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港往事》 第1章 再到浙港 这是闵周第二次来浙港。 上一次是六年前,闵玟才两岁,还只是咿咿呀呀的年纪。 哪怕当时只呆了一个月,也还记得这个城市雨滴的温度。 雨幕打乱了计划,好些人带着热气涌入店内,幸好他们来得足够早。 从一点开始,足足两个小时。 闵玟小手扒拉自己的刘海,朝天空中吹,不注意就把手指伸进了嘴里。 闵周又一次把他的手拽了出来,对着一脸纠结的服务员说,“不好意思……请再等一等。” 这服务员是约摸20岁的小姑娘,神色躲避,如果不是有人催促,想来也不想做第一个开口的人。 闵周的目光从桌面上的两杯水上挪开,对面空空荡荡,他用餐巾纸把孩子湿哒哒的手擦干净,“闵玟,我们该走了。” 说罢,他冲小姑娘笑了笑,对方如释重负,赶紧把新进来的客人引了过来。 雨泼天得下,“你站在这里,爸爸找一下伞。” 估计是刚才人太多,本来放在店门口台阶边的伞都乱作一团,零零散散地掉在一边。 伞的模样都差不多,闵周在暴雨中勉强睁着眼睛,靠着手感挑出来被压在最下面的伞。 “爸爸,我又冷又热的。“ 闵周摸了摸玟玟的手,搓了搓,“爸爸抱你好不好?” “嗯好。” 闵周却没立刻动手,街上几乎没有人,门口的树木一圈一圈包裹着,在风中摇摆。 台风已经登陆。 他本来是不该来的,闵周转身看向本来的位置,那边已经坐上了一家三口,在吃着加了很多很多芝士的披萨。 “走。”闵周抱起人,慢慢地步入了雨幕。 浙港是一个打工人聚集的城市,闵周从小就听着叔叔管压机阿姨拧螺丝的事情长大,对这座城市的用工环境知知甚多。 闵玟的身体一直都不算好,闵周这次出来,咬咬牙定的是一百一晚上的公寓,现在看来,是很正确的。 “爸爸,这个床特别舒服,你也来试试。”闵玟一洗完澡就在床上蹦来跳去。 “别乱跳,当心摔下去。”闵周将人塞进被窝,自己也钻了进去,把中间的被子特别掖好。 闵玟乖乖地应着,在被窝里慢慢贴过来,开了空调,手在被窝里凉凉的,“爸爸,郑叔叔他今天为什么没来?“ “我不知道。”闵周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郑叔叔,是郑紊新,是他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如今是在浙港市赫赫有名的会计事务所工作。 也是今天闵周本来要约见的人,打了五个电话没有接通的人。 “郑叔叔明明说要给我带巧克力——” “别说了。” 闵玟的声音戛然而止。 闵周硬邦邦地说,“以后就不要再提这个人了。” “嗯。” 像是小猫无意识发出的呼呼声,闵周赶紧斜过身去抱儿子,“对不起,爸爸刚才一时间没控制住,你不要生爸爸的气好不好?” “没有,玟玟从来都不会生爸爸的气。” “好,快点睡,再不睡明天早上起来就要矮一厘米了。” “爸爸我那赶紧睡觉了。“一听到长高,闵玟立刻就乖乖闭上了眼睛。 闵周却睡不着,长大后他很少有失眠的时候了。 郑紊新没出现,是因为他只是单纯地想玩一玩,还是确实有隐情? 闵周想到这里,就更加躺不住了,如果是有隐情,又会是什么呢? 不会的,闵周知道,郑紊新父母在儿子功成名就之时相继离世,他说浙港之人思想开放前卫,对同性之事甚至多有追捧,他说他反正不会有儿子,他会把闵玟当做自己的儿子看,这三年来,月月打钱入账,但闵周一分没花,都一一存着。 郑紊新不让他来浙港市看他,只有过年时候,他才会回村祭拜,也是两个人唯一的温存时候。 趁着闵玟还没上学,闵周是打算让他好好地来和郑紊新见一次面,好好说上几句话的,以及准备告诉他,他准备来浙港打工了。 但郑紊新没来,电话没接。 想得久,睡得晚,生物钟却依旧在早上六点就把闵周喊醒。 他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闵玟的鼻息,在温暖的被窝里翻了个身。 他只定了一晚上的酒店,退房是下午两点。 “爸爸!” 闵周一愣,“故意吓我呀?” 闵玟摇摇头,抱着父亲的胳膊,“我刚才梦到妈妈了,她和我说话,但我实在是听不清,就想喊爸爸来听听。” 闵周没说话,只是问,“你饿不饿?” “一点也不饿。”闵玟说,“爸爸,今天我们去哪里呀?” 是呀,今天去哪里呢?郑紊新没有出现,打乱了闵周的计划,他只好说,“到处逛逛,你不是特别想吃浙港的螃蟹,今天去吃好不好?” “好耶!”闵玟立刻就生龙活虎了,他自己把床头柜的衣服拿了过来,有模有样地穿起来。 闵周闭了闭眼睛。 早上台风显然是小了很多,听说这一次的台风取名叫竹节虫,过境浙港,但不是主要中心区,最大受灾的是浙港的一个有名的海鲜岛屿。 于是,两个人真的正儿八经地开始逛街了,他们在的这一块是浙港的远海地区,却依旧有好多家海鲜店,有好几个螃蟹比闵周的手还大。 趁着上菜的时间,闵周鼓起勇气又给郑紊新打了电话,依旧没接。 一共点了一碗青菜和四只螃蟹,这个点店里没人,小电视依旧在播放着早间新闻。 “据现场报道,今年第15号台风竹节虫于瀛洲岛西南部登陆,引发暴雨强风,截止到15日,灾害已完成6人死亡,9人失踪。相关部门已转移安置群众5000多人,次生灾害的防范工作正在展开。” 闵玟被慷慨的店主拍了一根棒棒糖,吭哧吭哧地吮吸着。 “我看你不像是本地人吧?” 闵周的目光从电视上移开,说话的正是店主,60上下的年纪,头发白了一半,精神头却很好。 对方慢慢地在一边坐下来,“怎么很惊讶?浙港也是南方大都市了,人来人往的,我干了几十年饭馆了,火眼睛睛,一眼就看得出来。” 闵周尽量露出笑容,他有些不太自在地说,“嗯,我是柳苑来的。” “柳苑啊,这可是个好地方,得天独厚的盆地,那可比这里好。”说着,店主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里年年夏天刮台风,哎呦喂,吓人得很,政府年年提前预警,年年都要死掉几个。” “这样。”闵周尴尬地回着,接下来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店主也不在意,“你来这里玩吗?去哪里?反正蛤舟岛就不要去了,那边死了好多人!” 闵周看了眼正在切换现场播报的新闻,幸好播报员看着就敦厚,在离波涛大海五米远处,还能穿着毫无用处的雨衣巍然不动地讲话。 播放到灾民安置处的时候,闵周总觉得不舒服,他心里头痒痒的。 “哎呦,你们的好了!等一下哦,我去给你们拿过来!”店主极其灵活地一个打滚就爬了起来,冲进了厨房。 闵玟没忍住笑得嘎嘎的。 闵周也笑了。 螃蟹确实好吃,膏脂的部分更是精华,闵周用筷子一个一个挑了出来,放进了闵玟的碗里。 以前的饭渣子一口蟹黄一口饭,愣是没让闵周多操心。 外头的风雨逐渐大了起来,按照新闻的意思应该是正在移动。 中午点了,店里的人也不多,仅有两三桌也是吃完就走。 闵玟嘴巴甜,把店主哄得一愣一愣的,闵周正襟危坐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总结出来就是,闵玟不仅长相像他的母亲,连性子也是如出一辙。 “哎呦,褚老板,侬今么怎么来阿拉这里了?” 又来了客人,店主把玩具塞回了闵玟的手里,赶紧迎了上去。 “怎么?林老板是觉得我不该来吗?” “哪里哪里怎么会,还是老三样吧?” “对。” 闵周瞧着外头,状况并不好,好在店主丝毫没有赶他们走的意思,还让闵玟在一边玩他从网上淘下来的积木玩意儿。 进来的男人很高,约有一米九,肩膀壮实,脸上一副墨镜,也遮掩不住脸上的棱角。 只要一眼,闵周就把他从“疑似郑紊新”名单上划掉了。 哪里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这叫他看天命碰到想找的人。 “你盯着我看太久了吧?” 闵周一个激灵,刚才还在离他十步之遥地方的人,转瞬就在眼前处了。 闵周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对不起,我,我就是在发呆。” 男人带着墨镜,这个距离根本没办法去看他眼睛里的情绪。 “爸爸!”闵玟抓着玩具就跑了过来,挤进了闵周的膝盖间,背对着闵周,毫不示弱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好一会儿才将背部挺直了,他斜了一眼小男孩,抱起手来,“毛崽子。” 闵周小时候看过一份报纸,一个自称心理学家的人认为,孩子是很难去理解成年人的言语,他们感到冒犯往往通过语气和神态。 闵玟下一秒就哭了。 闵周赶紧站起来,“这位先生,我们大人之间的事没必要扯到小孩身上。” 男人挑了挑眉,刚才还有些畏畏缩缩的人,稍微来两句就急得蹦起来了,有意思。 “哎呦,这是怎么了?小闵玟怎么伤心啦?”店家端了三碗菜出来,放到了和闵周相邻的桌子上。 闵玟摇摇头没说话,店家于是说,“肯定是这位叔叔欺负你了是不是?” 男人摸了摸鼻子,转身就坐下来,店家指着男人,对闵玟说,“这个叔叔嘴里总是不太干净,你不要理他好不好?他也就是一个小屁孩,看到你哭了他就高兴了。” 闵玟还一抽一抽的,店家又对闵周说,“先生,不好意思昂。” 闵周并不想要这种道歉,但毕竟这件事最开始是因为他多看了这个人一会儿,让对方感觉到冒犯了,他也不好借着由头继续说,“没事没事。” 男人已经拿起筷子,端坐着夹着花生米吃,看都没看过来。 店家白了他一眼,“这位先生姓褚,叫褚屹明,是我这里的常客了,就是脑子方面有些问题,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昂。” “林老板!” 林老板看都不看褚屹明,直接从后厨又端上来了两只蟹,“来,刚才我看这小孩很爱吃,这两个就当做我替他道歉的。” 店家很会做人,闵周的脑子却还没转过来,他呆呆地看着楚屹明,心里头一下子还僵持着。 在柳苑,没有人会不认识褚屹明,的父亲,褚屹商。 他们是最早的一批离开柳苑的人。 第2章 同乡之人 上一次遇到他们,还是在过年,褚家是柳苑的大姓,祭祀的习俗和礼节更是繁琐。 不同的是,他们家的祭祀,村里的其他人都是可以免费吃上饭的。 闵周吃过几次,也跟着祭祀的队伍去过坟边,象征性地留下几朵白色的小花,当做是免费餐食的犒劳。 褚屹商后来渐渐不来了,多由褚屹明极其兄弟姐妹代劳,家中四子,他是小四,出生于褚屹商在浙港的房地产生意做得最俏丽的时候。 他不会认出自己,闵周自幼话不多,身量也不高,不是人群中的一抹耀眼。 但是,看在是同乡的份上,或许,他会帮忙找一下人。 这个想法很大胆,闵周想,他看着店家继续和闵玟一起玩小玩意儿,人家凭什么要帮他呢? 但是,闵周已经走了上去。 褚屹明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就不把刚才那一桌的说话不太灵光的人撇到了一边,陡然间看到那个男人面色凝重的走上前来,他立刻就甩掉了筷子。 “你——” “褚先生。”对方很是恭敬地称呼,那个男人的背微微驼着,狭长的眼睛几乎是不敢似的在他身上划过,“我是闵周,来自柳苑的涂磨村。” 褚屹明目光看了过来,闵周瞧了他一眼,对方在室内还没有摘下墨镜,准确地说,台风天竟然有人会出门带墨镜。 “所以呢?要钱?” 闵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误会,他立刻摆手,“不是的!我是来找人的!” 但是褚屹明好像没懂他的意思,也没再看他,只是低头吃菜,边说,“要钱直接去屹商大厦找我的父亲,只要你的籍贯信息正确,我的父亲保准能让你得到一大笔钱。” “真的不是!”闵周有些急了,褚屹明说话的方式,准确说,他并不喜欢,但他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说,“我是来找另一个来自涂磨村的人的!” 褚屹明有些兴趣,他这些年遇到自称同乡的数不胜数,到现在还在顽强抵抗倒是不多。 不过也差不太多,刚才还在咄咄逼人,知道他是褚屹明以后,立刻就温温吞吞了。 “好。”褚屹明漏出温柔的微笑,“您详细说一说。” 电视机依旧在进行新闻报道,闵周看了一眼,说道,“他叫郑紊新,有条不紊的紊,新闻的新,他是涂磨村第二户人家的儿子,不过他父母已去世,你,您,您可能不太清楚。” 褚屹明翻了个白眼,“我不想了解一个陌生人的家庭。” 闵周有些尴尬,他现在那边,而褚屹明坐着,像是把他当下人似的。 “哎呦喂,小伙子,你说说,他在浙港住哪里呀?做什么工作呀,这才好找嘛!还有你为什么找他呀?要是是仇人上门,那岂不是做了坏人的帮凶。”店家插嘴道。 闵周感激地对他点点头,“他是会计事务所的,住哪里的话,他约我在这条街的必胜客见面,他大概r率也在这一块吧。” 至于找人的原因,闵周迟疑了一下,褚屹明边吃边听,没发表过意见,他有些犹豫着。 “你最好说实话,要是被我发现你骗了我,那就算找到了人,也不能告知了。” “好。”闵周闭了闭眼,“就是,我能不能只和你一个人说?” 虽说店里没其他人,但在店家和自己儿子面前,他总归有些说不出口。 褚屹明的眉毛竖了起来,他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是,还要和我单聊?还是说,要在这个天气把这一老,一幼赶出去,才能听你说?” 林老板猛猛一阵咳嗽。 闵周赶紧摇头。 褚屹明一时间也没说话,大有你不说我也无所谓的意味。 闵周又往前走了走,他慢慢地蹲了下来。 褚屹明转头看到的就是这个带了个孩子的男人弯下腰来,贴到了自己的耳边说,“他是我爱人。” 气息涌动,褚屹明嫌弃地往一边倒了倒了倒,“不就是这个,有什么害羞的?”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等一下,褚屹明微微愣了愣,他又转头,对上了闵周的眼睛,“他是男的女的?” 闵周迅速把背挺直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边瞧了瞧,林老板那个老油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在逗小孩笑。 “男的。” 褚屹明瞬间皱眉,“还是个基佬。” 这个词放在早几年都有些尴尬的意思在,闵周一瞬间就后悔了。 褚屹明也不是孤陋寡闻的人,他这下子是有些正儿八经地打量了,基佬能成为基佬也不是没有原因。 这闵周看着老老实实的,眉眼间还有些还有些柔情,就刚才和孩子之间的互动,能看得出来是有些慈祥的父亲在里头的。 眼睛是标准的丹凤眼,不过,就他穿得这么普通的衣服来看,这样的人估计也不一定知道“丹凤眼”是什么东西。 “褚老板?” 褚屹明一瞬间收回目光,他默不作声地收回,用下巴点了点远处的小男孩,“那他真的是你的亲生儿子?” 这更加是**了,闵周咬住了嘴唇。 褚屹明哼了一声,“唉,我也快吃好了。” 这当然是骗人的,闵周却信以为真,他只好压低声音,尽量让新闻播报员的音量完全盖住自己的,“他是我的亲儿子。” “看不出来,你男女通吃啊?” 这话听着不像是夸奖,闵周的脸瞬间通红,他低低地说,“能帮我找找他吗?“ 褚屹明凑过来,打量着他,斟酌道:“你不会是骗人家女孩子的基佬吧?” “不是不是!”褚屹明的每一个问题,都恰到好处地戳到一些尴尬的点上,“他的母亲是我很早认识并且结婚的。” “那现在的男人是刚找的?” 对着一个男人说找男人,闵周的耳朵都染上了红色,他几乎是用气声说,“嗯,他说他愿意给我一个家,给我儿子一个家。” 褚屹明了然了一点,就是说必须一家三口呗,男的女的无所谓,渣男! 不过,这个人看上去穷穷的,确实又姿色,怪不得玩得比浙港的人还花。 “你叫什么名字?” “闵周。” 褚屹明有些不耐烦,“哪个闵哪个周?” “周岁的周。”闵的话,闵周一下子真组词不出来。 褚屹明又在墨镜下翻了个白眼,“是不是门里头一个文?” “是的是的。” 褚屹明犀利的目光终于收了回去,闵周从小的毛病,只要被人盯着,脑子就转不快,他松了口气,但马上又提了上来。 “我给你做事,你又能给我什么呢?” 闵周绞尽脑汁,“我可以支付给你……一定的报酬。” 褚屹明笑道:“我的钱完全够花。” 那真好,闵周想,“您缺什么吗?我看看我是否有能做的。” 褚屹明又笑道:“我不缺东西。” 思来想去,闵周只好诚实回答:“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能给你什么。” 褚屹明想了想,说,“这样,你先帮我把这几只螃蟹给剥了,算是一半的回报,另一半先欠着,怎么样?” 那当然是好的,闵周赶紧走到了螃蟹的边边上去,又瞧了褚屹明一眼,怪难为情地问,“要几天可以找到?”他得好好规划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褚屹明撇撇嘴,“尽快。” 剥螃蟹,算是闵周的一个手法。按常理说,作为柳苑市涂磨村的人,他不应该会,但这五年,郑紊新给他寄过太多太多,练着练着也就熟能生巧了。 他用的是店里的筷子,三下五除二,就把蟹肉挑了出来,他拿着东西在空中顿了顿,在桌上寻找了一番,最后都放进了装酱油米醋的小碟子里。 剥完一只,抬头就看到了褚屹明的眼睛,“怎么了吗?” “没事,继续。 总共10只螃蟹,闵周认认真真地剥着,实际上他的思绪一部分在飘散。 现在是互联网社会,早就不是曾经的书信社会,联系这种事显得特别方便。 也就是说,郑紊新再怎么有别的事,都不可能24小时看不到他一个电话,一个讯息。 他一定是出事了,但他又不可能无凭无据地去报警,搞得这么兴师动众,既然褚屹明天神般降临,还刚好让他遇到了,还愿意帮他,剥几只螃蟹根本不在话下。 想着,闵周的心更加柔和,充满感激。 褚屹明僵着脖子,只觉得一边的人目光都变了。 他喝了一口橙汁,在目光又一次黏黏糊糊落在自己的身上的时候,瞪了回去,对方立刻就缩了回去。 难道这个人能在男女之间搞来搞去,就是因为大家都被这一双眼睛捕获了? 那定力也太烂了,眼睛嘛,再好看也只是眼睛,总不可能变成什么珍珠啊,金子啊,钻石啊的。 看看这剥蟹的手,并不像女子的手一般丝滑,纯白,反倒是黄黄的,丑陋。 终于,10只螃蟹在极短的时间被拆解完毕。 “褚先生,我已经完成了。” 褚屹明点点头,“把你的电话号码报给林老板。”说着,他就矜持地用勺子舀了一小勺,送去嘴里,啧,确实比自己剥的好吃。 闵周赶忙道谢。 刚吃完一勺,褚屹明就起身,把外套重新披上,他睨了旁边的男人一眼,就和林老板告别,“先走了。” 林老板眉头横竖,指着这人道:“侬个人,今么都浪费上了。” “不是还有人在吗?能帮你吃。” 褚屹明说着,就出门去了,他也不是开车来的,出门就右拐。 林老板嘿嘿一笑,对上了闵周疑惑的眼睛,“他的一家店就在我这家隔壁。” 怪不得,这个天气还出门,没带伞也没有淋湿。 最后,这螃蟹是被闵周和闵玟干掉的。 闵周没想到,褚屹明竟然只吃一口。 林老板趁机说,“别看他嘴里不好听,人还挺好的,不然我也不让他来我这里吃饭,你说是不是呀?” 闵周小幅度点点头。 “你不要担心嘞,褚老板答应你的事,不出三天肯定搞定的,他说话还是很讲信用的。”林老板又问,“你们定好住宿了吗?这几天你们应该得在这里等信了。” “还没。”他本来计划就只有一天,再加上最近台风天,无论什么地方住宿的价格都猛涨。 林老板嘿嘿笑笑,“我手里头有几处房产,可以暂时留给你们住,价格的话高高低低都有,你看你能负担哪一个,我尽量给你挑好的。” 第3章 初闻消息 闵周住进了一间房间,不大,但很干净,还有空调。 林老板是一个好人,闵周自问自己活着的将近30年的时光里,多有苦楚,但遇到的都是好人。 他让闵玟乖乖在房间里看电视,自己去给林老板帮忙,下午和晚上,来客明显多了,他主动负责端盘子,林老板阻拦了几次没成功,也就随他去了。 店里来的人越多,闵周心里头越开心,这样他就能多为林老板做一些事。 这一忙就是忙到了晚上十一点,临近收摊时间。 后厨的几个壮汉伙计终于能空出手来收拾,林老板就把闵周拉到了一边,“小伙子,我看你手脚勤快,以后有没有长留浙港的打算?” 闵周如实地点头,一边的几个大汉哼哧哼哧地拖地,很有眼力劲地端上来两杯茶水。 林老板抿了一口,对着对面一杯水比了个请的手势,“可以考虑考虑我们这里,我年纪大喽,又没有子女,最近一直在招人。” 怪不得,林老板对闵玟这么亲近,“谢谢老板,我还有一些积蓄,后续还得等褚老板那边的结果来安排。” 林老板爽朗地笑笑,“也是,这确实得好好安排,你那儿子,今年九月读一年级了吧?” “是的。”闵周抱住玻璃杯,热气染红了他的手掌,他踌躇地抬起头,说,“现在就希望能找到人。” 林老板慢慢把眼镜戴起来,滑动着手机屏幕,“这你放心,你要找的那位是受过褚老先生资助的,找起人来就几天的事情。你的电话我已经给褚先生,一有消息他会通知你的。” 这时,一个大汉提着热水瓶过来,闵周立刻接了过来,起身给林老板把茶水倒满。 “林老板,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他与他素未谋面,只是短短的见面,就帮助他良多。 “这有什么。”林老板摆摆手。 “老林!” 忽然,从门口闪进来一个女人,年纪略大,但白白净净,气质很好,她仿佛没看到别人似的,径直扑进了林老板的怀里。 闵周下意识地移开眼睛,店里工作的其他人都没有任何行动,看来是早就习惯。 “老林!老林!” 林老板抽了几张纸,擦干女人额头前的雨迹,“你怎么找来了?” “老林!”女人从背后拿出来一盒栗子,“老林!” “奥,你想吃是吗?我给你剥哦。”林老板将人抱起来放置到桌边,将一袋栗子倒到盘子里,随即,他抬起头来,“闵周,这位是我的妻子。“ 闵周点点头,向女人招招手,对方视而不见,只是像个小孩一样地盯着林老板手中的栗子肉。 “林老板,那我先走了。” “好,再会昂。” 闵周拿了伞出门,街边的店铺完全歇业,漆黑一片,路灯在狂风中摇曳,闵周狠狠地抓住了伞柄,将伞往低处撑。 忽然,他停住了脚,就在几步之遥,那一家咖啡店还亮着灯。 这就是褚屹明的咖啡店。 店里头橘黄色的光芒,空无一人,仅有一个男人背靠在躺椅上,一摇一摇的。 闵周推门进去,吱嘎一声,躺椅上的男人就醒了。 闵周还维持着一步踏进来的姿势,男人就已经起身。 真是糟糕,这是闵周第二次认错了人。 褚屹明和沈紊新明明也没这么像。 “店里的冷气都跑光了。” 闵周反应过来,赶紧带上了门。 褚屹明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他又坐了回去,“喝咖啡?” 闵周刚才在外头就看到了价格牌,这种咖啡的受众对象反正肯定不是他。 褚屹明总结,“那你就是来问我进度的。” “不是!”闵周矢口否认。 “那就是不想知道。” 闵周咽了咽口水,他双手紧紧贴着裤缝,只好说,“想的。” 褚屹明晃啊晃,闭上眼睛,“他昨天中午是在瀛洲岛,现在那边的电力估计明天就能完全恢复。” 闵周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 闵周的心又一次被拉扯起来。 褚屹明说,“我去看了死亡名单。” 闵周仰起头看他。 “没有这个人的名字。” 又是长长一口气。 这是好事,闵周就知道,郑紊新不是那种人,他是一个很老实可靠的男人,如果不是出了大事,他不会这么久不回消息的。 闵周庆幸的表情实在是过于明显,褚屹明躺了下去,“你短时间内不会乱跑吧?” 闵周没明白。 “你还欠我东西,要是人找到了你拍拍屁股就走了,我上哪里要?” 闵周赶紧接话道,“我不会走,我孩子要在这里上一年级。” 褚屹明想起来今天中午遇到的小孩,他支起下巴,“浙港的一年级,外地生源可是很难来的。”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怪不得你要找人,不会是想要让他给你□□吧?” 闵周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还没来得及解释,褚屹明双目紧盯,“说不定这个郑紊新知道了你的企图,偷偷逃跑了。” “不是这样的!”闵周组织语言,“我们俩真的是……” 情侣两个字卡在喉咙,一下子没有出来,他和郑紊新确实还没有确定些什么。 闵周索性说,“等找到他,什么都明白了。” 褚屹明反倒是笑起来了,“你急什么?心里有鬼?我就是好奇,你们基佬,怎么搞上的?” 闵周的眉头蹙起来,他几乎是立刻就说,“褚先生,这是我的私事。” 褚屹明鼓掌,闵周刚才一副急切的样子,他心里头看着竟然还挺开心,“这确实是你的私事,但是现在你的私事不是已经和我相关了吗?” “没什么,就是她对我很好,对我儿子也很好。” 褚屹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咧开嘴,“那男人和男人怎么搞?你都有过孩子了,是怎么接受和男人的?” 这话听着就烧耳朵,闵周没说话,他转身去拿伞,就要往雨幕里冲。 下一秒,褚屹明就把人拽进了屋内,闵周被吓了一跳,拼命地挣扎。 “吵什么?有电话。” 手机亮着屏幕放在闵周的眼前,上头确实有电话打过来,备注是救援。 闵周不挣扎了,褚屹明下一秒就甩开了他的手,接通了电话。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许久,褚屹明才回了一句好。 “你的情人头一晚在瀛洲岛的海边小屋里和一群人开party,好几个女伴男伴作陪,估计是喝得太醉了,台风中午登陆的时候,海水倒灌,一群人到处乱飘,刚才救援全部完成,送进医院了。” 郑紊新进医院了!闵周焦急地问:“他人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大事?” 褚屹明摊了摊手,“可能吧,目前看来,你那个爱人也不是什么能管得住自己手脚的人。” 闵周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 褚屹明一愣,有些无语地指着窗外,“这个天气,这两天瀛洲岛就不可能会有车辆放行的。” 那就是说还得等几天,不过,电力系统一旦恢复了,他就能和郑紊新恢复联系了,那就没问题了。 只是,还有一周就快到报名截止日期了,闵周连要让闵玟来浙港上学的时候都还没和他说过,他就怕来不及。 褚屹明就看着闵周的表情变来变去,饶有兴趣。 “那好,那我再等等。”闵周说着,又抬起头,很郑重地看着褚屹明,“谢谢你。” 回到家,闵玟乖乖地自己睡着,闵周烧了一壶开水,倒进了玻璃水壶里,闵玟一直都有半夜喝水的习惯。 外头的风声已经没有昨晚大了,雨水却依旧泼天,撑着伞也淋湿了大半。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和郑紊新联系上,闵周就发自内心的开心,他把灯关了,却拉开了窗帘,看着门口那一盏路灯在雨色中氤氲。 上一次见到郑紊新是今年过年,他比闵周大五岁,他没有父母,过年常常去的是他的爷爷奶奶家,两位老人年纪都很大了,眼睛也看不太见,闵周下了班就会去看看他们。 他在柳苑打工的地方,离涂磨村并不算远。 时间过得太快了。 阵阵嗡嗡声连带着床头柜颤抖,闵周不知怎么睡着了,忽然意识到自己又醒了,反射性去摸手机。 是电话,是郑紊新的电话! 闵周一个跟斗爬了起来,生怕对方挂断,直接点击了接听,“郑哥!” “是我。”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没太晚吧?” 闵周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才12:30,“不会不会,你,你怎么样了?人还行吗?” 郑紊新显然有些惊讶,“还行,抱歉昂,今年台风太猛烈,确实没准备好,人被冲走了,手机也丢了,在海里浸泡了好久,十点多才被救援人员发现。” “嗯。”闵周应着,他张了张嘴,“你身上真的没有地方受伤吗?等那边能放人了我来看看你。” 郑紊新那头传来一些嘈杂的脚步声,还有机器滴滴滴的声音,闵周感觉到他在被推动。 “啊,刚才是又有人被救援人员找到了……我没事,就是断了一条腿,这几个月是不能太自如了。”郑紊新又问,“周周,你现在还在浙港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闵周低低地应着,“我在等你,我很担心你。” 郑紊新压制着心底里的悸动,他刚才问出来的时候,其实不太抱有什么期望了,“好,那这样,你先找个地方安置,听他们说,我们这一批人等台风过去了会转移回本地医院,给后续人员腾位置,等我这里安排好了我告诉你。” “好。”听着他的声音,这么有活力,闵周真正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他轻松起来。 两个人一时间安静,闵周知道这是他的问题,每一次他们俩说话,等他回答完,都会有尴尬的冷场。 闵周看向睡在自己身边的闵玟,说,“闵玟一直很想你。” “……我给他买了零食都放在家里,过几天见面了给他。” “好。” 两个人的对话是被护士中断的,那位经验丰富的女士提醒道病人需要注意休息和充足的睡眠,闵周自觉地挂了电话。 在浙港的第二晚,闵周睡得特别好。 第4章 重逢小事 台风过境,速度飞快,第三天,风雨就几乎为零。 雨水很少,淅淅沥沥的,没一会儿就直接放晴了。 浙港作为全国台风登陆次数前列的城市,人人见怪不怪,但也会在雨过天晴的这一天露出绝妙的笑容。 馄饨摊的老板今日兴致也高,他是一个碎嘴皮子,开店的最大爱好之一就是和顾客聊天,这两天就把他憋坏了。 闵周还没有了解这一块地区的机会,他决定今天再到处逛逛,先在海鲜店边的小吃摊随便吃个早餐。 结果去了以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林老板。 他正在和馄饨摊的老板谈笑风生。 “侬囡囡还小嘞。” “伐小嘞。”馄饨摊老板摇着头,手娴熟地摇晃着网勺,“侬帮我看看。” 林老板一拍大腿,“褚家倒是有一个,和侬女儿一样大。” 那老板啧了一声,“差摆了两岁,还是还好,配配差差不多,就是高攀不了。” 林老板顿时乐开花,“这有什么嘛,褚屹商的大囡娶的不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听他们说,爸爸是个看垃圾的。哎呦,闵周啊?天亮好哇!“ 闵周本拉着闵玟坐下,还没点菜,只是听他们说话,一时间被点名,有些尴尬地应着,“早上好,林叔。” “爷爷早上好。”闵玟更加会说话。 馄饨摊老板瞧着过来,林老板笑眯眯地指着说,“两位客人,柳苑来的。” “昂,欢迎欢迎,吃些什么啦?” 闵周看着菜单,点了三样。 林老板端着一碗咸豆浆就换了个位置,他指了指周围,凑近捏了捏闵玟的脸,“人多了,拼个桌多做点生意。” 闵周点头笑笑。 天气一好,视野也好了,闵周第一次完整地看清楚了林老板海鲜店地全貌,和周围的咖啡馆。 咖啡馆还没开门,想来得等到十一二点,里头的装修很柔和美,几乎符合所有人对咖啡店的印象。 “今天他不会来嘞。” 闵周一愣,林老板下巴点了点,“褚老板,他昨晚就走了。” 闵周想了想,“林老板,昨晚褚老板告诉我了,我朋友他人在瀛洲岛,马上就回来了。” “那就是说找到了。”林老板说着,人往后倾倒,下一秒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就上桌了,馄饨摊老板啪嗒两下放了两把勺子,紧接着,林老板又倒了回来,“瀛洲岛?看来你朋友是被台风堵住了。” “嗯。是的。” 林老板从一边的篮子里拿出一个小碗,放到了闵玟的手边,用新的调羹把馄饨舀出来,“这样吃就凉的快一些……他就是去瀛洲岛了,褚老板一家都是热心善良的社会成功人士啦。” 闵周感激地冲林老板笑,“是的,褚老板是好人。” 闵周吃了人生中第一碗不加辣的馄饨,以及林老板推荐的饭团,是白色糯米,里头仅仅加了一根烤肠和榨菜,闵玟难得吃了大半。 下午的时候,闵周接到了陌生电话。 闵玟坐在他对面啃棒棒糖,公园里都是人,大多是一些因为台风而休假的,享受着最后的假期。 他直接就挂掉了,除了几个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的,其他人根本不可能给他打重要的电话。 但这次的骚扰电话紧追不舍,闵周被迫接听。 “您这手机也是变板砖漆进墙里了。” 即使才见过两次面,闵周也知道这个人是褚屹明。 “不好意思,我——” “瀛洲岛唯一的跨湾大桥倒塌,紧急维护中,轻伤成员下午坐船回浙港第一医院。” 闵周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闵玟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爸爸。 褚屹明边走边说话,身边跟着好几个白大褂人士,他没什么耐心地说着,“你的朋友今早都活蹦乱跳了,联系你了没?” 闵周这时才想起来,他还没有把郑紊新联系他的事告知,“联系了联系了。” 蠢蠢笨笨的,不知道为什么,褚屹明觉得闵周说话做事浑然不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成年人,难道这就是木讷? 他以为男同都是比较……妩媚的,不过,可能只是下面的那位比较妩媚吧。 褚屹明换了一只手塞进裤兜,不过,这闵周虽然连孩子都有了,但他根本难以想象他做上面那个的样子。 在下面的话,还更好想象。 “褚先生?” 褚屹明脚步一停,抬头就是一个女人,穿着修身,长发很妥帖,眉毛是画过的,但没有粉饰的气息,很是干练, “我是赵茵,上次在咖啡店见过的。” 褚屹明看着她,礼貌地伸出手去和她握手,他记忆力不差。 “你好,赵女士。” 赵茵露出漂亮的两排牙齿,眉眼弯弯,“想来在这里遇到你很正常,我是报名参加了本次医护救援来的。” “挺好。”褚屹明回以微笑,“赵小姐很有当年伯父的风范。” 赵茵的父亲是浙港的心内科一把手,如今刚刚卸任。 “彼此彼此。”赵茵的声音降了一些,“冒昧问一下,徐进择怎么样了?” 褚屹明斟酌了一下,就被赵茵看出来了,她往墙边走了走,让后边的医护人员走过去,“实话和我说说,他那个对象是我朋友,前几天刚知道,我也来了解了解他的态度。” 褚屹明恢复了笑容,“一般,他父母把他关在家里,我都联系不上他。” 赵茵若有所思,说道:“好,真是多灾多难啊。” 褚屹明听出了她语句中的遗憾,他耸了耸肩,“结局估计不会太好。” “褚先生不看好他们?”赵茵笑了笑,“是不看好他们俩身份之间的,还是因为别的?” 褚屹明换了一条腿作为重心,他看得出来赵茵的意思,“后者,赵小姐,徐进择他们家可还没有出过喜欢男人的。” “这就是天赋,是基因的必然,我还挺喜欢他们俩在一起的。” 褚屹明实际上并不知道,让徐进择把家里搞得一团乱麻的人,姓甚名谁,长相如何,他按捺不住好奇心,无奈地前进了一步,“赵小姐能不能给我看看对方的照片?” 是什么牛鬼神蛇? 赵茵很是直爽地拿起手机,翻了一会儿放大,递到了褚屹明的眼前。 屏幕中是两个男孩,两个人贴得很近,但没有任何一些接触,两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转向同一处。 一个是徐进择,另一个,就是那个男人。 照片里的男人和褚屹明平常见到的男人没什么两样,就是更加年轻些,气质更加沉稳些,更多一些女孩子的样子。 这就是男同的气质吗?褚屹明这辈子还没接触过这一块,仅有的一次就是徐进择在自己生日宴上爆出的大瓜,第二次就是遇到了一个找男性恋人的闵周。 褚屹明皱起眉,他还记得当时他进入海鲜店的时候,闵周就坐在椅子上,全神贯注的目光落在一个刚刚把积木稳住的小男孩身上,那时的气质就和照片上的感觉挺像的。 “他买了25日的高铁票,你有机会的话和他说一声。” 褚屹明点了点头,“如实带到。” 急诊铃声响了,赵茵歉意地笑笑,“那我先去忙了。" 褚屹明继续去完成自己的任务,今天原本是轮不到他的,兜兜转转又落到了他的头上。 好在安置和善后这种事是实际与名头上都好听的。 下午三点多,他就陪同二十几位原籍为浙港的人士一同乘船离开了瀛洲岛,将他们一同安置到了医院住院部,随后就是一一安抚,他这次的任务就算完成。 到骨科住院部时,是四点出头,院长五十几岁走路稳健,笑脸盈盈地推开了大门,这是四人间。 “郑紊新男士!” 院长声音粗犷,最里边一张床的床帘呼啦一声仓皇拉开。 闵周动作太快, 被床帘带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这来的速度还挺快,一点也是不耽搁,床头柜是一碗粥与鸡汤,鸡汤大概率是自己做的,是一个好看圆形木碗装着的。 床上的男人一条腿动弹不得,一闪而过的是被打扰的不愉快,大白天还拉着床帘,不知刚才在大庭众之下做什么。 一般,眉间内毫无男同之意。 “这位是褚先生,他作为褚氏集团的出面人来慰问一下,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挺好的。”郑紊新咳嗽了一声,往前拱过来伸手来握手,“褚先生谢谢,谢谢。” 褚屹明一时间没动,院长非常会察言观色地上来说话,又问了经济条件,处处关心。 “家属……这位就是家属吗?这是您的?” 闵周在认出褚屹明的一刻,就缩在了床头,一时间点到了他的名字,有些羞涩地往前走了两步,郑紊新有力地握住了闵周的手,“他是我爱人。” 院长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哦,好,有人照顾就是最好的了,我们还有些礼物放在了护士站,一会儿护士他们忙完了会拿过来的。” “好的,感谢。” 闵周依旧站在那边,眼睛都一丝一毫都没有望过来。他一收到消息,就急急忙忙地买了只老母鸡回了林老板的海鲜店,请求借用了一些时间的厨房,终于熬好了,一半给了林老板,带着另一半提早来了医院。 他没想到,刚才郑紊新的回答是这个,哥哥,弟弟,同事,朋友,他都已经在选择哪一个了。 这不是闵周第一次和人这么亲密,但确是第一次心里痒痒的。 闵玟的亲生母亲是一位长辈眼中最为得体大方的传统女孩。 是小姑推荐过来的,双方都有搭伙过日子的意思,婚礼也就很快安排上了行程。 婚后两个人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谈不上你侬我侬,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自从她五年前因病离世,闵周就觉得自己空空的,要不是闵玟还小,他都不敢想象那一段时光怎么熬过来的。 直到郑紊新的出现,一开始只是普通相处,一年多以前,郑紊新暗暗提出了组合成为一个家的想法,闵周一开始根本不相信。 郑紊新是典型的县城出身,扎根大城市的励志角色,他本没有任何必要来淌这条浑水。 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郑紊新说他是他的爱人,在院长和褚屹明的面前。 而就在前几天,他还因为在褚屹明面前没办法坦然地说出他们俩的关系而窘迫。 “闵周?” “啊?”闵周抬起头,才发现三双眼睛都落在他的身上。 郑紊新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温温柔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替我去送送院长和褚先生。” “奥,好。”闵周冲他笑笑,陪同两个人一起出去。 刚走到门口,一个护士就急急忙忙地走过来,压低着的声音也掩不住激动的情绪,“院长,您去看看吧,那位病人家属嚷着不见你就不回去……” 院长转头对闵周笑了笑,就说,“褚先生,恕我不能奉陪。” “无妨。” 第5章 狭路相逢 院长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处,几个护士推着治疗车回护士站,这个点是吃饭时间,比较清闲。 闵周一只手摸上了门把手,还是缩了回来,“褚先生,谢谢您。” 褚屹明挑了挑眉,他轻轻地斜靠在门框边上,漫不经心地瞥了过来,“这就是你爱人?” 闵周没明白这句话,出现有些突然,或者说太私人化了,“嗯。” 很普通的男性长相,褚屹明想,“挺恩爱的。” 闵周被这么一形容,耳朵根连着脸颊直接一片红,“……谢谢。” 恩爱有什么好谢谢的,褚屹明心里摇头,“事情已经办好了,鉴于你要留在浙港,回报的事情就到时候再说。” “好的好的。”闵周点头如捣蒜,“那您慢走。” “……”褚屹明转身就走了,还没走几步再转身,病房门口已经没有人影。 男同还挺恩爱的。 闵周走回了房间,前面三张床的家属病人都抬头看他,眼神里探究偏多。 他低下头,郑紊新半仰卧着,自己舀鸡汤喝。 闵周连忙走过去,夺走了碗,郑紊新任他动手,带笑道:“怎么脸这么红?” 闵周眨眨眼,“没有。” “你得多多适应。”郑紊新一本正经。 “嗯。”闵周抬头见郑紊新又要张口,赶紧舀了鸡汤,“快凉了,快喝。” 郑紊新的笑声从喉咙里冒出来。 闵周在医院呆到了八点多,郑紊新没怎么休息,拿着电脑看一难令人眼花缭乱的报表,闵周劝不了他,只能坐在床尾看手机,新闻都是和一些常活跃在大众视野的名字相关,闵周并不懂。 “你什么时候找工作?” “等你出院吧。”闵周的存款还能撑一会儿,“你现在这样不能没有人照顾。” 郑紊新勾了勾手,闵周慢慢走近,“你这次来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闵周一愣,“是有,就是我来浙港的话,闵玟得在这里上学。” “嗯,这件事你不用纠结,浙港第一小学那边我会安排好。只是,你现在租的那一块离小学太远了。” “好。”闵周心理有些失落,“我们不住一起吗?”一个家最重要的应该是工作结束后可以在一个安全温馨的地方相互取暖,要是回的不是一个地方,那未免过于尴尬。 “我以为你会不愿意。” 闵周摇摇头:“住一起我还可以照顾你。” 两个人罕见地沉默了,郑紊新怀里的电脑不断响起新消息的提示音,他抬着头,状思考,闵周从小生活环境简单,天赋点也不在人情世故方面,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边将洗干净沥完水的碳筷装进背包里,“也不急的,我那边的房子是租了1个月,一时间也不能搬出来。” “闵周——” 闵周将包背好,冲郑紊新笑笑,“闵玟还在家里等我,我得回去给他做饭了。 郑紊新还没来得及说话,闵周就大步离开了病房。 那这件事得重头计划了,从一个城市奔波到另一个城市,还带着一个孩子,需要的不仅是经济支撑还有心理支撑。 一下天上,一下地下,他几乎有些晕头,大概是病房里的温度太高了。 闵周手头上钱不多,他得好好计划。 现在是饭点,骨科住院部又是相对比较轻松的科室,几个护士小姐姐在位置上工作,见到有家属路过,其中一个喊住了他,“哎!你是几床的家属?” “13床的。” 那个高大的护士眼睛一转就冲他点点头,“行,平常多给你哥哥补充一点钙啊,明天可以提一点牛奶来。” “嗯,好。”闵周把这件事计入了脑袋里,等出了电梯口,叼出笔,掏出一本手掌般大小的记录本,给它记了上去,第一条就是明天带牛奶,他想了想画了一个括号,里头写了买两箱牛奶,闵玟也得多喝牛奶长高。 至于第二个,闵周往周边张望了一下,顺便买一些东西给褚屹明送上门去,当作是谢礼。 闵周坐地铁回了租房。 自从闵玟出生,除了上幼儿园,他就没有离开他这么这么久过,还是大白天。还是因为实在是太害怕医院的细菌,小孩子的抵抗能力还是不如成年人的。 “爸爸!” 刚打开门,闵周的大腿就被人抱住了。 屋子里面灯全打开着,亮堂堂照亮了小小的房间——闵玟是很怕黑的小孩,他晃呀晃的,把闵周晃的脑袋晕晕的,“是不是饿坏了? “嗯!”闵玟的手抓得紧紧的,“爸爸,郑叔叔生病了吗?” 闵周把人抱起来,往一边的电热锅的方向走,“没什么大事,就是短时间内没办法走路了。” “不能走路?那是不是只能坐轮椅了?” “是的吧。” 闵周将人放在一边的小凳子上,又把小方椅拉了过去,就是一个简单的小孩餐食桌椅,闵玟不喜欢坐高高的椅子,除了被抱着,他不喜欢脚碰不到地面的感觉。 闵周很享受做饭的感觉,每次闵玟都会坐在脚边乖乖地支着小脑袋,好像在看英雄超人般,眼神里都是羡慕。 他用筷子夹了一根肉丝,顺手把锅盖盖了焖上,吹了好一会儿,蹲下来喂进了闵玟的嘴里。 “好吃的,爸爸。” 闵玟的眼睛咕溜溜的,眼睛是很漂亮的深黑色,这像他母亲。 闵周拍拍他的脑袋,转身就把菜装了出来,又简单地做了两个荷包蛋。 “咔哒“一声,是水开了。 闵玟一下子就站起来,闵周拉住人,“我去。” 闵玟应了一声,往已经放好了紫菜和虾仁的大汤碗里到了些醋。 “避开一些,别烫到了。”闵周说着,就把热水倒入,完美。 闵周把报纸叠好放在地面上,盘腿坐下来。 “吃饭喽!”闵玟笑得很开心。 小孩子总是没什么烦恼,忘性又大,只有成年人的脑子一直在无用功地思索。 “我们短时间没办法和郑叔叔一起住,但是郑叔叔说了,你肯定可以在浙港读小学。” “真的吗?”闵玟耳朵这个时候尖了起来,“那我到时候可以买一个新书包吗?” “当然可以了。”闵周边说边往孩子的碗里放挑出来的肉丝,“上小学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到时候我们和郑叔叔一起吃大餐。” “好哦!” 吃饱了饭,闵周就带着小孩去了超市。 准确地说,是大型商场,闵周从广告牌上看到了好多耳熟能详的餐厅名,这得多拜托他之前的活儿是在商场里做导购。 人巨巨巨多,闵周不晓得今天是什么日子,闵玟兴奋地在他怀里乱窜。 走近些才知道是有个明星来商场做活动,好几个看起来刚成年的小女孩在那边围着。 闵周艰难地绕过人群,终于走上了依旧人满为患的扶梯。 超市里的人流量明显少了很多。 闵玟挣扎着跑下来,好奇地观察着这个超市的一切。 “爸爸,牛奶肯定在那边。” 闵周跟着他跑,这估计就是小孩和零食之间的心灵感应,绕过好几排,果然是有牛奶。 “好,一会儿来拿好不好?我们现在得先找找别的,我们需要送给褚叔叔。” 闵玟本来还四处看来看去,一听这话,小小的人立刻就跑回了闵周的身边,“为什么要送给他?” 这语气很是气愤,闵周莫名地想笑,他蹲下来,边整理闵玟的帽子边说,“因为他帮助爸爸找到了郑叔叔呀。” 闵玟的嘴巴还翘着,撇了撇,“好吧。” “你不喜欢褚叔叔吗?” 闵玟先是抬眼瞧了眼闵周,见他很是认真地看着自己,“对,他说话不好听,我也不喜欢他看我。” 闵周刚想要说话,又一想,这倒是事实,褚屹明看起来不像是很受小孩喜欢的样子。 脾气嘛……闵周不做评价,但也得体礼貌,还帮了他,也算是一个好人。 既然是好人,那必须美言几句。 “褚叔叔就是长得凶,其实很好的,他帮我们找到了郑叔叔,我们是不是应该感谢他?、 闵玟妥协了一步,依旧说,“我不喜欢他。” 闵周也没办法了。 他拉着不太情愿的闵玟在超市逛了好几圈,终于是挑中了一个差强人意的——配套钢笔的精装笔记本礼盒。 闵周没给男人送过东西,思来想去,褚屹明的气质,还是文墨书画更加适配。 结账完成后,闵周就让闵玟拿着褚屹明的礼物,而自己左右手各自拎了一箱牛奶。 闵玟不喜欢,但又想为闵周分忧,瘪着嘴巴不情不愿的。 “爸爸!” 闵周一愣,“怎么了?” “那个就是姓名是褚的那个人!” 闵周拎着牛奶跑了两步,他微微弯下腰来,从闵玟的视角方向,在下一层看到了褚屹明。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对方穿着得体的西装,这次倒是没有戴他那装逼的眼镜,就是打了个领结。 闵周瞟了一眼那个笔记本礼盒,其实外观挺好的,就是总觉得配褚屹明的话,总有些低廉感和塑料感。 不管了,赶紧送掉的好,当是回礼了,也算是礼尚往来。 闵周掂量掂量手里的牛奶,觉得拎着确实有些掉价还费力,他于是把东西放在了楼梯口,自己抱着周玟就狂奔。 褚屹明还站在离扶梯的口子差了三米的地方,他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结。 这是他七月份的第四次相亲,此时对方正在一家新开的冰激凌门店排队,是一个他根本就认不出来的高富帅男明星同款,他耐着性子呆了五分钟,实在是受不了喧嚣和拥挤。 他双手插兜,漫无目的地环视周围,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是这场相亲进入尾声的时候了。 “褚先生!” 褚屹明第一反应就是喊他,先不说姓褚的本身就是少数,就光是能配得上“褚先生”这三个字与生俱来的高贵感的,也没有几个人。 他循着声源的方向看去。 不是什么拥有对咖啡的高度了解度和品鉴度的同好,不是哪位长久维持的供应商或顾客。 而是他闲着没事有过几次照面的老乡……以及他的那个和他除了性别没有相像之处的儿子。 还隔着一个楼层,就高声呼喊,扶梯那一块的人没有一个不往前面看。 褚屹明根本不想当着一群人的面做实“褚先生”本身的事实。 他轻飘飘地收回眼神,抬脚就要往反方向走。 闵周见了更加是着急,虽然前方的人都很善良地让他,但毕竟有一定的距离,褚屹明要是这个时候走了,他不一定追得上。 “褚屹明!褚屹明!” 褚屹明没动了,只是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在人群中锁定住了他现在特别想杀人灭口的对象。 第6章 玫瑰礼盒 闵周终于跑下来了,他气喘吁吁,不是因为跑步,而是担心。 褚屹明的表情实在是算不得好看,闵周只一瞬间觉得他来的不是时候。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是作为感谢你对我的帮助。” 闵周说着,从闵玟的手中把那个价值一百三十八的盒子平端着往前一伸,“非常感谢!” 原来是送礼,褚,屹明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一个礼盒,正上方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塑料片,里头的东西一览无余。 一个长方形的,估计翻开来第一页就是今年日期的本子,是复古的棕褐色。唯一不同的是,封面上是一朵碎金色的玫瑰花,连叶子都是好看的翡翠色。 送礼送玫瑰花? 闵周觉着眼前的人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 难不成是嫌弃他的礼少太廉价? 闵周硬着头皮说,“褚先生,我来浙港之前,和你素不相识,你还愿意热情地帮助我,非常非常感谢。” 那你就送我带着一朵靓丽玫瑰花的笔记本!仔细看,就会发现,笔末也是一朵盛开的玫瑰。 白天还在和自己的男人伉俪情深,晚上就调转方向。 褚屹明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边的小孩的目光不太有善意地瞧着他。 “褚先生,请您收下吧,希望你不要嫌弃。”闵周极其诚恳。 “……”褚屹明的心脏跳了跳,奥不对,心脏总是在跳动的,他于是伸出手接了过来,张了张嘴才吐出话来,“不用谢。” 大概是刚才闵周的动静太大,好几个爱凑热闹的人估计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正式的送礼场景,都在仰着脑袋看,有几个女孩还在捂着嘴巴相互私语。 “褚屹明!” 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闵周下意识地看过去,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子,手中是一个粉红色的冰淇淋,另一支是蓝色的。 她斜了这个男人一眼,就跑到褚屹明的身边,“哎呦,这是什么小礼品呀?是哪家店的活动吗?” 闵周的耳根子一瞬间红了。怪不得褚屹明眼神这么奇怪,神情也不对劲,原来是他打扰到他约会了! 这真的是太不该了! 褚屹明本来捧着礼物,下一秒就单手抓着。 “哎呀,都不给人家看看……人家已经买到了,喏,这个是你的。” 女人将蓝色的一支递了过去,顺带着又剜了一眼闵周。 闵周在心中敲敲自己脑瓜子,“那我先走了。” 褚屹明还没来得及出声,闵周已经跑了。 送完玫瑰花就走? 蓝色的冰淇淋在眼前晃呀晃,褚屹明顺着看向这双手的主人,“我不吃。” “人家特意买的!” “你自己吃。”褚屹明极其严肃,他又晃了晃手中的盒子,“结束了吧?该回去了。” “哎……” 褚屹明没搭理她,直接大步往前走了。 闵玟被爸爸拽来拽去,嘟着嘴巴,“爸爸!他根本就不喜欢你送的礼物!” 小孩说话就完完全全出自真心,没有虚言。 除了结婚的时候,闵周送了一枚戒指给孩儿他妈——据说凭借身份证一生只能买一个——他还没正儿八经送过别的人。 至少收下了,这就足以让闵周心安,他重新拎起牛奶,敲了敲闵玟的脑袋,“走了,回家躺床上,好好睡一觉。“ 褚家。 夜色已晚,车灯落在草坪上,泛出丝丝亮光。 褚屹明把车随便地停在了门口。 褚屹商以及他的爱人姜攸警告多次无效后,就随便他去了。 自家门口只要不挡住别人开车就行。 他甩上车门,就往门内走,没走几步,他又倒了回来,打开了后排车门。 那个礼盒套装还静静地躺着。 “宝宝来了?”姜攸今天身体不舒服,没有出门采购,只是窝在沙发上被迫喝着苦苦的中药,“容姨,你去弄一碗酸梅汁来。” 容姨笑着就去了。 褚屹明换了鞋,反过来低下头抱了抱姜攸,她身上的中药味经久不散。 倒也不是有什么大毛病,只是一种养生的方式,褚屹明对此嗤之以鼻。 “妈妈,今天还好吗?” “一切都好。呀,这是什么东西?是刘小姐送的礼物吗?” 褚屹明摇摇头,从姜攸的手中拿了回来,“不是,别人送的。” “和刘小姐相处的怎么样?”刘家是他们在新能源方面合作的大户,听闻刘家的大小姐人有魄力和能力,她就急急忙忙安排了这次相亲。 “不怎么样。”褚屹明耸了耸肩,“她需要的是一位可以和她一起打版图的丈夫。” 姜攸愣了一下,“这确实是我的问题,没关系,我还有好多朋友推荐的,你只要记得抽出时间多和他们沟通交流就行。” “只是,这个嘛又是哪家女儿送的呀?”姜攸对这个小儿子最为疼爱,她对于褚屹明的一些事几乎了如指掌。 褚屹明陪着妈妈坐在了餐桌边缘,“妈,你怎么认为是女孩子?” 姜攸愣了愣,道:“这,这送玫瑰花笔记本给你的,总不能是男孩子吧?” 褚屹明沉默了。 姜攸大惊失色,“不会吧?” 褚屹明冲她安抚般笑笑,“是柳苑涂磨的一个老乡,我帮了他,他给的回礼。” 他又补充了一句,“他是带着儿子来的。” 姜攸几乎是在一瞬间松了口气,容姨端了两碗酸梅汁上来。 “囡囡快喝。”姜攸敲了敲碗边,来浙港二十多年,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浙港人,“同乡的人拖家带口地从远方来,我们既然有能力,该帮的还是得多帮帮,他是要在浙港长住吗?孩子读书呢?孩子妈没跟着来吗?” 褚屹明咕噜咕噜地喝完一碗,擦了擦嘴,有些无奈:“妈!这么**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姜攸的母亲早逝,父亲不管教,只是一个天天醉醺醺的酒鬼,可以说,她能够长大,甚至读上几年书,全都靠着上一辈的涂磨村人的照顾。 从那个穷困的山间地,村头到村尾走一圈,谁家没有给过她一碗汤汁,没有给过几个馒头。 从柳苑的小县城到浙港的市中心,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但她比任何人都要爱涂磨。 姜攸于是问,“那他是谁家的孩子?” 褚屹明想了想,“只知道他叫闵周。” “闵家?”姜攸的美甲在手心内滑呀滑,好一会儿,才终于呼停了下来,她沉思:“闵家确实有一户,但我记忆中是没有儿子的。” 褚屹明挑了挑眉,“妈,他要是骗我我也不知道啊。” 姜攸思考了一会儿,只是说,“能帮一个是一个,这也不用多深想。对了,你姐马上就回国了,我想着为你姐开一个小一些的家庭party,让余家一起来。” “那行呗。”褚屹明仰躺在椅子上,挥了挥手,“我没有意见。” 姜攸不满意,想要捶捶小儿子的背,伸出手了又瞥到自己刚做的粉红色美甲,终究又收了回去。 “余家的其他人我会写帖子,但余进择需要你亲自去请。” 褚屹明一瞬间抬头。 “他现在避不见人,这件重担就交给你了。” 自从余进择在酒吧被当面抓住和陌生男人亲嘴的照片在他们之间传来,真人就销声匿迹。 “行,但我可说好,不一定能弄得来。” 姜攸慢慢起身,“你尽力就好,我得去照蓝光了,你别忘了就行。“ 褚屹明无奈地应着。 妈妈一走,他晃晃悠悠地把碗拿去洗了,顺手将笔记本礼盒揣回了房间。 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四处观察,最终选中了床头柜的小抽屉。 这种垃圾设置的抽屉简直是窝藏东西最为理想之处。 他最后看了几眼,就扔了进去,毕竟是别人赠送,扔掉也不好,只是一朵娇滴滴的玫瑰花在上头,他简直无法直视。 他难以想象,闵周在挑选这个礼物的时候,真的是用心地在思考地吗? 褚屹明想到闵周请他收下时,那种期待的眼神,这绝对是他认真挑的。 这就不是闵周的问题了,他毕竟,毕竟是一个男同性恋者,送的礼物肯定是他认为最好的。 这倒也不一定意味着有些表白在里头——他从来也没说过他喜欢男同,甚至可以说他已经表达了对这个群体最大的恶意。 褚屹明“哐当”一声推进了抽屉,眼不见心为净。 他在卧室里转了两圈,最终选择先完成母上大人亲口布置的任务。 “嗡嗡嗡……” 褚屹明听着电话里头的音乐,慢慢地靠了下来。 这次竟然被接通了。 “遁地术失效了?都有空接我这浪费你时间的电话。” 余进择那一头超级安静,他好一会儿才跟便秘似的憋出两句,“你少给我阴阳怪气。” “啧。”褚屹明没什么意思地说,“还不是某些人连电话也不接,不就是和男人亲嘴的360度照片在长辈群里来来回回遛了好几圈?” “什么叫不就是!” 褚屹明相对情绪稳定,“这照片上的人的确是你,又没有捏造谣言,你激动什么?” “难道你真的爱上了那个矮不拉几的小矮人?” 余进择皱眉:“他才不是什么小矮人,你以为你多高啊?” “鄙人一米**。” “你差那一厘米就加在嘴上了。” 褚屹明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他敲了敲充满热度的飘窗,斟酌着开口:“他要走了。” 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余进择好一会儿,等到褚屹明都要没有耐心了,才问:“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的?” “爱信不信,25号。” 也就是三天后。 褚屹明没有给他再次思考的机会,“你要是真的喜欢,就大胆去追一追,你爸妈那边多说两句,不是没有可能的。” “……你一个星期前还说这件事绝无可能。”余进择冷冰冰地开口。 褚屹明挑了挑眉:“人总是善变的。” “……” “我姐回国要办派对”褚屹明下达最后的告知,“你必须得来。” 说着,不等余进择还在背后磨磨唧唧,他就挂了电话。 第7章 决意应聘 郑紊新在医院的几天,闵周是租房和医院两处跑,至于闵玟,则被迫独自留在家里,闵周答应他等郑叔叔出院了就带他一起去。 郑紊新的工作很忙,闵周干的就是送送一日三餐,搀扶上厕所和洗衣服的活儿。 闵周结婚前或是结婚后,都是自己洗自己的贴身衣物,他总觉得这些东西握在别人手里实在是过于尴尬。 现在轮到他洗了,也几乎是抬头盯着卫生间的玻璃,顺手倒了一些洗衣液,搓把两下就当做是洗干净了。 郑紊新每次都会拄着拐杖在卫生间边盯着他出来,再跟着闵周去公共晾衣区晾衣服。 闵周全程低头,根本不敢瞧。 明明没什么两样,但尴尬并不会因此消失。 他也洗过自己的妻子的,也全然没有一些害燥感。 “闵周,你很有做媳妇的天赋。” 闵周耳根红红的,瞥了他一眼就移开来,“这么东西……” 郑紊新就笑笑没说话。 “闵玟还好吗?” 一提到儿子,闵周的语言系统就恢复了,“很好,就是这几天我在医院没办法带他逛一逛浙港。” 郑紊新将自己最上方的一粒纽扣弄开,才缓解一些窒息感,“那你就别来看我了,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这怎么行? 闵周俯身将地上的洗衣盆拿了起来,就走到郑紊新边上去,“你这次不能没人照顾,没关系,反正要长留浙港,晚一些再看也没有关系。” 郑紊新挑了挑眉,冷静地看着闵周蹲下来给他系鞋带,道:“闵玟上学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八月份底会有摸排测试,一年级的东西你得让闵玟好好学学。” 闵玟顿时心花怒放,他几乎是一瞬间开心起来,差点没弄翻手中的盆,“好,我今晚就买一些练习册回去,让他多学学。” “他的学习你不能落下。” 郑紊新在闵玟的教育上一向是严苛,这几年每次打电话过来,次次都要询问闵玟的学习。 早在闵玟读幼儿园的时候,就寄了一堆小学的学习教辅来,并规定闵玟必须每天拍摄背诵视频上传,一开始还好,随着闵玟的长大就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苛。 一提到闵玟,郑紊新的话就多了起来,又问了相关的信息,闵周一一回答,心里头隐秘的开心。 他只是一个连初中都没有读完的人,而郑紊新却是凭借成绩考出去的浙港大学的学生,他们俩的共同话题实在是太少。 好几次郑紊新在病床上开讨论会,闵周在一边端坐着听,没一会儿就开始走神,等神自己走回来了,那边还没结束。 闵周就起身给郑紊新倒一杯茶水,最多拍拍他的背提醒他应该多多注意休息。 这么多年,他们的绝大部分交流都是围绕着闵玟的。 这也是一种好事,或者说天大的好事。 闵玟从小没了妈,只有他一个爸爸,要是有另一个人,只要是一个人,能给闵玟带来第二份关怀,都是一件好事。 下午早些时候回去,闵周先去接了闵玟,一听到自己马上就真的可以上学了,小家伙开心得转圈圈,买练习册的劲头也很足,最后凑了一百元还得到了一次抽奖机会。 “二等奖!” 闵玟惊呼一声,就跑到前台的姐姐那边去,“姐姐我抽到的是二等奖。” 那位漂亮的姐姐连连说着恭喜,从柜子下方掏出来了一个大大的柚子。 “啊?这个不会就是我的奖品吧?” “对呀,是很新鲜的柚子,中午刚到的。” 闵玟最不喜欢吃柚子,还有橘子芒果等一类剥皮后会在手上留下难以洗尽的附着味道的黄色水果。 没办法,闵玟只好抱着一只柚子出来,“爸爸,这个柚子怎么办?我最讨厌吃柚子了!” 闵周也不喜欢,他拿过来自己抱着,思考了一会儿,“要不送给林爷爷吃?” 上次闵周早起去医院,路过海鲜店的时候,林老板就坐在店门口的小椅子上给爱人剥柚子吃,还顺口提到他的爱人最喜欢吃的水果就是柚子。 “好!” 刚好也顺路,他们的租房离林老板的海鲜店仅有五百米的距离,只是相差了一条街。 这个点正是最忙的时刻,好在林老板前两天刚刚又招进来了两个人高马大的,闵周提着柚子进去,林老板一眼就注意到了,“来这里!” 生意火爆,连之前没有摆放椅子的过道上都是人,闵周有些艰难地把闵玟举起来,好一会儿才挤进了里面,在收银台边边有一张茶桌,是林老板闲着喝茶的。 “爷爷,我来给送柚子吃了!” 林老板把刚烧开的水倒入茶壶,“哎呦,还记得我这个老人家,玟玟真乖。” 闵玟把柚子放到了林老板的腿上,“这是我抽奖得到的,我是要把我的好运分给爷爷一点。” 闵玟这小子在喜欢的人面前就是会说话,把林老板哄得哈哈大笑,非要塞过来一只螃蟹,让他坐在桌子上慢慢剥。 闵周笑笑,没有阻止。 林老板将茶碗放到了闵周的前面,他摸了摸稀疏的胡茬,“小周,你找到工作了没有啊?” 闵周一愣,他局促地并起腿,手不轻不重地靠在腿上,“还没,我的朋友,他过几天出院了我再看看。” “浙港的工作挺多的,相比之下还是比较好找工作的,就是好坏的差距。”林老板又问:“你之前在老家是做什么的?” “......都做过一些。”服务员,搬砖工,工厂里的,基本上苦力活都干过。 “那你这一次是想找什么样的呢?”林老板喝了口茶,见闵周支支吾吾,于是说,“小周,我想着我们俩也算是朋友了,我们就当作聊天,聊一聊,之前我和你说我这边还有空缺,你没有来,我猜想你是有别的一些原因的。” 闵周抬头看了一眼在一边认认真真吃螃蟹的闵玟,“林老板,实在是这里的工作时间的跨度太大,我也舍不得总让闵玟一个人呆着。” 这也是他换过很多工作的原因。 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妻子早逝,这几年随着国家的政策落实完善,小姑也得到了残疾人的补贴,村子里还安排工作,他只要供养闵玟一个人,一个月花在自己身上的区区几百,而闵玟也只有他,他必须处处以闵玟为主。 所以兼职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林老板一下子就明白了闵周的意思,他想了想,“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工作,或许适合你的。” 他看着闵周,指了指隔壁,“褚老板那边正在招人,他这家店是上个月才开的,他这咖啡店一年之内开了将近十家,缺少人手,特别是缺少能有一定的信任度的有能力的人。” 这确实是一个好去处,闵周就干过饮品店的,最大的优点是店里有位置能坐,闵玟就可以坐着写写作业,能呆在他的身边。 若是认识的人,那就更好了,毕竟绝大多数的工作都是很难接受员工带着孩子上班的。 只是,谈到认识,信任,闵周想说的话就卡在了喉咙口。 他来到浙港区区几天,认识林老板和褚老板也不过几日,他们都是好人,愿意伸手拉他一把,这也是他和闵玟的福分。他实在是又怕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林老板哈哈一笑,他见闵周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就将没有喝过的茶举起来放进了闵周的手里,“小周,褚老板帮你是因为他是褚家人,褚家人对柳苑,特别是涂磨村的扶持,不仅包括的是回报,这么多年了,往往会参杂一些名誉的往来,而我愿意帮你,你知道是看中你什么吗?” 闵周摇摇头。小姑就骂过他这个人,心思活络但是最笨,最容易被人误会,但是,林老板看着他的时候,心里的话就很难转化成为语句。 “我是看中你这个老实本分,要是别人知道褚老板的身份和我的事情,早就挖空心思日日夜夜来巴结,而你不一样,就是刚才我提到可以帮你去褚老板那里工作,你却连一句场面话也不会说。” 这听上去,并不知道算不算是夸奖。 “那天你晚上来我店里帮忙,我瞧着你在我们面前支支吾吾,干起活儿来不仅有劲,还很会说话,我这才有了让你来我这里工作的想法。” 闵周感激地站起来,这一会儿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老板,谢谢你,我认真地去考虑考虑。” “好,我听褚老板说这周日下午就有一场公开参与的面试。” “谢谢林老板。”闵周拿起茶水,和敬酒一般地和碰了碰。 闵周一回家,就把这几天他在路上来来回回记录下来招聘的簿子拿了出来,上头密密麻麻的有很多,他原是打算等郑紊新出院了再根据心仪程度一一面试。 他拿着林老板给的纸条,拨通了上头的电话号码。 褚屹明在家里吃完饭刚回店里,这家新店装修好了就一直维持着准备开业的样子,是因为招人这件事还压着。 电话响起,他慢悠悠地从躺椅上爬起来,屋子里面的冷气开得太足,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你好。” 闵周愣住了,他没想到一个招聘报名的电话,接电话的竟然会是老板。 褚屹明那边没有立刻收到回答,皱了皱眉,“挂了。” “等一下!” 褚屹明听出这个熟悉的声音了,脱口而出,“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闵周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手上的纸条,确认了一遍,“这个手机号码是林老板给我的。” 褚屹明的眉头紧皱,他招员工一向是不喜欢电话的形式提前预定,这跟主动打电话过来要求□□的知会没有任何区别,而且形式和节奏也很快,接多了仿佛是预制电话。 他用的都是个人邮箱投稿的形式。 而林老板并非不知道。 沉默的时间实在是太久,闵周都以为他真的挂了电话。 “褚先生,听说您在周日下午有一场面试,我可以来参加吗?” 真的有意思,褚屹明想,当时莫名其妙地送了莫名其妙的东西后拔腿就跑就杳无音讯,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跳出来莫名其妙就要当他店里的员工,他们很熟吗? 褚屹明作为从幼儿园到大学的风云人物(至于为什么研究生时期不是,是因为他没去考),一直都是别人处心积虑要搭话的对象,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明明不熟还要来卖人情的。 他于是粗声道:“你是谁?” “我是闵周。”闵周从没当过老板,也没有接触过多么上流的社会,对企业的规模认知都非常之少,只是小说嘛多少读过几本,像褚屹明这种人,诸事繁杂,工作较忙,不记得他这样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啰啰也很正常,“褚先生,我们在您的店铺边的海鲜店是见过的,您还帮助我找到了我的爱人。” “哦。”褚屹明跟才想起来似的,“你找我有什么事?” 闵周依旧很乖乖地说道:“褚先生,我是来找工作参加应聘的。” 褚屹明心底那么一些些的善意终于被唤醒,他抱着手,说:“好,会给你记录下来的,周日下午两点钟来参加面试,带身份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