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溯》 第1章 雾都钟楼 雨下得很大,几乎要把整条街淹没。 白思程推开二手书店的玻璃门,冷风裹着雨水灌进来,他打了个寒颤,反手把门关紧。 “这鬼天气……”他嘟囔着,甩了甩湿透的袖子,目光扫过书架。 店主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头,头也不抬:“随便看,要买书的话,九点关门。” 白思程应了一声,指尖划过书脊,忽然顿住。 他呼吸一滞。 这本书早就绝版了,他找了三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他几乎是颤抖着把书抽出来,翻开扉页,一行陌生的钢笔字迹映入眼帘: “当你读到此处,时间已经开始流动。” 白思程皱眉,指尖摩挲着字迹。这不是原著里的内容。 他翻到第一章,熟悉的文字让他心跳加速——这是他最爱的悬疑小说。 讲述民国时期一起连环凶杀案,凶手以钟楼为标志,在每个雨夜杀人。 他读得入迷,直到窗外一道闪电劈过,书店的灯忽然闪烁两下,“啪”地灭了。 黑暗里,书页上的油墨竟泛起微弱的蓝光。 白思程愣住,低头看去,书上的文字正在扭曲、重组,最后变成一行血红的大字: “欢迎来到雾都,记录者。” 他猛地合上书,可已经晚了,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醒醒!喂,别在这儿睡!” 白思程被人推醒,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湿冷的石板路上。 雨已经停了,但雾气弥漫,远处传来低沉的钟声。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青砖灰瓦的街道,穿长衫的行人,黄包车碾过水洼…… 这不是现代。 “见鬼了……”他喃喃自语,低头一看,怀里还抱着那本《雾钟》。 “你没事吧?”推他的人是个报童,狐疑地打量他,“你穿得真怪。” 白思程低头,发现自己还穿着那件黑色卫衣和牛仔裤,在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这是……哪一年?”他嗓音发干。 “民国九年啊,你睡糊涂了?”报童翻了个白眼,转身跑开。 民国九年?1920年? 白思程脑子嗡嗡作响,翻开《雾钟》第一章的标题赫然是:“钟表匠的第一声丧钟” 这是原著的开篇案件,凶手今晚会杀死第一个受害者。 他猛地合上书,心跳如雷。 他这是穿越进了自己最爱的悬疑小说里。 而且,故事刚刚开始。 按照书里的描述,第一起凶杀案发生在城西的老钟楼附近。 白思程咬牙,决定去看看。 他刚拐进巷子,就听见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地。 “糟了……”他加快脚步,却在拐角处猛地刹住。 昏暗的巷子里,一个男人背对着他,正弯腰检查地上的尸体。 白思程屏住呼吸,悄悄后退,却不小心踩到一块碎瓦。 “咔。” 那人瞬间回头,目光如刀。 月光下,白思程看清了他的脸——轮廓锋利,眉眼冷峻,黑色大衣衬得身形修长挺拔。 书里没这号人物。 “你是谁?”男人嗓音低沉,带着警惕。 白思程大脑飞速运转,脱口而出:“路过的。” 男人眯起眼,显然不信。 他手里捏着一块怀表碎片——那是原著里凶手留下的关键证据。 “你看见什么了?”他逼近一步。 白思程后退,后背抵上墙,硬着头皮道:“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 男人盯着他几秒,忽然伸手,从他卫衣口袋里抽出了那本《雾钟》。 “这是什么?”他翻开扉页,目光一凝。 白思程心跳漏了一拍——那行字又出现了:“当你读到此处,时间已经开始流动。” 男人合上书,眼神变得复杂:“你叫什么名字?” “……白思程。” “燕怀峙。”他淡淡道,把书扔回给他,“不想死的话,今晚的事忘掉。” 说完,他转身就走。 白思程愣了两秒,突然喊道:“等等!” 燕怀峙脚步一顿,侧头看他。 “那怀表碎片……是证物吧?”白思程试探道,“你拿它做什么?” 燕怀峙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你知道的还挺多。” 白思程手心冒汗,却故作镇定:“我猜的。” 燕怀峙盯着他,忽然走近,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到底是谁?” 白思程被他拽得踉跄,慌乱中脱口而出:“我知道凶手下一个目标是谁!” 燕怀峙眼神一厉:“你说什么?” 白思程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如果你不想再死人,就带我一起查。” 白思程跟着燕怀峙穿过前面的巷子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燕怀峙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你怎么知道凶手下一个目标是谁?” 白思程攥紧了怀里的《雾钟》,书页已经被雨水浸得微潮。 他当然不能说“因为我看过原著”,于是随口编了个理由:“我是记者,查过类似的案子。” “记者?” 燕怀峙侧头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那件格格不入的黑色卫衣上, “哪家报社的记者会穿成这样?” 白思程语塞,正想着怎么圆谎,燕怀峙却已经停下脚步。 “到了。” 眼前是一栋灰砖老楼,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燕氏古董。 白思程一怔:“你是开古董店的?” 燕怀峙没回答,推门而入。 古董店里光线昏暗,货架上摆满了各式怀表、铜镜、老式留声机。 空气里弥漫着檀香和旧书纸的气味。 燕怀峙脱下大衣挂好,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茶具,动作娴熟地泡茶。 “坐。” 白思程环顾四周,目光被角落里的一台座钟吸引——钟摆静止,时间停在11:55。 “这钟坏了?”他下意识问。 燕怀峙头也不抬:“它只会在特定时刻走动。” 白思程皱眉,总觉得这句话意有所指。 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燕怀峙终于抬眼看他:“现在,说说看,凶手下一个目标是谁?” 白思程抿了口茶,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稍微镇定下来。 “钟表匠。” 他低声道, “按照凶手的作案规律,他会在三天后的午夜,杀死城西的钟表匠俞师傅。” 燕怀峙的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一顿。 “你怎么确定?” “直觉。”白思程故作镇定,“而且……我见过类似的案子。” 燕怀峙盯着他,忽然从抽屉里取出一副围棋,摆在桌上。 “会下棋吗?” 白思程一愣:“会一点。” “赢我一局,我就信你。” 棋盘铺开,黑白云子错落。燕怀峙执黑,落子天元。 白思程皱眉,开局占天元,要么是狂妄,要么是试探。 他谨慎应对,但十几手后,黑棋已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你的棋路很怪。”燕怀峙忽然开口。 白思程心里咯噔一下,这种现代围棋下法,在1920年根本不存在。 “现在,告诉我实话,你到底是谁?” 白思程的指尖微微发抖。 他忽然意识到,燕怀峙根本不是普通古董商。 他知道现代围棋下法,甚至对他的穿越者身份有所察觉。 “我……”白思程刚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燕先生!出事了!” 燕怀峙皱眉,起身开门。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男人冲进来,脸色惨白: “警局的人来了!他们说……钟表匠俞师傅死了!” 白思程猛地站起:“不可能!按照规律,应该是三天后” 话未说完,他突然僵住。 因为燕怀峙转过头,眼神冰冷而锐利: “看来,你的‘直觉’出错了。” 第2章 雾都钟楼 白思程跟着燕怀峙冲进钟表铺时,血腥味已经弥漫了整个屋子 钟表匠的店铺门大敞着,煤油灯还亮着,玻璃展柜里的怀表仍在滴答走动。 而店铺主人俞师傅仰面倒在柜台后,胸口插着一把精致的铜制拆信刀。 "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燕怀峙蹲下身检查尸体,声音低沉,"但按照规律——" "凶手不该今晚动手。"白思程接话,喉咙发紧。 穿制服的警察举着油灯进来时,燕怀峙迅速将某样东西塞进口袋。 白思程敏锐地注意到,那是块怀表碎片,和第一案发现场见到的一模一样。 "两位是?"领头的警探眯起眼睛。 "路过听到动静。"燕怀峙面不改色,"这位是《晨报》记者白先生。" 警探狐疑地打量他们湿透的衣裳:"深更半夜?" "赶稿子。"白思程硬着头皮掏出那本《雾钟》晃了晃,"听说俞师傅修表技术一流,本想做个专访..." "杜警长!"门外突然传来喊声,"后院有发现!" 当人群涌向后院,白思程拽住燕怀峙的袖子:"你拿了什么?" 月光下,燕怀峙的侧脸像冰雕般冷硬:"不该问的别问。" 回到古董店已是凌晨。 白思程盯着墙上的老黄历——1920年3月12日。 按照原著,今天本该是第二起命案的日子。 "时间线变了。"他喃喃自语。 燕怀峙正在煮咖啡,浓郁的香气里混着某种草药味。 白思程突然想起书中提过,凶手会在受害者身边留下特制的安神茶。 "你喝的是什么?" "云南普洱。"燕怀峙推过一杯,"提神。" 白思程没接。柜台后的座钟突然"咔嗒"一声,钟摆开始摆动——11:55。 "它动了。"白思程猛地站起。 燕怀峙似乎早有所料:"每次命案发生,这座钟都会走五分钟。" "然后呢?" "然后继续静止,直到下个死者出现。" 白思程后背发凉。原著里根本没有这个设定! "明天去查查俞师傅最后修理的怀表。"燕怀峙说道 次日清晨,白思程被楼下的动静惊醒。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昨晚的命案现场仍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轻手轻脚地下楼,发现燕怀峙正站在柜台后,手里捏着一份泛黄的报纸,眉头紧锁。 “醒了?”燕怀峙头也不抬,语气冷淡,“桌上有茶。” 白思程走过去,瞥见报纸上的日期——1920年3月12日,正是今天。 但报纸的内容却让他心头一跳: “钟表匠俞氏离奇死亡,警方怀疑连环凶案再现” “这……”白思程抬头,“今天的报纸?” 燕怀峙没回答,只是将报纸折好,塞进抽屉,随后从柜台下取出一把铜钥匙。 “跟我来。” 他带着白思程穿过店铺后门,来到一间隐蔽的地下室。 推开门,昏暗的房间里摆满了各式钟表,有些仍在走动,有些则早已停摆。 房间中央的玻璃柜里,躺着一块鎏金怀表,表盘上刻着古怪的符文。 白思程走近,发现怀表的指针一动不动,但表盘上的纹路却隐隐泛着微弱的蓝光。 “这是什么?”他问。 “一块不该存在的怀表。”燕怀峙淡淡道,“俞师傅死前修过的最后一件东西。”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燕先生!出事了!” 燕怀峙眼神一凛,迅速将玻璃柜锁好,转身往外走。 白思程紧跟其后,刚踏出暗室,就听见报童的喊声从街上传来: “码头又现尸体!” 码头的尸体是原著里的第一个受害者——渔夫马老三。 但按照《雾钟》的剧情,他本该在三天前就已经死了。 “死亡时间超过48小时。”燕怀峙检查后低声道,“但昨天还有人见过他。” 白思程翻开《雾钟》,发现书中的案件顺序全被打乱,更诡异的是,书页边缘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痕,仿佛整本书正在缓慢崩解。 “有人在刻意修改时间线。”他喃喃道。 燕怀峙目光扫过码头四周:“马老三最近见过什么人?” “他前天晚上来过茶馆。”一旁看热闹的船工插嘴,“神神秘秘的,说要等个戴怀表的人。” “什么样的怀表?”白思程立刻问。 “鎏金的,表盖上刻着……”船工突然噤声,眼神飘向远处。 白思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穿警服的男人正朝他们走来——杜望,原著里的警长。 “燕先生。”杜望点头致意,目光在白思程身上停留了一瞬,“这位是?” “《晨报》记者,白思程。”燕怀峙淡淡道。 杜望“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份档案:“马老三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有些奇怪的地方。” 报告显示,马老三的胃里有大量安神茶成分,而致命伤显示凶手是个左撇子。 “可他的伤口……”白思程下意识道,“像是右手持刀造成的。” 杜望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 燕怀峙不动声色地打断:“推测罢了。杜警长,马老三和俞师傅有什么联系?” “都修理过同一批进口怀表。”杜望压低声音,“更奇怪的是,登记册上这批怀表的编号……”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三人同时回头,只见钟楼方向腾起浓烟。 燕怀峙脸色骤变:“走!” 当他们赶到钟楼时,存放怀表的密室已被炸得粉碎。 废墟之中,半块鎏金怀表静静躺在燕怀峙掌心,表盘上的符文正泛着幽蓝的光。 燕怀峙弯腰从废墟中拾起一块怀表碎片。 手指擦过表盘上古怪的符文,动作熟稔得像在触碰旧友。 "你知道这东西的来历。"白思程盯着他的手指。 燕怀峙将碎片收进内袋,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过焦黑的木梁:"俞师傅的账册里提过,这批鎏金怀表共有十二块。" "但凶手只对其中三块感兴趣。"白思程想起马老三胃里的安神茶,"他在筛选什么?" 钟楼残骸里突然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嗒声。 燕怀峙一把拽住白思程后退,只见半堵倾斜的砖墙后露出黑洞洞的甬道,生锈的铁梯螺旋向下。 "维修通道。"燕怀峙的怀表不知何时到了掌心,表盖弹开,露出静止的指针,"下面有东西在干扰机械。" 白思程盯着那枚怀表——表盘边缘刻着与碎片上一模一样的符文。 他忽然想起杜望说过,这批怀表的编号都是错乱的。 “如果凶手在收集特定编号的怀表……" "那么钟楼就是他的校验场。"燕怀峙已经踏上铁梯,"跟紧,别碰任何金属部件。" 白思程的鞋底刚触到地面,整座空间突然亮起幽蓝的光 数百个齿轮悬吊在头顶,由细如发丝的银线串联,组成一张巨大的立体星图。 "这不是钟楼的构造。"白思程仰头时,一枚齿轮擦着他的耳边掠过,带起细微的风声。 燕怀峙的怀表突然开始疯转:"有人在远程操控这座机械阵。" 磷光照亮地面雕刻的十二星座图案,每个星座中心都镶嵌着巴掌大的铜盘。 白思程蹲下身,发现天蝎座位置的铜盘留有新鲜划痕。 "缺了一块。"他用指尖量了量凹槽,"形状像……" "怀表盖。"燕怀峙已经走到天秤座前,从内袋取出鎏金碎片按进凹槽。 齿轮阵发出嗡鸣,三枚悬垂的齿轮突然改变轨迹,在磷光中投下交错的光斑。 光斑汇聚处,墙面的砖块自动退开,露出保险箱大小的暗格。 白思程伸手要碰,却被燕怀峙扣住手腕:"等等。" 暗格里静静躺着一本皮面笔记,扉页上用红墨水写着: 【当齿轮咬合第十二次,门将开启】 笔记内页贴满剪报,最新一张是三天前的《雾都日报》,社会版角落圈着一则讣告:著名钟表匠俞明德突发心梗去世。 "俞师傅的死亡预告。" 白思程翻到下一页,呼吸一滞。 整页纸上只画着一座钟楼剖面图,十二个红点标记在不同高度,每个红点旁都标注着时间。 燕怀峙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听。" 遥远的齿轮声中,混着一丝不协调的"滴答"声。 白思程顺着声源望去。 只见暗格底部粘着枚纽扣大小的铜制装置,中央玻璃管里,血红色液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是机关!"他刚喊出口,整个地下空间突然剧烈震颤。 头顶的齿轮阵开始暴走,银线崩断的脆响如同死神叩齿。 燕怀峙抓起笔记塞进大衣,拽着白思程冲向铁梯。 "来不及了!"白思程看见血红色液体只剩最后半厘米,"走通风管!" 他指向墙角锈蚀的金属栅栏——那里传来微弱的气流。 燕怀峙的拆信刀三两下劈开固定栓,狭窄的管道里弥漫着陈年的灰尘。 两人刚钻进去,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 冲击感推着他们在管道里翻滚,白思程的膝盖狠狠撞上拐角处的铁栅栏,温热的血立刻浸透裤管。 "继续爬!"燕怀峙的声音在黑暗里像刀锋般清晰,"管道通向码头仓库。" 白思程咬牙前进时,指尖突然摸到管壁上的刻痕。磷火般的微光里,他辨认出一行小字: 【第七块表在弦月升起时停摆】 刻痕下方画着简笔帆船,桅杆位置刻着"W-7"的标记。 "燕怀峙!"他压低声音,"凶手在码头7号仓库留了线索!" 前方传来金属摩擦声,燕怀峙踢开了出口挡板。 月光倾泻而下的瞬间,白思程看见他回头时眼底闪过的寒意:"这不是线索。" "是饵。" 7号仓库临水而建,潮湿的木板上泛着盐霜。 白思程拖着受伤的腿跟进去时,燕怀峙已经站在仓库中央,月光透过天窗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锋利。 十二口柏木棺材呈环形摆放,每口棺材上都放着一块停摆的怀表。 "葬礼陈列。"燕怀峙用刀尖挑起最近一块怀表的表链,"但只有六口棺材里有尸体。" 白思程忍着血腥味查看棺内——每具尸体右手腕都套着铜环,铜环上刻着星座符号。 当他碰到第六具尸体的铜环时,金属突然升温,烫得他猛地缩手。 "这些是……" "失败品。"燕怀峙突然拽着他扑向地面。一支弩箭擦着发梢钉入棺材板,箭尾绑着的玻璃管炸开,绿色烟雾瞬间弥漫。 白思程被燕怀峙拖着滚到货箱后,听见烟雾中传来皮鞋敲击木板的声响。 "交出笔记。"带笑的女声在仓库里回荡,"或者成为第七具展品。" 燕怀峙的怀表盖弹开,他瞥了眼表盘,突然将笔记塞给白思程:"从后门走,去钟楼找杜望。" "那你——" "她想要的是这个。"燕怀峙解下自己的怀表放在地上,猛地推了白思程一把,"跑!" 白思程撞开后门的刹那,听见弩箭破空的锐响。 他回头时,绿色烟雾已经吞没了燕怀峙的身影。 第3章 雾都钟楼 白思程狼狈的冲出码头仓库 “燕怀峙!”他回头喊了一声,无人应答,只能听见弩箭钉入木板的闷响。 他攥紧了那本从暗格里带出来的笔记,膝盖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去找杜望,但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定在原地。 那家伙不会真出事了吧? “啧,麻烦!”白思程抓了抓头发,一咬牙,转身又冲了回去。 结果刚踏进烟雾,就撞上一堵“墙”——确切地说,是某人的后背。 “嘶——!”他捂着鼻子后退两步,抬头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燕怀峙单手拎着那个偷袭他们的女弩箭手,另一只手正慢条斯理地擦着拆信刀上的血。 “不是让你走吗?” 白思程无语:“我他妈是怕你死了!” 燕怀峙挑眉:“哦。” “……” 白思程气得想踹他,但腿上的伤让他只能龇牙咧嘴地扶着墙。 燕怀峙瞥了一眼他的膝盖,突然松开女弩箭手,走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干、干嘛?!” “背你。”燕怀峙语气平静,仿佛在讨论天气,“或者你自己爬回去。” 白思程:“……你他妈就不能好好说话?!” 最终,白思程还是被燕怀峙半拖半拽地弄回了古董店。 “衣服脱了。”燕怀峙丢给他一套干净的衬衫和长裤。 “你这是什么流氓发言?!”白思程耳朵一热,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燕怀峙面无表情:“你裤子上全是血。” “……哦。” 白思程悻悻地接过衣服,一瘸一拐地躲到屏风后面换。 结果刚脱下裤子,就听见燕怀峙在外面冷不丁问: “笔记看了吗?” “还没!” 白思程手忙脚乱地套上裤子,结果因为动作太急,膝盖的伤口又裂开了,疼得他“嘶”了一声。 屏风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紧接着,燕怀峙直接绕了进来,手里还拿着纱布和药酒。 “你是三岁小孩?” “关你屁事!”白思程嘴硬,但看到燕怀峙蹲下来要给他包扎,还是下意识缩了缩腿, “……我自己来!” 燕怀峙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扣住他的脚踝,沾了药酒的棉球往伤口上一按—— “嗷!!燕怀峙你谋杀啊?!” “再动就绑你。” “……” 白思程气得想咬人,但不得不承认,燕怀峙包扎的手法确实专业。 他偷偷瞄了一眼对方低垂的睫毛,心想这人到底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笔记。”燕怀峙突然开口。 “啊?” “你刚才说没看,现在看。” 白思程噎住:“……你是魔鬼吗?我都这样了还让我干活?!” 燕怀峙抬眸看他,眼神凉飕飕的:“不然我包扎你是为了让你躺着睡觉?” “……” 白思程咬牙切齿地抓过笔记,翻开的瞬间却愣住了。 扉页上的红字下方,多了一行小字: 【当第七块表停摆,弦月将指引归途】 “这行字刚才没有!”白思程指着笔记,差点戳破纸页。 燕怀峙扫了一眼,神色不变:“笔记会自己更新?” “不可能!我明明——” 白思程突然顿住,猛地抬头,“等等,你刚才在仓库里,是不是把你的怀表留下了?” 燕怀峙没回答,只是从大衣内袋里摸出一块鎏金怀表——正是之前从暗格里带出来的那块。 白思程瞪大眼睛:“你没给她?!” “给了。”燕怀峙淡淡道,“假的。” “……” 白思程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抓狂:“那你刚才装什么悲情英雄?!还‘她想要的是这个’?!你演给谁看啊?!” 燕怀峙:“你。” “……” 白思程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跟这个神经病一般见识。 “所以,现在怎么办?”他咬牙切齿地问。 燕怀峙合上怀表盖:“等。” “等什么?” “等弦月升起。” 白思程不懂他什么意思,没再理会,趴在古董店的滕椅上睡着了。 燕怀峙看着眼前的人,陷入沉思。 白思程在古董店的藤椅上醒来时,窗外已经暗了下来。 膝盖上的伤口被妥帖地包扎好,疼痛减轻了不少。 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发现身上还盖着一条薄毯,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啧,装什么体贴……”他小声嘀咕着。 一转头,却看见燕怀峙正坐在柜台后,手里捏着那本从钟楼带回来的笔记,眉头微蹙。 昏黄的煤油灯映在他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冷硬的轮廓。 白思程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猛地别开脸:“看什么看!我脸上有线索?” 燕怀峙头也不抬:“你打呼。” “放屁!”白思程瞬间炸毛,“我睡觉从来不打呼!” 燕怀峙终于抬眼,目光平静:“哦,那可能是隔壁的猫。” “……” 白思程气得抓起抱枕砸过去,被燕怀峙单手接住,顺手垫在了自己腰后。 “笔记。”燕怀峙把本子推过来,“第七页。” 白思程憋着一肚子火,粗鲁地翻到指定页面,发现原本空白的纸页上多了一幅钢笔素描—— 弦月下的码头,7号仓库被特意圈了出来,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 “当第七块表停摆,归途将在血月下显现。” “血月?”白思程皱眉,“今晚不是弦月吗?” 燕怀峙没回答,只是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泛黄的星象图,铺在桌面上。 图上显示,今晚子时确实会出现罕见的弦月天象。 白思程盯着星象图看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早就知道今晚会有血月?” 燕怀峙:“推测。” “那你还让我等弦月升起?!” “血月也是弦月的一种。” 白思程差点把笔记本拍他脸上:“你他妈……” 话音未落,古董店的门突然被推开,风铃清脆作响。 杜望警长站在门口,制服上沾着泥点,手里捏着一份密封档案。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白思程膝盖的绷带上:“看来你们已经去过码头了。” 白思程下意识坐直身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刚从那儿回来。”杜望把档案袋放在桌上,指节敲了敲封面上的火漆印。 “七号仓库的棺材——每一具尸体都缺少右手小指。” 燕怀峙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白思程则直接翻开档案,里面是六具尸体的验尸报告,每份报告上都盖着“特殊案件”的红章。 “这些人是……” “钟表匠协会的成员。”杜望压低声音,“过去三个月里陆续失踪的。” 白思程猛地抬头:“和俞师傅一样?” 杜望点头:“但俞师傅的尸体是完整的。” 燕怀峙突然开口:“因为他成功了。” 杜望和白思程同时看向他。 “成功什么?”白思程问。 燕怀峙却没有解释,只是从柜台下取出一块怀表——正是之前从钟楼暗格里带出来的那块。 鎏金表盖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表盘上的符文隐约透着血色。 “今晚子时,去钟楼。”他看向杜望,“你需要带上警署档案室里的‘第七份报告’。” 杜望脸色骤变:“你怎么知道有第七份?” 燕怀峙合上怀表盖:“猜的。” 杜望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燕先生,你比传闻中更危险。” 说完,他转身离开,风铃再次清脆地响了一声。 白思程等杜望走远,立刻拽住燕怀峙的袖子:“你到底瞒了多少事?!” 燕怀峙垂眸看他:“手。” “啊?” “松开。” 白思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快把对方的袖口攥出褶皱了。 他猛地缩回手,耳根发热:“少转移话题!那个‘第七份报告’是什么?” 燕怀峙整理着袖口,语气平静:“二十年前,钟楼建成时的意外死亡记录。” “这跟现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死的是第一个试图修复鎏金怀表的人。” 白思程一愣:“谁?” 燕怀峙抬眼,煤油灯在他眸中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我父亲。” …… 夜色渐深,雾都的街道被朦胧的月光笼罩。 白思程跟在燕怀峙身后,脑子里还在消化刚才的信息。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对方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句惊人的话只是幻觉。 “喂。”他忍不住开口,“你父亲他……是怎么死的?” 燕怀峙脚步未停:“钟表匠的归宿。” “什么意思?” “修表的人,最终都会变成表的一部分。” 白思程后背一凉:“你是说……那些尸体……” 燕怀峙没有回答。远处的钟楼已经隐约可见,子时的钟声即将敲响。 白思程突然觉得手里的鎏金怀表变得无比沉重。 第4章 雾都钟楼 白思程跟在燕怀峙身后,靴底碾过潮湿的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盯着男人的背影,黑色大衣被夜风掀起一角 “喂。”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爸的事……你从来没提过。” 燕怀峙脚步未停:“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白思程加快步子和他并肩,“我们现在查的案子可能就和你父亲有关!” “所以?” “所以你至少该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燕怀峙突然转身,月光下他的眼瞳像淬了冰。 “告诉你他是因为修了不该修的表被齿轮绞碎,还是告诉你他的怀表至今还在钟楼里吃灰?” 白思程呼吸一滞。 燕怀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平静:“……抱歉。” 白思程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 两人沉默地走到钟楼脚下。锈蚀的铁门敞开着, 钟楼内部比想象中更破败。 碎裂的齿轮散落满地,墙壁上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白思程弯腰捡起半块表盘,借着月光辨认上面的数字:“这是……” “校验仪。”燕怀峙站在一座巨大的齿轮装置前,“用来测试怀表精度。” 白思程凑过去,发现装置中央有个凹槽,形状恰好能放入他们带来的鎏金怀表。 “要试试吗?” 燕怀峙没有立即回答。 他伸手抚过凹槽边缘,指尖沾上一层薄灰:“二十年前,我父亲就是在这里出的事。” 白思程一怔。 “那天也是血月。”燕怀峙的声音很轻,“他修好了第七块表,放进这个机器……然后齿轮突然暴走。” 白思程看着月光下男人紧绷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亲眼看到的?” 燕怀峙的睫毛颤了颤。 白思程心里猛地一揪。他想说点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咔嗒”声打断 齿轮装置突然自己运转起来! “退后!” 燕怀峙一把拽住白思程的衣领往后拖。巨大的齿轮擦着鼻尖掠过,带起的风刃在墙上刮出深深的刻痕。 “怎么回事?!”白思程踉跄着站稳,“我们还没放表进去!” 燕怀峙盯着疯狂旋转的装置,脸色骤变:“有人在远程操控……杜望有危险!” “什么?” “第七份报告!”燕怀峙已经冲向楼梯,“凶手要的不是表,是档案!” 白思程赶紧跟上,却在楼梯拐角被燕怀峙猛地按在墙上。 “嘘。” 楼下传来脚步声。 透过腐朽的木地板缝隙,白思程看到杜望正被三个黑衣人围在中央。 警长的制服已经染血,手里的档案袋却不曾松开。 “交出来。”领头的人伸出手,“时间管理局的清理行动不需要警察插手。” 杜望冷笑:“裴科长的手伸得真长。” “最后警告。” 白思程感觉燕怀峙的肌肉绷紧了。他悄悄摸出随身的小刀,却被按住手腕。 “别动。”燕怀峙在他耳边低语,“他们有记忆消除器。” “那怎么办?难道要看着杜望……”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一支弩箭破窗而入,精准钉在领头人的肩膀上! “周谨?!”白思程瞪大眼睛。 正是他们之前遇到的女弩箭手周瑾,白思程没想到在这里又碰见她了 周瑾从阴影中走出,绿色毒烟开始弥漫:“档案归我。” 混战中,杜望趁机撞开了后门。 白思程和燕怀峙趁机冲下楼,却被周谨的弩箭拦住去路。 “又见面了。”她冷笑,“怀表交出来。” 燕怀峙将白思程护在身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在拯救被时间管理局抹除的人!”周谨的弩箭对准燕怀峙的心脏,“比如你父亲……” 白思程着急的看着他,“燕怀峙……” “别担心” 一支飞镖突然从侧面袭来,打偏了弩箭!温九推着轮椅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捏着三枚梅花镖。 “打扰各位。”她甜甜一笑,“但档案我要了。” 白思程无语,“怎么又来一个” 杜望趁机将档案袋抛向燕怀峙:“接住!” 周谨和温九同时出手!燕怀峙一个侧滚接住档案,却被爆炸的气浪掀翻。 白思程扑过去时,看到他额角渗出的鲜血。 “燕怀峙!” “没事。”男人撑着地坐起来,却把档案袋死死护在怀里,“……先离开。” 白思程咬牙扶起他,两人跌跌撞撞地冲进夜色。 身后传来周谨愤怒的尖叫和温九轮椅的吱呀声。 他们在一条暗巷里停下。 白思程喘着粗气检查燕怀峙的伤口:“你怎么样,你他妈不要命了?!” 燕怀峙任由他摆弄,只是安静地拆开档案袋。 泛黄的纸张上,赫然是一张钟楼设计图,图纸边缘用红笔画了个小小的怀表图案,旁边标注着: “第十二声钟响,归途开启。” “这是……” “我父亲的字迹。”燕怀峙轻触那些笔迹,指尖微微发抖。 白思程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别过脸,粗声粗气道:“……伤口得包扎。” 燕怀峙“嗯”了一声。 月光透过巷子缝隙洒下来,在两人之间划出模糊的光痕。 白思程扯下自己的袖口,动作粗暴却小心地按在燕怀峙额头上。 “疼就说,别强忍” 燕怀峙看着他笨拙的动作,突然问:“为什么回来?” “什么?” “在仓库。你可以直接逃走。” 白思程手上一顿,耳根发烫:“……少自作多情!我是为了查案!” 燕怀峙极轻地笑了一下。 “笑屁啊!”白思程恼羞成怒,“再笑老子不管你了!” 燕怀峙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谢谢。” 这两个字太轻,几乎消散在夜风里。 白思程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白思程的手腕还被燕怀峙握着,对方的掌心很凉,却莫名烫得他心跳加速。 “你……”他张了张嘴,嗓子发干,“你脑子是不是被炸坏了?突然说什么谢……” 燕怀峙没松手,只是抬眸看他。 白思程被他盯得不自在,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疼疼疼!你他妈恩将仇报是吧?!” 燕怀峙这才松开,淡淡道:“你包扎技术太差。” “哈?!” 白思程气得差点跳起来,“嫌差你自己来啊!” 燕怀峙还真伸手去碰额头的布条,结果刚摸到就皱起眉:“……你打的结为什么解不开?” “废话!我生怕你血流成河,当然系得紧!” “这是死结。” “死结怎么了?!又没勒死你!” 燕怀峙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小刀,准备直接割开。 白思程一看,立刻扑过去抢:“等等!你干嘛?!我好不容易给你包好的!” 两人在窄巷里拉扯,白思程膝盖磕到墙砖,疼得“嘶”了一声。燕怀峙动作一顿,皱眉:“别乱动。” “那你别割!” “……” 燕怀峙盯着他看了两秒,最终收起刀,妥协似的闭了闭眼:“随你。” 白思程得意地哼了一声,凑过去检查他的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但布条确实系得太紧,在燕怀峙苍白的皮肤上勒出一道红痕。 他有点心虚,小声嘟囔:“……谁让你突然说什么谢谢,吓我一跳。” 燕怀峙没吭声。 巷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白思程低头拆死结,手指不小心蹭到燕怀峙的额角,触到一点温热的血渍。 他下意识缩回手,却在下一秒被燕怀峙扣住手腕。 “别擦了。”燕怀峙说,“血已经干了。” “哦。” 白思程应了一声,却没抽回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都没动。 夜风从巷口灌进来,吹得白思程一激灵。 他这才发现,燕怀峙的大衣不知什么时候披在了自己肩上。 “……你不冷?” “不冷。” “骗人,你手都是冰的。” 燕怀峙没接话,只是松开他,往后靠了靠,整个人隐在阴影里。 白思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低沉的嗓音: “你没必要回来。” 白思程一愣:“什么?” “仓库那次,钟楼这次。”燕怀峙的声音很平静,“你可以不管我。” 白思程胸口一闷,莫名有些恼火:“你什么意思?觉得我多管闲事?” “不是。” “那是什么?!” 燕怀峙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危险。” 白思程怔住。 月光偏移,终于照亮了燕怀峙的半张脸。 他的眼神很淡,却莫名让白思程想起之前在地下室看到的鎏金怀表 白思程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别过脸,粗声粗气道:“……少自作多情!我是为了查案!案子没破之前,你别想甩开我!” 燕怀峙似乎笑了一下,很轻,几乎听不见。 白思程耳根发烫,猛地站起来:“走了!回去重新包扎!这次我给你系个活结!” 燕怀峙没动,只是抬头看他:“活结?” “对!活结!保证一拉就开!”白思程咬牙切齿,“满意了吗?!” 燕怀峙站起身,拍了拍大衣上的灰:“嗯。” 白思程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巷子外走。 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燕怀峙的声音: “白思程。” “干嘛?!” “谢谢。” “……闭嘴!” 白思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心跳却快得不像话。 第5章 雾都钟楼 两人回到古董店,白思程一脚踹开古董店的门,风铃被震得叮当作响。 “活见鬼了!” 他甩掉沾满泥水的靴子,一屁股瘫进藤椅里。 “杜望那王八蛋居然早就知道时间管理局的事?那他之前装什么傻?!” 燕怀峙没搭理他的暴躁,慢条斯理地锁好门,点燃煤油灯。 暖黄的光晕在室内漫开,照亮了桌上那叠从钟楼抢回来的档案。 白思程伸长胳膊去够茶壶,被燕怀峙一巴掌拍开:“手脏。” “我手哪儿脏了?!” 白思程不服气地摊开手掌,结果看到指缝里全是黑灰,顿时语塞, “……靠。” 燕怀峙递给他一块湿毛巾,自己则拿起档案仔细翻看。 白思程胡乱擦了擦手,凑过去时差点撞到对方肩膀。 “看出什么了?” 燕怀峙的指尖停在一张泛黄的图纸上:“钟楼的原始设计图。” 白思程眯起眼睛。 图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齿轮尺寸,右下角有个用红墨水圈出的奇怪符号,一个嵌套着十二个齿轮的圆形图案,旁边写着「归途之门」。 “这玩意儿就是凶手要找的?” 他戳了戳图纸 “看着像某种机械锁。” “不是锁。” 燕怀峙突然从抽屉里取出鎏金怀表,放在图纸旁边。 “是校准器。” 白思程一愣:“校准什么?” “时间。” 燕怀峙翻开怀表盖,表盘上的符文在煤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 白思程这才注意到,那些符文竟和图纸上的齿轮图案一模一样。 “二十年前,我父亲发现这批鎏金怀表能干扰局部时间流速。” 燕怀峙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讨论天气, “他把它们改造成锚点,试图修复错乱的时间线。” 白思程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说‘修复’?那不就是时间管理局干的事吗?” 燕怀峙冷笑:“管理局只会‘修剪’。” “有什么区别?” “修剪是切断整条分支,修复是矫正错误节点。” 燕怀峙指向图纸中央的齿轮组, “我父亲想用这个装置精确回溯到污染源,但……” “但齿轮突然暴走了。” 白思程接上他的话,后背一阵发凉。 “所以……现在的凶手是在重复他的实验?” 燕怀峙没有立即回答。 他取出档案最后一页,一张被血渍浸透的便签,上面潦草地写着: 「第七块表是钥匙,第十二声钟响时,归途将在血月下开启」 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然能看出书写者的仓促。 白思程喉咙发紧:“这是……” “我父亲最后的笔记。” 燕怀峙轻轻抚过那些字迹, “凶手不是重复实验,是在完成它。” 白思程猛地站起来,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所以周谨和温九抢档案是为了这个?她们想启动‘归途之门’?!” “不止。” 燕怀峙抬眸,“你还记得棺材里的尸体吗?” “缺了小指的那个?” 白思程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钟表匠协会……该不会所有成员都参与了这个实验吧?” 燕怀峙点头:“他们每人负责校准一块怀表,作为锚点。” 白思程倒吸一口冷气:“那俞师傅……” “最后一个幸存者。”燕怀峙合上档案, “现在,凶手在收集完整的锚点。” 白思程在屋里来回踱步,靴子踩得地板咚咚响:“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突然急着完成实验?而且周谨说什么‘拯救被抹除的人’……” 他突然刹住脚步,瞪大眼睛:“卧槽!该不会时间管理局已经动手了吧?!” 燕怀峙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波动。 他站起身,从书架暗格里取出一本皮质笔记本,正是白思程之前见过的那本 “三天前开始,《雾钟》的剧情变了。” 他翻开笔记,里面贴满了剪报和手绘地图, 原著里本该死亡的渔夫马老三活到了昨天,而本该活到最后的钟表匠俞师傅却提前死了。 白思程凑过去看,发现笔记边缘还记录着许多陌生的人名和事件,全都用红笔划了叉。 “这些是……” “被‘修剪’的时间线。” 燕怀峙的声音冷得像冰,“管理局在清除所有知情者。” 白思程头皮发麻:“那我们岂不是也……” “所以我们必须在第十二声钟响前找到‘归途之门’。 ”燕怀峙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这是唯一能修正一切的机会。” 白思程被他攥得生疼,却莫名安心了几分。 他咧咧嘴:“行啊,反正早就上了你的贼船。” 燕怀峙松开手,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去睡吧,明天要去个地方。” “哪儿?” “钟表匠协会旧址。” 燕怀峙吹灭煤油灯,“那里有第七块表的下落。” 黑暗中,白思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他摸索着往客房走,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靠!”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捞住他的腰。燕怀峙的气息近在咫尺:“看路。” 白思程耳根发烫:“灯、灯是你吹灭的!” “嗯。” “嗯个屁!放手!” 燕怀峙从善如流地松手,白思程立刻像受惊的猫一样窜进客房,砰地关上门。 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白思程把脸埋进枕头里,咬牙切齿地想,这混蛋绝对是故意的! 白思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燕怀峙说的那些话。 他盯着天花板,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不对啊!"他自言自语,"那家伙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光着脚溜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外面静悄悄的,只有古董座钟的滴答声。 白思程轻轻拧开门把手,蹑手蹑脚地往客厅摸去。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正好照在沙发上,燕怀峙和衣而卧,一只手搭在额头上,胸口规律地起伏着。 白思程撇撇嘴:"睡相倒挺老实。" 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档案袋上。 "就看一眼..." 白思程猫着腰蹭过去,手指刚碰到档案袋,就听见"咔嗒"一声轻响。 "睡不着?" 燕怀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白思程差点跳起来。 "我、我渴了!"他梗着脖子狡辩,"来找水喝!" 燕怀峙坐起身,月光描摹出他锋利的轮廓 "水在厨房。" "我知道! "白思程恼羞成怒,"用不着你提醒!" 他转身要走,却被燕怀峙叫住:"既然醒了,过来看这个。" 白思程不情不愿地挪回去,发现燕怀峙从沙发底下拖出个木匣子。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沓泛黄的照片。 "这是..." "钟表匠协会的合影。 "燕怀峙抽出一张,"注意看后排左三。" 照片上,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人站在角落,手里捧着块怀表。 白思程眯起眼睛:"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周谨的恋人。" 燕怀峙又抽出一张剪报,"三年前被时间管理局清除的穿越者。" 白思程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周谨是为了..." "复仇。" 燕怀峙的指尖划过照片上年轻人微笑的脸,"她以为启动归途之门就能让他回来。" 白思程突然觉得胸口发闷:"那温九呢?她又是为什么..." "她哥哥陈九是第一个发现怀表秘密的人。 "燕怀峙的声音低沉,"二十年前那场爆炸,他也在现场。" 白思程猛地抬头:"等等!那你父亲和陈九..." "合作伙伴。" 燕怀峙合上木匣,"也是竞争对手。" 窗外突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吓得白思程一哆嗦。 他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所、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他结结巴巴地往后挪, "周谨想复活恋人,温九想找回哥哥,时间管理局要阻止他们..." "而我们……" 燕怀峙突然凑近,近到白思程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 "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第七块表。" 白思程的心跳快得不像话:"为、为什么?" "因为..." 燕怀峙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大门,现在是凌晨三点,谁会来敲门? "杜望?"白思程小声问。 燕怀峙摇头,悄无声息地摸出拆信刀:"躲到卧室去。" "开什么玩笑!" 白思程抄起茶几上的铜烛台,"小爷可不是吃素的!" 敲门声越来越急,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燕怀峙突然脸色一变:"是记忆消除器的声音!" 白思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燕怀峙扑倒在地。 几乎在同一瞬间,大门被某种力量轰然炸开,刺眼的白光涌了进来。 "闭眼!"燕怀峙的手掌覆上他的眼睛。 白思程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等再睁眼时,他们已经躲在柜台后面。 门外站着三个穿制服的人,为首的正是裴时。 "燕先生。"裴时推了推金丝眼镜,"私自藏匿时间证物可是重罪。" 燕怀峙冷笑:"私闯民宅就不是了?" 裴时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块怀表:"根据《时间管理条例》第37条,我有权..." "放你娘的屁!" 白思程突然蹦出来,"少在这儿装模作样!你们就是想销毁证据!" 裴时眯起眼睛:"这位是..." "我搭档。"燕怀峙按住白思程的肩膀,"《雾都日报》记者。" "记者?"裴时轻笑。“哪有记者……”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钉在他脚边。周谨的声音从屋顶传来:"档案交出来!"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白思程被燕怀峙拽着往后门跑,身后传来打斗声和玻璃碎裂的声响。 "等等!"白思程挣扎着回头,"那些照片!" "不重要了。"燕怀峙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我知道第七块表在哪。" 两人拐进一条暗巷,白思程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到底在哪?" 燕怀峙从怀里掏出鎏金怀表,表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一直在我身上。" 白思程瞪大眼睛:"什么?!" "这是我父亲的怀表。" 燕怀峙轻声道,"第七块表从来不在别处,就在时间管理局的眼皮底下。" 白思程突然明白过来:"所以你故意让他们来..." "调虎离山。" 燕怀峙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现在,该去钟楼了。" 第6章 雾都钟楼 两人迅速朝着钟楼赶去,靴子碾过青石板上的水洼,溅起的泥点沾湿了裤子 “喂。”白思程忍不住开口,“你确定第七块表真的在钟楼?” 燕怀峙头也不回:“嗯。” “可我们刚从钟楼逃出来! ”白思程加快脚步,和他并肩,“那群疯子还在那儿打架呢!” “所以要趁乱回去。” “……” 白思程噎住,瞪了他一眼,“你他妈能不能多说几个字?” 燕怀峙侧眸看他:“你想听什么?” “比如……”白思程掰着手指数, “第七块表具体藏在哪儿?怎么拿?拿了之后会怎么样?还有,为什么非得是这时候去?” 燕怀峙脚步未停,声音平静:“问题太多。” “那就挑一个回答!” “拿了之后会死。” 白思程猛地刹住脚步:“……什么?” 燕怀峙这才停下,转身看他。 月光下,他的轮廓被镀上一层冷硬的银边,眼底却暗得深不见底。 “第七块表是核心锚点,启动‘归途之门’需要付出代价。” 他顿了顿,“可能是生命,可能是记忆。” 白思程喉结滚动:“……你父亲就是这么死的?” 燕怀峙的睫毛颤了颤,没回答。 白思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你还去?!” “不去会死更多人。” “关你屁事!” 白思程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你又不是什么救世主!” 燕怀峙任由他拽着,眼神淡漠:“松手。” “不松!” “你鞋带散了。” 白思程下意识低头,燕怀峙已经轻松挣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 白思程气得磨牙,蹲下去系鞋带,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燕怀峙你大爷的!” 等他追上去时,钟楼已经近在眼前。 血月悬在尖顶之上,将整座建筑染成暗红色。 楼下的混战似乎已经结束,地上散落着弩箭和弹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 白思程压低声音:“周谨和温九呢?” “走了。”燕怀峙扫视地面,“裴时的人也撤了。” “你怎么知道?” “血迹方向。” 燕怀峙指了指石板路上的拖痕,“温九的轮椅往东,周谨的脚印往西。” 白思程挑眉:“可以啊,福尔摩斯。” 燕怀峙没理他,径直走向钟楼大门。 白思程赶紧跟上,结果刚踏进去就踩到一块碎玻璃,清脆的“咔嚓”声在空荡的钟楼里格外刺耳。 “操!”他僵在原地,心脏狂跳。 燕怀峙回头看他,眼神里写满“你是白痴吗”。 白思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意外。” 两人顺着螺旋楼梯往上爬,齿轮装置的残骸散落一地。 白思程借着月光打量四周,突然发现墙壁上刻满了奇怪的符号,和鎏金怀表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这些是……” “校准标记。” 燕怀峙伸手抚过刻痕,“每块表对应一个位置。” 白思程皱眉:“可这里只有六个。” “第七个在顶上。” 他们爬到钟楼顶层,巨大的齿轮组悬在头顶。 燕怀峙走到中央的校验仪前,从怀里取出鎏金怀表。 白思程凑过去:“现在怎么做?” “放进去。” “就这么简单?” “然后祈祷别被绞碎。” 白思程嘴角一抽:“……你认真的?” 燕怀峙没回答,只是将怀表缓缓放入凹槽。 刹那间,整个齿轮组开始转动,金属摩擦的尖啸声刺痛耳膜。 白思程下意识捂住耳朵,却看见校验仪的玻璃罩内浮现出一行血字: 「以血为钥,以时为契」 “什么意思?”他大声问。 燕怀峙盯着那行字,脸色微变:“需要血亲的血。” 白思程愣住:“……你父亲?” 燕怀峙的指尖微微发抖:“他已经死了。” 齿轮的转速越来越快,墙壁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 白思程突然抓住燕怀峙的手:“用你的!” “什么?” “你是他儿子,你的血不行吗?!” 燕怀峙的眼神骤然一沉:“……不确定。” “试试啊!” 白思程急得直跺脚,“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燕怀峙沉默片刻,突然抽出拆信刀划破掌心。 鲜血滴在怀表上的瞬间,整个齿轮组猛地停滞,随后以相反的方向缓缓转动。 一道暗门在墙上无声滑开。 白思程瞪大眼睛:“……卧槽。” 门后是一间狭小的密室,正中央的玻璃柱里悬浮着一块怀表,比他们手中的更精致,表链上缀着十二枚微型齿轮。 燕怀峙的呼吸明显一滞:“第七块表……” 白思程刚要上前,突然被拽住。 “等等。”燕怀峙盯着地面,“有机关。” 他捡起一块碎玻璃扔过去,玻璃在触及密室的瞬间被无形的力量绞成粉末。 白思程后背一凉:“……你爹还挺狠。” 燕怀峙没接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那本从钟楼抢来的档案,快速翻到某一页。 “需要密码。”他指着图纸上的齿轮图案,“三个数字。” 白思程凑过去看:“生日?纪念日?” “我父亲不用这种密码。” “那用什么?” 燕怀峙沉思片刻,突然抬头:“时间。” “什么时间?” “他死的时间。” 白思程噎住:“……这你都知道?” 燕怀峙没回答,只是伸手在校验仪上输入三个数字。 「3-2-7」 密室里的玻璃柱缓缓降下,第七块怀表安静地躺在绒布上。 白思程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牛逼。” 燕怀峙取出怀表,指尖轻轻擦过表盖上的刻痕,那是一个极小的时间管理局徽记。 白思程皱眉:“你爹和时间管理局有关系?” 燕怀峙的眼神晦暗不明:“……看来是。” 突然,整座钟楼剧烈震动起来。白思程踉跄着扶住墙:“又怎么了?!” “机关启动了。” 燕怀峙攥紧怀表,“走!” 两人冲向楼梯,身后的密室轰然坍塌。 白思程跑得气喘吁吁,差点被掉落的砖块砸中。 燕怀峙一把拽过他,护在身下。 “你……” 白思程抬头,正好对上燕怀峙近在咫尺的眼睛。 对方的呼吸扫过他脸颊,温热而急促。 “看路。”燕怀峙松开他,声音有些哑。 白思程耳根一热,赶紧低头往前冲。 他们刚冲出钟楼,身后就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气浪将两人掀翻在地,白思程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眼前直冒金星。 “妈的……” 他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突然发现燕怀峙还躺在地上,“燕怀峙?!” 对方没有反应。 白思程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发现燕怀峙额角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淌。 “醒醒!” 他慌乱地拍打对方的脸,“别装死!” 燕怀峙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他的视线有些涣散,却还是精准地抓住了白思程的手腕。 “……表。”他艰难地开口。 白思程这才发现第七块怀表还死死攥在燕怀峙手里,表盖已经被血染红。 “在这儿呢!” 他赶紧掰开燕怀峙的手指,“没丢!” 燕怀峙似乎松了口气,眼皮又开始往下坠。 “别睡!” 白思程急了,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你他妈敢晕我就把表扔了!” 燕怀峙皱眉:“……吵。” “嫌吵就起来自己走!” 燕怀峙闭了闭眼,突然伸手扣住白思程的后颈,将他拉近。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碰。 “背我。”燕怀峙哑声道。 白思程瞪大眼睛:“……你他妈……” “不然就一起死在这儿。” 白思程气得想骂人,但看着燕怀峙惨白的脸色,还是咬牙蹲下身:“上来!重死了别怪我半路扔了你!” 燕怀峙低笑了一声,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后:“……骗子。” 白思程耳根一烫,骂骂咧咧地背起他,朝着远处亮着灯的古董店走去。 第7章 雾都钟楼 爆炸的余波还在耳中嗡鸣,白思程几乎是拖着燕怀峙撞开了古董店的门。 风铃疯狂作响,仿佛也在抗议这粗暴的进门方式。 “重死了……你他妈平时吃的什么……” 白思程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人卸在沙发上。 燕怀峙闷哼一声,额角的伤口又在渗血,染红了沙发精致的绒面。 “啧,真会找地方。” 白思程嘀咕着,环顾四周想找急救箱。 目光扫过柜台,却猛地顿住,柜台后那面原本摆满瓷器的博古架,此刻竟微微倾斜,露出后面一道深不见底的暗门。 “喂!燕怀峙!”他立刻冲回沙发边,摇晃着半昏迷的人,“你家博古架后面有东西!” 燕怀峙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地循着白思程指的方向看去。 看到那道暗门时,他瞳孔骤然一缩,挣扎着想坐起来:“……别碰。” “为什么?”白思程的好奇心瞬间被勾了起来,“藏着宝贝?还是说你爹的秘密实验室就在这儿?” 燕怀峙没有回答,只是试图起身,却又因眩晕跌坐回去,脸色苍白得吓人。 “行了行了,你省点力气吧。” 白思程按捺住立刻冲进去的冲动,先找来急救箱,动作算不上温柔但足够迅速地给燕怀峙清理伤口、包扎。 “好歹止住血了……你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燕怀峙的声音沙哑,目光却死死锁着那道暗门。 “那门后面到底是什么?” 白思程一边收拾纱布酒精,一边追问, “跟你爹有关?跟那些怀表有关?跟你差点把自己作死在钟楼有关?” 燕怀峙闭上眼,似乎疲惫不堪,又像是在权衡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答非所问:“……柜子下层,有个铜制的鹰雕。” 白思程一愣:“啊?” “顺时针转三圈,逆时针转一圈。”燕怀峙指示道,依旧没有睁眼,“……暗门才能安全打开。” 白思程立刻跑到柜台后,果然在博古架下层找到一个不起眼的铜鹰雕像。 他依言操作,随着机括轻响,博古架彻底无声地滑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 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金属和某种奇异油脂的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间狭窄却异常整洁的密室。 没有窗户,四壁全是顶天立地的深色木柜,密密麻麻的抽屉上贴着泛黄的标签。 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橡木工作台,台面上空无一物,却被磨得光滑如镜,显然曾有人在此长久劳作。 台子正中央,孤零零地放着一盏造型奇特的黄铜油灯。 白思程点燃油灯,暖黄的光晕驱散了阴影,也照亮了木柜标签上的字迹。 “‘庚申年降水记录’?‘城西地脉波动观测’?……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随手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是码放整齐的笔记本,封皮上用墨笔写着《异常气象归档(七)》。 他又拉开另一个标签为“丙辰”的抽屉,里面竟是各种齿轮零件,按材质和大小分门别类,摆放得一丝不苟。 “你爹……” 白思程回头,看到燕怀峙不知何时已撑着身子站在密室门口,脸色依旧不好,眼神却复杂地扫过室内的一切, “……他到底是钟表匠,还是什么秘密学家?” 燕怀峙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工作台后方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匣上。 那匣子看起来年代久远,锁孔却异常精巧,是一种复杂的双排弹子锁。 “这锁……”白思程凑过去仔细看,“没见过这种制式。钥匙呢?” 燕怀峙摇头,他走到工作台前,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台面,最终停留在油灯底座。 他摸索片刻,指尖在某处微微一按,底座侧方弹出一个极小的暗格,里面躺着的不是钥匙,而是一根细长的、顶端带有奇异纹路的铜探针。 “不是钥匙?”白思程疑惑。 燕怀峙拿起探针,没有试图去开锁,反而将探针尖端抵在工作台桌面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凹点上。 他轻轻转动探针,屏息凝神,似乎在感知极其细微的反馈。 白思程这才注意到,工作台桌面并非完全光滑,上面蚀刻着极其浅淡、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同心圆纹路,像是一个巨大的表盘。 “需要密码。”燕怀峙低声道,额角因为专注而渗出细汗, “三个数字。不是生日,不是纪念日。” “时间?”白思程想起钟楼里的经历,“你父亲死亡的……” “不对。”燕怀峙打断他, “这里的机关……不一样。不是为了纪念,是为了验证。” “验证什么?” “验证来人是否真的理解他。” 燕怀峙的目光扫过四周的抽屉,“理解他所观察、所记录、所痴迷的一切。” 白思程也冷静下来,他开始仔细观察这个密室。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标签——“地脉波动”、“异常气象”、“星象偏移”、“机械谐振” 一个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领域。 “你父亲……” 白思程缓缓开口,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形, “他似乎相信……时间流速的变化,会体现在这些具体的事物上?用这些……这些旁敲侧击的记录,来反推时间的异常?” 燕怀峙转动探针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白思程受到鼓励,继续推理,语速加快:“就像通过钟表的齿轮传动也能知道核心机芯的状态一样!他不直接观测时间本身,因为那可能太难或者太危险,所以他观测这些……这些‘症状’!” 他猛地指向那些抽屉:“密码会不会就藏在某份记录里?某个特别异常的数据?” “范围太大。”燕怀峙否定,但语气里已带上几分考量, “父亲不会设置无法在短时间内破解的机关。答案应该更明显。”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工作台,落在那盏黄铜油灯上。 灯盏的造型很特别,刻着十二宫格,每一格里都有一个微小的活动符号。 白思程也注意到了。“这灯……不像是单纯照明的。” 他伸手想去碰那些符号。 “别动!”燕怀峙厉声制止。 白思程的手僵在半空。 燕怀峙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看灯油。” 白思程凑近细看,发现灯油并非寻常的煤油或菜油,而是一种极其清澈、在火光下折射出微弱七彩光泽的液体。 灯芯也非棉线,而是一根极细的银丝。 “这是……” “鲸脂混了石英粉,还有别的。” 燕怀峙道,“这种油燃烧稳定,光影变化极小,适合……精密计时。” “计时?”白思程一愣,随即恍然, “这灯本身就是个计时器?这些符号……” 他仔细看那些十二宫符号,发现每个符号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数字,从1到12。 “子丑寅卯……”他认出来了, “这是地支时辰!这灯显示的是时间!” “不是现在的时间。” 燕怀峙指向灯盏侧面的一个刻度表,上面有极其精细的调节旋钮, “它可以被设定为显示任何一个特定日期和时辰的天象与地支对应。” 白思程脑中灵光一闪:“你父亲去世的那个时辰!” 燕怀峙已经动手了。他极其小心地转动旋钮,根据记忆将日期和时辰调整到二十年前的那个血夜。 当最后一个旋钮归位,灯盏上代表“亥时”的符号,那个刻着野猪图案的格栅——轻轻弹起了一毫米,露出下面隐藏的另一组数字:7-12-4。 “找到了!”白思程低呼。 燕怀峙拿起铜探针,再次抵住桌面凹点,依次输入了7、12、4。 每一次输入,桌面下都传来极轻微的“咔”声,仿佛精密的锁栓正在依次滑开。 当最后一个数字输入完毕,紫檀木匣的锁扣“啪”地一声弹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白思程屏住呼吸,轻轻掀开了匣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东西:一叠用丝绸包裹的图纸,一本更厚实的牛皮笔记,以及一枚放在正中央的、光泽温润的黑色金属令牌。 令牌上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纹饰,只刻着一个醒目的徽记:一个被齿轮环抱的沙漏。 白思程倒吸一口凉气:“时间管理局?!” 燕怀峙拿起那枚令牌,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 “你父亲……是时间管理局的人?”白思程感到难以置信,“高层?” “不像。”燕怀峙的声音干涩, “这像是……身份凭证,但等级很高。更像是……合作者?或者……叛逃者?” 他翻过令牌,背面刻着一行细小的编号和两个字母:Y.H.Z。 是他名字的缩写。 白思程也看到了,他猛地抬头看燕怀峙。 燕怀峙的眼神一片冰冷茫然,显然这也是他第一次知晓此物存在。 白思程拿起那叠丝绸包裹的图纸展开。最上面一张,画着一个极其复杂、远超钟楼校验仪的机械结构图。 标题赫然是——《时空稳定锚点阵列(第七代)设计总览》。 图纸右下角,签着燕父的名字,以及一个同样带有时间管理局徽记的审核章。 “他不仅在研究时间……他还在为时间管理局工作?设计这些东西?” 白思程感到一阵寒意,“那他的死……” 燕怀峙已经拿起了那本厚厚的牛皮笔记,快速翻看着。 笔记里不再是零散的观测记录,而是系统性的实验日志、计算公式,以及……大量的伦理思考笔记。 某一页上,潦草的字迹几乎戳破纸背: “管理局只要稳定,不问代价!但那些被‘修剪’的枝杈呢?上面就没有值得存在的生命吗?!” 另一页上,是更加惊心动魄的记录: “成功利用第七锚点原型机观测到β-73时间枝杈,存在延续可能……申请资源遭拒。裴时警告勿再深入。” “私自启动锚点……能量逆流……怀峙……” 记录在这里中断,后面有几页被粗暴地撕掉了。 再往后翻,字迹变得绝望而偏执: “他们是对的,锚点会自发吸引‘记录者’……必须留下警告……” “唯一的出路在于‘归途之门’,但钥匙……必须分开……” “怀峙,如果你看到这本笔记,记住——不要相信管理局,也不要完全相信‘书’……” 笔记的最后一页,用血一样的红墨水分明写着: “当第十二声钟响于血月之下,归途将于谎言尽头开启。” 密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微弱滋滋声。 白思程和燕怀峙站在原地,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一时无言。 燕父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彻底颠覆,从一个单纯的悲剧研究者,变成了一个游走在危险边缘、与庞大组织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并最终可能因此丧命的复杂人物。 他所留下的,不仅仅是怀表和谜题,更是一个巨大的、充满危险的漩涡。 白思程感到喉咙发干,他看向燕怀峙,发现对方正死死盯着笔记上那句“不要完全相信‘书’”,脸色苍白如纸。 “燕怀峙……”白思程刚开口。 突然——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声响从工作台下传来。 两人猛地低头,只见工作台中央那块光滑如镜的桌面,正在无声地向下陷落,露出一个隐藏的夹层。 夹层里,只有一样东西:一张对折的、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白色卡片。 燕怀峙用微微颤抖的手拿起卡片,打开。 上面只有一行打印体的字,墨迹新鲜,仿佛刚刚印上: “清理程序启动。倒计时:71:59:59” 卡片的右下角,刻着那个熟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徽记——齿轮环抱的沙漏。 时间管理局,从未离开。 第8章 雾都钟楼 那张白色卡片像一块冰,瞬间冻结了密室里的空气。 “清理程序……”白思程盯着那行字,声音干涩,“是什么意思?清理什么?清理谁?” 燕怀峙没有立刻回答。 他捏着卡片的手指关节绷紧,目光死死锁住那个不断跳动的电子倒计时——71:59:58。 数字是冷调的幽蓝色,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显得格外诡异。这绝非二十年前的技术。 “意思是,”燕怀峙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竭力压抑的紧绷, “时间管理局发现了我父亲留下的这个密室,或者说,他们一直都知道它的存在。现在,他们认为这里,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包括我们,成了需要被‘修剪’的异常。” “修剪?”白思程想起笔记里那个触目惊心的词,“像剪掉多余的树枝一样……清除我们?” “或者清除这里的证据,连带可能接触到证据的人。”燕怀峙将卡片扔回桌面,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他快速扫视密室,眼神锐利如鹰,“我们必须假设,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或者更糟,这里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七十二小时……”白思程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来,“三天?” “确切地说,是七十一个小时五十八分……”燕怀峙看了一眼数字,“……现在五十七分了。这不是预警,是处决通知。”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般漫上,但白思程狠狠咬了下舌尖,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怎么办?毁了这里?带着东西跑?” 燕怀峙已经开始行动。 他没有去动那些沉重的木柜,而是迅速将紫檀木匣里的图纸、笔记,以及那枚黑色令牌重新包好,塞进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皮质挎包里。 他的动作快而有序,带着一种濒临绝境下的高效。 “毁不掉。这间密室的构造可能比钟楼更坚固,强行破坏可能触发更极端的防御机制,或者直接引来他们。” 他语速很快,同时拉开工作台下的几个抽屉,取出一些小巧的工具和几块用油纸包裹、看不出用途的金属块塞进包里。 “我们必须走,但不能毫无准备。” “去哪?”白思程帮他扶着包口,看着他将东西一件件放入。 “不知道。” 燕怀峙的回答异常简洁,“先离开雾都。他们既然启动了清理程序,古董店就是首要目标,这里不再安全。”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顶天立地的木柜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里面是他父亲一生的心血,是无数个日夜的观测与记录,是通往真相的可能路径。但现在,他们带不走。 “这些……”白思程也意识到了。 “只能放弃。”燕怀峙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合上抽屉的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他走到博古架机关前,再次操作铜鹰雕像,将暗门关闭。 “希望这些资料本身,不足以构成他们立刻下杀手的理由。” 两人退出密室,博古架缓缓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紧张感,以及燕怀峙肩上那个沉甸甸的皮包,无不昭示着命运的转折。 回到客厅,燕怀峙径直走向柜台,从底下拖出一个小型医药箱,快速给自己注射了一针透明的药剂。 “肾上腺素,”他简短地解释,“能撑一段时间。” 他又扔给白思程一个小巧的金属扁壶,“喝一口,提神,能缓解时间波动带来的晕眩感。” 白思程拔开塞子,一股辛辣中带着奇异清香的气味冲入鼻腔。 他依言喝了一小口,一股暖流立刻从喉咙蔓延到四肢百骸,原本因失血和紧张带来的疲惫与混乱感确实减轻了不少。 “我们需要伪装,需要钱,需要交通工具,还需要一个暂时的落脚点,一个时间管理局视线之外的地方。” 燕怀峙一边说,一边快速从柜台下的暗格里取出几沓纸币、一些伪造的证件和两把造型奇特、枪管略长的转轮手枪,以及配套的弹药。 白思程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忍不住问:“你……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燕怀峙动作一顿,将一把枪和部分弹药推到他面前:“我父亲死后,我就知道安稳日子是偷来的。只是没想到,‘清理’会以这种方式到来。” 他拿起一把枪,检查了一下转轮,动作流畅得像呼吸一样自然,“会用吗?” 白思程接过沉甸甸的手枪,咽了口唾沫:“理论上知道。” “够了,遇到危险,拔出来,对准,扣扳机。后坐力有点大,握紧。” 燕怀峙的语气像是在介绍一件普通工具,“希望用不上。” 他将必要的物资快速分装进两个行囊,自己背起那个装着重要资料的皮包和较大的行囊,将较小的一个递给白思程。 “我们不能从正门走。”燕怀峙说着,走向店铺后门连接的小院。 院子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和废弃的钟表零件。他挪开几个沉重的木箱,露出地面一个看似是检修下水道的铸铁井盖。 但井盖上没有常见的孔洞,反而中心嵌着一个微小的、需要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卡槽。 燕怀峙从钥匙串上取下一把最不起眼、形状却有些古怪的钥匙,插入卡槽,轻轻一转。 “咔。” 井盖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段向下的金属阶梯,深处传来潮湿的微风和隐约的水声。 “城市下水系统的一部分,我父亲改造过,连通着一条废弃的货运隧道。” 燕怀峙率先走了下去,“跟上,里面岔路多,跟紧我。” 白思程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他还没来得及熟悉、却已充满惊心动魄记忆的古董店,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钻入了地下。 井盖在头顶合拢,黑暗笼罩下来,只有燕怀峙取出的一盏便携式煤气灯散发着微弱但稳定的光芒。 阶梯下方是一条宽阔的、用砖石砌成的甬道,脚下是浅浅的流水,空气里是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 燕怀峙辨明方向,毫不犹豫地朝着一个岔路口走去。 他的脚步很快,但很稳,对这里的环境似乎并不陌生。 “你下来过?”白思程压低声音问,脚步声和流水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 “小时候下来过几次,跟我父亲。”燕怀峙的声音在隧道里显得有些空旷,“他告诉我,这是最后的退路。” 两人沉默地前行了大约半个小时,期间经过数个岔路口,燕怀峙每次都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隧道时而宽阔,时而狭窄,墙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标记,不知是市政维修的记号,还是燕父留下的暗号。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较为宽敞的枢纽点,这里有几条隧道交汇,中央甚至有一个小小的、干涸的平台。 燕怀峙示意停下稍作休息。 他靠在潮湿的砖墙上,就着灯光再次看了一眼怀表,又像是在确认时间。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不仅仅是逃跑。” 白思程喘了口气,说道。肾上腺素的效果还在,但他的脑子已经飞速运转起来, “那个‘归途之门’,你父亲笔记里提到的,是不是关键?还有第七块表,它现在是完整的了吗?我们该怎么用它?” 燕怀峙摩挲着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眼神晦暗。 “第七块表是钥匙之一,但‘归途之门’……笔记里语焉不详。它可能是一个地点,一个装置,甚至是一个概念。我父亲似乎认为它是摆脱管理局控制的唯一出路,但同时也极其危险。” 他抬眼看向白思程,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是碎片化的:我父亲的笔记、图纸、第七块表,还有你……”他顿了顿,“你对《雾钟》的了解,虽然正在消退,但或许其中也隐藏着线索,一些被我父亲以某种方式编码进去的线索。” 白思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后,那里似乎又有些隐隐发烫。 “你觉得……你父亲知道我会来?知道我会看那本书?” “笔记里提到了‘记录者’会被锚点吸引。” 燕怀峙的目光锐利,“我不认为那是巧合。我们现在就像是在玩一个我父亲设计的、极其危险的解谜游戏,对手是时间管理局,赌注是我们的命。” 他站直身体,将煤气灯调亮了一些,光线驱散了更大范围的黑暗,也照出了他眉宇间的决绝。 “计划就是:在剩下的七十一个小时里,拼凑出真相,找到‘归途之门’,在时间管理局找到我们之前,掌握自己的命运。” 第9章 黑鸬鹚渡口 燕怀峙的话音落下,密不透风的黑暗中,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白思程看着燕怀峙被煤气灯勾勒出的冷硬侧脸,那决绝的神情让他心头莫名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掌握自己的命运……” 白思程低声重复了一遍,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惯常的、满不在乎的笑,却发现脸部肌肉有些僵硬, “说得轻巧。我们现在像两只被扔进迷宫的老鼠,后面还有猫在追。” 燕怀峙收起怀表,目光扫过周围几条黑黢黢的岔路。 “就算是老鼠,也得找到出口。”他提起煤气灯,走向其中一条较为干燥、墙壁上刻有一个不起眼箭头标记的隧道, “走吧,这里不能久留。时间管理局的追踪手段超出你的想象,地下也未必绝对安全。” 白思程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快步跟上。 这一次,燕怀峙的速度明显更快,煤气灯的光晕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剧烈晃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长满青苔的砖墙上,如同幢幢鬼影。 沉默地行进了约莫一刻钟,隧道开始向上倾斜,空气也似乎流通了一些。 白思程忍不住打破沉默:“我们现在到底要去哪儿?总得有个方向吧?雾都这么大,难道要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燕怀峙头也不回,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沉闷:“去找一个能暂时藏身,并且能获取信息的地方。” “哪里?” “码头区,‘漏壶’酒吧。” 白思程一愣:“酒吧?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喝酒?” 燕怀峙终于侧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是惯常的“你在说什么蠢话”的意味。 “‘漏壶’的老板以前欠我父亲一个人情。那里鱼龙混杂,消息灵通,而且……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时间管理局的手不太容易伸进去。” 白思程这才反应过来:“地下情报点?” “可以这么理解。” 燕怀峙转回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我们需要知道时间管理局这次‘清理程序’的具体规模、执行人,以及……他们到底知道了多少。盲目行动死得更快。” 道理白思程都懂,但一想到要主动靠近可能布满眼线的地方,他还是觉得脊背发凉。“万一那老板把你卖了呢?” “那就杀出去。”燕怀峙的回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白思程噎住,看着前方那人挺拔却透着一丝孤绝的背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意识到,燕怀峙并非不害怕,他只是习惯了在绝境中寻找那一线生机,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隧道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并非煤气灯的人造光,而是自然的、带着水汽折射的朦胧光线。 隐约的汽笛声和嘈杂的人声也随风飘了进来。 “快到出口了。”燕怀峙放慢脚步,示意白思程靠近些,“出口在码头旧货栈区的一个废弃仓库里。 出去后跟紧我,尽量低头,不要与任何人对视。” 他熄灭了煤气灯,从行囊里取出两顶半旧的工人帽和两件灰扑扑的外套,递给白思程一套。“换上。” 两人迅速套上伪装。外套带着一股汗味和鱼腥味,但此刻也顾不上了。 燕怀峙仔细检查了一下两人的装束,确认没有明显破绽,这才示意白思程跟上。 出口被一堆破烂的渔网和木箱巧妙地遮掩着。 燕怀峙拨开障碍,一道狭窄的缝隙显露出来。他率先侧身钻出,警惕地观察了片刻,才朝里面招了招手。 白思程跟着钻出,骤然明亮的光线让他眯了眯眼。 他们果然身处一个堆满破旧木箱和铁桶的仓库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咸腥味和货物腐烂的气息。 透过仓库破损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码头上忙碌的景象:搬运工扛着货物穿梭,吊臂吱呀作响,远处江面船只来往,雾气尚未完全散去,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白的色调。 燕怀峙压低帽檐,打了个手势,贴着仓库的阴影处快速移动。 白思程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感觉每一个看向他们方向的人都像是时间管理局的眼线。 七拐八绕之后,他们离开了货栈区,钻进了一条狭窄、拥挤、污水横流的巷子。 巷子两旁是低矮的木板房,晾晒的破旧衣物像旗帜一样飘荡。 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食物的香味、劣质烟草味、腐烂的垃圾味,还有浓重的……廉价香水味。 “‘漏壶’就在前面。”燕怀峙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白思程的耳朵。 白思程抬头,看到巷子深处一个不起眼的门口挂着一个生锈的、做成破旧沙漏形状的铁牌,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漏壶”二字。 门口倚着两个穿着邋遢、眼神却异常精悍的男人,正漫不经心地抽着烟,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燕怀峙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在靠近时,他微微抬了抬帽檐,露出小半张脸,同时左手看似随意地在腰间按了一下,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其中一个守门人眼神微动,上下打量了燕怀峙和他身后的白思程一眼,又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侧身让开了通路。 燕怀峙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酒精、汗味、烟草以及某种奇异香料的热浪扑面而来。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巷子的光线和喧嚣。 酒吧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深得多,光线昏暗,只有吧台和少数几张桌子点着油灯。 空气中飘荡着劣质留声机播放的、带着杂音的爵士乐。 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这里——穿着工装的码头工人、打扮妖艳的女人、眼神警惕的投机商,还有几个独自坐在角落、气质明显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人。 燕怀峙没有停留,带着白思程径直走向吧台。 吧台后面,一个身材肥胖、围着油腻围裙、正用力擦拭玻璃杯的光头男人抬起了头。 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眉骨一直划到右下颌,让他原本看似憨厚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凶悍。 看到燕怀峙,胖老板擦拭杯子的动作顿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精光。 他放下杯子,粗声粗气地开口,声音像破锣:“要什么?” 燕怀峙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将帽子放在台面上,露出完整的面容。“两杯黑麦啤酒。”他顿了顿,补充道,“要冰镇的。” 胖老板盯着他看了几秒,又扫了一眼白思程,然后慢吞吞地转过身,从柜台底下拿出两个厚重的玻璃杯。 他没有去接啤酒桶,反而弯腰似乎在摸索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将两杯冒着细腻泡沫、杯壁凝结着水珠的啤酒推了过来。 啤酒杯底下,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 燕怀峙面不改色地拿起酒杯,同时将纸条不动声色地收拢进掌心。 他喝了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白思程学着他的样子拿起酒杯,也喝了一口,味道比他想象的要醇厚得多。 他紧张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四周,感觉每一道投向他们的目光都充满了审视。 燕怀峙看似放松地靠在吧台上,手指却在桌下悄然展开了纸条。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但转瞬即逝。他端起酒杯,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敲了三下。 胖老板像是没看见,继续擦拭着另一个永远擦不干净的杯子。 燕怀峙站起身,重新戴上帽子。“走了。” 白思程一愣,赶紧跟着站起来,也把自己那杯没喝完的啤酒放下。 两人保持着来时的节奏,穿过烟雾缭绕的酒吧,再次推门走入那条阴暗的巷子。 直到走出巷口,混入码头区相对多一些的人流中,白思程才忍不住低声问:“怎么样?纸条上说什么?” 燕怀峙的脚步没有丝毫放缓,帽檐下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裴时亲自带队,‘清理’等级是最高级‘抹除’。”他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而且,他们知道我们拿到了第七块表。” “抹除?!”白思程的声音猛地拔高,又立刻意识到失态,强行压了下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被无形的手扼住。 这两个字背后代表的含义,远比“清理”更加冷酷、绝对,不留一丝余地。 燕怀峙的下颌线绷得死紧,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但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 “不止如此,”他几乎是咬着牙补充,“他们还知道我们拿到了第七块表。” 这个消息比“抹除”更让白思程心惊。 “他们怎么会知道?!钟楼炸了,周谨和温九跑了,裴时的人当时也撤了……” “时间管理局有他们的监控手段,”燕怀峙打断他,语速极快,“可能通过能量残留,可能通过时间线扰动观测,甚至可能……我们身边就有看不见的眼睛。”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熙攘的人群,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都显得可疑起来。 白思程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带着鱼腥味的外套。 “那纸条上还说了什么?那个老板还知道什么?” “他说雾都不能待了,码头、车站、所有出口肯定都被盯死了。让我们去‘老地方’等他消息。” 燕怀峙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快地融入人流,方向却不是往回走,而是朝着码头区更深处、更混乱的区域走去。 “老地方?哪里?等他消息?怎么等?”白思程一头雾水,只能紧紧跟着。 “别问,跟着。”燕怀峙的声音不容置疑。 两人不再交谈,沉默地在迷宫般的巷弄里穿行。 燕怀峙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专挑那些阳光难以照射、污水横流、堆满垃圾的狭窄通道。 空气中的异味愈发浓重,两旁低矮房屋里传来的争吵声、婴儿啼哭声、以及一些暧昧不明的响动交织成一片,构成这片区域独特的背景音。 白思程的心跳一直处于过速状态,神经绷紧到了极致。 他感觉每一扇虚掩的门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都可能藏着时间管理局的杀手。 燕怀峙的冷静近乎非人,他像一头在熟悉领地里潜行的猎豹,每一步都精准而谨慎,偶尔会突然停下,侧耳倾听,或者毫无征兆地拐进一个岔路,避开某些可能存在的视线。 就这样兜兜转转了近一个小时,燕怀峙终于在一扇毫不起眼、漆皮剥落的木门前停下。 门板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道深深的划痕。他左右看了看,迅速在门框上方一个缝隙里摸索了一下,指尖勾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打开门,里面是一个极其狭小、几乎方米的空间,堆放着一些散发着霉味的旧麻袋,看起来像个废弃的储藏室。 燕怀峙反手锁上门,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门缝底下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 “这……就是老地方?”白思程在黑暗中压低声音,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空间太小,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临时落脚点。”燕怀峙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疲惫,“我父亲早年置办的,连时间管理局也未必知道。” 他摸索着挪开几个麻袋,露出后面一块看似是墙壁的木板。 轻轻一推,木板向内滑开,后面竟然还有一个更小的、仅能容人蜷缩进去的夹层。夹层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帆布包。 燕怀峙将帆布包拖出来,借着门缝的光打开。 里面是几包压缩饼干、两壶水、一些现金、几张不同的伪造证件,还有两把保养得极好的、带有消音器的手枪,以及几个备用弹匣。 “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燕怀峙将一包饼干和水壶递给白思程,自己则拿起一把手枪,熟练地检查、上膛,然后插在后腰,用外套遮住。 白思程确实感到饥渴交加,他撕开饼干包装,就着凉水大口吃起来。干硬的饼干刮过喉咙,但他顾不上了。 一边吃,他一边忍不住问:“我们现在到底在等什么?等那个酒吧老板的消息?他怎么联系我们?这里连个窗户都没有。” 燕怀峙也吃了几口饼干,喝了些水。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似乎在积蓄力量,也像是在思考。 “‘漏壶’有他自己的渠道。如果他有消息,会通过码头区的流浪儿网络传递。我们需要耐心。” “耐心?我们只有不到七十个小时了!”白思程感到一阵焦躁。 “急躁只会让你死得更快。”燕怀峙睁开眼,在黑暗中,他的目光似乎格外锐利, “我们现在是猎物,猎物要想活下去,就得比猎人更有耐心,更沉得住气。”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们需要信息。不知道裴时带了多少人,不知道他们的具体部署,不知道他们除了武力‘抹除’外还有什么后手,盲目行动等于自杀。胖老板刘三刀虽然贪财怕事,但他欠我父亲的是一条命,在这雾都的地下世界,他消息最灵通,至少……在确定我们必死无疑之前,他不会主动卖了我们。” 白思程沉默下来,用力咀嚼着干硬的饼干。他知道燕怀峙说得对,但等待的滋味实在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那冰冷的倒计时都在他脑海里滴答作响。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外面隐约传来码头区的各种声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一阵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刮擦声从门板底部传来。 笃,笃笃,笃。 像是指甲划过木头。 燕怀峙瞬间警觉,无声地移动到门边,手枪已然握在手中。白思程也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那扇门。 刮擦声又重复了一次。 燕怀峙仔细听着,随后,他也用手指,在门板内侧,以某种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了几下作为回应。 外面安静了片刻。然后,一张折叠得很小的、油腻的纸片,从门底下的缝隙被塞了进来。 燕怀峙没有立刻去捡,而是又等待了一会儿,确认外面再无动静,这才迅速捡起纸片,退回到夹层附近,借着极微弱的光线展开。 白思程凑过去看。纸片上用铅笔潦草地写着一行字,字迹歪歪扭扭: “黑鸬鹚,卯时三刻,带‘货’来,独木舟。” 下面还画着一个简笔的、叼着鱼的鸬鹚图案。 “什么意思?”白思程完全看不懂。 燕怀峙的眉头却紧紧皱起,眼神变得异常凝重。 “黑鸬鹚……是雾都下游三十里外的一个废弃渡口,周围全是芦苇荡。卯时三刻……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货’……指的是我们,或者是我们手里的东□□木舟……意思是只准一个人去。” “一个人?!”白思程心头一跳,“这会不会是陷阱?引你出去?” “有可能。”燕怀峙盯着那张纸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面, “但刘三刀用了约定的暗号和图案,这表示他认为这条信息是可靠的,或者……这是他能在对方严密监控下传递出来的唯一信息。” “对方?谁?” “他没明说,但提到‘带货’,暗示有第三方介入,而且这个第三方知道我们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燕怀峙的眼神冷了下来,“可能是周谨,可能是温九,甚至可能是时间管理局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那我们去不去?” 燕怀峙沉默了片刻,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口袋。 “去。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但‘独木舟’……不能完全照做。”他看向白思程,黑暗中,他的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跟我一起去,但在外围策应。如果情况不对……” 他没有说完,但白思程明白那未尽的含义。 “怎么去?三十里路,而且码头肯定被盯死了。” “走水路,但不是从正规码头走。” 燕怀峙站起身,开始收拾帆布包里的东西,将食物、水和弹药重新分配,“我知道一个地方,能找到船。”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在压抑的等待和准备中度过的。燕怀峙仔细检查了武器,规划了路线,甚至小睡了一会儿,以恢复精力。 白思程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雾钟》里模糊的情节,一会儿是燕父笔记里那些惊心动魄的记录,更多的是对未知明天的恐惧和那不断迫近的倒计时。 当外面巷子里的嘈杂声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犬吠和更夫梆子声时,燕怀峙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而冷静。 “时候差不多了。” 他再次确认了周围环境的安全,然后轻轻打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凌晨的寒气涌入,带着江水特有的腥潮气息。天色依旧漆黑,但东方已经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光亮。 卯时快到了。 燕怀峙打了个手势,两人如同幽灵般溜出藏身之处,再次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混乱的街巷,而是朝着雾气弥漫、水流无声的江边潜行。 燕怀峙带着白思程避开主要的泊位,沿着江岸崎岖的滩涂走了很远,直到一处被茂密芦苇和倾倒柳树遮蔽的浅湾。 那里,系着几条破旧的小木船,似乎是渔民废弃不用的。 燕怀峙选中其中一条看起来相对结实的,解开了缆绳。“上去,尽量趴低。” 白思程依言爬上船,船身晃了晃。燕怀峙也敏捷地跃上船尾,拿起一支被遗弃在船上的旧木桨,无声地划动起来。 小船像一尾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浓重的江雾之中,朝着下游那个名为“黑鸬鹚”的未知之地驶去。 江风冰冷,吹散了白思程最后一丝睡意。他趴在船舱里,看着前方燕怀峙沉默划桨的背影,又回头望向逐渐被雾气吞没的、依旧在沉睡中的雾都,心中充满了对前路的巨大不安。 第10章 黑鸬鹚渡口 冰冷的江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浓重的雾气包裹着小船,能见度不足十米。 白思程蜷缩在船舱里,感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湿重的寒意,浸透骨髓。他紧紧裹着那件散发着鱼腥味的外套,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燕怀峙的背影。 那人背对着他,沉默地划着桨。木桨破开墨黑色的江水,几乎没有声音,只有细微的水流声在耳边滑过。 他的动作稳定而富有节奏,仿佛不知疲倦,肩背的线条在朦胧的雾气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 白思程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久前经历的爆炸和逃亡。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时间管理局那冰冷的倒计时,一会儿是燕父笔记里那些惊世骇俗的记录,更多的,是对前方未知的恐惧。那个“黑鸬鹚”渡口,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善地。 “喂,”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江面上显得格外突兀,“还有多远?” 燕怀峙划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过了几秒,才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快了。保持安静。” 白思程撇撇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百无聊赖地看向船舷外,浓雾像白色的幔帐,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唯一的同伴是前面这个惜字如金、浑身是谜的家伙。 时间在寂静和寒冷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燕怀峙划桨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微微抬起下巴,似乎在凝神感知着什么。 “到了?”白思程立刻警觉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别在腰后的手枪。 “入口。”燕怀峙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 白思程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的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比人还高的黑影——是芦苇荡。茂密的芦苇像一堵巨大的墙,矗立在江岸线上,风吹过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人在低语。 燕怀峙调整方向,小船像一尾灵活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向芦苇荡。 靠近了,白思程才看到,芦苇丛中隐藏着一条极其狭窄、几乎被水草完全覆盖的水道,若非有人指引,绝难发现。 “趴下,抓紧。”燕怀峙简短地命令道。 白思程立刻伏低身子,双手紧紧抓住船舷。小船驶入水道,高高的芦苇瞬间合拢,将天光与江面彻底隔绝。 周围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仿佛一下子从凌晨进入了黄昏。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带着腐烂气息的植物腥味,还有水鸟被惊动时扑棱翅膀飞走的声音。 水道蜿蜒曲折,岔路极多,如同一个巨大的水下迷宫。 燕怀峙却似乎对这里了如指掌,他不再划桨,而是用木桨抵着水底或旁边的芦苇丛,巧妙地调整着小船的方向。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响。 白思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瞪大了眼睛,努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芦苇秆在船身擦过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除此之外,便是死一般的寂静。这种寂静比码头的喧嚣更让人不安,因为它掩盖了所有未知的危险。 “你……怎么认得路?”白思程忍不住用气音问道。在这片迷宫里,他感觉自己像个瞎子。 “小时候来过几次。”燕怀峙的回答依旧简洁,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跟我父亲。他教过我这里的标记。” “标记?”白思程努力看去,只能看到密密麻麻、毫无区别的芦苇秆。 “水下的石头,芦苇捆扎的方式,鸟巢的位置……”燕怀峙一边操控着小船拐过一个几乎呈直角的弯,一边低声道,“都是很细微的差别。” 白思程不再问了。他意识到,燕怀峙的父亲,那位神秘的钟表匠,其布局和准备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远。连这样一个偏远的芦苇荡,都留下了他的印记。 小船在迷宫般的水道中穿行了将近半个小时。白思程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只能依靠燕怀峙的判断。周围的景象几乎一成不变,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燕怀峙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他竖起一只手,示意绝对安静。 白思程立刻屏住呼吸,连心跳声都觉得震耳欲聋。 除了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和水流声,他似乎听到了一点别的声音——极其轻微,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芦苇秆。 燕怀峙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缓缓将木桨收回船上,右手无声地按在了后腰的枪柄上。他微微侧头,用眼神示意白思程注意右前方的一片异常茂密的芦苇丛。 白思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狂跳。他什么也看不见,但那片芦苇丛似乎……静止得有些异常,周围的芦苇都在随风晃动,唯有那里纹丝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 燕怀峙保持着按枪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的光。他在等待,在判断。 那异常的静止持续了十几秒。然后,那片芦苇丛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一个低沉的、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传了出来,像石子投入死水: “水鬼捞月,几更天?” 这是一句彻头彻尾的黑话。白思程完全听不懂,但他能感觉到这话里蕴含的审视和戒备。 燕怀峙按在枪柄上的手指微微松动,他同样用低沉的声音,以一种特定的节奏回应道:“月落乌啼,卯时三刻。” 对面沉默了一下。然后,芦苇丛向两边分开,一个身影显露出来。那是一个穿着破旧蓑衣、戴着斗笠的汉子,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手里端着一把老旧的、但保养得很好的火铳,枪口若有若无地对着他们的小船。 “姓什么?”蓑衣汉子的声音依旧干涩。 “燕。”燕怀峙回答得毫不犹豫。 “带的什么?” “故人之物,和……一本书。”燕怀峙的声音平静,但白思程注意到他提到了“书”,这让他心头一跳。 蓑衣汉子没再问话,他那隐藏在斗笠下的目光,似乎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了几遍,尤其是在白思程这个生面孔上停留了片刻。 白思程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努力控制着表情,不让自己露出任何破绽。 终于,蓑衣汉子收起了火铳,朝着身后某个方向偏了偏头。 “跟着我的船。别乱看,别出声。” 说完,他转身消失在芦苇丛中。片刻后,旁边一条更隐蔽的水道里,滑出了一条更小、更破旧的扁舟,蓑衣汉子站在船尾,用一根长竹篙撑着船,无声地在前面引路。 燕怀峙重新拿起木桨,示意白思程坐好,然后操控着小船,紧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路程更加曲折,引路的蓑衣汉子显然对这里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他选择的路线更加隐秘,有时甚至需要从几乎贴在水面的芦苇丛下钻过。 白思程低着头,感受着潮湿的芦苇叶扫过脸颊,心中充满了对前方目的地的忐忑与一丝终于接触到线索的期待。 又前行了约莫一刻钟,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 他们穿出了芦苇迷宫,进入了一片被芦苇环绕的、相对开阔的水域。 水域的尽头,是一个已经完全破败的木制码头,几根桩子歪斜地立在水中,木板大多已经腐朽断裂,只有一小段尚且完好。 码头上方,岸边的坡地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同样破败不堪的水车磨坊。 巨大的水车因为年久失修,早已停止转动,上面爬满了枯藤。磨坊的木质外墙饱经风霜,呈现出黑褐色,许多窗户都已经破损,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 整个建筑笼罩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背靠着朦胧的天光,显得阴森而神秘。 这就是“黑鸬鹚”渡口。 蓑衣汉子的小船在距离码头还有十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斗笠下的目光再次扫过燕怀峙和白思程。 “码头还能用,自己上去。”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磨坊里有人等你们。” 说完,他不再理会二人,撑起竹篙,扁舟轻巧地调转方向,很快便重新没入了来时的芦苇荡中,消失不见。 水域中只剩下他们这一条小船。 燕怀峙没有立刻靠岸,他静静地观察着那座沉默的磨坊,以及周围死寂的水面和芦苇丛,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思程看着那如同鬼屋般的磨坊,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靠谱吗?” 燕怀峙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将小船划向那段尚且完好的码头。 船头轻轻撞在腐朽的木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燕怀峙率先站起身,敏捷地跃上码头,木板在他脚下发出“嘎吱”一声呻吟,让人担心它会随时碎裂。他站稳后,回身向白思程伸出手。 白思程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些许旧伤和薄茧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燕怀峙的手很凉,但力道很稳,一把将他拉上了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