璟心里头也多了几分烦躁。还未说什么,就听周宥言说道:“璟哥儿怎么眉宇间,总是多着几分忧思。如有什么难以处理的事,可说与我听听,让我听听,能不能帮帮你。那钰哥儿,非要和我玩骰子。这可是他擅长的,我连输好几局,我以为他有什么东西想从我这里讨要过去,没想到,竟是为了璟哥儿你,才说玩那骰子的。我自然服输,要替他办好事情,帮璟哥儿排忧解难。” 听闻这话,宋璟便能想到,那周宥钰,为了让周宥言过来,定然是使尽浑身解数。也不知晓到底是怎么样的闹腾喧嚣,定然是热闹好笑的。只是这周宥钰是好心,却给他弄了这般麻烦,确实是让他头疼的。 既如此,宋璟想要随意翻了书册,问几个随意的问题来,让他回答了,直接让他也走了就是。看这周宥言,也没有多少想要给他答疑解惑的心,还不如直接完成任务让他走了。宋璟心下叹气,将手中的笔搁下,前去找来书册。 正翻了书,想要寻个问题,却听闻一道声音说道:“怎么的,外面一个仆人都没有?”那声音轻雅,骤然停顿,只听他说道:“我还想着没有人来,吃了一个空头门。没想到竟然还是有人在的。” 宋璟抬眸看去,瞧见沈聿礼竟然站在那处。 见他笑意盈盈、玉树临风,见了他们站在这里,信步进来。他似乎见了宋璟拿着书册,便问道:“小璟这是向你二哥哥问书呢?” 这周宥言显然也是没想到沈聿礼会过来,便先向沈聿礼所在的方位行礼。宋璟也是要这般做。 沈聿礼几步上前来,倒是先扶住宋璟的手臂,说了一句:“怎么的每次见我,还是如此多礼。”又对周宥言说道:“你也总是这样,每次见我,也总是这么多虚礼。让小璟学了你这做派,见我就行礼生疏。” 周宥言笑着起身,说道:“即便是虚礼,也是礼。还是要行的。” 沈聿礼像是习惯了他这般做派,只是笑着对宋璟说道:“你可不要学他。他就是爱这副做派,像是谁都不能和他交心似的。我听闻小璟这些天,都是在病中,早有担忧,此时才得空过来瞧小璟。我实在惭愧。此时见小璟,面色好了许多,看来是病好了些了。” 沈聿礼声音儒雅动人,说话也温柔亲切,每次与他说话,也只觉得是春风拂面,很是宜人。他也不冒犯无礼,每次与沈聿礼说话,却是宋璟最为闲适的时分。 他本被那周宥言烦弄,见到沈聿礼过来,恰好也解了围,宋璟见他,自然是高兴的。便轻声唤了一声:“小侯爷。” 这一句,倒是比那一声“二哥哥”情真意切,周宥言听闻这一声,瞧了宋璟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立在一侧,什么都没说了。不过那眼神倒是经常在他们两个之间巡视,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正瞧得开心呢。 这沈聿礼过来,瞧了周宥言几眼,倒也是没有管他了。只是与宋璟说道:“我方才见你向你二哥哥问书,他向来是个聪慧的,但我也是不差。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也可以问问我。” 这时,周宥言忽然插嘴道:“问你,还不如问我大哥去。这考试,他也是参与出卷的,这段时间,他应该是与那几位,开始出考题了。在这里胡乱学一些,还不如去大哥那里讨个巧。说不定真的能够得到点消息呢。” 沈聿礼说道:“你怎么给小璟出这般主意呢?况且你也知晓,周家大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脾性,是个刚正不阿、肃正端方的,你这不是逗弄小璟。” 周宥言不知为何,忽然笑起来,他说道:“先不说我大哥的事,只是有一件事,我倒是好奇得很。也不知晓我这璟哥儿,到底是如何的神力,怎么就让你这个小侯爷,如此记挂在心了。” 对于这件事,宋璟也是个好奇的,便将目光转移到沈聿礼的脸上来。沈聿礼忙着与周宥言说话,到底没瞧见宋璟的眼神。只见他笑着说道:“小璟是好小郎君,自然要多关切一些了。” “璟哥儿确实是长得好,但你在长京这些年岁,见到过的漂亮人儿,那是不少的。怎么到小璟这儿,便是要多关切一些。你怎么不多关切那些去呢?” 他们旁若无人地聊起来,让宋璟瞧瞧这个,看看那个。他站在中间,安静地听着。却也觉得有趣。 “小璟性格怯弱一些,多些关切,按照他那好脾性,定然是个更好的郎君了。” “那你怎么的,不去关切另外一些,好脾性的。有的漂亮人儿,可比璟哥儿这性子更好一些。更加爽朗活泼,不比璟哥儿更好一些么。你这三天两头便往这里跑,让人以为,这才是你那侯爷府了。” 聊了这么会儿,几人才发现,他们都是站着的。周宥言又说道:“怎么在这站着。璟哥儿的那几个小厮丫鬟,都让我屏退下去了。竟然让小侯爷这般站着,也没给口茶喝。” 原来没有人通传周宥言过来,是他擅自将宋璟的那些个小厮丫鬟们悄然退下去了。见两人还是交谈甚欢,宋璟便暗自瞪视了周宥言一眼。也不知这周宥言的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 不过是偷偷瞪视他一眼竟然会被他瞧见,宋璟只见那带着明亮笑意的眸,如此瞧着自己,便垂下目光来,赶忙将自己的视线遮掩了。 周宥言突然哈哈笑了一声,沈聿礼觉得有些莫名,不过说的也是:“不过是站着说了几句话,你怎么的,还如此笑起来了。” 周宥言不说其他,只是邀请沈聿礼落座。站了好一会儿的人,总算坐下了。《 》 24、好心情榻上嬉闹 无论谁过来,总该是比周宥言过来好些。和周宥言相处在一起,总觉不自在,那种被审视、凝视的感觉始终伴随,让宋璟无端有些厌烦。 更何况,这周宥言多次引他破功,便是要让他撕碎伪装,非要展露出真实来。更是让宋璟烦躁。于是此时,无论是谁来,宋璟心里都高兴。 毕竟总算将那周宥言推开一些。一有别的人在,他便少了些逗弄宋璟的心思。 果然,三人坐下,周宥言便不说话。仿佛方才那喋喋不休的人,不是他一般。他安静下来,宋璟又是个不爱闲谈的性子,那么显得喋喋的人,就成沈聿礼了。他没说别的什么,就是问方才宋璟问的是什么书?说是他也可以帮助瞧一瞧。 只要远离那周宥言去,不去看他半眼,便是好事。宋璟拿上刚才拿在手中的书册,随意翻了一页,心里就有了个问题。直接拿着书,到了沈聿礼跟前。 沈聿礼见宋璟倒是站过来了,又赶紧让宋璟坐下,他到一边去将那椅子挪过来,他们两人同坐在这,开始答疑解惑。 宋璟意识尚未清明前,便总是在读书,他读过各式各样的书籍。还是有几分学识的,虽不过分惊人,是什么旷世奇才,到底还是有几分才学所在。当时只知晓死读书,偷摸出去考的那州县试,落了个中间的位置。 此时思绪活泛、脑海清明,更是比之前聪慧许多。沈聿礼说的这些,他都明白。可这沈聿礼,似乎是担心宋璟听不明白,原本说了一半的见解,又换了一个更简单的说法,重新说了出来。 许多次,沈聿礼总是蹙眉深思。 宋璟问的问题,其实并不艰难。他猜测,沈聿礼如此为难,大约是在想,到底要以怎么样的方式说,才能够让他听得明白。 见到这真难倒这位小侯爷,宋璟也觉得有几分有趣。到底又没有过分为难,之后问的,都是些简单浅显的问题,完全不涉及那些深奥的典籍了。 沈聿礼博学多识,很会引经据典,说起见解来,也是用一种幽默风趣的方式。从一个奇特、好玩的角度出发,让宋璟听得也频频认真专注起来。至于那位之前出现在这里的,周家二少爷,自然是被他们两人都忽视而去。 不过难得的是,他们二人回神过来,想起还有一个周宥言在此处,转头看去,见周宥言正优哉游哉喝茶。 沈聿礼说道:“还真是有些过分入神,将你也忽视了。” 周宥言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我主要是应付钰哥儿的,他还规定时间,多长时间才允许我从小璟这出去。你在这,还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听闻周宥言说了这话,沈聿礼才知晓,周宥钰让他来做这等事,还是玩骰子输来的。顿时觉得有趣,最后他转头过来,对宋璟说道:“真好,小璟有这么多人帮忙照顾,这自然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宋璟从他的笑颜上察觉,他是真的替他感觉到开心。 又听沈聿礼训斥周宥言,怎么的输了过来,却坐在这里喝茶,什么事都不干,就是过来忙里偷闲来的。周宥言辩解道,他还是有事去做的,比如若是有什么难题,他来解答就是了。 沈聿礼要让宋璟向周宥言问一个问题。 宋璟只觉得,这周宥言不愿意,倒也没有必要再凑上去。况且他本身,就不希望是周宥言与他有多交流的时候。便闭口不言,只向沈聿礼询问。也让沈聿礼明白,宋璟不太喜欢那周宥言。他心里虽有疑惑,却也没问。到底还是先去回答了宋璟的问题。 过了一晌,沈聿礼被他身边的人叫去,说是府里有事。沈聿礼便回去了。那周宥言坐了一会儿,沈聿礼一走,宋璟面上便不再带着笑容,将茶杯搁下。也对宋璟告了别,就这般出去了。本以为他还想干些什么的宋璟,见他就这样走了,心里忍不住松懈下来。 手中抚摸着,方才沈聿礼送来的这些书,心中不禁有些柔软。这些书,是沈聿礼临走前,送给宋璟的。说是按照往常的考试,基本只会在其中出题,多看几遍,多读几遍,说不定还真能够在当时找到相似的题。 此时手指抚摸着书封,宋璟只觉得,这沈聿礼还真是喜欢瞎操心,也真是有一颗烂好心。 周围寂静下来,宋璟打开书,又细细研读。旁的几个仆人,也都没有打扰宋璟。伺候得小心仔细。不知时间如何,宋璟再一次抬起头来时,是有人从前门传话,说是一个给宋璟送信的人,在外间等候。 听闻送信这两个字,宋璟便忍不住心里一颤。连忙叫人,将那在外等候的送信人带进来。他也几乎迫不及待,便从这软榻上下来。他方才看书时,是倚靠在上头看的。 心情闲适、姿态悠然,发丝便有几分凌乱,他也顾不及,忙不迭穿了鞋,就赶紧到外间去了。此时那仆人带着送信人进来,从外走来的,竟然是一个长相端正,体格健硕的青年。 宋璟心下有些惊讶,是因为此人似乎在很久之前见过。却不太记得他的面貌,只隐约记忆里,有一番模糊的印象。这青年皮肤有些黝黑,然而眉毛浓密英俊,一双眼睛也是亮如昼星。十分打眼。 宋璟愣愣地看着他,问了一声:“你是……” 对面的人对宋璟拱手行礼,他说道:“郎君,我是安彧。” 听闻这名字,宋璟的记忆当中,便也缓缓浮现这个名字,以及当年所见到的,还是少年模样的安彧。记忆中,父亲带过安彧来过一两次,宋璟就是那时候见到的安彧。 安彧是他父亲出海时捡到的流浪儿,正是因为觉得他可怜,他父亲便将安彧捡回来,让其跟随在身后做事。大部分时间,安彧陪着宋冯岚在那海上出行,只有过年时分,安彧实在没有人照顾,才会将安彧带到宋家来。 还留存在宋璟记忆中的安彧,还是一个挺拔英朗的少年,没想到几年没见,安彧竟然长得这般高大了。又大抵是常年吹着海风,安彧皮肤有些黑,却也遮挡不住他眉眼当中的英气。 安彧将手中的信给宋璟递来,见了那封信,宋璟便没有再回想之前的事。忙不迭将信接过来,打开便仔细看了。安彧立在这处,格外安静,并无任何言语。他在海上长大,自然是更随心一些,不知晓这陆地上还有众多规矩,面对宋璟,便直直地凝望着。 瞧见宋璟鬓发微乱,想来方才是在歇息,却衬得这般美丽的面容,更有几分随性凌乱之美。他所在的地方,除却都是些被晒得黝黑的大老爷们,哪里见过这般美丽的人。即便是商船偶遇几处地方,见了岸上也有的长相貌美的人,便也抵不上宋璟这张脸。 于是他便凝望着宋璟,有些呆愣了。宋璟忙着读信,自然没瞧见安彧呆愣看着自己,倒是观宣瞧见了,提醒了一下。安彧不明其意,依旧看着宋璟。观宣又要说些什么,不过宋璟已然将信读完,抬起头来。 宋璟眉眼间的阴郁一扫而空,只剩下如此的明媚轻柔的笑意了。他说道:“还真是我父亲的字。看看他说的这些内容,想来是刚上船,便给我写信了。只是不知为何,这信来得这么慢。让我担心了这么些时候。” 听闻宋璟此话,安彧回答道:“来往长京的水路不太一样,途中偶遇了风浪,耽搁了些时候才敢继续过来。我没上过几次岸,对好多事情不太了解,也迷了路。兜兜转转,总算找到周府。来晚了一些时候,还请郎君见谅。” 他声音沉沉,带有几分沉稳平静。他面色也是如此,应当是一个性情安宁稳重的人。听闻他如此说,宋璟只说道:“我明白。我明白。只要能够看到父亲的回信,我就心满意足了。” 之前心间的忧虑全数一扫而空,宋璟只觉自己轻松不少。想起什么来,又对安彧说道:“对了,我也给父亲写封信过去。这次有了上岸的经验,你定然更轻车熟路,不过几日便又能回去了。” 安彧却说道:“郎君,主人说,让我留在长京跟随您。并且认你为小主人。” 宋璟微怔,忽然明白,宋冯岚将安彧送来,是担心他孤身一人在这长京。即便有周秉仁的担保,还是觉得自己的人过来,才是最为安心的。他明白父亲的用意,心里也一派柔和,便与安彧说道:“既如此,那我写了信,你找个送信人,给父亲送去就是。你就留在长京吧。” 不过安彧留在长京这事,还是要与周秉仁说明。之前他总是担忧周秉仁有所隐瞒,此时事实如他所说那般,宋璟对周秉仁也更是信任。 知晓周秉仁让自己进入国子院,当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也想要亲自感谢他一番,并将安彧的事情一同告知他。只是此时周秉仁还未回来,就需要再等待一些时候。知晓父亲安好,宋璟看起书来,他的兴致也比方才好了。 安彧千里迢迢过来,宋璟安排了人让安彧沐浴更衣,还给他吃顿好食,也让他去好生休息一会儿。他便在这里,安静地继续看书。心里无了杂念,让他看起书来,容易入了迷,回神过来时,才发觉快要临近黄昏。也是他们那几个哥儿下学的时候了。 他正思虑着,这次还是不是周宥言过来,就听闻一道轻快的脚步声。一听这脚步声,宋璟便知晓是周宥钰。他心里也放松一些,将手中的书放下,刚好与周宥钰说说话,也算是调理心情与放松了。 才将书放下,从外面走进来的,果然是周宥钰。窗外夕晖漂亮,带有几分柔和之意,煌煌映照在宋璟身上,将他包裹在这一片柔美明亮的光色里。他坐在那处,笑容浅浅,美丽动人,光色朦胧,仿若仙境,而宋璟便像个超尘脱俗的小仙子,坐在那处盈盈笑着。 见宋璟面露笑容,眉眼间的阴翳也彻底消失不见,周宥钰心里也开心不少,直接上前笑着说道:“这是怎么了。今日这么开心?前几次见你,你不还是愁眉苦脸的么。” 话说着,已经坐到宋璟的身边去了。 宋璟的目光也转移过来,他轻声呼唤了一声:“钰哥儿。” “嗳。”周宥钰脆生生答应了一声。将搁置在两人中间,那碍眼的书本拿开,他情不自禁又凑上前去了一些。这般的距离,将宋璟的面颜瞧得清清楚楚。 于是便忍不住,心里疑惑,到底是如何长的,面上无任何瑕疵,皮肤也白皙,五官精致又漂亮,整张面庞是一种清雅如莲花般的美。这样盯着,周宥钰就有些出神了。 宋璟见周宥钰眼神有些呆愣,便问了一声:“钰哥儿?” 周宥钰骤然回神过来,为了掩饰方才自己的失态,沿着方才的话题说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快说又遇到什么好事了。” 宋璟说道:“没什么好事。” “你呀——”周宥钰的手指在宋璟的额头上,重重点了点。力道大了一些,宋璟也猝不及防,便跟着他的力道,脑袋上下摇摆了一下。听闻周宥钰说道:“坏事不和我说,好事也不和我说。一天天地,一会儿高兴起来,一会儿又分外难受,你要我说你什么好。什么事都不与我说,让我来进行自我猜测,还让二哥哥来给你问书,结果二哥哥说,你倒是烦他烦得很,一点都不愿意他过去。我和他说,这怎么可能呢。说你因为考试的事情,已经心焦得更是寡言少语、愁绪万千了。他说我不信,就让我自己来看看。这一过来,就见你这般高兴,那就是有好事发生了。” 宋璟见周宥钰说着这话,故意严肃了眉目,却不见他眼眸中半分凶戾,知晓这周宥钰不过是故意逗他的。他也禁不住故意逗他,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好事。” 周宥钰自然不信,他说道:“你就是有事瞒着我,什么好事坏事的,不管是什么事,这次我定然要听了。”说着,他也不顾宋璟的反应,直接上前来挠宋璟的痒痒,要让宋璟求饶,赶紧将那事说出来。 他也是瞧着宋璟心情当真不错,才如此做事。之前宋璟心情沉郁,他是不敢如此的,去烦扰一个悒郁的人,不正是火上浇油么?此时宋璟心情好,周宥钰这样一闹,还真是让宋璟笑闹起来。他还是有些怕痒的,被周宥钰挠得直笑。 周宥钰来了兴致,见宋璟笑得这么开心,还是这么难得地放声大笑,就想着让宋璟多笑一会儿,让他多开心一会儿,于是攻势便不减。宋璟只觉这周宥钰这架势,恐怕是要和他一决高下,他也不松懈,伸手过去,也去挠周宥钰。 周宥钰知晓宋璟的心思,当宋璟的手伸到他的肋下时,他便用手臂夹紧了宋璟的手。周宥钰吃得多、长得高、力气大,一下子就将宋璟禁锢了。成了周宥钰单方面进攻。宋璟已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不服,用脚去踹周宥钰,周宥钰又是眼疾手快,用手去压他的脚。 宋璟的手被松开,他得了机会,直接上手,去挠周宥钰。哪里知晓,这周宥钰一被挠了腋下,像只青蛙似的一下子弹起来,仿佛要跳得老远。他立即浑身泄了力气,倒在榻上起不来了。 没想到这周宥钰这么怕痒,得了机会,宋璟不再客气。翻身过去,骑在了周宥钰的腰上,两只手快速地去挠周宥钰的肋下。周宥钰浑身的骨子都酥了,没了力气,除了身躯发颤,大笑出声,还喊几声:“好哥哥,好哥哥,不挠了不挠了。你赢了。你赢了。” 方才这周宥钰挠他,可是丝毫都不留情的,宋璟怎么能轻易饶了他。便不依不饶地挠他痒痒。直至最后,周宥钰只笑着了,间隙还喊几声好哥哥求饶。这周宥钰还像泥鳅似的动来动去,以防他逃脱,宋璟两条腿只得紧紧夹着他的腰身,迫使周宥钰被禁锢在这处。 闹了一些时候,忽然听闻一声咳嗽,周宥钰和宋璟同时噤声,转头看去,不知何时,周宥竹已然站在一旁,正静静瞧着他们。而他们两个,早已经闹作一团,衣衫头发尽乱,也笑得、闹得脸颊绯红。 两人都瞧着周宥竹呆愣了些时候,随后听闻了周宥竹说道:“璟哥儿,有事要与你说。” 于是这般,两人才回神过来。宋璟也发觉自己还骑在周宥钰腰上,赶忙从他身上起来。两人坐好后,都整理起衣襟、头发,看起来活脱脱像是被捉了奸的一对小情人。不过几人都没在意此时,只是少许尴尬罢了。 周宥竹说道:“璟哥儿是不是想将那个叫安彧的,留在府里?”《 》 25、榻上按肩香艳景 听闻了这陌生名字,原本整理衣襟的周宥钰,一下将目光看过来。不过此时,无论是周宥竹,还是宋璟,都没有去瞧他。宋璟有些惊讶周宥竹,怎么这么快就知晓这件事。 大约是宋璟脸上的惊讶还是明显的,便听闻周宥竹又说了一句道:“府里进了人,自然是能够知晓的。回来时,便听闻娘与我说了,我从爹那里知晓这人是谁,他说,你大约会让那人留下,便让我过来传话,与你说这一声。他今日有事外出,晚上也回来得晚,也不让你多等待这么些时候。” 听周宥竹说了这番话,宋璟才知晓,这周秉仁又出去了。不知最近他到底是怎么了,频繁出门不说,还总是留在宫里。不过父亲的信已经到手,他也不作无谓的担忧。 从收到父亲来信时,宋璟心情便很好,此时面对周宥竹,也直接笑起来,笑着应答了一声:“知晓了,大哥。谢谢大哥专门与我说这一趟。” 话已经说完,周宥钰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将话插进来。他立即就说道:“安彧是何人?” 他突然插嘴进来,他们二人皆来不及反应。凝滞一瞬,周宥钰便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他不知晓的小秘密,怪声怪气地叫了一声,双手都扶住宋璟肩头,似乎不让宋璟逃脱似的。 他说道:“怎么的,又有我不知晓的事情了。怎么别的人都知晓,我就不知晓。我天天关心你,来看你,结果无论是谁,都比我与你关系亲密。那我还来这地方干什么,反正怎么的,我都是最不讨喜欢的那个。”说罢,两只手也不按着宋璟肩膀,反而将手抱起来,一副生气谁也不理的模样。自顾生着闷气。 周宥竹见他这模样,说道:“都这些个时候了,还像个小孩子。” “小孩子怎么了,我才十六岁。不就是个小孩子。” “你若是个小孩子,明芷又是个什么了?” 周宥竹难得多话起来,此时竟然还调侃周宥钰几句。只是此时,这周宥钰似乎真的生气了,被这般调侃两句,更是气恼。 他说道:“大哥你也像爹一样,终日说我这不好,那不好。现在来了个璟哥哥,更是说我。不是说我烦,就是说我小孩子脾性。璟哥哥是那也好,这也好,我从未听你说过璟哥哥半句。你说,是不是在你眼里,他就是这也好,那也好。” 周宥竹的目光落在宋璟的身上去。宋璟面露疑惑,不知周宥钰怎么的,又忽然难受起来了。听了他这话,明白周宥钰又觉得自己不好,自卑自弃起来了。正要说些什么,却听闻周宥竹说了一声:“璟哥儿确实样样都好的。” 这话出来,宋璟还以为周宥钰会更不高兴。哪里知晓,周宥钰像是根本不意外听闻周宥竹说这话似的,只顾着转头过来,与宋璟说了一声:“那你说,在你心里,是我好,还是大哥好。” 要说是谁好,在这两个人当中,非要选出一个人来。那还真是有些为难。见两人目光还真是都瞧着他,宋璟一时说不出话。 虽然周宥竹平日里严苛冷漠了一些,但到底还是很照顾他,即便他是外来人,也尽着长兄的职责。虽然周宥钰平日里聒噪一些,但也是极为关切爱护他,没有半点坏心眼在里面,也是真当他当哥哥去了。想来想去,宋璟觉着这两人各有各的好,便也不能当即说出答案来。 可又是这一迟疑,让周宥钰察觉出来,他说道:“好罢好罢,你这几天下来,都没瞧见我大哥几面。我也比不上大哥了,我就是哪里都不好。连你也觉得我不好。”说罢,就直接下了榻来,胡乱穿了鞋子离开了。 宋璟抓住他的袖子,其实他并未在手中用力,周宥钰若是想走,他随意便可挣脱宋璟。然而这周宥钰,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似的,半分都挣脱不开,一番表演之后,又一副勉为其难要重新坐下的样子。 不过在此之前,宋璟已然松了手,周宥钰回头看了一眼,先是看了看宋璟的手,又看了看宋璟。那眼神瞧着宋璟,仿佛在说:你怎么不拉着了。 实在好笑。宋璟的眼里不禁荡漾一丝笑意。 见了这周宥钰这番表演,周宥竹似也觉得好笑。这一张终日肃正的面容上,展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来。他对宋璟说道:“钰哥儿这是在吃我的醋。” “吃、吃醋?谁吃醋?”一说这句话,周宥钰像是被揪了尾巴似的,差点跳起来。他只慌乱地看着他们,一张脸上,即刻便涌上了红色。整张脸烧得通红。他却恍若未觉的模样,又对周宥竹说道:“大哥你别以为你什么都看得明白,那不过是你的臆测罢了。好了,现在有大哥过来,你要是有什么学习上的难事,你找大哥就好了。他可是厉害得很呢。我这个无用之人,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这下是真的下榻,胡乱穿了鞋就要走了。 宋璟和周宥竹的目光,都看向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果然见周宥钰又回来,不过此次,不是真的要重新在这里坐下,而是对宋璟说了一句:“你快些好好准备考试,我在书院里等你。”说这句话时,脸上的红潮更甚,直接烧红到脖子之下。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脸颊真是滚烫,周宥钰不再停留。这次是真转个身,就跑得没影了。 周宥钰真走了,这里面便安静下来。两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周宥竹开口说道:“听闻你为了准备考试,愁绪万千,不过是考试罢了,其中内容都是那几样,不会过分刁难的。” 原来这周宥竹来到这,还特意给他说了安慰的话语。 宋璟说道:“多谢大哥宽慰。” “像钰哥儿说的,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你问我就是。言哥儿平日里不太正经,也不知钰哥儿让言哥儿到你这儿来。他自然是不能帮你什么的。” 原来这周宥竹,连这件事都知晓。不过仔细想想,应当是周宥钰那大喇叭,到处宣扬去了。将这件事弄得尽人皆知,大约是连学堂学院里的同窗学子,大约也知晓了。宋璟心中无奈,却也没有说些什么。 只是点了点头。不过这小侯爷频繁过来的事情,周宥竹理应也都知晓,按照之前他说的,府里来人,府里的人都知晓来的是什么人,那小侯爷来了几日应该也都被他们知晓了。 怪不得这几日还在真是寂静得什么声响也无。若是之前,即便宋璟安静待在这兰苕阁内,他们也恨不得弄出点动静来,要殃及宋璟不可。原来是沾了小侯爷的光。 简单说完这些,周宥竹便走了。大约是真的想不到还能够有什么可以与宋璟说的,便不再多说其他,这般就走了。 不多时,休息足够、换了衣衫的安彧上前来。这好好收拾了一番,将原本有些凌乱的发整理,还将方才有些陈旧的衣衫换下,出现在眼前的安彧更是硬朗挺拔,站在宋璟的身边,像是看家护住的大型犬似的。 宋璟记忆里还有几分安彧的模样,他站起来,见这安彧生得如此高大,他便忍不住伸出手去,去捏了捏安彧的手臂肌肉。 只觉手中鼓囊一团,实在是健硕。宋璟说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那时还是个半大的少年,怎么现如今长得这么高大了。你是不是在那海上,吃了什么好东西不成?” 一旦周围没有别的人在,宋璟便有几番随心所欲,也不顾做那番柔软脆弱姿态。其中最主要原因,还是这安彧是父亲身边人,小时候,也与安彧玩耍过几次。心里自然亲切,笑着问安彧这句话,眼里还带有几分淘气可爱。一双美眸亮晶晶的,煞是吸引人。 安彧的目光,便也直接凝视着宋璟的脸了。他看得认真,宋璟抬起头来,还时不时望入安彧的眼眸当中。 宋璟不久之前才与周宥钰胡闹了一番,他还以为,是自己哪里还失态,或者是脸上有什么东西,便问安彧道:“这般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安彧说道:“小主人长得好看。” 没承想,这看起来有些木讷的人,说起话来,倒是直来直往。听闻他夸自己好看,宋璟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安彧继续笑起来,又问方才的事:“你还没与我说,到底吃的什么好东西,才长得如此高大的?” 知晓宋璟还真是对这事好奇,一双柔软纤细的手,不断地在他的手臂上摸来捏去,想来是真的对这件事好奇极了。便回答道:“干的都是些重活,平日吃的也不过是海里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的,长成现如今的模样了。” 宋璟捏了一会儿安彧的手臂,觉得遗憾,他说道:“我要是能有这般身手,那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还用得着装着柔弱,窥视别人么?说罢,他还真是可惜般地叹了口气。 这一番话,倒是真的让安彧在脑海里想了宋璟若是一身腱子肉的场景。明明长得如此美丽的脸,要是一身腱子肉,那还真是怪异非常。见面前的宋璟颇为遗憾,他以为宋璟也想如此身手,是觉得好看,便说了一句:“小主人此时就已经足够好看了。”又想起来,方才说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继而加了一句:“小主人有什么怕的,告诉我就是了,我定然会去帮小主人做。若是有什么恶徒前来,我武功也高强,会将他们都击退。” 听闻他武功高强,宋璟更是疑惑,他不再站着,而是在椅子上坐下,问道:“你还会武功?” 安彧点了点头,他说道:“海盗海匪猖狂,前些年总算要遇到些前来劫掠的,不费些工夫,就会被他们洗劫一空。” 怎么眼前的这个,也是个会武功的?宋璟仔细想了想,好像他认识的这些,都有些武功傍身。仿佛小时候就是要会写些拳脚,来强身健体。只可惜他幼时继母对他不看重,只关在书房当中,自然弱不禁风。 不过这安彧似乎要时常待在他身边,这也是一桩好事,这般,他也不担心真的有什么歹人。像上次画舫那般,也不觉得害怕了。 宋璟想着这个,见安彧还站在自己跟前,便与安彧说道:“你随意找个地方坐着就好。我这几日都要为了考试的事情忙碌,时常要待在这里面读书。” 安彧答应了一声。虽是如此答应,但到底去不去做,还得是他的意愿。他不过是找了角落,安静站到宋璟身后去了。 宋璟看书入迷得快,认真起来不顾周围,觉得脖子有些酸疼抬起头来时,才恍然发觉安彧藏在角落里,就站在他身后。烛光荧荧,想来是方才有仆人,在宋璟看得入迷时,已然安静地点了灯。 安彧的身躯掩映在这昏暗中,看不真切。见了安彧的身影,宋璟的心里,不禁多了几分安心。于是又沉下心来,认真又读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听闻翠珠提醒道:“璟哥儿,该早些歇息下了,小心看坏了眼睛。” 宋璟眨了眨眼,确实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难忍。将手中的书放下之后,他忍不住想要揉眼睛,却被翠珠拦住了。翠珠轻声说:“璟哥儿,不要揉眼睛,哥儿躺下,闭上眼睛,奴给你揉揉肩膀,这样舒服些。” 宋璟便躺下,让翠珠的手给他揉肩。不过这女子手上的力道,倒是总有些欠缺。先前不觉得肩膀酸疼,此时躺下被按揉了几下,便觉得难以忍受。让翠珠多加了力道,翠珠按得气喘,却也没让宋璟觉得舒服些。见一旁就一个安彧站着,宋璟便对安彧说道:“你手劲足,你给我按按吧。” 安彧听闻宋璟此话,颇有些惊讶,他赶忙说道:“我手上不知轻重,恐怕会伤着小主人。” 宋璟说道:“没事,你来试试就好。” “我——” 见安彧还有其他推脱的词,宋璟便直接说道:“不用说些其他的。你来先试一试。你手劲大不大,我自然会与你说的。” 安彧暂时说不出话来,便上前。宋璟挪了个位置,侧身背对着安彧。安彧先是不知自己该如何下手,翠珠提醒安彧坐在榻沿,如此视线才平齐一些,让安彧好用力。 他并未给谁按过肩膀,于海上来说,还是搬运货物为多,方才要说这话,也被宋璟阻拦没说出口。只得这般上手了。想着翠珠的举动,将手搭在宋璟的肩上。 宋璟的肩头细瘦姣好,他一只手便能够完全覆盖他的肩头。明明隔着一层衣料,但似乎因为夏季炎热,身上的不过是薄衫,从中传递而来的几分温热便绽于指尖。不知是这衣料过分柔顺,还是这他的肌肤滑腻,这般轻轻触碰上去,便柔柔散在指尖。 安彧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 宋璟说道:“像翠珠方才那样便好。” 这般提醒下,安彧才在手中用了力。他果真不知轻重,也不知小主人能够承受多大的力,见宋璟生得孱弱模样,手中也早已松了些力道,没想到才按下去,宋璟便疼得嘶气一声。吓得安彧连忙抽手回来,不过宋璟已然说道:“没事。”说着这话,他缓缓坐起来。 安彧按的是宋璟的后肩,他将衣襟松了些许,然后转头而来,似乎要瞧瞧是不是见红了。不过视线受阻,也便瞧不清什么,就对翠珠说道:“翠珠,你瞧瞧是不是红了?” 香肩半露,在烛光掩映下,浮泛一层浅淡的荧光,轻轻敷在宋璟的肌肤上。一片雪白肌肤展露眼前,含混温暖的光色。不过上面有几个浅红色的指印,像是被残暴对待,而留滞在这肌肤上。天气炎热,烛火就在一旁炙烤,他的肌体上覆上一层薄汗,更是在这光色下,荧荧发亮。实乃香艳。 安彧不再敢看去。 宋璟如何也看不见自己的后背,却见安彧低着头的模样。便与他说道:“是我忘了提醒你,你只需要像方才的力道,再轻三成就好了。” 翠珠仔细查看了宋璟的肌肤,只是说道:“哥儿,只是红了。” 宋璟将衣服穿好,说了一声:“那就好。我的肩膀实在疼得厉害,安彧,你想我方才说得轻一点就好。我帮我重重地按一按,我才会觉得舒服些。”他又重新躺下。 安彧本不欲再按,可是宋璟话已如此,他只能又伸手过去,将手覆盖在宋璟肩头。比之前更为小心,于是就听闻宋璟说道:“再重一点就好。”他手中的力道,便加重了一些。 一种酸麻舒适的感觉从疼痛之处传来,宋璟一时压抑不住自己的声音,从中哼出一声出来。眉心蹙起,一副似痛似愉的神态展露出来。安彧默然凝视着,手中的力道又全都消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