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讨厌鬼的玩具熊》 第1章 转学 凌晨刚下了阵小雨，江城的空气依旧闷热。 灼烈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钻过，薄薄地铺在床上人熟睡的面容上。 被褥中伸出一只细白的手，虚虚搭在被光烦扰的眼皮上。眉心还未舒展几秒，刺耳的闹钟又再次响起。 唐云叹了口气，摸索了一阵，翻身按灭了闹钟。 他放下怀里抱了整夜的玩具熊，将它放到床头正中央摆正。 “小熊，我要去上学了，拜拜。” 他轻轻拍了拍玩具熊的脑袋，小心避开了小熊身上新增的缝合线，为它搭上了小被子。 玩具熊安安静静地坐着，嘴角的线条上扬，像在对他笑。 唐云也回以一笑，下床穿好鞋走向了卫生间。 洗漱台上的手机播放着英文博客，唐云吐出口中含着的清水，在心里跟着默读。 擦去嘴角的泡沫，他用手指扯着唇角扬起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弧度，另一边的嘴角也由肌肉牵动，与之形成对称。 感觉少了点什么，唐云看了看镜面中的自己，回想起母亲的笑容，试探地将眼角一弯，终于得到了理想的效果。 唐云喝下餐桌上温热的牛奶，叼着块三明治，卡点上了去往学校的公交车。 通讯软件的图标上出现了一个红点，他点了进去，是半小时前妈妈发来的信息。 【抱歉了宝宝，妈妈临时要参加个会议，不能陪你去学校了。】 【哭哭.jpg.】 唐云低头打字—— 【没事的妈妈，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抱抱.jpg.】 等了两分钟，对面没有回复，看来还在开会。 唐云收起手机，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 妈妈又把三明治烤干了，他想。 - 刚走进校门，唐云就见到了等待他的老师——一位中等年纪、中等身材的女老师，不出意外的话，将是他未来两年的班主任。 “你就是唐云吧，我刚来你就到了。” 确认了他的身份，女老师笑眯眯地领着他往教学楼走。 “老师好。”没想到还要让老师等他，唐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在老师身后。 “叫我陈老师就好。” 陈老师很热心，一路都在介绍经过的建筑物。 唐云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在陈老师看过来的时候点点头。 两人刚走进教学楼，陈老师突然开口问道：“我看过你的成绩单，特别优秀啊，怎么想到转我们这来了？” 江城九中，在市内也算不错的中学，但以唐云的成绩，完全配得上更好的，比如他之前待的二中。 “跟同学打架了。” 唐云分心数着脚下的台阶，心思飘回了家里的熊。 “打架?”陈老师惊疑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唐云，重新审视这位新学生。 长得白白净净的，白衣黑裤，身上没有乱七八糟的颜色，乖乖巧巧地站着。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一看就是个安静省事的好孩子，怎么会打架闹事呢？ 肯定是在学校里被欺负了不好意思说。 陈老师本就喜欢成绩好的学生，这会儿心下更是怜惜。她正色道：“你放心，在我班上，绝对不会出现校园霸凌的情况。不过要是被同学欺负了，尽管来找我，老师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唐云一时心里有几分迷茫，也不知话题怎么跳跃到这个地步。不过在老师严肃的注视下，他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 高二三班，小道消息最灵通的赵谦神神秘秘地转向后桌：“你们知道班主任去接谁了吗——” “转校生吗，我看到了。”不待赵谦卖个关子，课代表就抱着卷子走进教室，顺嘴接过了话。 “哇，我们班还会转来新生啊！” “男的女的？” “长啥样啊，好看吗？” 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一群人好奇而激动地转向了张媛媛，只剩下无人问津的赵谦气得在原地跳脚。 张媛媛发下最后一组的试卷，走回自己的座位，“没注意，你们待会看了不就知道了。” 周围人没劲地“切——”了好大一声。 踩着尾音，陈君华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教室，身后缀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男生穿着基础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背着一个浅色的书包，走路时几缕柔软的头发搭在额前轻轻晃动，书包上挂着的毛绒挂件也跟着一甩一甩。 “吵什么呢，”陈老师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凌厉的目光扫视全班，“都安静一下啊，这学期我们班来了位新同学，大家欢迎一下。” 教室里响起了乱糟糟的掌声，陈君华示意唐云站到讲台上。 “大家好，我是唐云。”云是云朵的云，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即使经历过数次转学，面对这一道道全然陌生又集中的视线，唐云还是心生不适。 停顿两秒，没听到老师说话，他便露出了新练习好的笑容。 底下响起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诶，宁哥，你班草的地位要被撼动了。”贱兮兮的语气。 “小俊子你什么眼光，明显还是我们宁哥更帅好吧。” 宁楚惟撑着头昏昏欲睡，他抬眼看了看台上的新同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笑得好假。 - 盯着第一排书桌边缘发呆的唐云，在默数到一百七十四秒时，终于等到了陈老师对他做出的安排。 “你先坐到那个位置，考完试再统一调座位。”她指了指中间靠近过道的一个空位，顿了顿，又点了一个高个子的男生。 “宁楚惟，你待会带唐云去教务处领一下书本和校服。” “喏，就是这里，你看看你穿什么码。”宁楚惟指了指地上成堆的校服，把书单递给负责的老师。 唐云“哦”了一声，低头寻找自己的码数。 老师在单子上勾勾画画，签好名还给他，让他们去另一个教室领。 唐云撕开包装，把衣服拿出来往身上比。教室里没安镜子，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他抻直肩线，压在自己的肩上，转身询问宁楚惟。 “会不会太大了？” 九中的校服做得宽松，腰部两侧的布料空空荡荡，宁楚惟弯下腰，手隔着那块布料围上唐云的腰，左右比了比。 “好像是大了。” 感受到陌生的气息拂近，唐云僵在原地。好在没过几秒，他就站直身体退开了。 “还有没有更小的码？”宁楚惟问向一旁的老师。 老师走过来挨个翻了翻，摇了摇头。 “那就拿这个吧。”唐云卷了卷校服，塞回袋子里。 两人向老师道谢，一同走向存放书本的教室。 “208……往哪走啊……” “你跟着我就好了。” “啪——啪——” 两人一前一后把书放在唐云的桌上。 “谢谢你。”唐云拧开小卖部买的饮料递给他。 宁楚惟也不客气，接过连喝了几大口。陪着唐云跑上跑下，他现在是又渴又累。 正疑惑唐云怎么身上没出一点汗，就见新同学踌躇一会儿，对他露出了个假笑。 “咳咳咳咳——”宁楚惟被饮料呛到，咳得惊天动地。 “你怎么了？”唐云走近了几步，犹豫要不要帮他拍背，脸上的神情转为了真实的担忧。 “没事没事，”宁楚惟摆摆手，用手背抹去唇角溢出的液体，“你——”余下的话留在了口中，他没错过唐云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 装什么装啊。 宁楚惟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他“噌”的一下将饮料扔出去，冷着脸，大步走回自己座位。 留下一句冷冰冰的“太难喝了。” 唐云呆愣在原地，维持着掏湿巾的动作，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生气。 剩了大半的饮料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咚”得一下砸进垃圾桶。 听到动静的同学纷纷看向二人，俱都面露茫然。 唐云迟缓地“哦”了一声，心情变得低落。 好像又把关系搞砸了。 第2章 冤家路窄 自高二开始，晚自习便增加了一节，变成了四节。不过九中不强制走读生上最后两节晚自习，唐云收拾好书包走出校门时，已经将近八点了。 天色黑沉沉的，唐云举着手电循着记忆闷头往前走，不待他到达公交站台，最后一班通往家中的公交已然过了发车时间。 唐云掏出了手机，开机，打了个车。 学校不允许住宿生携带手机，但为了保障走读生回家路上的安全，他们可以带过来暂交班主任保管，回家的时候再带走。 晚上不好打车，再加上地处偏僻，好几分钟都没有得到回应。 唐云打了个哈欠，点开通讯录，划到一个未接来电回拨过去。 铃声没响几秒，很快就被接了。 “小云，怎么现在还没到家啊？”唐挽清的语气难得有点急躁。 “妈妈，你是不是忘记啦，我才刚放学呢。”唐云有些无奈。 二中的走读生是不需要上晚自习的，经他这么一提醒，唐挽清才想起来唐云今天已经转学了。 “哦哦，妈妈忘了，那要不要我现在过去接你，你那现在没公交了吧。” “不用了妈妈，我自己打车吧……” 第一次这么晚放学，唐云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声音含糊不清：“终于打到了。” “外面那么黑，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唐挽清还是忧心忡忡的。 唐云关闭手电，报了尾号坐上车：“没事的妈妈，我又不是小孩子……” 学校离家足有二十分钟的车程，挂了电话，唐云盯着车上色泽鲜艳的摆件发呆。 今天的一切都很顺利，新老师和蔼，新同学友善，除了…… 回想起那张满是怒容的脸，唐云叹了口气。 “小帅哥，到了。”车子缓缓停在了小区门口。 唐云下了车，合上车门，垂着头往前走。 不就是饮料难喝吗，再买一瓶不就是了，至于生那么大气吗？ 沿路的灯足够明亮，足够唐云清楚地看见地面。他一脚将碍眼的小石子踢开。 ……难道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 “小熊，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刚从浴室里出来，唐云身上还带着水汽。他随便擦了擦头发，盘腿坐在床上，与玩具熊相对而坐。 暖黄的灯光下，玩具熊还是静谧地笑着。 “是吧，你也觉得我没错！” 唐云受到了鼓舞，双手撑在床上把身体往前挪，膝盖碰到玩具熊圆圆的脚。 “那他为什么生气呢？”唐云歪了歪头，语气充满了不解。 玩具熊没有说话——玩具熊当然不会说话。 “你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 小水珠汇聚在发尾往下滴，洇湿了搭在肩上的毛巾。 “既然我没问题，那就是他太奇怪了。” 得出了这个结论，唐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也很快将这个捉摸不定的怪脾气同学抛之脑后。 “宝宝。”门口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宝宝？记得把头发吹干哦，妈妈会去检查的。” “知道啦！”唐云跳下床拿吹风机。 门外的脚步声离远了，他几下把发尾吹干，抱着玩具熊缩进被子里。 “晚安，小熊。”唐云蹭了蹭熊外皮柔软的绒毛。 - “宁楚惟！” 一截粉笔头砸醒了梦周公的宁楚惟。 耳边传来了幸灾乐祸的窃笑，宁楚惟站起来，踹了没良心的同桌一脚。 “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宁楚惟看了看PPT上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又把书翻得“哗哗”响，还是没找到老师问的什么。他心下一横，干脆乱蒙一通：“选C。” “C什么C，”英语老师冷笑，“我是让你翻译句子。” 一阵哄笑。 老师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滚出去站着。” 宁楚惟自觉地拿着书走出门，然后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哟，你怎么也在这，第一天上课就被赶出来了？” 还真是冤家路窄。 冤家上课发呆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答出之后顺便指出了一个课件上的错误，于是理所当然被老师视作挑衅，赶去了门外。 唐云心情郁闷，不想搭理他，低着头默默翻了一页书，假装没听见。 等了半天没等到人回话，宁楚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还是个哑巴。 - 下课铃响了，唐云抱着书回到座位上，同桌江晓月递来自己的课本。 “这是我上课记的笔记，有需要的话借给你。” “谢谢你。”唐云感激地接过书。 “唐云，你刚刚看到章绮的表情没，笑死我了，”坐他前面的陈轩突然转过身，脸上笑嘻嘻地，“你可真勇，早看她不爽了，PPT全是网上下载的……” 章绮是英语老师的名字。 江晓月皱着眉：“你说话注意点，好歹是老师。” “我怎么了，她自己……” 听着陈轩大吐苦水，唐云也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罚站。 原来不能直接指出老师的错误啊，人际交往真是复杂。 唐云埋着头，一下一下轻轻磕着桌子。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没有老师坐班，于是在班长默许下，就变成了自由活动。 班上座位空了大半，江晓月是住宿生，这会和朋友一起回寝了，陈轩也不知去了哪里。唐云无事可做，一个人趴在桌上放空大脑。 这时，门口突然吵吵嚷嚷挤进了三五个人。 “宁哥，这场打得太爽了。”李文俊穿着球服，一手抱着篮球一手勾着宁楚惟的肩，两个大男生一前一后走进了过道。 宁楚惟嫌弃地甩开他的手臂，离他远了点：“你不嫌热我还嫌热呢。” 落后他们几步的高逾还喘着气，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言不发。 唐云从臂弯中抬起眼，就看见这一行人满头大汗地从他身边经过。 他悄悄往另一边挪了挪，没注意到旁边人的脚步一顿。 几滴冰凉的水珠突兀地落在唐云的脖子上，唐云的身体猛地一僵。 看着那一小块轻微颤抖的皮肉，宁楚惟换了只手握住冰水，心情很好地提步往前走。 神经大条的李文俊压根没注意到这点小插曲，洋洋自得地拉着宁楚惟回味自己方才的骚操作。 倒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高逾停下脚步，疑惑地看了眼默默给自己消毒的新同学，不明白宁楚惟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捉弄同学的爱好。 确认自己脖子上除了酒精没有其它奇怪的气味，唐云心里总算是舒服了点。 下次要离这种不爱干净的人远点，他愤愤地想。 - 天空渐渐暗沉下来，唐云看了看手表，快要到学校吃晚餐的时间了，他于是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 “老师，我来拿一下假条。”见班主任一脸不明所以，唐云心里疑惑：妈妈不是说跟老师讲了吗？ 正想解释，班主任就反应过来：“哦哦，你不上晚自习是吧……一下忙忘了。”她直接签了两张假条撕给唐云：“假条你先用着，我明天会跟保安说，以后你直接给保安看学生证就好，就不用每天都来请假了。” “好的，谢谢老师。” 班主任摆摆手，“你赶紧走吧，现在也不早了，回家注意安全啊。” 唐云点点头再次道谢。没想到事情那么顺利，他踏出校园的步伐都轻快了些许。 他是三岁时被发现患上了夜盲症的，那段时间他晚上自己爬起来上厕所，总是磕磕碰碰，摔得满身淤青。小唐云走路学得慢，起初大人们只觉得小孩子走不稳，夜晚看不清摔倒很正常，也都没多想。后来给他留了小夜灯，却还是摔得一身青青紫紫，又寻不出缘由。最后还是唐挽清想到父亲患有夜盲症，多了个心眼，带他去做了检查，才知晓唐云竟也得了这个病症。 好在唐云的症状比外公的轻，外公人至晚年，因为并发症近乎失明，也因此郁郁寡欢早早离世。唐云得以及时就医，病情一直控制得稳定，虽然无法治疗，但也仅是暗处不能视物、行动困难罢了。 其实以学校的照明条件，他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并非不能做到，只是毕竟夜晚行动多有不便，他也不想时刻携带手电显得自己像个异类。 唐云一路胡思乱想回到家中，发现关注的手作娘上线了。 他迅速点进对话框，询问对方是否有时间修复玩偶。 【可以的宝宝，你把状态发来我看看。】 唐云拍了个视频传过去。 【天呢怎么破成这样了，这个时间要久一点哦宝宝。】 唐云摸了摸玩具熊身上粗糙的缝线——这是他自己按照教学手缝的。玩偶破损时，相熟的手作娘正好暂停接单，他一时半会找不到手艺那么好的，又怕轻易送出去造成二次损坏，就自己简单修复了一下，一直等着她开单。 【好的，和以前一样，需要换棉洗澡。】 对方回了个“OK”的手势，唐云以几倍的价格定了加急，把玩具熊小心装好等待寄出。 齐子豪。 每每想到这个名字，唐云都在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打死他。 第3章 开学考 死气沉沉的三天过去，又到了新的一周，班主任带来了一个噩耗。 “明天开学考，检验一下你们假期的学习成果。”她从教案里抽出几张纸：“班长上来拿一下座位表。” “啊——怎么还有开学考啊——” “不想活了……” “我靠怎么今天才通知，一点准备都没有。” 哀嚎一片。 班主任横眉一竖：“你们已经高二了，还要玩到什么时候去，等成绩出来，哪个同学学了哪个没学，一下就看出来了……”之后便是些老生常谈的劝学语录了。 唐云早已听惯这些车轱辘话，低着头默默写卷子，不期然被班主任叫了出去。 “这几天在学校有没有不习惯的啊？”班主任面对唐云倒是很和善。 唐云摇了摇头，视线跟随来回踱步的班主任左右移动。 “没有就好，”班主任停在他面前，拍拍他肩膀，笑容慈祥，“明天好好考。” 唐云点了点头，班主任又关心了几句，就放他回去了。 “完蛋，我暑假都玩疯了，上学期学的早忘光了。”班会结束，江晓月掌心拖着脸，跟前桌小声抱怨。 前桌也垂头丧气：“要是没考好，又得挨骂了。” 两人对视一眼，挨作一团齐齐唉声叹气。 桌子的上任主人留下了几个贴纸，唐云正全神贯注地沿着边缘掀开，力求一口气将它完整揭下。 “晓月快看，有个美女来找宁楚惟。” 前桌突然兴奋起来，唐云惊了一下，手一抖，贴纸只撕下了一半。 “羡慕，我也想认识这样的美女。” “那你上去找她要企鹅号呗。” 女孩们嘻嘻哈哈地八卦起来，唐云抿了抿唇，盯着桌面半截透明的残胶，心里厌烦。 怎么哪都有他。 - 卧室的门虚掩着，漏出屋内白炽的光。 唐挽清单手端着一个托盘，敲了敲门：“小云？我进来了哦。” 她等了会儿，没听到唐云的拒绝，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唐云正戴着耳机听听力，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一盘水果，他取下耳机，喊了声“妈妈”。 “怎么这么晚还在学习，作业很多吗？” “没有，就是有点无聊。” 唐云也有点饿了，叉了块水果送进嘴里。见母亲拉了把椅子坐下看着他吃，嚼巴嚼巴咽下去：“妈妈，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唐挽清为酸奶插上吸管递给他：“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这几天在学校的情况。” 唐云坐正了点，想了想，如实相告：课程安排跟原来的差不多，家离得更远，坐车有点累，食堂更难吃了…… 唐云难得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唐挽清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周围的同学怎么样呢？” 小云成绩好，一般不会惹得老师讨厌，交友才是唐挽清最关心的。 “挺好的啊。”刚巧吃到一片酸橘子，唐云的脸皱起来。 唐挽清暗暗叹了口气，其实以唐云的情商，她很怀疑他压根就分辨不出他人的好恶。 想到了什么，唐挽清环顾四周：“你的小熊呢？” “寄出去修复了。” 那个破破烂烂的玩偶终于不会再漏棉了，唐挽清点点头，叮嘱他：“以后别再告诉同学小熊的事了，也别带到学校给人家看。” 唐云“嗯”了一声，听起来闷闷的。他的头发长长了，还没来得及剪，有几缕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唐挽清替他把头发拨上去，轻声解释道：“我们的小云没有不正常，只是有人喜欢给别人贴标签，而你恰好不符合罢了。” 唐云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也不会因为他人的看法改变自己，他只是心疼——自己的小熊因他轻信他人而遭到劫难。 时间不早了，母子二人合力将果盘清空，唐云便被母亲催去洗漱。 - 唐云是转学生，被排到了最后一个考场。 学校估计是按成绩排座位的，唐云所在的考场缺考的缺考，打小抄的打小抄，睡觉的睡觉，监考老师也仿佛习以为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太过分的才会被拉出来抓典型，全程认真做题的唐云便格外突出。 于是在第一天考试结束的时候，唐云被后座的男生叫住了。 “把答案给你抄？”唐云脚步一顿。 “哎呀，都是同学，就帮个忙呗，你写完把试卷放边上给我看看就行了。”男生腆着脸，看起来很不好意思，说出的话却不客气。 唐云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但是我成绩也不太好。” “没事兄弟，再怎么差肯定也比我强。”男生丝毫不见外地要拍他肩膀，幸好唐云敏捷，躲了过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唐云也无所谓了：“那你自己注意点。” “放心吧，我只抄选择题，不会被老师发现的。” 到了第二天，唐云按照约定的那样，写完了便放在一边给他抄。那男生技艺倒也娴熟，没有引起老师的注意。 “兄弟，谢了啊！改天请你吃饭。”教室人都空了，他还赖着不走，对着唐云自报家门，还要求得知他的班级。 唐云不想跟他有过多纠缠，没有接话，只自顾自收拾文具。 “张浩，好没好啊，就等你了。”一道不耐烦的声音隔窗传来。 唐云下意识往外看，是坐他后两个位置的李文俊。 李文俊也看到了他，打了个招呼便接着催促张浩。 “诶，你们认识啊，”张浩眼睛一亮，正想问点什么，看李文俊要忍不住骂人了，才急匆匆往外走，“来了来了。” 留下一句“我会去找你的！” 唐云提着包走出去，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 九中改卷速度快，仅用了一天时间，各科成绩就陆续出来了。 提前去办公室查看成绩的刘谦回来了，像一只捕猎归来的鸟妈妈奔向嗷嗷待哺的小鸟们。 “物理出了吗？” “有看到我多少分吗？” …… 相隔一个大组，唐云全然沉浸在画画的世界里，碳素铅笔在绘本上勾勒出圆滚滚的形状。 “唐云，我好多题都跟你不一样欸。”江晓月把英语试卷还给他，忧虑地叹了口气。 唐云接过试卷放好，对她露出微笑：“没事，我都是乱写的。” 江晓月不是很相信，但唐云手背下一闪而过的图画转移了她的注意。 “诶，你画的是小熊吗？”江晓月想凑近看看，唐云警惕地捂住，阻隔她的视线。 “为啥不让我看？”虽然只相处短短几天，但江晓月清楚他不是小气的人。 她奇怪地眨眨眼，暗自嘀咕：“不是挺可爱的嘛。” “可爱吗？”唐云转头看向她，不自觉抿了抿唇，颊边露出一个小小的涡。 江晓月呆了几秒，神色变得不自然。她挪开视线，心里想：唐云笑起来可真好看，平时怎么不见他这样笑。 唐云正在纠结要不要分享给她，空气突然安静，是班主任走了进来。 班主任教数学，这次的考题格外刁钻，此刻她的脸色就像手中答题卡上的分数一样糟糕。她把教棍狠狠一砸：“看看你们写的都是什么东西，这些题我哪个没讲过……” 台下的学生个个胆颤心惊，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足足骂了五分钟，班主任才停下，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不过啊，还是有一位同学很值得表扬的。”她的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唐云考了一百四十八分，只有最后大题扣了步骤分。” 同学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看向那个沉默寡言的男生。 数学，那么难都能考一百四十八，这还是人吗？ 李文俊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宁楚惟也不禁朝唐云看了过去，他的脸色依旧平淡，甚至连露出的一侧嘴角弧度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果然是个伪人。 看到他们这没出息的样子，班主任更是恨铁不成钢：“看看人家唐云，人家不仅数学第一，总分也是年级第一，再看看你们，我都不想说。” 此话一出，更是震动人心。 高二年级一共十三个班，八个理科五个文科，其中一二班分别为文理重点班。别看三班名字占了个三，实际成绩平平、不上不下，一次考试能出一两个年级前十的就不错了，更别说年级第一。 这下，投去的目光都隐隐含着敬仰。 话题中心的唐云默默垂下眼，避开了或惊讶或崇拜的视线。 第4章 绘本 按照惯例，大考后统一调座位。 唐云被换到了第三排中间，同桌变成了刘谦，江晓月和一个女生坐在他们的前面。 刘谦的性格闲不住嘴，一个人就能从天文地理谈到家长里短，没两节课就跟唐云混了个半熟。 新桌子有个桌腿矮了一截，下课铃一响，唐云就蹲在地上调整纸巾的厚度，研究怎么能让桌子稳定下来。 “先去吃饭吧，回来再弄也不迟。”刘谦伸出一只手帮他按住桌子，频频回头看跑出教室的同学。 唐云最近在校外吃得有点上火，于是答应了新同桌一起去食堂用餐的邀请。他点了点头，翻出饭卡，跟他一起前往食堂。 - 三班按小组分时段轮流打扫卫生，今天下午轮到宁楚惟和高逾。 偌大的教室只剩他们二人，宁楚惟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去拿扫把：“学校的饭是越来越难吃了。” 高逾将干净抹布摊开，点点头，深有同感：“张浩说明天校外新开一家烧烤店，他请客，去不去？” “他请客？”宁楚惟扫过一块瓷砖，讶异地回头：“他怎么突然这么慷慨？” “谁知道，”高逾把讲台擦干净，补充道，“对了，他说唐云应该也会去，你没意见吧？” 宁楚惟感到好笑：“我能有什么意见？我跟那谁又没什么过节。” 高逾拖着拖把走出门，没有接他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宁楚惟不满地转过身，手肘撞到桌角，桌子一歪，一个本子掉了出来。 本子是丝绒质地的，沾了灰尘，摸上去有粗糙的颗粒感。宁楚惟把它捡起，拍了拍，摸到右下角一个凹下去的小熊图案。他莫名想到了唐云书包上的挂件——那好像也是个小熊？ 想他干什么？他把这个突然闯入脑海的想法甩开。 本子是摊开朝下接触地面的，他翻到另一面，想把脏污清理干净。 手指抹去纸张上的灰，露出的素描让宁楚惟愣在了原地——这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玩偶。通过两只圆圆的耳朵，宁楚惟判断它是一只毛绒玩具熊。 玩具熊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它乖巧地坐着，黑漆漆的眼珠，毛茸茸的外壳，画得栩栩如生。平心而论，这是一个可爱的玩偶，如果忽略它身上裂口的话。 它的左臂整个断开，落在腿边，右臂则摇摇欲坠，圆滚滚的身体也留有一条不短的裂缝，漏出大团大团的棉花。 宁楚惟一时有点毛骨悚然：这是什么暗□□吗？ 心里明知不该窥探别人的**，但他的眼睛比脑子先一步行动，轻易看见了全貌：面目全非的玩偶旁边被画上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哭脸表情，让宁楚惟看了有点想笑。 小熊的底下还有一行漂亮的小字，字体熟悉，宁楚惟今早还在学校的高分作文展示栏里见过。 小熊马上就可以恢复啦^-^ 字迹很新，工整的楷体看起来与充满童趣的语气格格不入。 宁楚惟没忍住笑出声，无需他重复确认，他可以肯定，这个绘本的主人就是唐云。 这个年纪竟然还会天真地对玩具熊抱有如此充沛的情感。宁楚惟一时哑然，唐云这个人，果然是脑子有毛病吧！ “你看什么呢，怎么这副表情？” 高逾提着干净的拖把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宁楚惟站在教室中间，不知正凝神看什么东西，神情十分怪异。硬要形容的话，大概是惊诧、不解、好笑以及一点……笃定？ “啊，没什么。”宁楚惟掩饰般咳了两声，把本子塞回去，埋头继续扫起地。 没记错的话，那是唐云的桌子吧？高逾挑了挑眉。 - 几十分钟过去，学生们陆续吃完饭回到教室。 宁楚惟没什么食欲，随便吃了几个面包了事。他依然坐在唐云的侧后方，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把那人纳入余光的范围内。 唐云慢吞吞地走回去，手按着桌子，左右看了看，轻轻“咦”了一声。 宁楚惟放在课外书上的手指蜷了蜷。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唐云小声嘟囔着。 宁楚惟忍不住开始揉搓页角。 “桌子还没弄好吗？”刘谦中途去了趟小卖部，回来见唐云还没离开，疑惑发问。 “啊，”唐云把叠好的纸塞到桌脚下面，“好了。” 被他一打岔，唐云也忘了那一丝不对劲来源何处，他挠挠脸，背上书包跟刘谦道别。 见唐云没有发觉，宁楚惟松了口气，重新将心思放在小说情节上，没注意到一旁的高逾皱眉看着他。 - 黄昏时分，夜色朦胧。 和路上碰见的几个走读生打了个招呼，宁楚惟与高逾结伴走出校园。 宁家与高家是多年邻居，同时两人也是相识六七年的好友。高中恰好又分到一个班，于是两家商量了一下，干脆让各家司机轮流接二人回家。 校门口禁止停车，需要步行一小段路。 路边的小吃店飘出了点香味，宁楚惟闻饿了，跑去点了几根炸串。 高逾对炸物不感兴趣，看他吃得正香，突然发问：“宁楚惟，你今天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学习消耗太大了，我需要补充能量，有什么问题吗？” 高逾无语：“不是问你这个，你今天干嘛一直盯着唐云，还鬼鬼祟祟地看他东西？”一向坦荡的宁楚惟做出这些事，实在是太奇怪了。并且，在他的印象里，这两人是没什么交集的。 “咳咳，”宁楚惟突然被孜然粉呛到了，他灌了口水，眼神移向别处，“我哪有。” “你对新同学不是很友善啊。”多年好友，高逾敏锐地察觉到宁楚惟的心思。 宁楚惟将签子上的食物拨下来夹进嘴里：“哦，就是觉得他这人挺怪的。” 经常假惺惺地笑、对一开始热心帮助他的新同学直白地表露嫌弃、装模作样性格古怪……诚然或许他可能存在更多他没发现的优点，但真实的宁楚惟无法理解这样不真实的唐云。 “哪怪了？”高逾完全没看出来，不过宁楚惟交友甚多，有特别的识人能力也不足为奇。 “算了，”他看了眼手机，催促宁楚惟，“吃快点，王叔问我们怎么还没出来。” 王叔是他家的司机。 “哦哦。”宁楚惟加快了速度。 第5章 烧烤 临近周末，课间，仅离开了两三分钟，课桌上就铺满了雪一般的试卷。 唐云放下盛满水的杯子，将多余的试卷往后传。 “就两天假，发那么多试卷，还给不给人活路了。”刘谦哭丧着脸，发出鬼一样的哀嚎。 高中学业紧张，学校半个月放一次假，一次两天。九中的假期放眼全市算得上宽裕，即便如此，堆积成山的作业根本无法让人享受假日的放松。 唐云将试卷对齐叠好，叹了口气：他也不想重复做相同的题型。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形同虚设，住校的学生陆续被家长接走，或是自行坐车离开。走读生没法以回家路途遥远作为借口，全都滞留在班里。 做完一张英语试卷，唐云抬头看了看钟，离放学时间还剩二十分钟。他整理好桌面，发了会呆，听着班里不绝于耳的笑闹声，准备出门透口气。 “宁哥，咱们待会去吃烧烤吧！”张浩风风火火地从后门跑进，兴致勃勃道：“A街新开的一家，我去看了，环境还不错……” 高逾打断了他：“我昨天跟他讲了，他说去。” “哦，”张浩止住话头，左右巡视，“怎么没看到你们班那个谁……”他眼尖地看到讲台边走动的唐云，语调猛然一转：“站住！” 唐云被这声大喝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就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迅速逼近。这人突然握住唐云两条手臂，神情激动地说些什么，正是与他有一抄之缘的八班张浩。 “哥！不，您是我亲爹！要不是您，我这次肯定又是倒数，然后挨一顿狠批……” 唐云被晃得眼晕，根本搞不清状况，所幸张浩很快被人拉开了。 “你犯什么病呢？”宁楚惟的表情有几分古怪，兴许是认为有这样一个朋友过于丢人。 唐云伸手抚平衣袖上被抓出的褶皱，后退两步与他们拉开距离：“这也是你自己的本事。”他就没有这样好的视力。 这阴阳得真有水平，宁楚惟偏头憋住脸上的笑。 “哈哈，”张浩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双手合十做出一个拜托的姿势，“大学霸能赏个脸让小的请你去吃顿饭吗？” 由于这次出人意料的成绩单，他不仅免受一顿皮肉之苦，零花钱还翻了个倍。如果不对导向这一切的恩人回馈点什么，他真的会良心不安。 一向大大咧咧的男生满脸恳求地看着他，对他经常没什么好脸色的宁楚惟抱臂斜倚着墙，好似在看戏。 家里没人做饭，唐云本来也要在校外吃，他没犹豫多久，便答应了对方。 “就这一次对吧。”唐云跟在张浩后面往回走。 “啊？学霸你要是愿意的话以后随时可以，没想到你还挺爱吃的哈哈。” 唐云刚想说“不用”，身后就传来一声嗤笑：“别自作多情了，人家是不想再跟你去吃饭了。”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唐云皱着眉回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插话。宁楚惟一脸嘲弄地回看他，好像在说：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 唐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这话也没必要直接说出来吧。 好在张浩并不介意，开个玩笑就此揭过。 他一个人走在前面，另两人落在最后，唐云则夹在中间，与前后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张浩留意到了，慢下几步跟他聊天。这人就如同他留给唐云的第一印象一样健谈，无论唐云回答什么都不会让他的话掉到地上。并且能兼顾到每个人，让彼此都不太熟悉的双方不至于冷场。 进入街道，身后还缀着两串规律的脚步声。唐云感觉不对，小声问张浩：“他们也一起去吗？”他以为宁楚惟不会与他同桌进食，只是顺路才一起走。 张浩似乎又误会了什么，停顿一会，说：“我可以跟你单开一桌。” 唐云有点尴尬，连忙说“不用”。他只是单纯询问，并没有不想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意思，只觉得宁楚惟的朋友果然也和他本人一样古怪。 - 烧烤店新开业全场八折，一眼望去几乎坐满了人，幸好他们来得不算晚，还剩有几个包间。 除了唐云，其余几人各自落座。椅面是黑色皮质的，看不出来有什么脏污，唐云纠结了一下，还是跟着直接坐下了。 张浩给每个人都发了菜单，唐云勾上自己喜欢的就把它放到一边，盯着圆桌发呆。 桌面上有一小块看起来较为模糊，在周围亮得能反光的对比下显得尤为突出。唐云忍了忍，还是难以接受，连屁股底下坐着的座椅都让他不适起来。他干脆站起来，把椅子和餐桌都擦了个遍。 张浩正等得无聊，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不带恶意地感叹道：“你真讲究。” 高逾专注地用开水烫餐具，他跟唐云不熟，没发表任何看法。 宁楚惟听到这话，视线从手机屏幕抬起看了过去，撇了撇嘴。他早就猜到这人多半有洁癖，但是真正看到他龟毛的样子还是感到无语——不知道他对他的亲亲小熊是不是也这样。 这家店上菜慢，四十分钟过去还是没有动静，张浩去催了两次也没有结果。 他明显变得有点焦躁，高逾安慰他：“没事，现在还早，我们不急。”宁楚惟也跟着附和。 唐云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二十了，晚上大约六点日落。学校附近的路灯比较少，而这里的人又太多了，很不安全，他不能到那么晚走。 他抿了一口水，有点抱歉：“我可能六点就要走了。” 张浩夸张地大叫：“别告诉我你要早点回去学习！” 高逾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唐云低着头，看他修剪整齐的指甲盖来回剐蹭杯壁，没什么底气地“嗯”了一声。 气氛一时凝固，张浩作势要再去催，宁楚惟突然冷笑一声。 顿时，几人都往他所在的方向看去。 唐云默了默，直言道：“请问你对我是有什么意见吗？” “就觉得你事挺多的，吃个饭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宁楚惟也回得毫不留情。 他真受不了这大少爷了，既然不愿意和张浩他们一起来吃饭一开始为什么答应，既然答应了为什么不能坐下好好吃完，非要找借口先走。 另外两人一时被这场面镇住，谁都没有开口。还是高逾率先反应过来，给张浩使完眼色又拉了拉宁楚惟，劝说道：“人家说不定真有事呢。”话是如此，他心里却也不这么想。 张浩很快接收到信号，两人一人劝一边，缓解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饶是如此，这顿饭也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宁楚惟臭着脸自顾自打游戏，唐云也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其实对宁楚惟抱有很大的不解：一是不明缘由的讨厌；二是即使厌恶他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同意和他一块吃饭。难道他和张浩之间的情谊已经脆弱到少应一顿饭局就会破裂的地步了吗？ 百思不得其解，唐云闷头往前走，被跑着追出来的张浩叫住。 天色慢慢黯淡下来，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唐云眨了眨眼，看着张浩在他面前停下，气喘吁吁。 “刚刚上了点串，有一些你喜欢的，你带回去吃吧。”张浩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接着道：“不好意思啊，宁哥他估计今天心情不太好。我下次再单独请你，想吃啥跟我说。” 唐云拒绝了几次，他还是坚持举着，等着唐云接过。 “对不起。”唐云向他道歉，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很能把这类事情搞砸。 他踌躇一会儿，解释道：“我不是因为要回去学习，但是确实有其它不方便留下的理由。”唐云不擅长说谎，但是夜盲症也不能轻易说出口。 张浩表示理解，还是坚持把烤串塞给他。其实他这会已经琢磨过味来了，也以为唐云是突然反悔，现在听到他这一番解释，心里那点仅存的不舒服顿时烟消云散。 天暗得更快了，唐云不愿再僵持下去，再次说明不需要二次请客，便接过包装袋转身离去。 第6章 施咒 完成了任务，张浩慢悠悠地走回包厢。 破坏了好友特意筹备的饭局，宁楚惟脸上不免也有些不自在。 好歹认识了几年，张浩一眼就看出来了：“行了，你就别跟我道歉了，赶紧吃吧。” 宁楚惟便也没再说话，他一时有点庆幸他们都没有多问，不然他自己也很难解释清楚——为什么一面对唐云他就容易暴躁、控制不住情绪。 终于结束了晚餐，宁楚惟与高逾挥手告别，进入家门。 一只大狗朝他扑了过来，张嘴吐舌围着他转圈，这是姑姑暂时寄养在他家的拉布拉多犬。 “步步——我想死你了。”他一把将狗抱住，狠狠揉搓它的脑袋。步步热情得反常，在宁楚惟身上嗅闻不停。 宁楚惟用力把狗推开，揪起衣领闻了闻，嘟囔道：“味道有那么大吗？” 狗子还乐颠颠跟在他身后摇尾巴，眼睛亮晶晶，好像在等他掏出什么美味。 宁楚惟好笑地把它赶走，上楼走进浴室。 周五，父母出差没人在家，意味着可以通宵打游戏。宁楚惟心情舒畅地洗完澡，系上浴巾，哼着歌走了出来。 他打开柜门找到要穿的衣服，一转身，一个黑乎乎的长影映入眼帘。 宁楚惟被吓了一大跳，套上衣服定睛一看，才辨别出这不是什么鬼魅，而是个怪异的人类。 怪人奇装异服，身形瘦削不似常人，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怎么绕过院子里的狗藏进他家的。 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个人脸色惨白如纸，在浓黑如墨的长袍衬托下，显得尤其渗人。 这人不会是吸了吧？ 宁楚惟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摸出手机准备报警。 怪人突然开口，语调古怪，声音嘶哑：“我是来自古月国的巫师，意外来到了这里，我需要你的帮助。” “哈？”宁楚惟删去编辑好的短信，改播精神病院的号码。 见他一脸不信，巫师施了个咒。 怪人——不，精神病人闭着眼，低声唱喏，意外的很有信念感。 宁楚惟嗤笑一声：“你是古月国的巫师，我还是唐云的玩具熊呢。” 下一秒，精神病人合上嘴，黑袍上繁复精致的图案扭曲转动，宁楚惟眼前一黑。 一具身体“砰”得一声倒在地上，巫师诧异地睁开眼：“唐云的玩具熊……是什么？” 他念的是一个简单的置换灵魂的咒语：对着一个生命体念完咒说出另一个非生命体的名称，前者的灵魂就会换到后者之中。而解除咒语的方式也十分简单，只要有人正对着后者喊出前者的名字，就可以直接换回来。置换期间，灵体及其生物躯壳不会受到任何自然损伤，但会与一体共存的非生命体建立一定程度的共感。 巫师绘制的传送阵出错，意外将他送到了这个陌生的空间，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这个帅气的男生。 他本意是想将这个人随便换到附近的一个物体，过几分钟再换回来，让他相信自己巫师的身份并帮助自己找到回去的办法。 现在嘛……巫师低头看了看阖着眼躺在地板上无知无觉的人，摇了摇头。怎么办呢，他也不知道唐云的玩具熊在哪，没法帮他解除魔咒。 算了，反正最多只有十五天时间，也没有任何生命危险，希望他口中的唐云能尽快把他换回来吧。 巫师摸了摸衣服上的法器，施了个咒，消失在原地。 - 入目是无止境的黑，似乎被关进了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 馥郁的沐浴液的香气萦绕不散，无孔不入。是花香还是果香？宁楚惟分辨不出，总之他现在快被熏得喘不上气了。 身体变得很笨重、沉闷，好像被罩了什么东西。四肢也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他似乎是躺着的。宁楚惟奋力地动弹，想看看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塑料折叠摩擦的“嘎吱”声不绝于耳，令他头皮发麻。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有人用塑料袋把他套上了？ 宁楚惟想说话，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 先是卧室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说了一堆奇怪的话，然后他就莫名出现在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是被下药，然后绑架了吗？ 果然应该先报警的，宁楚惟懊恼地想。 一串轻快的脚步声中断了他的思绪，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停下，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嘶——”是刀片划开胶带的声音。 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漏进了一线光，宁楚惟终于看清了上方的景象——是常见的会被用于快递包装盒的深色纸板。 纸板被掀开，顿时天光大亮。又是一阵刺耳的“嘎吱嘎吱”，宁楚惟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移动，似乎是被人端了出去。 ——等等，为什么是端？他还没轻到这个地步吧！ 没等宁楚惟思考明白，眼前就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 白皙的肌肤，略长有些遮住眉眼的碎发，浓黑的眼珠，色泽浅淡的嘴唇。 这不是唐云吗？他怎么会在这里，总不可能被呛一句就怀恨在心要把他绑架吧？！ 宁楚惟的大脑已然过载，直愣愣地看着那双平时显得冷淡的眼睛弯起，呈月牙形，面中鼓起小小一团形状饱满的肉，嘴唇也变得丰盈、更有血色。 第一次见他这样笑，宁楚惟一时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对，他的脸怎么变得那么大？ 玩具熊比预计时间到得早，唐云洗干净手就迫不及待地赶来拆快递。看着小熊完整无暇又干净整洁的身体，唐云开心地晃了晃它的胳膊。 手臂被扯动，让宁楚惟终于得以看清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一截短短的、圆滚滚的棕色毛绒柱状体。 什么鬼？他难道精神也出问题了吗？宁楚惟开始恍惚起来。 几天不见小熊，唐云一把抱住玩具熊，埋头狠狠吸气。 宁楚惟真实地感受到身体被挤压、揉捏，他看着唐云肩上蓝白相间的校服条纹，一时感到头晕目眩。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或许他醒来以后该去看下脑科。 “小熊，我可想死你了！”唐云贴着玩具熊使劲蹭了蹭。 总不可能……真变成唐云的玩具熊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宁楚惟终于被放下。 唐云的脸放大又缩小，嘴巴一开一合。直到他彻底消失在宁楚惟的视野中，他罢工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唐云说了些什么。 他让自己不要乱动，乖乖坐着等他回来。 真搞笑，玩具熊怎么会动？宁楚惟对他的奇思妙想十足鄙夷。 浴室传来轻微的水声，他努力前倾自己的身体。玩具熊重心不稳，头朝下从一米高的书桌上重重砸到地面，又被弹起再次摔落。 一点都不痛，就是有点晕。 所以这只是一个离奇的梦境，宁楚惟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事实上，他忽略了一点——毛绒玩具熊又怎会在这样的冲击下感到痛呢。 小熊整个被凸出的嘴筒和圆润的脚顶起来，接着熊体一歪，顿时天旋地转，玩偶与地面进行了一个亲密接触，然后倒在地上不动了。 宁楚惟使劲在棉花团里做仰卧起坐，竟让他成功坐起来，看到了全身镜中的自己。 他对比了一下镜中其它物体的高度，这是个大约四十厘米的坐体小熊。熊的表皮附有一层棕色卷毛，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看上去很柔软。估计是因为充入了足量的棉花，玩具熊的肚子滑稽地鼓起，两只胖手也憨态地翘在两侧，让它整只熊显出一种笨拙的可爱。 第一次梦到这样的情形，宁楚惟好奇的抬了抬自己的胳膊。镜中的胖手也同时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变化之细微，若不是宁楚惟视力好，都观察不到。 他闭上一只眼，玩具熊丝毫没有变化。他又尝试着摇晃脑袋，镜像小熊亦岿然不动。扭身、晃腿、弯腰……他正玩得不亦乐乎，突然从纷乱的思绪里捕捉到一丝古怪。 他死死地盯着镜面中的玩具熊——如果将绘本上残破的小熊缝合起来，它简直和那副素描长得一模一样！没记错的话，他刚刚是被人从快递盒里拆出来的。再结合唐云刚才说的“想死你了”，肯定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如果是唐云之前把玩具熊寄出去修复，然后今天收到快递……时间也正好能对上！细细想来，他应该正是在不久前写的那样一句话——小熊马上就可以恢复啦^-^ 宁楚惟越是回想，便越发觉得不寒而栗。 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