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明星的哀悼期》 第1章 被留下的 第1章被留下的 百叶窗被高高拉起，冬日晴光能让办公室少开半面灯。黄小意取下耳麦，从工位上步履轻快地走向主管办公桌。 感谢姐姐，终于死了。 “咳——”主管镜片后的眼睛滴溜地转着，像一只丑陋的□□，“都死了，你回去也没什么用了。”他拿起痒痒挠拍着墙壁上的白板说：“哎，你看看这个月的kpi得用脑子记啊！” 黄小意漆黑长发胡乱塞在绳结里，灰色高领毛线外穿着黑色卫衣，领口磨损的线头里露出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纤细的脚踝骨上青色血管像乱爬的蜘蛛。 “我要走。” 主管用痒痒挠抓抓脸又挠挠胳膊说：“年轻人别这么冲动，这年头工作肯定是最重要的，这样嘛，给你请2天病假，回来嘛继续干。” 这里是大公司外包的客服中心，办公室里电话声、人声，嘟嘟絮絮个不停。 黄小意从脖子上取下工牌，放在桌子旁说：“工资和加班费杂七杂八的都算好，打我卡里，你私下给我发的那些恶心的东西，我可是一条都没删。” 回到工位收拾自己的包，套上黑色羽绒服，座位旁有个小姐妹陈渔用眼神询问：怎么了，黄小意向上扯了扯嘴角，无声指了指手机。 下午三点的地铁上，有几个穿着远外高中制服的男男女女围在一块，兴奋地说着什么，时不时引起一阵阵哄笑。 本来，我也可以上这所高中的，还能上大学。都是因为姐姐。 从1号线转3号线，最后从4号线陆丰站下车，每天3小时的通勤，是住在郊区的本地人黄小意的日常。 本来，家里的钱是有机会搬出旧小区的，都是因为姐姐。 你终于死了。 黄小意的钥匙转动着锁芯，比比先跑过来迎接她，不管怎么踢它，第二天都会摇着尾巴跟在自己身后。比比是姐姐的狗，黄小意最讨厌狗。 爸爸在客厅里沉默抽着烟，黄小意打开阳台的窗户抱怨：“别在这里抽了，我晚上怎么睡啊。” 家里少了人，好安静，妈妈在姐姐房里的呜咽声淅淅沥沥的飘进黄小意的耳朵，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想说几句，又吞了下去。 姐姐遗照还没找地方挂起来，只先放在沙发的一侧。遗像里笑得很温柔，她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表情？黄小意冷哼了一声，姐姐出了事之后，每天情绪反复无常，在家里动辄就摔碗大叫；要不然就疑神疑鬼，觉得有人在跟踪她；记忆也出现问题，经常找不到回家的路，认不清邻居和亲戚的脸。 黄小意从沙发上起身，蹲着看姐姐的照片说：“黄念不在了，她的房间就是我的了吧。” 妈妈只穿了件红色绒绒衫愤怒地冲出房间指着黄小意骂：“你畜生都不如啊！念念不在了，你就这样！”气得一直重复：“你就这样！” 爸爸从沙发上站起来扶着几欲晕倒的妈妈，黄小意噌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说：“我怎么了？她被□□是我的错吗？我睡了七八年的沙发，想要一个房间不可以吗？她什么都有！只有她是你的女儿，我不是吗？真可惜啊！怎么死的不是我。” 妈妈猩红双眼里喷出强烈的恨意，声音尖锐得像重物在捶打着太阳穴：“对，死的怎么不是你，我命苦啊，生了你们这两个讨债鬼，我一辈子都在为你们老黄家当牛做马。” 黄小意双手紧紧攥拳，使劲用指甲扣着掌心，不可以哭！不准哭！她懦弱地踢了一脚遗照，妈妈瞬间尖叫，扇了黄小意一巴掌，扎发绳终于撑不住断裂，头发散落开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在家总是打我？姐姐可怜，我就不可怜吗？她考上大学上了一年，想不去就不去了，而我连个中专都上不了，我还要把每个月打工的钱拿出一半让她花，黄念往家里给过一分钱吗？她连门都不出，你们还给她买这些牌子货的衣服，养着我最讨厌的狗。你看看这里，看看我额头上这块疤，她犯病时候，把我往衣柜上死里撞，这也是我的错吗？我才是这个家最可怜的！有没有人管过我？” “砰砰——” 敲门声让一直在旁无法插手的爸爸，终于有了发挥的作用。他扶起倒在地上的遗像，拉开了家里的大门，门外站着两位女警官。 程雨是H市刑警大队的副队长，今天带了自己的下属魏芽来看望黄家。 爸爸熟络的客套话让人无法下脚，用小玻璃杯装了两杯热水，摆在客厅桌前。程雨有点尴尬，她在门口听里面没动静了才敲的门，魏芽一直嫌沉地拎着牛奶鸡蛋说：“黄爸爸，这是我们单位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们一家能节哀。” 程雨说：“一家人要保护好身体，等到案情水落石出那一天。” 爸爸在一旁陪着笑，不安地搓着双手，妈妈用袖子擦着眼泪说：“有新消息吗？” 没有。 程雨站在客厅里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对不起，今天得知念念去世，我们心情也很沉重...” 黄小意顶着左半边红红掌印淡淡道：“我们不缺牛奶鸡蛋。” 魏芽觉得组长很可怜，虽然自己才调到局里不到一年，偶尔同事们在闲聊时说起，程队已经跟着这个大案八年了。 前辈们有些都已经退休，同期很多人都往上升走了，只有程队像一块化石。伴随着念念母亲的抽泣声，程队的声音不容置疑，“念念案子的优先级已经定为H市最高级别，无论发生什么，警方都会先看是不是和这场恶**件有关，你们要相信警方，凶手我一定会抓住。” “念念在前几天给我发了微信，你们看——”程雨把手机递给黄小意的母父，“我来是想拿走她说给我的笔记本，希望能对案情有所帮助。” 黄爸爸说：“念念的房间在这边，不过我们从来都不知道有个笔记本，可能要你们自己翻了。” 魏芽戴上手套，连声说着打扰了，走进念念的房间。只有一张书桌，桌子上的画册按照边线、大小、颜色垒在一起，魏芽翻动册子时，发现里面还会夹上一两根头发。床上被子叠的更是整齐，魏芽忍不住问靠在门边的黄小意：“你姐该不会当过兵吧？这么整齐。”，黄小意冷笑一声看着魏芽翻着床垫说：“她有病，在家里防贼呢，什么都不给人动。” 拉开衣柜，魏芽心里倒是感慨了一下，这里的衣服有些她只在明星穿搭里见过，没想到普通人家里也舍得买。 黄小意阻止魏芽打开另外一边说：“这边都是我的东西，一些旧衣服，她东西不会在我这里。” 魏芽抬起头看着黄小意认真说：“如果我没找到，下次来还是要翻的。” 程雨坐在客厅里已经喝了很多水了，她阻止了黄爸想继续给她添水的动作：“真喝不下了，您别客气了”，黄爸也配合着闲聊几句近况。 魏芽从房里走出来摇摇头，程雨也站起身说：“今天打扰了，你们二老要是发现了笔记本，再通知我们，定好哪一天举行葬礼了吗？到时候我也想来送送念念。” 几个人不知所措的在门口互相道别，魏芽冲着门里说：“喂！房间有我给你留的名片，有事打我电话，警察保护你。” 坐上程雨的宝马，程雨忍不住问：“你留名片干嘛？平时没看你如此积极啊？” 魏芽系上安全带说：“程队，我真觉得妹妹挺可怜的，她家里人可能确实太爱姐姐了，我有一颗保护弱者的心。” 程雨笑了笑，转动方向盘道：“你啊整天看谁都可怜。”半晌，魏芽听见程雨又说了句：“凶手永远不知道自己毁了多少人的人生，凭什么？” 黄念17岁时被凶手性侵，这是程雨的第一个大案，警方通过遗留□□的DNA比对发现，该DNA与多起性侵被杀案系同一个犯罪嫌疑人所留，嫌疑人做案多选择丰腴年长的女子，黄念是唯一一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手段恶劣，作案手法多为先杀后奸，受害人都是被掐脖窒息而亡。警方猜测，因为受害者是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在掐脖时力度可能有所放松，才使得黄念假性晕厥后被救回一命。 姐姐不在了，家里人也不用费尽心思讨好姐姐的口味做饭了，黄小意煮了一锅西红柿青菜挂面。 爸爸把碗里的荷包蛋挑出来放到黄小意的碗里说：“你吃，现在可不是减肥的时候，多吃点，胖胖的，身体好，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瘦了。” 黄小意“嗯”了一声，她感到幸福，她希望一家人就这么平平安安过下去。 爸爸剥着蒜说：“别怪你妈，她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念念这事也都是我的错，是爸没照顾好一家人，是爸对不起你们。苦了我们家小意了，从小就很乖。” 这时妈妈从房间里走出来，拉开椅子坐在爸爸的身边，黄小意有预感妈妈嘴里的话，会让自己的幸福终结，她想阻止，起身说：“妈，给你盛碗面，一天没吃了。” 妈妈平静看了眼黄小意说：“先坐下，有些事你得知道了，妈妈也不瞒你...” 「妈妈求求你，瞒着我吧，瞒过我，让我一辈子也不用知道，我就能永远做这一刻的幸福女儿了」 “你可能会有一个小弟弟了，外婆留下来的这套房，我们决定卖掉，等念念的头七过完，我们一家人，去你奶奶那边的乡下做点小买卖，重新过日子。” 然后妈妈转头和爸爸聊起姐姐的葬礼该怎么办，鲜红色的嘴张开，露出一团黑暗。黄小意被困住了，这张嘴、在这个客厅、在这张桌子上宣判了自己一个接着一个的未来，她盯着面孔背后漆黑一片的黑暗，直到那两片嘴唇合上。黄小意听见自己在问： “你为什么不爱我？妈妈。” 第2章 未熟的娜拉 第2章未熟的娜拉 门轰然关上的声音，在安静的老小区里，显得格外刺耳。行李箱发出哐当哐当的滚轴声，有邻居透着门嚷：谁半夜搬家啊！要死的啦！ 双闪车灯让黄小意茫然地抬起头，程雨打开车门说：“天太冷了，你先上车。” 程雨带着黄小意回到自己单身公寓，黄小意只占据了沙发边的一角，低头吹着刚刚冲泡好的感冒药剂。程雨觉得自己像解救了一个无知少女回家：“我这有次卧，如果没想好去哪，可以先住一段时间。” 黄小意从书包里拿出黄念的笔记本说：“给，你还愿意转我3000块钱吗？” 程雨接过笔记本大致翻了一下说：“当然，这是我和你的交易。” 黄小意收完转账，程雨领着她走到次卧，顿了顿说：“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资助你读完高中，这个时代读书...” 黄小意生硬打断了话说：“不用了，我有地方可以去，明天就会走，我能靠自己赚钱，不用你的施舍。” 程雨举着双手，眼下不想惹恼这个浑身防御的小刺猬，连声附和说：“好好好，我们先不聊这个了，卫生间有备用洗漱品，收拾收拾，都早点休息。” 程雨关上房门，翻开黄念的笔记本，没过一会，听见次卧里的某人蹑手蹑脚出来活动了。 笔记本的封面是两个女孩子手牵着手，里面大半本的纸张都已经被暴力撕去，时间也从2022年黄念刚升入高三开始讲起。 * 这起连环案，H市没有人不知情。黄念本人希望能在课间不引人注意地坐进教室，站在教室门口，大家一齐抬头看向她，老师一定早早打过招呼，等候着我这位悲惨女主角的出场，多亏这节课是黄念最拿手的物理。 尘埃落定的受害者是稳妥的，悬而未决的受害者是危险的，黄念是缠绵在地狱里的孤魂野鬼不得脱身，周围人是侠肝义胆的片叶不粘身的卫道士。 她寄希望于高考，未来能有个崭新的天地，一条明确可以实现的道路。 黄念非常争气，复学后几次月考成绩都没下过百名榜，慢慢的班里女生下课时会来问她几道题，偶尔也有男生散学路上和她打几声招呼，严肃的物理老师会私下里给她几本题册，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校园生活，最大的烦恼是妹妹经常无缘无故和妈妈吵架。 周四早上临出门前，妹妹又和妈妈吵起来了，黄念理解妹妹青春期没有好看的衣服穿就不想上学，也能理解母父从自己出事后，家里只剩下一点点钱的焦虑。 黄念觉得自己说几句漂亮话，根本不能弥补自己对家里人的抱歉，她想赶快高考完，为家里减轻负担。安慰完妹妹，出门时大感不妙，早读课英语听写可能无法准时赶上了。 黄念套上校服着急地跑向地铁站，身后有一辆电瓶车不急不缓的跟住了她。 十字路口的红灯有115秒，黄念气还没喘匀，一辆红色电瓶车停在身旁。车上的人戴着头盔，看不清楚脸，说：“看你一直在跑，我能带你一程去地铁站，比较快。” 黄念看着年轻的男人犹豫了，可是远外中学竞争压力很大，况且又是白天，就算有事也能直接从电瓶车上跳下来。坐上后座之后，黄念就后悔了，他身上的香味让人很不愉快。 男人说自己也是坐四号线去上班，他叫方佳国。中等身高，戴着眼镜，很瘦，说话会有一点颤抖。他很健谈，问黄念最擅长什么科目，黄念说是物理。他听到后很兴奋，激动起来说话时手抓着地铁上的摇臂在抖：“真没看过女生物理好，学起来很困难吧，男生学这个优势可能会大一点，不过女生比较努力。” “还行。”黄念敷衍了几句，说看见同学了，往中间车厢走。 方佳国盯着黄念的背影，马尾一定是有意地晃动，真会勾引人，他眯着眼躲在镜片后微笑起来。 * 程雨觉得有些疲倦，关上灯，仰面躺在床上，回忆起自己和黄念的初次见面。 早些年程雨是跟着师傅录受害者口供，黄念经常会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程雨当时在想她是不是一直在回忆那个下着濛濛细雨被拖到建筑工地的瞬间。 小女孩有问必答，每次能准确说出最核心的、最关键的线索，“本地人口音”、“不胖偏瘦”、“比自己爸爸矮一个头”。 程雨每隔几年，都会独自回访受害者家人。这个案件，犯罪嫌疑人在逃，作案又长达几十年，所以有些受害者家属会搬离案发地；有些受害者家属会怀着对亲人的思念郁郁而终；还有些因为不想让任何人打扰，直接失去了联系，就当没有发生过。 黄念是极少数能够稳定生活，没有被压垮的人。印象里她越长越漂亮，读书成绩也一直很好，只是程雨没有想到过再次听见消息，居然是自杀去世了。 程雨在床上翻了个身，明天也许能查查方佳国这个人，然后，接着，后来，当时，有什么被忽略了，让程雨感到一丝奇怪？睡眠的意识席卷而来，淹没了脑海，黄念在尖叫，有东西重重摔碎了，一双手正拉着程雨往下坠，地球处于黑夜的一面，黑暗重重压了上来。 黄小意醒来，客厅桌子上留下了早餐，程雨还在一旁的便签上写着门锁密码。 她不想回奶奶家，不想有个弟弟，不想被摆布！凭着这样一鼓气，黄小意把姐姐的衣服全都塞进自己的行李箱，然后在姐姐maxmara大衣里找到了她的笔记本，并向程雨“敲诈”了一笔钱。 一万元是黄小意目前全部身家，必须要赶快找到下一份工作。 只能说自己是高中毕业了，黄小意先去了月巴克，店员说：我们现在不需要全职了，兼职你做吗？黄小意点了点头。店长说：你是本科生吧，四级过了吗？我们店外国人多，需要会点英语！黄小意面露难色，说那算了。店长看她形象好补充道：英语不用特别熟练，能听懂基本点单就可以了。黄小意说：“我是高中毕业，英语我可以学，我学习能力强...” 第二家来到了秀衣库，店长说：我们是需要人手的，你扫这个码，先加入我们资源库。黄小意点开问卷链接，学历起始点是大专。 第三家好幸咖啡要从培训期开始，第四家天天冰城要做过的熟练工，第五家万百道现在不招人... 黄小意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初中学历处处受阻，但是前几年工作也没有这么难找，她没想到现在的每一行都需要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可她已经不想去做电话客服了。 她站在地铁线路旁，程雨家位于市中心，自然竞争压力大，如果她去郊区，会不会好点呢？ 说做就做，黄小意从程雨家拿出行李，直接坐到九号线，那边附近有个开发还没几年的自然景区，从地铁口走到商业街需要5公里，一般都是自驾游来的人多，可以试一试！ 果然！乐茶刚在这里开业，目前只有一位店长，外面的告示上写着正在招聘。黄小意袒露了自己初中学历，店长看她是本地人以及这里真的很偏，问道：“工资要比其他店低1500，你要是能接受，明天办一个健康证，就来上班。” 黄小意高兴极了说：“好！我来我来，谢谢店长” 办法永远要比困难多！工作稳了，住哪里呢？她不敢多花完自己的存款，黄小意想到自己前同事刘渔之前有说过找室友，急急忙忙发微信询问：小渔，你现在还缺室友吗？ 刘渔：小意，现在我和男朋友一起住，不需要室友啦！ 黄小意：ok。 刘渔：你是从家搬出来了吗？ 黄小意：嗯。 刘渔：ennnnn，我和男友租了三室一厅，其实有一间屋子是空的，你不介意情侣合租的话可以来，刚好能分担一下套房的房租^o^。 黄小意：我不挑的。 老式的单元楼，一楼还立着个大铁门，黄小意173的身高，下意识的把头低了低进入楼门，瞬时就暗了下来。 三室一厅租的很偏，离自己前公司蛮远的，黄小意坐地铁反而只要1小时。刘渔穿着家居服从四楼下来帮她搬行李箱说道：“我男朋友是游戏代练，晚上可能会有点吵，你介意吗？” 黄小意笑笑说：“你忘了我姐啦！她经常在家尖叫发疯，我睡的超好。” 刘渔耸耸肩苦笑说：“那好，哎，我们之前和人合租，老是被人说，所以直接自己搬出来了。” 407室，钥匙刚打开防盗门，就听见“往这边这边”、“上上上，别慌，干死他”、“来来来，这边，躲屋子后呢”，刘渔说：“进来吧，我先带你看房间。” 客厅被杂物和行李箱占满了，刘渔说平时没人用客厅，如果你想用可以自己收拾一下；餐桌上也尽是没收拾的厨余，黄小意的房间在左边，主卧和厕所在右边；刘渔打开房间门，紫粉色的晚霞直直的被框在窗户里，刘渔一边说好久没给这间房通气了，一边踩着床板打开窗户的小栓；冬季的风寒冷而清洌，黄小意感觉自己被接住了，在风里轻轻摇晃。 “我好喜欢这间房，谢谢你，刘渔。” 刘渔笑了笑说：“我还怕你嫌小呢，等会我男朋友就下播了，咱们三今晚一起给你房间收拾敞亮了，再去吃一顿。” “好。”黄小意把自己行李提到屋子里，迅速眨眨眼，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眼泪。 店长叫杨军，人如其名，做事严谨、不苟言笑。黄小意很快就能上手点单流程以及外卖系统，杨军也很欣慰，开始教她做成品果茶，先让她熟悉店里比较热门的配料表，黄小意从早背到晚，从店里背到家。 她把配料表贴在衣柜上，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程雨给她发了本周的第三条消息： 「周一：你走了？如果你能每隔一段时间按时报定位，我可以定时转账给你。」 「周二：什么时候有空？我希望能和你聊一下黄念的笔记本。」 「刚刚：黄念周日九点火化，地点是这里。」 黄小意只引用了周日火化那条回复说：知道了。 爸爸有给黄小意打过电话，也只是一味的说，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一日三餐好好吃，天气冷了多喝热水。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不用在意。现在还有比眼前这个配料表更重要的吗？ 黄小意上一份工作的钱，每个月都要匀出一半给姐姐买药，维持姐姐的高消费，姐姐还要出去旅游疏解自己的心情...... 凌晨四点，黄小意被渴醒了，电热毯烘的人又干又热。万物都安静的时刻，他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喘息、清脆的声响、老床板吱呀吱呀，排列有序地钻进耳朵里。 很渴，想去客厅喝水。 听见没什么动静了，黄小意轻声走出房门，在黑暗里打响燃气灶，坐在餐桌前，等着热水。 右边房门悄悄打开了，王潇只穿了件三条杠运动大裤衩，拿着水杯走出房门，轻轻“咦—”了一声。 塑料钟滴滴答答走到四点二十分，王萧顶着一张寸头脸，身上肌肉有好几处肉粉色抓痕，身体周围散发着餍足的气息，他抱着胳膊，不说话，没有人想把客厅的灯打开，黄小意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王潇翘起了二郎腿，右脚勾着黑色条纹拖鞋，脚踝在空气中无声划出未圆的圈，黄小意耳后脸颊带着薄红烧起来，他听见她说：“好巧。” 第3章 进圈 第3章进圈 最近局里紧抓跨省电诈案，会上强调了行政文件的指导思想、会议精神和行动纲领，漫长的几个小时，程雨回到自己办公室，恍如隔世。魏芽拿着几份文件走了进来。 “内网没有方佳明这个人。”魏芽递上文件补充道，“我也把fang相匹配的谐音字都查了，没有关联性相似的人。” 程雨点点头说：“意料之中，一定还有其他突破口。” 魏芽没有想那么远，领导吩咐做的事，做到领导满意是第一位的，至于能不能对案情有实质的进展，在她心目中排名第二。 她滑头说：“程队，会开了一上午，肚子饿了吗？我一直都没吃饭，走走走，去楼下菜馆回点血。” 由于线上平台外卖补贴，到了下午三点，奶茶店里点单客户才没那么多了，两人轮流吃午饭，杨军先去，黄小意就先切水果补充原料。 这时从外面走进两位顾客，领头的男子身材中等，戴着gucci墨镜，留有一圈小胡子，身穿黑色防风夹克外套搭配短款冷银色羽绒背心；后面紧跟了一位看起来比较年轻的男生，脸上被晒的又红又黑，挺大一高个，穿着夹绒的墨绿色冲锋衣，背着压弯腰的黑色双肩包，双手扛着摄影器材。 黄小意听见声音，无奈手上刚切开一个苹果，只能背对着喊道：“需要什么，可以扫码点单。” 墨镜男双手插兜，站在点单口，看着菜单，“你们平时爱喝点儿什么？” 拿出手机扫二维码的黑脸男说：“它们家果茶挺清爽的，我就整这个吧。龙老师你喝啥？” 墨镜男坐在休息区，拿下gucci墨镜别在胸口说：“我也一样吧，你发咱那小群里头，给小范儿他们带两杯儿，完了走报销就成。” 黑脸男说：“好嘞，龙老师。” 后台一下子收到7杯订单，黄小意打开柜台下隔间，将店长杨军给的配料表摊在柜子里，口里还喃喃背诵着配比。 在机器嗡鸣中，墨镜男从男生手里拿过相机，翻阅今天外出堪景的图片评价说：“今天这几个景不错，你看这里给它搭一下，男主初见场面就能出来了。” 黑脸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忙不迭：“龙老师，我今天还拍了这里后面这一大片，你看，我们要是能拿下那批器材，朝天上打，还能再烘托一个氛围灯。” “全部打包吗？”黄小意打断了两人对话并擦拭着先做好的两杯询问。 黑脸男说：“两杯椰山抹茶冰不用，其余打包带走。” “好的。”，黄小意瞥了一眼墨镜男，他举着相机在店里拍，应该不是督察吧，看起来像拍照的摄影师？她转过身去冲洗台清理配比杯。 墨镜男递了个眼神，男生凑过头来一起看着相机里的黄小意。“这姑娘不错啊，小脑袋小脸儿的，挺上镜儿的。张导要是还没选到人，这女生可以顶上，一个花瓶角色，能走个过场。” 男生乐呵呵说：“今天跟龙老师出来转勘景，这一圈儿下来，哎呀，收获老大了！” “您的奶茶打包好了。”黄小意把最后一杯放进包装袋里。 墨镜男起身双臂撑在不锈钢的打包台面上，微微踮起脚，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小妹妹，想不想当明星？” 黄小意先是很诧异，继而又认真打量起面前比自己矮半个头的中年男性说：“我吗？” 墨镜男甩了甩额前下垂的刘海说：“对呀，有没有兴趣。看过《清穿天下》吗？那就是我拍的。” 《清穿天下》是前年双平台播放还行的一部分账剧。在社媒平台上的热议不是凭借剧情，而是拿着某位耽改男明星第一次当男主的话题做噱头。 黄小意从16岁初中毕业后，做过美甲、美发、酒店服务员等等，低薪抽干了她生活中仅剩的时间，哪里能抽出空看一眼电视剧？“哦哦，是那部哇！拍的真好，我很喜欢里面的女主呢！”，这些话说得手到擒来，“那你是要我演短剧吗？” 一旁男生说：“不是短剧，我们不拍这种low的，接下来要拍的是长剧的短剧集，精品剧～” 黄小意听不懂男生叽里咕噜说的像绕口令一样的话，但也从中察觉到男生的优越感，“好厉害啊！”双手将擦桌布叠了又叠问，“真的要我吗？拍这个是不是能挣很多钱啊。” 墨镜男拿起奶茶吸一口说：“咱们先加个联系方式吧，你给我发几张素颜照，有机会喊你来嘛。我叫龙飞，你可以称呼我龙导或者龙老师。” 两人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赶巧杨军就从店外吃完饭回来了，黄小意立马收好手机，拿着袋子说：“龙导，您的奶茶，拿好。” 等两人都出了店门，黄小意主动说自己刚做了七杯奶茶，杨军说：“刚才那两人你认识吗？我看你叫他们挺熟悉的。” 黄小意道：“不认识啊，顾客让我这么喊的，我就喊了。”解开了自己的围裙，“您回来，我就先去吃饭了，饿晕了。” 龙飞通过微信发来「先传两张你全身照，正反面都要，再传三张，你脸的正面和左右侧面脸」 黄小意也没有拍照的习惯，就让沙县小吃的老板在店门口给自己照了几张现传过去。 龙飞回复「ok」 店主给黄小意端来一大盘青椒炒肉，她立马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勺子带起的饭像拳头似的，一口一口打进自己的胃里。 刘渔今天只加了一小会班，到家才九点，还从菜市场买了2条鲜活的鲫鱼，准备炖汤。听见门外钥匙碰撞的清脆声，以为是王潇从超市回家了，“怎么半天才回来...”。 门外黄小意从厚厚围巾下伸出一张脸说：“是我。” 刘渔笑眯眯说：“你今天回来也蛮早的，家里没黄酒了，让王潇出去买了。” 黄小意走到玄关处换鞋说：“是在烧鱼吗？好香。” 钻进厨房的刘渔，声音飘出来说：“喜欢吃鱼吗？这是我拿手好菜，待会你也出来尝一尝。” 外面青灰色的天飘起了小雪，王潇拎着塑料袋，鼻子嘴巴里冒出一圈一圈的白团，到了室内镜片上就蒙了一层水雾，王潇站在黄小意身后，让她先换完鞋。 余光里他的黑色西裤盖住了大半的灰黑色磨毛的鞋面，白色塑料袋被他中指和食指有力地勾着，黄小意觉得这屋子太小了，自己绑的鞋带太紧了。 “黄小意，哪一双是你的拖鞋？”王潇弯下腰，黑色的大衣下角擦过黄小意的手背，带来一阵颤栗。 王潇居高临下看着黄小意发抖的手，她很瘦腿很长，听刘渔说今年才19岁，少女青涩的身体下，微翘匀润的弧度不减分毫。 “这双。”黄小意眼急手快地换上黑色毛绒拖鞋，由于蹲着时间过长，起身还有点踉跄，“刘渔，我进屋换个衣服出来帮你。” 冲进房屋关上门，太阳穴突突地跳，她用手按住自己的心，平复呼吸。她听见门外刘渔甜腻腻的喊着老公，房间没开灯，黄小意在静谧的黑夜里眨巴着眼，听着自己心脏砰砰跳的声音，姐姐死了后，压在自己身上的金刚罩被轻巧地提起了，她闻到了流动的空气。 “啪——”程雨打开书桌前的台灯，她翻开了黄念的笔记本，2022年10月份黄念央求妈妈带自己去医院的心理咨询室检查，她怀疑自己有精神病或者健忘症，或者□□遗留下来的什么与之有关都能算上的疾病。 * 三百块一小时，妈妈是个出租车司机，能顶上她跑一天的车了。 穿过弥漫着消毒水味的走廊，原木色门打开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坐在桌子前敲击键盘。妈妈和黄念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妈妈问：“李医生，我们进来了。” 李医生抬头扶了扶眼镜，从繁重的事务性工作里抽身出来说：“啊，请进。”，妈妈留在了门外。 桌子有点小，粉红色的座椅柔软的托起黄念，墙壁上挂了“脑神经结构解剖图”、“神经医学”的图例，室内还放了几盆看起来快要死的绿色植物盆栽。 李医生倒了一杯温水，递给黄念问：“你今天来是有什么目的吗？” 黄念欲言又止。 李医生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身体前倾说：“打开心房，我们才能知道你怎么了。” 黄念还没说几句话，眼圈就红了：“医生你要救救我，我感觉自己是被拐卖来的，外面的女人根本不是我妈妈。” 李医生拿着蓝色文件夹，和缓的问“具体是怎么样呢？”，又在一旁的纸上迅速写下：精神分裂？ “上个礼拜，10月9号，我从床上睁眼，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外面那个女人说这里是我的家，说她是我妈妈，怎么可能呢？家里还有个男人说是我爸爸，我妈和我爸早就离婚了，而且我也根本没有妹妹，但是我不敢说，我只能假装自己是她们家女儿。”黄念心慌意乱，说话也有点紊乱，想到哪句说哪句。“李医生，我去报过警，警察上门让我别闹了，怎么办？这里有黑恶势力，他们肯定是一伙的，窝藏拐卖人口。” 李医生又在纸上刷刷写着“认知失调？感官紊乱？”，面色沉重问道：“那她们对你好吗？” 黄念无声流下泪失神说：“挺好的，可是再好也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想回家。” 李医生顿了顿说：“我暂且就先称呼你为黄小姐，您还有印象吗？这不是您第一次来” 黄念诧异道：“这是我第一次来啊。” 李医生说：“第三次了。您每次来都会忘记前一次的事，所以第二次我让您写了个纸条，让您提醒下一次的自己。”，李医生递过了一张密封的信封。 黄念颤抖着撕开，李医生说：“您先休息一下，我要和阿姨商量一下，需要安排你入院治疗了。” 妈妈进入咨询室关上了门，李医生语重心长劝道：“精神分裂又加重了，入院治疗不能再拖了。” 妈妈哭着说：“可是马上要高考了啊，她念书很厉害的，这一辈子就要呆在精神病院了吗？呜呜呜呜。” 李医生给妈妈倒了一杯水说：“现在才10月，早进去就能早点出来，她念书那么厉害，高考还有七八个月呢。” 妈妈哭着喘不过来气说：“我一辈子命真的好苦啊，呜呜呜呜呜呜。” 李医生在一旁说道：“把孩子父亲的电话给我吧，家里人一起商量，现在最重要就是治好黄念的精神病，下半辈子，你们走后，她也能独立生活啊！” 黄念坐在蓝色椅子上等了好久，妈妈还没出来，过了一会，爸爸从外面急忙忙赶过来了，门打开传出女人呜呜的哭声，门关上世界又安静了。 黄念手上捏着薄薄一层纸，纸上黑色字体清晰分明：「你没病！快跑！别被抓住！」 她一个人坐在蓝色椅子上，手一松，信封掉落下来，黄念捡起来，发现里面居然有个白色卡片。 卡片上六个大字：「你是个臭｜｜｜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