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砾集》 第1章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之一 海角论坛-娱乐吃瓜版 标题:秦明月这期发挥太棒了吧! 内容:为小月亮打call! 真的,10进6关键一战,漂亮啊!看现场观众都被打动了 现场肯定更好,之前都不看好她的,这次观众票最高 以前几次竞演她都是那种温柔抒情风格的,这次选曲太敢了!第一次发现她爆发力这么强 她是音乐学院声乐系的,科班出身啊 这是著名音乐剧歌曲,演唱难度很高,选这个真的有勇气。 楼上是下群了?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比原唱差了十万八千里 原唱是世界级的女歌手,对比原唱太抬举她了 这首歌是要现场演出的,她上个选秀节目,谁知道后期修音多少 现场录制那么多投票观众,难道都耳朵聋了? 观众反映还不能剪辑?票数不能作假? 怀疑这怀疑那,不如看点别的,别浪费时间了 现场观众虽然不能录音录像,但是很多晒票根的人都说了她唱得很好吧[截图1][截图2] 我觉得观众是被她后面那个煽情给打动了,说这首歌是献给从小受伤的哥哥,希望哥哥加油。演唱节目就不应该搞这些。 上一期家人给选手加油的视频,不是说她是独生女吗?哪来的哥哥? 那也可能是堂哥表哥或者什么青梅竹马邻居哥哥啊 上一期还说她是乡村教师家的女儿,她要真是,海选阶段都淘汰了,这种人设就是忽悠傻子的 不会有人不知道吧,她在音乐学院上大一的时候就被包养了[吃瓜] 这什么瓜,细说 音乐学院女生被包养不奇怪[狗头] 我突然想起来了,20进15的时候就有个帖子说内部人士都知道她被星河娱乐大少爷包养,很快被删了[吃瓜] 被删不要紧,我有截图[图片] 卧槽 编点什么不好啊,星河老板娘不是吕薇薇?她儿子多大?上初中了没?包养大四的秦明月? 不如直接说是她老公关至简包养秦明月,五十老头找二十女大,听着还正常点 吕薇薇自己都小三上位,趁着拍戏爬床,有这一天不是早晚的事 啊?我村通网了?她不是原配? 这个瓜我好像听过,原配是很早就死了,好像是意外事故 细思恐极 这帖子越来越危险了,一会儿别被删了 三人者人恒三之 秦明月连三都算不上吧,床伴而已,老头喜欢了就提携一下,一句话的事 根本没影的事,说得好像在人家床底下听见了似的 不是吧,真有人信了乡村教师女儿的故事啊 她身世应该是真的,(链接:从大山脚下到音乐殿堂)这是她入学那年学校公众号给奖学金学生做的宣传,这总不能是埋线吧 这都能扒出来 出身农村是真的,被包养也是真的[吃瓜] 承认她就是唱得好有那么难吗? 我是录制那天现场观众,可以自证[票根截图]确实唱得很好,感染力特别强。不过最神奇的是我出场的时候听见有人说,根据音乐剧主题,合理怀疑她说的那个哥哥受伤其实是毁容了[笑哭] 你还别说,你还真别说 她唱的那首歌跟男主角没关系吧,剧里面跟男主角对唱的是另外一首 但是她一个人又不能表演男女对唱 对唱那首难度更高,结尾那部分没几个人能唱好,她敢选吗[呵呵] 她敢选也得有个男高音来搭啊,现在男歌手也没几个行的 吵来吵去不如听听原唱,没吃过好的真可怜 嗯嗯知道了,原唱最高贵 高贵的原唱粉丝来选秀帖子干嘛 其实我觉得她上一期竞演的歌更好,她挺适合抒情风的,就很温柔 上一期那首歌原唱和她不是一个感觉,各有千秋 你们都看过海选吗?她海选的歌又是一种风格,特别阳光,很活泼 百变小月亮 海选那首歌我超级喜欢!而且我感觉她本人性格就是温暖小太阳 这粉丝滤镜开的都没边了 楼上支持的人是不是已经被淘汰了啊[狗头] 有人没进前六是不想吗 说到海选我想起来了,当时节目组发的图里有几张观众应援的照片,有一个没有手的观众,穿了一件给秦明月应援的短袖 什么叫没有手 就是没手臂,袖子是空的 啊这 我也想起来了,我去翻翻 真的有[图片] 海选的时候还专门做应援衣服去现场,绝对是家人吧,而且他戴着帽子口罩挡住脸了 就是她说的哥哥吧 上期亲友应援的视频他怎么不出镜 出镜绝对会被骂家人卖惨拉票[白眼] 总结,乡村教师家庭实锤,哥哥受伤有间接证据,只有某件事是某些人嘴皮子一碰放出来的屁 吃瓜而已,爱信信不信滚 粉丝别得意太早,小心求锤得锤 我同学为了追星自己贴钱去鸭梨台当实习生,但不在这个节目组,她吃的瓜是秦明月和星河娱乐提前签约了所以被力捧 音乐学院那么多毕业生,凭啥签她 所以还是绕不开星河呗 不管被星河的星探还是老总看上都是她福气,有些人命里该红 她都进前六了,决赛不管什么名次肯定会被签吧,到时候看看签哪里不就知道了 星河就是这个节目赞助商之一,她就算真签了也不奇怪吧 不管怎么说越来越期待决赛了,而且决赛是现场直播,场外观众也可以花钱投票,现在各家后援会都在绞尽脑汁吧 这节目粉丝真挺多的,我看的一个游戏主播整天在他直播间给秦明月拉票 你说的不会是yan吧……卧槽,yan肯定就是她那个哥哥啊 卧槽我也才想到,他之前直播打游戏都不露脸,后来老有人问主播到底是长得太丑还是整天不洗头,他为了解释开过一次摄像头 没有手怎么打游戏? 嘴咬着筷子玩,当时有人录屏了,摄像头拍的是侧脸,戴着帽子,能看出来脸上有疤. 我也想起来了,说是严重烧伤所以不敢开正面摄像头,怕吓着观众 卧槽全对上了…… 那次直播给他打赏的人超多,因为之前都不知道他是这种情况。 但是他从来没卖过惨吧,其实他作为玩家玩得一般,不过他直播说话少,不吵,也不骂人,当个加班背景音挺舒服的 他游戏理解还行,有时候解说电竞比赛还能分析,不是只会大呼小叫那种 真没想到秦明月还能跟游戏主播扯上关系 游戏主播很挣钱的吧,他有多少粉丝 这游戏很火,头部主播都百万粉丝了,他才十几万吧 不会有人又联想到残疾游戏主播包养秦明月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里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别聊了,这楼被截图发到营销号了 妈呀我看到游戏的营销号都发了……话题是残疾主播与女歌手疑似兄妹 贱不贱啊他们 完了,yan直播间已经有弹幕在刷了,问他和秦明月什么关系 游戏板块也有帖子了 快存楼吧 营销号真是世界毒瘤 已存楼 [此贴已被删除] 发现我真的很喜欢写论坛体!虽然论坛体好像过时了(允悲),但精神分裂自说自话超有意思!甚至写完还想写!戏精作者还没过瘾哈哈哈。 短篇集系列的起名都是简单粗暴,男女主名字硬凑,所以不要在意哈哈。每个系列可能不只一篇,会有之一之二等。喜欢的话请给一点打分评论鼓励,周末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之一 第2章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之二 海角论坛-娱乐吃瓜版 标题:秦明月应该去角逐奥斯卡 内容:这也太能演了吧,看见哥哥来现场激动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要是演的才不会这么情绪失控吧,妆全花了 爸妈都没来,这个哥哥来了才奇怪吧,又不是亲哥 她之前采访说过决赛不想让爸妈来现场,当时粉丝还吹是保护家人,这怎么又让毁容的哥哥来抛头露面? 她哥哥不是说了是自己想来应援的吗 肯定是节目组请来的吧,这么严重的残疾,应该不会自己想来 楼上的意思是残疾人都不能出门了?非得在家里呆着? 他之前直播都不肯露脸,怎么这么大场面直播就突然想来了? 都是节目组的错,节目组还能逼着残疾人来现场啊,万一出点事情谁负责 这不就是卖惨拉票吗,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 观众谁还吃这一套啊[白眼] 第一轮成绩公布了,决赛6个人她排第5 感觉没发挥好,有点太紧了 粉丝真会洗,赢了就是唱得好,输了就是发挥差,话都让你说完了 她今天要是得个第6才有意思 她进前六就是第5进的,也就这水平了 卧槽这休息室实时画面,亲手喂她哥喝水[动图] 妈呀这脸真会吓到观众 不只是伤疤,感觉五官都有点变形了 作为yan的粉丝我心情有点复杂……他平时都不开摄像头的,根本不会希望自己这种样子被拍到吧 摆明了她哥就是她卖惨的工具人 游戏主播不也是吃流量的,说不定兄妹俩是合作伙伴呢 回头秦明月去他直播间给他拉人气是吧 打游戏的宅男多,要是秦明月去他直播间真能引流 不就是俩糊逼互相蹭流量 能不能别说这么难听 难听的都是实话 积点口德吧 第二轮马上开始了,从第6开始倒序出场,她这顺序特别不利啊 那不是她自己第一轮成绩太差 粉丝成天吹科班出身,结果还不如酒吧驻唱 无所谓,进决赛就是胜利,反正第6也能签公司,后面还有巡演,能挣一波快钱了 208W就是命好 她还不算208W,撑死了算个28W吧 那也比打工人挣得多 这选秀前期投资不少吧,进正赛的要么自己出钱搞应援、要么早早签公司了,都指望红了能翻倍挣回来的 那秦明月的钱哪来的 可能她哥给的呗,算是一种投资,游戏主播多少有点钱吧 有钱不如去给自己整容 感觉那个伤太严重了,没救了 残疾人补贴很低的,如果卖惨吃流量能挣到钱,我举双手赞成 秦明月真是个神人,第二轮竞演竟然选了you raise me up 她到底为什么每次关键局都选这种名曲,而且还是英文名曲,显摆自己英语好? 节目组很用心啊,背后大屏幕是她从小到大和父母老师的合影 哇,还有她海选时候跟yan的自拍合影 从衣服看就是海选演出那天吧 这首唱的很好诶 最后的高音一点不虚 果然,熟悉的卖惨煽情环节又来了,开始说父母供她学音乐多么辛苦 说自己本来不敢参赛,是yan哥鼓励她来试一试 但是她这首唱的还可以吧,很有感情 这首跟上期那个音乐剧的歌有点类似啊,前面温柔后面爆发那种 她就会这个套路 秦明月的黑这么多吗 都是其他人的粉 这一看标题就是她的黑楼吧 粉丝可以去粉丝专楼 虽然我知道是卖惨,但是我真想哭了 \"你知道吗,我真的特别想为你鼓掌\" 这俩人是在演韩剧吗,还抱上了 哥哥可以是韩剧里那种哥哥 我先磕为敬 擦眼泪太好磕了…… 我就说她可以去演戏吧,这演技杠杠的 哪里擦眼泪了,我怎么没看到 友情提示,网络直播可以自己切换看不同休息室的实时画面 还能这样秀的,摘口罩喂零食再把口罩带好 而且我感觉秦明月一直在尽量挡着镜头角度,很贴心了 感觉他们相处好放松 对手在等分,他俩在干嘛 秦明月这拿出手机再把空袖子塞进口袋的动作好熟练 打电话的人是谁啊 想知道他们说什么 铁路哥直播间在实时 铁路哥是谁 railway,也是个游戏主播,打完一盘突然脑子抽了要给他好兄弟打个电话,没想到yan还真接了 他在直播,他兄弟在电视台被直播,真是不嫌事大 也没聊几句吧 将功补过,正在直播间给秦明月拉票 我想磕这对了……有领磕吗 磕兄妹CP请走这里,不甜不要钱(链接:yan直播间的新备注,“别问了是远房亲戚”) 为秦明月应援请走这里(链接:追星赶月莫停留:秦明月决赛应援专楼) 不是,我是说我想磕两个游戏主播兄弟情 哈哈哈粉丝别见缝插针卖安利了 黑还专门盯着她休息室看,比粉都关心? 除了粉黑就不能有路人吗 马上公布成绩了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从第六开始 这时候进广告 鸭梨台不是一贯如此? 哇,第三 还行吧 关至简亲自来颁奖啊 自己养的小金丝雀,很得意吧 怎么又来了,这算造黄谣吗 吃个瓜而已,扣什么帽子 粉丝屁事真多,滚回粉丝楼 有本事举报啊 关至简看她的眼神就不对吧 好像还跟她说话了 说话都不行?颁奖顺便说点祝贺鼓励之类的不是很正常 她哥知道她跟老头上床吗 说不定她哥就是拉皮条的 她哥真挺会的,一边卖惨一边秀恩爱,这暗戳戳的,流量吃饱了都 为啥对残疾人这么大恶意 粉丝别用残疾人捂嘴,就说他们这是不是卖惨,是不是秀恩爱 这楼看标题就是个黑楼,粉丝出楼吧 上面不是还有人在卖安利吗 让秦明月来发律师函 从上一期她提到哥哥,到这一期哥哥就来了,全是剧本吧 海选那张照片绝对是埋线 秦明月有这么大能量,才得了个季军? 就这节目热度,前十随便出去参加个商演唱一首歌都顶小白领干一年了,后面肯定还有全国巡演,粉丝看不上季军? 粉丝整天碰瓷原唱,当然看不上季军 什么话都让你们说完了 粉黑说来说去都是车轱辘话,无聊 抓不到包养的实锤咯 瓜路可以散了 因为最近都在外派项目上996,这章大部分都是半夜睡不着手机写出来的,发现手机写论坛体真的很方便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之二 第3章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之三 庆功宴结束已经是凌晨四点。秦明月在保姆车上微微打了个盹儿,就被助理叫醒了。 车门打开的瞬间,寒风扑面而来,她不由伸手拢了拢礼服裙外面的大衣,再抬起头来,看见有人正站在门廊灯下等她。 “雁哥!你等了多久,冷不冷?” “没多久。”他转身向屋门走去,脚步仍是有些蹒跚,她急忙上前搀扶,“累了吧?先吃点东西再洗澡?” 室内温暖如春,她脱掉大衣的功夫,女佣已经从厨房里端出了热牛奶和苹果馅饼。甜甜的香气迅速弥散在空气里。 “你是不是知道我会这时候回来?”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解释。 “嗯……我问了带我去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她告诉我庆功宴结束的大概时间。”他的回答滴水不漏,“那种场合也吃不上几口饭,我怕你饿了,就让家里先准备一点,快吃吧。” 秦明月心事重重地坐下来,又追问道:“你去现场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啊?我吓了一跳。” 他的脸上现出一个古怪的表情,让遍布疤痕和褶皱的面容更加可怖,但秦明月知道那是在笑。 “我去现场,你高兴吗?” “当然!”秦明月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高兴,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小月亮不是总说,让我勇敢一点吗。所以为了你,我愿意去的。” 秦明月微微叹了口气:“你不是为了我来的。” “怎么不是呢。”他的声音里有一点委屈,“因为你不让你父母来,我想陪着你……小月亮,你是我特别重要的人。” 尽管他的面容损毁严重,但她总是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他的情绪。秦明月心中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是因为我很重要。是为了向他证明,我很重要。” “他?他是谁?” “你说呢?你本来不姓陈,是吗?” 即使被这样质问,他的声音依然很平稳,甚至很温柔,“我妈妈姓陈。” “她叫陈星,星河的星,是吗?” “原来你都知道了啊。”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在这个惯于捧高踩低、看人下菜碟的圈子里,她周围的所有人都对她太好了。她一路走来也太顺了。好像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她去处理,自然有人替她安排妥当,她只需认真地排练、准备,把歌唱好就可以。 而关至简在今天庆功宴后的话,才真正解答了她长久以来的疑惑:“小雁和我生气这么多年,为了你,他才肯来见我一面。” “我没有签字!”秦明月终于下定决心,将早就盘桓于心的想法倾吐而出,“我不当明星也可以,你不想见他的话就不用去见!我马上就毕业了,去做音乐老师或者接着读书都可以,你不用……”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人倾身靠近,用手臂残肢拥抱了她:“小月亮。” “其实我不去见他,他也什么都知道。” “海选的时候,我去给你加油被镜头拍到,他就知道了。” “不过,没有实力的人不值得星河关注。关至简不会做赔本生意的。” “……真的吗?”秦明月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我不想你委屈自己去讨好他,我也不是非要去当歌手……” “可是我想啊。”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我很喜欢小月亮的歌声,希望全世界都能听到。” 他哄着她吃完甜点,又陪着她回到卧室里。秦明月心里还乱糟糟的,扯了扯他的袖子:“……雁哥。” “快睡吧。明天,啊,今天起就会很忙了。” “我的小月亮是大明星了。” 这次不是论坛体了,写点简单的小甜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之三 第4章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之零 秦姨急匆匆走进来,关雁回正在打游戏,口中含着筷子,用眼神示意她说话。 “我有个表侄女刚才给我打电话,她今天从老家来这边的音乐学院报到,结果宿舍碰巧漏水了,没法入住,现在学校附近的宾馆全都被订满了,她一个小姑娘拖着行李,实在是没地方去,我想……” 关雁回一边操作,一边稍微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好好,你放心,她在我房间里将就一晚就走,绝对不打扰你……” 他这时才得了空,吐出筷子歪着头问:“为什么要将就?家里这么多空房间,挑一间给她住吧。” 秦姨不由一愣,看见青年那遍布疤痕的脸上似乎是露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容:“不要让她看到我。不要吓到她就好。” 十岁那年飞机着陆事故带走了他的母亲,他失去了双臂,好不容易保住的双腿也严重烧伤,只能勉强活动,而面容的损毁更令他难以恢复正常生活。在治疗两年之后,父亲再婚了,他被送到市郊的别墅里,由家里的佣人和护士照顾,活得像一个深居简出的怪物。 那天晚上还像是以往一样。秦姨照顾他吃饭、如厕、洗漱,又帮他换了舒适的睡衣,安顿他睡下。他甚至完全感觉不到这间两层小楼里多了一个人:“秦姨,你说的那个……” “啊,她住二楼西头,我跟她嘱咐了,不会吵到你的。”秦姨慌忙解释,“明天一早她就去学校。” “没事。”关雁回听出了她的紧张——他很讨厌家里有外人,但秦姨在他身边好几年了,极少开口提什么要求,何况是这样一点小事。 “外面挺凉快的,我把阳台窗户开一点透透气?”得到他的同意后,秦姨走到屋外打开了半扇窗,“睡吧。” 歌声。 他听不清歌词,像是一首外文歌曲,女声清丽婉转,在夏日的清晨穿过微风、穿过那打开的半扇窗户,飘进了他的耳畔。 很好听。 他的房间连着一个落地窗大阳台,阳台外面就是别墅的小花园,被园丁收拾得很漂亮。因为他整年整月足不出户,这个阳台外面的风景几乎就是他的全部世界。或许她也是被花园里的草木吸引,才会到这里来练声的吧? 关雁回艰难地用肩膀和残肢撑住身体坐起来,用双腿打开薄被慢慢下了床走到阳台上,隔着窗帘去倾听那歌声。 是秦姨那个表侄女吧?音乐学院的学生……大概是学声乐的?她唱的曲子,似乎是一支轻歌剧中的曲目。 他无意识地将身体凑近了些,突然又听到了轻微的机械声:阳台的窗帘是智能化的,只要轻轻一扯,就会自动向两边打开。 不、不要! 慌乱中他急切地抬起残肢想将帘子重新合上,却扑了个空。大片阳光透过落地窗涌了进来,让他的残缺和丑陋在女孩眼中无所遁形。他像躲避阳光的鬼魂一般想快点逃离这个阳台,却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对不起!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不,没有。”他用嘶哑的声音回答,一边踉跄着转身想回到房间,却一不留神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小心!” 他能听见她着急的声音,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他没有手臂可以支撑身体,跌倒一瞬间残肢碰到地面,疼得他几乎流下眼泪来。 “你要不要紧?受伤了吗?”窗外传来她的呼喊声和匆忙的脚步声,但他无暇顾及,待疼痛稍微缓解一些,依靠头、肩膀和膝盖的力量一点点朝墙边挪动。好不容易挨到墙壁,他用头和肩膀顶住墙,咬牙发力让自己的上半身抬起来,变成跪坐的姿势。 好疼。好累。 他需要休息一下才能有力气让自己重新站起来。关雁回喘着气朝窗户方向瞟了一眼,发现女孩已经不见了。 是被吓跑了吗?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又丑陋又可怕吗? “啊,你在这里!” 下一秒,女孩竟然出现在阳台上,甚至和他一样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我扶你起来?”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他突然反应过来,用头顶着墙壁,想尽量遮挡自己的脸。女孩大概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好好好,我不看。我这样背对着你行不行?你慢慢站起来,小心一点。” 他的腿也有伤,刚才又摔了一跤,竭尽全力起身却又重重跪倒在地。女孩仍旧背对着他,声音里已有了几分担忧:“你是不是受伤了?” “不用你管。”他一边喘气,一边哑着嗓子回答,但女孩显然不这么认为:“……地上凉,我扶你起来吧。” 他不答话,她又锲而不舍追问道:“我闭着眼睛,不看你,好不好?” 真烦人。关雁回实在有些受不了了,“那你转过来吧。” 她竟然真的闭着眼睛,一手摸着墙壁慢慢靠近,一手向前探去:“你在哪啊?” 他只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别费劲了,你不害怕的话就看吧。” 下一秒,他残损的面容完全映在了她清澈的眼瞳中。 好不容易在她的帮助下站了起来,关雁回又发现脚上的拖鞋在刚才跌倒时飞了出去。不用他出言提醒,她飞快拾回了拖鞋,蹲下身给他穿好。 她一定也看到了他的脚。同样是布满烧伤疤痕,还截去了两个脚趾。 “哥,你脸上脏了,我陪你去卫生间擦擦脸?” 关雁回一时愕然,不知道该问她“为什么这样叫我”还是该问她“怎么能看出来脸上脏了”? “……你不怕我?” “为什么怕你?我还要谢谢你呢,要不是你借我住在这里,我差点要睡大街了。” 反正她已经看到了,随便吧。 他破罐子破摔一般任由她半扶半抱着来到了洗手间,洗手台前有一个凳子,他刚坐下,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表姑?” 他们距离很近,他听见另一端传来秦姨的声音:“明月,你起床了没有?快走吧,一会儿少爷醒了发现你还在这里,会生气的。”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 “你就是那个少爷……吧?”她歪着头,很认真地问。 他一下子笑出了声。 “我不生气,请你给我洗脸吧。” 这一篇是“之零”,讲述雁回和小月亮相识的故事~人设其实是很早就想写的,不过故事的诞生还要感谢外派项目住的酒店里的智能窗帘给我灵感233.周末有空赶紧写出来,希望大家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之零 第5章 Toy 预警:重口味,与现实无任何关系,和作者以往的风格也完全不同,不喜请右上角点叉。 她拿着VVIP的房卡,打开了SECRET GARDEN里最深处的那扇门。 这个隐秘的销金窟可以满足任何人的肖想,只要你付得起价格。 门内是一个大开间,铺着深色地毯,尽头是一扇落地窗,拉着透光的白纱帘。而窗边柔软的贵妃榻上,躺着一个…… 他的双臂被截去了,仅余下肩膀两侧圆圆的残端。双腿明显比正常人细瘦了一圈,在榻上微微分开,两只瘫软的足下垂着。 他像是听见了声音,朝她的方向转过头来。 “不用担心,好好玩,客人的**是绝对保障的。”她想起介绍她来的朋友说过的话,走近了一点。仔细看,他的眼睛里被放了遮光的盲片。 Toy. 这里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英文名字,她在挑选的时候看过花名册,他的代号就是——“Toy”. 一个多么精巧的玩具。 她在贵妃榻前蹲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瘫足。这只脚很小,脚背弓起,脚趾向脚心挛缩,她几乎可以握住。 榻上的人瑟缩了一下,轻轻哼了一声。 她来了兴致,用指甲在他的脚心里刮了一下,他又是一抖,似乎很想挣扎,双腿却移动不了分毫。 她索性用双手将那两只小巧的足握在手心把玩。那双瘫脚极为敏感,他的反应更大,双肩不停耸动,试图将自己支撑起来,短短的残肢翘起,在空气里晃动着。 她很喜欢这样的残态。可惜她还没有玩够——放开双脚,让他还来不及有片刻喘息,她就又抓住了他的上臂残肢。 “啊……” 他无法控制地叫出声来,头、颈在榻上不断磨蹭着,上身辗转扭动,竭力想要摆脱她的“魔爪”。不过她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精巧的“玩具”,手心在他的残肢上轻柔地打着圈儿。 “哈、哈……唔、啊!啊……” 他脸上现出痛苦与羞耻混杂的神情,淡淡的异味漂浮在空气里。空洞的眼睛里直直流下了两行泪水。 “尿了?”她这才放开他,小心地伸手擦去他的眼泪,起身去卫生间里拿了毛巾,为他擦拭干净,换上新拆开的尿片,“不怕不怕。” 在她的安抚下,他的喘息渐渐平静下来。 她注意到房间一角有一个移动支架、还有一台轮椅,只要将布料铺在他身下,四角固定在支架上,就可以将他从榻上抬起来,移动到轮椅上。 他没有丝毫自理能力,只能完全依赖她。 “想起来吗?” “嗯!嗯!” 她已经确定了他不会说话。可怜的小哑巴。 她伸手托起他的上身,让他靠坐在她怀里。他真的很瘦,或许不需要转移支架,她就可以将他抱起来。 她一手托着他的肩膀,一手放在他的腿弯。站起来的瞬间,他的腿不受控制地晃荡着,碰在一起,又轻轻荡开…… “想不想坐轮椅?” 他摇头。 “那我抱着你?” 点头。 她抱着他到了房间里的大床边,将他放下。一松手,他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但是他显然觉得这很好玩,脸上竟露出了一点笑容。 这个黑暗的脑洞终于写出来了……请读者们开心食用,祝假期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Toy 第6章 《知行合一》之一 “郑知行,我进来啦。” 宋伊伊轻车熟路地拿出门口报箱里藏着的钥匙打开了门,走进这套陈旧的两居室:“哎呀,你怎么下来了?” 年轻男孩大半个身体“挂”在床侧,右侧短短的残肢艰难地攀着床沿,左腿膝盖和部分小腿撑着地面借力,试图“爬”到床上去。宋伊伊看得心疼,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伸手托住了他的身体:“慢点,我帮你!” 有了她的协助,失去四肢的郑知行终于艰难地移到了床上,他以膝盖抵住床面,肩膀顶着床头,让自己坐了起来,喘着气道:“他们不是不让你来么?” “我说我出来找别人玩了。”宋伊伊毫不客气地在床上坐下,冲他眨眨眼睛,“他们又不能把我绑住。” 郑知行不说话,宋伊伊扯了扯他的衣服:“那你想不想我来啊?” “……不想。” “真的啊?”宋伊伊一跃而起,“那我走啦。不背你下楼了。” 郑知行低头咬了咬嘴唇,还是不说话。宋伊伊走到门口,终于又不忍心地折返回去:“哎呀,我开玩笑的。来吧。” 男孩短短的残肢攀住了她的肩膀:“伊伊,带我出去。” 郑、宋两家的父母原本都是国营工厂职工,住在同一栋家属楼,郑家在五楼,宋家在四楼。两个孩子相差一岁,可以说从光屁股就玩在一起,还总被开玩笑说是“娃娃亲”。 然而郑知行七岁那年患上了严重的脑膜炎,只有左腿保住了膝盖和一部分小腿,双臂和右腿都只剩下短短一截残肢。他再也不能上学,郑母为了照顾孩子辞去了工作,有空就在家里教他读书认字。 恰好也是在那一年,宋伊伊的父亲辞职下海经商,略有起色之后,母亲也办了停薪留职,去父亲的公司帮忙。在父母忙于挣钱无法回家的夜晚,年幼的宋伊伊就在楼上吃饭、写作业,郑知行比她还聪明,看到她不会算的题目,甚至还能教她。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郑知行的父亲抛弃了母子俩,而宋伊伊被父母带出了家属院,搬到了漂亮的新小区,送到了重点中学。她上课时总是认认真真做笔记,因为知行说妈妈已经教不了他了,她会在假期把自己用过的课本、辅导教材送到他家里。 又过了三年,宋伊伊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家里奖励她一台电脑,她兴奋地告诉郑知行,“网络”上也可以看到老师讲课。郑知行笑着摇了摇头,但母亲却记在了心里,拿着家里不多的积蓄给孩子添置了一台电脑。 再后来,宋伊伊考上了大城市的名牌大学,她暗暗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奖学金和做家教收入积攒下来,给郑知行换一台能用嘴操作的“高级轮椅”。然而当她寒假再次来到那个家属院,他的问题却是——“伊伊,你现在有多高?” 她这才知道,郑母背他下楼的时候伤了腰,他已经半年没有离开家门一步。于是她几乎每天都来陪他,背着他下楼“散步”。 第7章 《辉映》之一 余晖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有些吃惊。自从父母离异后,她和父亲的联系就很少了。不过父亲虽然再婚,在经济上倒是从没有薄待她,因而父女关系倒也不至于僵硬。 闲聊了几句家常、又问过她最近的工作,父亲才终于转到了正题:“学校外面那套老房子,现在租出去没有?” “没有。”余晖随口答道,那是二十年前美院搬迁时父母分配的房子,他们早已不再居住,钥匙一直是母亲拿着,“有人想租吗?” “是这样的,今年学校里要来一个学生,身体不太方便,正好那个房子是一楼,后勤的人就问问我。”父亲叹了口气,“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 天赋。 作为美院教授、知名画家,父亲是很惜才的——可惜她这个亲女儿从小就被判定了“没有天赋”,她甚至怀疑过这就是父母离异、父亲再婚生子的原因之一。 作为职业拍卖师,余晖当然不差这点租金,也许是“天赋”这个词刺痛了她,她忽然不乐意了:“是怎么了?不能自己租房子?” 父亲又叹了口气,“你知道的,就是那个……” 她一下子想起来了。今年很多媒体报道过的,天才。 他是个出生后几个月就被遗弃的孤儿,被一对开美术用品店的老夫妻发现。老夫妻的独子长期在国外上学,膝下空虚,一时心软就收留了这个婴孩。由于身体原因,他小学毕业后就在家帮着养父母看店。十七岁那年,养父因心疾突然去世,养母被儿子接去国外供养,把老房子留给了他。他就靠着救助金和残联、社区帮扶生活,有一次残联活动时媒体拍到他教孩子们画画,忽然之间就成了“残疾画家”。在一次采访中他表示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到美院学习,于是美院经过研究,特别招录他作为旁听生到绘画艺术系学习。 她看过他的作品,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有天赋”的。 可是…… 她想起媒体照片里歪着身子蜷缩在轮椅上的年轻人,忽然也没有了什么嫉妒的心思。 在把钥匙给后勤部之前,余晖甚至找家政人员上门将老房子彻底打扫了一遍。没想到负责此事的赵老师临时家中有急事,请她帮忙:“本来我也要一起过去接站的,这一下去不了了,其他人都出发了,麻烦你到小区里等他们一下,到时候直接把钥匙给他吧。” 她并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了他。像照片里一样,脊柱弯曲,上半身歪斜,双腿像孩童般细瘦,放不上轮椅踏板,只能在半空中轻轻晃着。楼梯口在前几年老旧小区改造时加装了一个无障碍坡道,这时倒是派上了用场。 “这是余清河老师的房子,他听说你要来,主动提出把这里借给你住。哦,这位是余老师女儿,余晖师姐。”教务主任热情介绍着,余晖打开门,让两个学生会干部把行李拿进去。 “谢谢师姐,麻烦了。” 确实够麻烦的。为了特招这么一个大龄学生,学校也算是煞费苦心。当然,各种宣传也是少不了的。她在心里冷冷地想着。 因为是长期出租,房间里面只有些基本的家具,显得空空荡荡。教务主任又道:“你看看还缺什么,我们帮你添置。” “不用了,这样空着就挺好,方便轮椅活动。”他看起来很满意,甚至伸手指了指客厅窗户:“那里光线很好,可以摆一个画架。” 画架。简直是她童年最讨厌的东西之一。 她真想赶快逃离这里。 我的第一个姐弟恋故事!女大三抱金砖!这个脑洞是我很久以前就有的,终于动笔了!祝食用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辉映》之一 第8章 《晴夏》之一 “小夏,小夏!跑慢点!” 老太太在外孙女身后追赶着,小女孩最近感冒了,没有去幼儿园,却偏偏在家里呆不住,非要闹着去楼下玩。5岁的孩子正是爱撒欢的年纪,出了家门就看不住,外婆眼看初夏奔着小区里的人工水系跑去,急忙叫住她:“慢点,别去水边!” 水系边种植着低矮的灌木作为安全防护,小女孩自然是无法翻越,她的身高堪堪超过灌木丛,却一点也不妨碍她看到水对面的人:“外婆你看,那边也有个小朋友!我要过去玩!” “不行的,这里没有桥,过不去。”外婆耐心地解释。小区这边是普通高层住宅,对面是同一开发商建设的电梯洋房,两边以水系分隔并不互通,所以他们自然也不可能过去。 但是小女孩可不理解这其中的逻辑,初夏又追问道:“为什么没有桥?” 外婆只好糊弄道:“哎呀,是工人忘了造桥。”初夏也听不明白,自己揪了两片叶子觉得无聊,看见对面的小朋友还在原地,也正看着她,一时兴奋起来:“你能过来吗?我想和你玩!” 小朋友没有答话,反而是孩子身边的妇女俯身与他交流了几句,有些歉意地答道:“他也想和你玩,但是这里过不去的,你愿不愿意等着他,我们从外面绕路过去和你玩?” “好诶!”初夏开心地拍着手,“我等着!” 这一天,5岁的初夏第一次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岳晴岚。虽然这个小朋友有点奇怪,但是只要有人陪她玩就行了——而且他妈妈还在小区便利店里给她买小熊棒棒糖吃。 第二天她就成了他的小客人,到河对面他的家里去。他的家比她家大多了,还有好多新奇的玩具,岳晴岚话不多,但是很大方,她随便拿着他的小汽车玩他也不会生气,她简直想赖着不走了。 “哎,你看,大人会游泳!”初夏玩着玩着突然注意到了客厅电视里正播放的游泳比赛,“要是能游过去,就不用走这么远了!” “游过去?” “嗯嗯!”初夏猛点头,“这里不是有一条河吗,从我家游到你家!” 后来初夏病好了,重新回到幼儿园,有了其他的玩伴,但她并没有忘记这个奇怪的小朋友(以及他家的玩具),周末有时候还会去找他,两家也逐渐熟识起来。可是突然有一天,岳晴岚把很多很多玩具送给了她,告诉她自己要去另一个城市了。 “小夏,我想去学游泳。”他认真地说,“等我学会了,我就可以游过去找你玩。” “前面的志愿者!你证掉了!” 眼看就要迟到、正朝着集合点小跑过去的初夏猛地刹住脚步,一摸口袋,果然掉的是自己的通行证。她下午起床迟了,匆忙换上衣服把通行证往兜里一揣就往场馆去,没想到走的太急果然出了岔子,回头一看提醒她的竟然还是个轮椅上的残疾运动员:“对不起啊,我不能帮你捡起来。” “啊,没事没事,多谢你了,通行证丢了才麻烦呢!” 她注意到他的腰腹部有一条束带,将他的身体固定在轮椅上,而原本应该存在的双腿只余下短短一截。他们做志愿者时有过培训,最好不要以俯视的姿态与轮椅人士谈话,于是她也没有很快站起来,就保持蹲下的姿势问他:“你是游泳运动员吗?” “是啊,你今天在这个场馆里吗?记得给我加油。” “好啊!”初夏一口答应,听见同伴们在叫她集合,“我得走了,加油!”她站起身来握紧拳头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匆匆忙忙跑去和其他志愿者汇合了。 这里正在召开的是全国残运会。初夏原本报名的是全国运动会志愿者,据说能看到不少体育明星,可惜竞争过于激烈,她被调到了残运会。场馆志愿者的任务是在看台上维护秩序,但是残运会的观众确实不多,一部分是拿着赠票来的,还有一部分则是运动员的亲友。所以她作为志愿者也不会很忙,引导观众有序入场后还有时间可以看看比赛。 大屏幕上开始打出运动员们的名字、所属队伍和道次。初夏突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她刚才答应了要给一个运动员加油,可是他叫什么呢? 好在她知道残运会的游泳比赛运动员会根据残疾程度分级,他是双腿截肢,大概是……S6?或者S7?根据这个特征应该能找到吧……那也不对,万一同级别还有别的截肢运动员,她离这么远也看不清脸啊? 啊,万幸,运动员出场介绍的时候,大屏幕会给一个镜头。她大松一口气,如果答应了残疾运动员给人家加油却没做到,她会很有负罪感的。 下午预定的比赛项目进行到一半,看台上的观众也走了不少,初夏终于在这一组预赛出场运动员里看到了他。她这时才知道他叫岳晴岚,还是代表本省参赛的运动员,那当然更有必要给他加油了。于是她双手环成喇叭状,朝出发端铆足力气大喊一声:“岳晴岚加油!!!” 他显然听到了,还朝她的方向挥了挥手。 等等,他的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他的腿……好像也有点熟悉? 这个故事的灵感是有一次看房发现小区人工水系就是为了分隔一般住宅与别墅区哈哈哈。所以写了这个隔水相望的小故事~残运会相关资料都是百度查的,如有不对的地方请指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晴夏》之一 第9章 《晴夏》之二 “初夏,快看,有个运动员采访感谢你呢!” 初夏好奇地凑到同学的手机前,上面是一篇本地新闻公众号推送文章:“残运会运动员感谢志愿者” “什么呀什么呀?”他们正在食堂里吃晚饭,周围别的志愿者们也凑过来看热闹,“初夏你那一嗓子不错啊,喊出来一条新闻!” 被这样打趣,初夏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那我答应他了呀,再说场馆人那么少,运动员也不容易……” 这么说着,她又忍不住替他委屈起来。岳晴岚到底是不是小时候的玩伴她也不能确定,因为她只记得对方小名好像是叫……“兰兰”? 何况就算是又怎么样呢?十几年过去,对方很可能也不记得她了。 初夏又仔细看了一下新闻,岳晴岚今天参加的是预赛和半决赛,决赛将于明天晚上进行——真巧,明天晚上她还在场馆值班。不管他是不是小时候那个“兰兰”,遇到就是有缘,她决定明天继续当好“气氛组”,毕竟人家都在采访里感谢她了,怎么说她也得有所回应不是? 因为是决赛,而且时间在周末晚上,观众比之前多了一些,但上座率仍然不到一半。初夏手上有一份今晚的秩序册,岳晴岚要参加100米自由泳和男子接力两个项目。决赛会产生冠亚季军,还有颁奖仪式,观众们也热情了很多,在看台上为运动员鼓掌加油。很快项目进行到了他的第一个单项决赛,初夏心想,这次我总不会显得很突兀了吧? 然而还没等她发挥,隔壁看台上先响起了一阵呐喊声:“岳晴岚加油!” 她和其他观众一样循声望去,只见那边站起了五六个人,男女老少都有,甚至还举着印有照片手幅,显然是运动员的亲友团。 啊,原来有这么多人专门来给他加油。初夏看着他朝家人招手,忽然觉得……好像也不需要自己再多此一举了。她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有点莫名的失落。 发令枪响,运动员出发。岳晴岚和隔壁泳道的人分列一二位,对方追的很紧。半程过去,触壁,转身,隔壁运动员利用转身的机会超过了他,初夏有点着急了,简直心提到了嗓子眼。最后冲刺阶段,看到他终于反超了对手,初夏感觉自己竟然在开着空调的游泳馆里出了一头汗。 岳晴岚的家人们再次站起来鼓掌欢呼,很多观众也都跟着鼓起掌来。初夏看到他在泳池里拥抱隔壁的对手,然后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上岸——他的腿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全靠双臂的力量支撑。 接力比赛是今晚的压轴项目,因为一共只有六支队伍参赛,所以直接进行决赛。4x50接力要求4位运动员等级记分不超过20,他的队友们残障程度比他还要严重一些。岳晴岚排在第四棒出场,队伍最终获得第三名。 一金一铜,这个成绩真的很好了。初夏很为这个不知道是不是童年玩伴的陌生人高兴。游泳比赛的赛程全部结束,明天起她和同伴要到另一个场馆值班,再过两天就是闭幕式,他们会留下来参加闭幕式吗?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睁眼她就“见”到了他,又是在手机里的本地新闻推送上。 《游过人生的河—记全国残运会冠军岳晴岚》 “关于学游泳的契机,岳晴岚笑言,是因为小时候住的小区里有一条人工河,他想要游过那条河,去对面找他的小伙伴玩耍。所以为了实现这个小目标,他克服了对水的恐惧,克服了身体的障碍,从市队游到了省队,又来到了全国冠军的领奖台。” “他的下一个小目标是明年在日本举办的世界残疾人游泳锦标赛,再下一个小目标是后年在法国举办的残奥会。” 比赛终于全部结束,紧张的训练取得了成果,省队要参加闭幕式还没有完全放假,不过教练允许队员们自由活动一天。岳晴岚的家就在省城本地,之前一直忙于封闭训练,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自然是要回家的。城市里的地铁非常方便,但母亲总是不放心,亲自开车来接他,还带着放假在家的弟弟。 “我还说你昨晚怎么不和我们回去,原来是有采访,我早上才看见呢。” 岳晴岚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母亲又接着道:“小时候的事你还记那么清楚?我都快忘了那条河——还有那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叫小夏。”岳晴岚不假思索地答道,“妈妈,我好像……看见小夏了。” “啊?” “就前几天,游泳馆里有个志愿者,左边脸上有颗痣,跟小夏一样。” 母亲失笑:“脸上有痣的人那么多,这都十几年了,人家女孩也大变样了,怎么认得出来。” 岳晴岚没有反驳——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到底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姑娘像小夏呢?明明脸上有痣的人那么多…… 难道只是因为她在空荡荡的场馆里为他喊了一声“加油”? 为了方便他的生活起居,家里做了无障碍装修,父母还把带有卫生间的主卧让给他住。回到自己熟悉的小窝,岳晴岚觉得自在多了,他从背包里拿出那两枚奖牌,拍了一条短视频发了出去:“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成绩还行,嘿嘿。明天去看看闭幕式就可以放假啦!” 他的视频号叫做“游泳的小岳岳”,包括亲友在内的粉丝才刚过两千。但他不太在乎,平时在紧张训练之余拍点游泳队的日常训练生活也算是一种放松和调剂。 难得这条视频收到了很多点赞,也有人留言祝贺,其中有一条来自“小熊棒棒糖”的留言是:“我看了你的比赛,好厉害[加油][鼓掌]” 岳晴岚礼貌地回复了“谢谢”,并没有放在心上。第二天,他发现首页给他推送了小熊棒棒糖发的视频,是轮椅篮球的比赛片段。 他有些好奇,评论道:“你也是运动员吗?还是工作人员?” 不出所料,对方回答:“我是志愿者。” 岳晴岚突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他给对方发了一条私信:“你是不是那天下午掉了证件的志愿者?” 没想到很多读者留言喜欢晴夏,赶紧来更一篇~ PS一般全国运动会是在奥运会后面一年,不过故事是虚构的,所以时间线也虚构了~ PS2我很喜欢“游过人生的河”这个标题,简直想专门写一篇报道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晴夏》之二 第10章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之四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之四 海角论坛-娱乐吃瓜版 标题:秦明月新歌是反击风暴的十周年主题曲啊 内容:上次发微博说在录新歌,粉丝还以为是电视剧ost之类的,原来是这个(链接:反击风暴十周年主题曲《破茧》)双厨狂喜! 审判一下 哇,电音风格 反击风暴十年老粉表示满意 副歌部分竟然还有玩家的合唱 楼上不是玩家吧,这个活动早就开始计划了,五年以上游戏账号可以报名参加,我朋友就被抽中去录音了 我也被抽中了,但是在国外没法回去(大哭) 这创意真不错 不如直接找个玩家来唱,歌手里面会玩这游戏的也有好几个吧 那主办方愿意选秦明月,不服憋着 秦明月绯闻男友不是游戏主播吗 哪来的绯闻男友,不是哥哥吗 楼上村通网了(链接:秦明月又双叒叕和她哥一起度假了?) 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她被关至简包养的传闻…… 她出道都五年了,这谣言还没锤,到底是谁在锲而不舍造谣传谣(呵呵) 虽然但是,她和yan已经被拍好几次了,而且都是在国外(白眼) 他们不是亲戚吗?兄妹关系? 以前说的是远房亲戚,三代以外不影响谈恋爱吧 我就说一件事,这首歌的封面,她cos的游戏角色叫莉莉娅,是yan最喜欢的角色 出了个关于新歌的小采访(链接) 主持人也很懂嘛,“我们都知道你有一个好朋友是游戏资深玩家” 原来让玩家合唱这个建议就是秦明月提的 哇,真的有心了 yan还给她讲解MV里歌词对应的画面 他们俩真的是一对吧 那秦明月亏死了,大明星屈尊纡贵跟残疾游戏主播谈恋爱? 她跟yan是出道前就认识的,现在两边口径都是“朋友” 这次反击风暴十周年出了一套纪录短片,有职业选手还有玩家,其中就有yan 有链接吗,想看 链接:一位特殊玩家的十年 还挺感人的,他的朋友基本都是通过游戏认识的 我感觉最搞笑的是,铁路哥邀请他一起去现场看电竞比赛,他说自己是残疾人不方便,铁路哥专门打电话给场馆问有没有轮椅的位置(笑哭) 但是今年他俩真的一起线下观赛了,铁路哥直播还说我兄弟不好意思露脸,只给大家听了听声音 完了,又给我捡到了 磕他俩可以看这个(链接:railway 和yan连麦解说决赛),铁路哥激情澎湃持续输出,yan还在那慢斯条理分析局势,特别好玩 这个片子7分钟的bgm就是破茧伴奏吧 盲生华点? 纪录片是上个月出的,歌是昨天才出的(细思极恐) 原来是官方偷跑 还有这里(截图) 这是什么 桌上的吸管杯,是秦明月代言的水杯品牌(再见) 这牌子很多人都用吧,就是贵了点 但这一款就是秦明月在广告里拿的,她自己平时也在用,红色,yan这个是同款蓝色 要真是情侣我觉得秦明月也太真爱了……yan那个脸一般人很难接受吧 甚至那个纪录片里都没怎么拍正面,采访都是侧脸 她从选秀那时候就和yan很亲密了,老粉应该都知道吧 秦明月去年演唱会的门票收益都捐给一个烧伤患儿康复基金会了 那也很奇怪吧,她这样简直明着谈恋爱,公司不管吗? 她选秀靠卖惨拉票上位,总不能出道始乱终弃吧(抠鼻) 选秀都几年前了,再说当时的说法一直是兄妹 谁家兄妹每年一起度假(望天) 所以说公司为什么不管 管了呀,公司会删帖,可惜中国人太多了,他们躲到国外也老是被路人偶遇 反击风暴官号刚放出来的消息[图片] 这意思是秦明月周六晚上直播玩反击风暴? 是的,而且还暗示了有退役的职业选手和高玩主播一起组队 老板和她点的陪玩? 秦明月知道放大招按哪个键吗? 她和反击风暴到底谁蹭谁热度 秦明月越级碰瓷了,反击风暴能火十年是全球玩家带来的热度 我突然有了个猜想……yan这几天直播一直在带朋友玩,不开摄像头 朋友还是个超级菜鸟 虽然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但是大家都怀疑主播是带妹上分 这要不是带妹早就摔键盘了吧,玩太菜了 主播好像不能摔键盘 什么地狱笑话 主播脾气真好,我都想骂人了,他还超耐心在那指导 真的太菜了,要么空大招要么按不出来死掉 直播间老观众都在看笑话,看他什么时候能把人教出来 带妹,不寒碜 昨天好像稍微进步点了吧,就一直练莉莉娅,总能练出来吧(笑哭) 离周六还有两天 公司不仅不阻止秦明月谈恋爱,还给她谈恋爱创造条件,我哭死 歌手又不是爱豆,谈恋爱也没啥吧 这都是猜测吧,也没证据证明就是在带秦明月玩啊 周六那个直播活动也没有yan吧 直播活动肯定都是要开摄像头的,他参加也不合适 虽然歌手谈恋爱也不是不行,但年轻艺人这样肯定会影响商业价值的吧,公司真不管? 公司如果真的介意就不应该给她接破茧这首歌,太容易联想了 听说秦明月的死忠粉一直都在骂公司不管她这个绯闻 公司对她还不够捧啊?她的专辑哪张不是顶尖音乐人操刀制作?给她接的影视主题曲也都是热门。她自己非要恋爱脑,公司棒打鸳鸯? 是的,她好几个大粉都希望公司棒打鸳鸯(捂脸) 这也不算恋爱脑吧,她这几年的歌都还可以 那不都是靠星河捧出来的,跟秦明月同一个节目出道的冠军亚军都没这种待遇,现在不温不火,只有她跻身一线 秦明月粉丝真蠢,公司不管她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绯闻给她带来的收益比损害要大 楼上高见,我请问这绯闻到底有什么收益?给她打造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设? 不如关至简包养对她收益大(抠鼻) 这个绯闻就是掩盖关至简包养她的烟雾弹吧?要不怎么解释星河这么捧她,又纵容她谈恋爱? 这么一看好像全通顺了? 不是,那yan也太惨了,纯被当工具人 他有什么惨的,流量没吃够? 作为一个完整追过选秀的观众我必须要说,其实最早的八卦根本就不是关至简包养她,而是星河大少爷包养她,但是关的儿子比她小好多岁,后来传着传着就变了 姐弟恋也不是不可能吧 星河大少爷在美国上高中(笑哭)跟我表弟一个学校 围观富婆 高中小奶狗,有点意思 现在上高中,五年前是上小学吧(笑哭)太夸张了 粉丝找错重点了吧,与其骂公司不管她那个绯闻男友,不如骂公司不给她澄清包养谣言 你当粉丝没骂过啊 粉丝这种生物,永远对公司不满意,永远觉得哥哥姐姐只有我了 好在秦明月自己还是拎的清的,知道自己荣华富贵都是星河给的 她还有极端粉丝还去私信yan人身攻击呢,被发律师函才消停了 人家主播不给她卖惨拉票哪有她的今天,粉丝还不跪谢 秦明月比粉丝知道感恩(斜眼) 我现在真怀疑这就是烟雾弹了,yan不会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吧(狗头) 他现在直播已经比较少了,感觉钱挣够了 这么严重的残疾怎么可能挣够钱,后半辈子咋办啊 秦明月养着呗 不如说是金主养着吧(白眼) 都让人家当烟雾弹了,金主养着又花不了几个钱 那yan知道金主的存在吗…… 不是这话题也跑得太远了吧,只有我想看周六的老板和陪玩吗 我也想看,她一人带崩全队就是顶级乐子了 到时候看是她粉丝厉害还是游戏宅男们厉害,网络大战一触即发 不会的,游戏宅男对美女很宽容的[抠鼻] 突然有点期待了 坐等周六 因为有读者问这篇的后续,所以先放上来一点~不知道大家更喜欢论坛体还是一般的记叙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之四 第11章 《晴夏》之三 医院的白墙,母亲的哭泣,失去的双腿……这就是那一天之后岳晴岚全部的生活。没有了熟悉的校园、老师、小伙伴们,只有日复一日的吃药、打针、康复治疗。 他总是感觉腿还在——因为它们总是很疼。可是睁开眼睛,被子下面就塌下一片。 他还经常尿床——他已经七岁,是大孩子了,怎么还会尿床呢? 岳晴岚想不明白。 妈妈哄着他说:“我们出门看看,好不好?给你买零食吃。” 以前妈妈不允许他吃零食,现在,妈妈也变了。 他不答话,妈妈就抱着他坐上一把特制的椅子,推着他出门了。小区里有一条河,他们沿着河边走,对岸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女孩。 “你能过来吗?我想和你玩!” 她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他。 妈妈问他,让小夏来家里玩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于是小夏就被外婆带着来到他身边,在他家的地毯上跑来跑去。 他不会走了,只能在地毯上爬。小夏问过一次“你的腿呢”,外婆赶紧制止她,说“岚岚哥哥生病了”,她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专注沉迷于摆弄电动汽车和机器人:“会亮灯啊!好厉害!” 很快小夏重新去上幼儿园了,他的家里又变得很寂寞。 后来医生建议父母送他去学游泳,既能锻炼身体,还可以和其他残疾孩子交流,比整天呆在家里强。父母联系上了省城的残疾人游泳队,带他去参观。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和他“一样”的、又“不一样”的人。他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想不想下水试试?”有人问他。 他怯生生地问:“学会了,就能游过河吗?” “过河?过哪条河?” 母亲连忙解释,那人用宽厚的手掌揉着他的头发,哈哈大笑:“你小子有志气啊,这么小年纪就想着追女孩儿啦。” 这个笑着的男人成了他的启蒙教练。 训练很苦、很累。他的腰腹、残肢完全没有力量,全靠手臂划水保持平衡。但与水亲近起来后,他感到了一种难得的自由。不用依靠轮椅,更不用父母背着、抱着,自己就可以往前“走”。 他有了新的同学、队友、老师、教练,一边读书一边训练、比赛。就这样过了几年,当他央求父母带他回明珠苑,却发现小区里有二十栋楼,他从来不知道小夏住在什么地方。 母亲拨通了小夏外婆的电话,电话那头却换成了一个陌生人。 他觉得很难过,母亲安慰他,等你拿了冠军、上了电视,小夏就会看到了。 再后来他终于长大,知道小区里的人工河其实不可以游泳,也知道了其实没有多少人会去看残疾人比赛,就算他拿了残奥会冠军可能也不会被小夏看到。 不过没关系,因为他长大了,自己也能够好好地生活。 发过去的私信迟迟没有回复,岳晴岚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冒昧了,就算社交软件同城大数据推送早就不是秘密,但是直接询问对方难免有点不礼貌?万一对方是另外一个志愿者呢?或者误会自己是故意搭讪呢? 12岁的弟弟跑进房间,叫他去打游戏。岳晴岚放下手机,转着轮椅来到客厅,双手一撑就把自己挪到了沙发上,拿起游戏手柄尽职地当起了陪玩。直到吃晚饭时,他重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几乎忍不住兴奋地喊了一声:“啊!”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小时候是不是住在明珠苑?”这是小熊棒棒糖对他私信的回复。 原来小夏也还记得他。 PS1我在复读班那年遇到一个同学,说我很像她幼儿园的玩伴,我还去过她家店里云云。我说是有一个家里开五金店的玩伴,但是她应该叫张XX,没想到她说她就是那个张XX,只是后来父母离异改姓了……所以说小孩子是真的有记忆~会找到小时候的朋友~ PS2曾经看过一位残奥会冠军的采访,大意是说小时候在学校里的同学都是健全人,所以会有一点自闭,来到游泳队之后遇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人,会慢慢开朗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晴夏》之三 第12章 《晴夏》之四 检查结束了。岳晴岚用肘关节作为支点,小臂和手掌配合发力,慢慢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再拉住轮椅扶手,将自己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队医和护士是不会帮忙的,他能够自己完成就会让他自己来。 “恢复得不错,不过训练时还要注意,到了国家队要跟那边的教练和队医沟通好。” 这是今天最好的消息了。去年世锦赛前他肩膀受伤,为了不影响比赛选择了保守治疗,结果发挥不理想,与奖牌失之交臂。赛后队里安排他动了手术,经过近半年的恢复训练,总算有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春节之后他就会到首都集训备战残奥会。 快到吃饭的时间了,岳晴岚谢过队医,心情愉快地转着轮椅直接往食堂方向走,路上遇到队长雷哥。雷哥今年29岁,自幼失去双臂,是上届残奥会冠军,但是在这次奥运选拔中遗憾落选,年后就准备办手续退役了。岳晴岚向对方打招呼,然而对方却好像心不在焉,只是草草点头回应。 岳晴岚以为他是为了落选和退役的事情心气郁结,结果他和队友们都吃完了饭,还是没看见雷哥的身影,不由有些纳闷:“怎么没见队长?他今天……” “唉,别提了,我给他打一份饭带回去吧。”队友压低了声音,“你说这都准备退役回去结婚了,女方家里还是不同意,嫂子哭着打电话要分手,怎么搞哦……” 岳晴岚恍然大悟。雷哥的女友他也见过,左腿有些轻微残疾,走路姿态不大好看,但人很能干,在省城跑销售。两人是残联组织联谊认识的,感情很好,但据说女方父母一直坚决反对。考虑到雷哥的残疾程度,对方家庭的态度也不难理解,但岳晴岚平日里颇受队长照顾,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还有……还有初夏。 在全国运动会上与初夏重逢之后,他本来以为两人的生活不会有太多交集,会逐渐变成社交媒体的“点赞之交”。没想到初夏就读的大学与他们训练场馆所在的省体育学院都位于大学城,两人周末还都在大学城附近的驾校里学车——就这样熟识起来了。 去年世锦赛失利后他心情不好,初夏主动提出带他出去散心,结果这次“约会”由于她的菜鸟驾驶技术和他的身体原因状况百出,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反而更近了。他第一次认真地向她解释自己为什么不穿戴假肢,脊髓损伤是什么,生活中他需要哪些帮助…… 初夏是出于什么心思愿意和他相处呢?是喜欢,还是同情?岳晴岚不知道,也不敢追问。他原本决定等他拿了残奥会冠军,再去试试捅破这层窗户纸,现在却又不免犹豫了。 明天队里开完会就要放假,过完春节后的半年他都会在首都。而今年夏天初夏就要毕业了,她最近正忙着找工作,即使学校已经开始放寒假也没有回家。 是不是应该主动约初夏来见一面呢? 虽然幼年遭逢剧变,但岳晴岚有父母亲人关爱照顾,有教练队友陪伴成长,已经极少有这样反复纠结、患得患失的时刻。直到第二天大会结束,他和队友们一一道别,这个问题还在他脑海里徘徊不去。 但初夏的信息早一步来到他的手机上:我要回家了,春节后才会回来。你今晚有时间吗?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岳晴岚火速回复,还特意约她在一家餐厅见面。不过初夏表示晚上要赶车,婉拒了他的邀请,匆忙在小区门口将礼物交给了他:“我还没有找到工作,所以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今年是你的本命年,我编了这条手绳,希望你一切顺利。” 岳晴岚受宠若惊,还有什么比女孩亲手编织的红绳更珍贵的礼物呢?他伸出手,让初夏帮他带在手腕上:“下水训练的时候我会把它收起来的,放心吧。” 这种编织绳本来就是消耗品,对方这样珍而重之,初夏反而有些紧张起来:“那……加油。到时候我会看电视的!” 残奥会的电视转播很少,岳晴岚并不敢保证她能看到他的比赛。但此刻,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勇气在他心里涌动:“小夏,等我拿了冠军,我……” 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不管你拿了冠军之后要干嘛,”初夏笑盈盈地说,“首先是不要受伤、照顾好自己,然后才能更进一步。”她再次做出了一个握拳的手势,“岳晴岚加油!” 昨天看到了游泳世锦赛接力夺金的消息也看到了读者催更!所以赶紧更新一篇!读者的打分评论就是作者的动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晴夏》之四 第13章 《晴夏》之五 初夏坐在开往首都的列车上,心里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岳晴岚她来首都了? 奥运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残奥会的运动员们也到了备战的紧要关头。都这个时候了,可能他也不太容易离开训练中心和她见面……? 同事正在旁边的位置上刷微博,给她看新科奥运冠军:“才二十岁就破纪录夺冠,还长这么帅,真是老天爷赏饭!” 是啊,奥运会冠军总是能得到很多关注,更不要说冠军头衔带来的荣誉和财富——但是残奥会冠军可就没那么幸运了。甚至残奥会还是残疾人运动员能获得关注最多的时刻,其他残疾人比赛经常观众都没多少,运动员们也有部分是兼职的。就连她自己,都是抱着看体育明星的想法去报名全国运动会志愿者的,却没想到能与幼时的玩伴重逢。 不过岳晴岚告诉过她,残疾人体育运动最初就是从康复而开始的,他练习游泳以后身体素质提高了,而且他也很喜欢游泳,这样就挺好。 这半年里他们一直通过微信和电话联系,岳晴岚给她发过不少照片,说国家队集训条件很好,他觉得自己的成绩还能再提高一点。对方的豁达和乐观好像也感染了她,想到朋友一直在为梦想努力,刚毕业工作的她也有了信心和勇气。 不过……他们是“朋友”吗? 初夏心里有点没底,想要见到对方的心情反而更迫切了。 岳晴岚这几天有些着急上火。 眼看就要出发去比赛了,他的训练成绩却不大理想,甚至比起之前略有下滑。运动员状态有起伏是正常现象,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状态不佳,实在是…… 教练调整方案没用,队友传授经验也没用,岳晴岚好像偏偏就陷入了某种恶性循环,越不出成绩就越着急,越着急又越不出成绩。最后教练没办法了,给他放了半天假,让他找训练中心的心理辅导室“放松”一下。 咨询师见多识广,自然明白他这是赛前压力过大导致的,只是一般运动员想赢怕输主要是出于对荣誉乃至奖金的追求,有的残疾人运动员还寄希望于拿到冠军之后可以有安排工作的机会。不过岳晴岚的个人资料显示他家境很好,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拿不到冠军也不至于怎么样,为什么会突然紧张到这种程度呢? 聊了一会儿明白了,原来是年轻人碰到感情问题,所谓“男子汉难过情关”。 咨询师的对策也很简单,就是引导他分开看待,拿不拿冠军和感情没有关系。其实这种问题普通人一想就明白,只是小伙子当局者迷,再加上第一次参加这种级别的大赛,debuff叠一块儿了。 从心理辅导室出来,岳晴岚的情绪略微放松了些。晚上他约了理疗,身体肌肉在理疗师宽厚手掌的按揉下逐渐舒展,紧绷的精神也随之松懈,他几乎要在理疗床上睡着了。 理疗师显然也对岳晴岚最近的情况有所耳闻,按摩结束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岳晴岚谢过理疗师,转着轮椅刚回到宿舍,却突然接到了初夏的电话:“你们晚上有训练吗?我出差来B市了,刚忙完,酒店离你们训练中心不远……” 岳晴岚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可惜比赛临近,他们的训练是完全封闭的,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不能离开训练中心,当然初夏作为外人也进不来。告诉她这一事实后,初夏显然也有些失望:“我还以为可以去见你了……今天我们坐车还经过训练中心呢。” 岳晴岚问了她地址,她和同事的住处离训练中心西门确实很近。西门晚上没有人值班,金属伸缩门会完全关闭,如果在那里…… “可以……可以隔着门见面。”岳晴岚小声说,但他自己也明白这种提议有多荒诞,赶紧改口,“算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工作。” “没关系呀,反正很近的。”初夏竟然立刻答应了,“你等着我——晚上有点凉,你穿件长袖。” 很多年以后他都还记得,初夏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哇,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穿国家队队服的样子。” 他是听了她的话,匆匆忙忙扯了件队服外套就出了门,此刻更是紧张地手足无措,鬼使神差一般问道:“好看吗?” 他怎么会好看呢?截肢的队友装上假肢至少还能有一个“正常”的形象,他连“假装”的样子都维持不了。 但初夏很快答道:“好看呀。”她笑着说,“可惜隔着门有点挡住了,不然我给你拍张照片发给你家里人。” 其实就算在家人身边他也很少拍照,如果父母突然收到这样一张照片很可能会大吃一惊。岳晴岚暗暗地想,不过初夏显然已经想到了更远:“不要紧,等你去奥运会了,肯定会有很多记者拍的比赛照片。” 残奥会可以说是残疾人运动员能参与的最高级别赛事了,尽管如此,媒体的关注也还是很有限的。岳晴岚不想告诉她这些。 “你们是不是快出发了?紧张吗?” 这一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岳晴岚苦笑:“……特别紧张。” “啊?”初夏没想到会得到一个如此诚实的答案,“紧张也正常啦,我高考的时候,写名字手都在抖,慢慢做着题就好了。” 他当然听出她是在试图安慰他,但他的紧张并不仅仅来源于比赛本身。岳晴岚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轮圈。 “比赛这种事情又不可能百分百保证,尽力就行。”初夏说,“不管怎样,等你回来休假我请你吃饭!”她眨了眨眼睛,“到时候就不用隔着门见面了,哦对了,是不是也不用再考虑兴奋剂的问题?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火锅还是烤肉?” 成绩和感情果然是两件事。岳晴岚甚至觉得,他现在就有点饿了。 “好吃的可太多了,我得想一个月呢。” 他在昏暗的路灯下注视着她:“小夏,我会给你带奥运会的吉祥物回来,你要请我吃饭,我们约好了。” 我今天竟然更完长篇又更短篇!表扬一下自己~是哪位读者点播的患得患失的小岳快来认领~ PS不知道现在奥运集训是怎样的,多年以前看过运动员采访,说想见妻子孩子都只能隔着大门铁栏杆,感觉真的好夸张233. PS2米兰冬残奥会的吉祥物真的蛮可爱的,是一只没有腿但是会用尾巴走路的小动物,但巴黎残奥会的吉祥物不太符合我的审美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晴夏》之五 第14章 《莫负今朝》之一 苏瑾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死后的世界……怎么会是这样? 实木家具,浅蓝色窗帘,眼前的情景如此熟悉——这分明是她自己的房间。 难道一切都是她的噩梦? 苏瑾抓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突然一个激灵:来自前男友裴昭的两条微信语音信息悬浮在屏幕上。她的手剧烈颤抖起来,重新看了看时间——果不其然,日期是一周之前。 穿越了?! 一周前的苏瑾从梦中醒来,看见早已分手的前男友给她发了两条微信语音,果断选择装作没看见——几天之后,她在本地的新闻推送中看到了裴昭的死讯。 她以为早已“出国”的前男友,曾经的天之骄子裴昭,被邻居发现死在堆满垃圾的出租屋里。 根据新闻报道里的说辞,裴昭患病后已经逐渐丧失了自理能力,从轮椅上摔倒没能及时得到救助导致死亡。 苏瑾直到最后都没敢点开那两条信息。开车回家的路上她反反复复地想,那是不是裴昭留在世上最后的遗言。 于是在某个路口,灾难瞬间发生了——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却穿越回一周之前?! 苏瑾掀开被子跳了起来,以最快速度换好衣服,赶到了市内某个待拆迁的城中村。此时还是清晨,她向早起的老人问出了裴昭的住处,果不其然敲门无人应答。 那两条信息发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他还活着吗? 苏瑾不相信她穿越回来只是为了给他收尸,她立刻报警,并且拨打了120. 死后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整洁的房间,柔软的被褥,还有干干净净的自己。 裴昭几乎记不清自己上一次有这种干净清爽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了。病情发展到后期,他只有左手还能勉强活动,根本无法收拾自己,失禁又带来腰臀部的褥疮和溃烂…… 不对。他很快意识到了,他的右手和双腿依然绵软无力,甚至还能感觉出身下连着尿管。 总不能死后还不给他一个健康自由的身体吧? 显然,他还活着,并且从头到脚都被妥帖地照顾好了。 裴昭环顾四周,进一步意识到自己是躺在某间医院的病房里——哦,很可能还是个高级单间。 他昏迷了多久?谁救了他?会是……她吗? 不,不会的。 当时他在高热中摔下轮椅,几乎万念俱灰,明明手机就在旁边却没有主动求救,而是用最后一点力气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苏瑾。” 第二条语音没有任何信息。因为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他甚至无法判断这两条语音到底发成功没有,三年前他确诊后以“出国”为由单方面提出分手,苏瑾说不定早就把他拉黑了。 她不会来救他的。 最近在看《谢谢你温暖我》,是日剧《我存在的时间》的翻拍。怎么说呢质量确实不如原版,不过也有一些被虐到的瞬间。以前不想写退行性疾病因为最后总归要BE,但现在突然又有点想写了……反正是短篇集,不管能不能写下去,先写再说233。随便起了男女主名字,突然发现合起来谐音恰好是“今朝”,故以此为题。 今朝有酒今朝醉。活在当下,怜取眼前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莫负今朝》之一 第15章 《莫负今朝》之二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裴昭立刻闭上了眼睛。 杂乱的脚步声,随即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还没有醒吗?昨晚就退烧了,应该会醒了呀。”她走到床的里侧,“先换药吧,明天早上查房问问大夫。” 这应该是护士。裴昭心里刚有了判断,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了:“换药会疼吗?” 他花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睁开眼睛看看她的冲动。这是苏瑾,即使分开几年,这个声音他绝不会听错,这是他朝思暮想的苏瑾。 “当然会疼啊,烂这么大一片,不感染才怪。”护士以一种“少见多怪”的语气道,“没事,说不定疼一下就醒了。” 他感觉到被子被人掀开了,传来器械碰撞金属盘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腰臀部尖锐的疼痛——他无法控制地抖了一下,紧紧咬住嘴唇才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呻吟。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是修长的、有力的手指。他下意识地想回应对方,手指却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用拇指轻轻刮了刮她的手背。 难熬的疼痛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平息。裴昭听见护士关门离开,正稍微松了口气,就听见苏瑾说:“我知道你醒了,不打算看看我吗?” 于是他只好顺从地睁开了眼睛。 苏瑾的容貌和三年前相比并没有特别大的变化,即使在病房里她依然带着淡妆,保持着都市丽人的良好形象。至少表面看起来,分手之后的时间她过得还不错。当然,他过得非常不好,这也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他只看了她一眼就沉默了。 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甚至再过一段时间会变成物理意义上“两个世界”的人,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不想说话是吧?”苏瑾显然也没了耐心,“那我问你吧,你饿不饿?想吃甜的还是咸的?” “啊?” “啊什么?人都醒了又不能一直输营养液。”苏瑾没好气地说,“护士交待过了,可以喂点流食。” “不用……”裴昭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嗓音喑哑难听,苏瑾从床头柜上拿起吸管杯,先在手背上试了试水温才递到他唇边。 温热的水流润过喉咙,裴昭顿时感觉到干渴,咬着吸管想多喝一点,却一不小心呛住了——苏瑾急忙把水杯拿开,扯了纸巾给他擦拭鼻涕和口水:“哎呀,你急什么!”她一边抱怨一边给裴昭拍背,待他咳喘平息下来再将水杯重新递过去:“慢点喝,慢点。” 好不容易喂完水,苏瑾竟然还没忘记刚才的问题:“要不我让食堂送一份小米粥过来?” 昔日里裴昭是公司出了名的拼命三郎,落下一个胃不好的毛病。老话说“小米养胃”,所以她会买小米和南瓜,在周末的下午花很长时间守着灶台熬粥给他喝。一开始他对这种半强迫式的关心非常反感,但后来大概是习惯了,每次胃病发作就一定要喝她煮的粥,不然吃不下饭。 没想到苏瑾还记得这些。 “不用了。苏瑾,你别管我……” “别闹,这又不是演苦情戏。”苏瑾的回答简直理性到了冷酷的地步,“生病了就治病,饿了就吃饭。” 可是他没有钱治病,甚至快到了没有钱吃饭的地步。裴昭苦笑了一下。就算他的前女友一时念着旧情,愿意给他出治疗费、愿意暂时看护他,但他的病是绝症,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他的左手也会逐渐不能动。他会全身瘫痪、吞咽困难、无法正常发音,直到呼吸衰竭。 他隐瞒三年就是为了不要将她拖进深渊,然而“濒死”的软弱和恐惧赶走了他的理智,他发出了信息。 “你看到信息了吗?” “是啊,正巧我做了个噩梦,醒来看到你的消息,差点吓出心脏病来。” 裴昭不由失笑,又被她勾起了一点好奇心:“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我报警了,警察定位找到你然后破门把你救出来的。” 裴昭其实不太相信这个理由,但他一时也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便不再纠结于此,换了个话题:“小瑾,你知道我得的是……” “知道。”苏瑾飞快打断了他,“一般来说患者能活3-5年,所以估计你还有两年时间,考虑到你已经把我耽误到了三十三岁,我觉得干脆再拖两年也无所谓,你说呢?” 这根本就不是再拖两年的问题,何况他还有没有两年都未可知。但苏瑾一向伶牙俐齿,他很难从“诡辩”方面赢过她。他本来以为时隔多年后的重逢不是喊叫争吵就是沉默冷战,不过显然苏瑾利用他昏迷的时间进行了充分思考、并定下了应对之策:不再追究过往,只解决当下的问题。 说话间食堂工作人员送饭过来了。苏瑾麻利地拆开餐盒,用勺子搅了搅那碗粥:“这个粥太稀了,今天先凑合一下吧,明天我在家煮好给你带来。”她在他衣领处铺好毛巾,“现在还不能平躺,吃饭可能有点难受,我慢点喂你。” 裴昭打定主意要“非暴力不合作”,于是闭着嘴转过头尽量躲避她。苏瑾也不强迫,放下餐盒看了眼床头的时钟:“现在是晚上八点半,你什么时候吃完饭我就什么时候回家。” “小瑾……” “配合一点,你也早点睡觉,好不好?” 尽管裴昭暂时还没有出现明显的饥饿感,毕竟昏睡了几天,食物的香气对他有种源自本能的吸引力,只吃了两口就开始主动张嘴索要食物。苏瑾害怕他烫着,每喂一口都要先吹吹勺子。因为他是侧卧的姿势,偶尔吞咽不及还会从嘴里流出来,全靠苏瑾用毛巾帮他擦拭。 他想吃饭,想活着,想被人好好照顾着。 正好今天休息来日更一下~感觉小裴同学似乎即将超越小陆成为我笔下最惨男主……小陆再怎么倒霉身边也一直有家人爱人陪伴,小裴是真的没人管没人问自己苦熬了三年TO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莫负今朝》之二 第16章 《莫负今朝》之三 喂完饭之后,苏瑾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打来温水为他擦洗身体。他们曾经同居数年、早已熟悉对方的每一寸肌肤,但裴昭患病后肢体萎缩变形,这样细致体贴的看护令他多少有点“羞耻”:“不用麻烦了,你快回去吧。” “睡前不洗一下多难受啊。”苏瑾可不听他的,她整理好毛巾水盆,又在床边坐下,“我等你睡着了就回去。” 她握着他的手,另一手一遍遍从上到下抚摸着他的脊背。可惜他昏迷数日,醒来又遇到如此意料之外的境况,一时实在是难以入眠。为了让她早点回去休息,裴昭尽量放轻呼吸,想假装自己睡着,不料双腿突然轻微抽搐起来。 尿袋满了。 甚至没有等他纠结要不要开口求助,他听见苏瑾迅速起身走到床尾,卫生间里随即传来了水声。 这几天里她一定已经处理过很多次,所以才如此熟练。 裴昭忽然想,他是不是正身处在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里?是不是他已经高烧到出现了幻觉?苏瑾不仅回到了他的身边,还这样耐心地陪伴他、照料他…… 毕竟当他躺在又脏又乱的出租屋里动弹不得,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人能喂他一口水,能给他擦洗一下身体。 “明天……” “怎么了?”苏瑾凑近他,“还没睡着吗?” “明天你还在吗?”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明天我还要上班啊,不过我请了护工,她会过来看着你。” 果然是梦吧。自己的潜意识连她消失的理由都找好了。 也许“明天”他就会在真正的“天堂”了。 这个梦真好。像是小女孩点着了火柴,获得了尘世里的最后一点温暖。 “小瑾……” “嗯,我在。” “抱抱我。” “干嘛呀,还学小孩子闹人呢。”苏瑾的身体贴上来,一个很轻很轻的拥抱,甚至附赠了脸颊上的亲吻,“快睡吧。” “不要走。”既然是梦,他就忍不住要多索取一些。 “好好好,不走,以后都不会走了。” 裴昭确信自己是真的快要死了。三年时光横亘在他们之间,苏瑾怎么可能毫无芥蒂、为他做这么多事、还许下这种承诺? “小瑾。” “嗯。” “我现在特别幸福。” “我也是。” 她的幸福是什么?在病床边守着一个快死了的残废? 不过没关系,这是他的幻梦,他大可以自私一点。 “那你不要走。” 陪着我吧,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很害怕孤独。 第二天早晨,看见苏瑾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出现在自己眼前,裴昭简直后悔莫及。因为他神志不清的几句话,苏瑾就在医院里守了他一夜。 多亏了医护人员用心治疗、苏瑾和护工精心照看,裴昭的感染很快好转,溃烂的创口也日渐愈合。他的病总归治不好,也不可能一直在医院里住着,出院便提上了日程。 他其实不太想出院。出院意味着他又要回到那个脏乱不堪的出租屋里,回到过去那种勉强喘气活着的日子。可是他还能去哪里呢? 苏瑾能送他到医院里救治、还这么认真地看护了两周,作为前女友已经仁至义尽了。也许以后她还会到他的住处去看看他、帮他稍微做点事情,那就更好。他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裴昭正想着,苏瑾就推门进来了。她脚步轻快,神色喜悦,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号纸袋子:“来看看新衣服喜不喜欢?” 他吃了一惊:“衣服?” “是呀,你不会打算回家还穿病号服吧。”苏瑾打开了手提袋,“明天是周五,我请假来给你办出院,正好接你回家过周末。” 回家?回哪个家? 他早就没有家了。少年时父母离异,母亲出国,父亲很快再婚,又有了一双儿女。他在寄宿学校长大,在大学里遇到了苏瑾。 他本来准备在三十岁前向苏瑾求婚,让他们的“爱情长跑”开启新的起点,但一纸诊断书宣判了他的死刑。在疾病夺走他的活动能力前,他用几个月的时间处理好离职事宜,以“母亲邀请他出国”为理由果断提出了分手,并且将多年的积蓄以分手费的名义打到了苏瑾的卡上。 他看了一眼她拿来的新衣服,是他以前经常穿的一个品牌。但是现在裴昭不由开始计算,衣服的钱够他吃多久的饭?相当于几个月的救助金? 她好像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那种生活里去了。 “苏瑾。”裴昭想说你把衣服退掉,但终于把话又咽了下去。都快分开了,没必要再为这点小事争执。至少她还愿意花心思想给他体面,他应该感激。 “谢谢你。” PS这个系列为什么没有评论难道是读者不喜欢……但反正我是虐得很爽哈哈哈(什么变态亲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莫负今朝》之三 第17章 《晴夏》之六 法国与中国的时差是7个小时。 初夏要忙工作,岳晴岚要忙训练,再加上这七小时的时差,两人之间的微信联系也从即时聊天变成了“邮件往来”。 游泳比赛安排在当地时间的晚上,换算到国内都变成了凌晨两三点。最糟糕的是残奥会比赛并不完全直播,初夏找了一个国外的直播网址,需要翻墙,信号还不怎么稳定。 尽管岳晴岚比赛当天她早早定了闹钟,可正好赶上部门加班,晚上十点钟才到家,半夜里睁开眼睛摁了闹钟又倒头了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早上七点。 岳晴岚在凌晨三点的时候给她发了两条信息,分别是金牌的照片和一个可怜兮兮的“求表扬”表情图。凌晨四点又给她发了两条文字:“你是不是睡着了?”“好想见你” 初夏一下子彻底清醒了。 她竟然错过了对方的比赛,甚至是残奥会夺冠这么重要的时刻! “对不起对不起” “祝贺你夺冠” “我也想见你” 按照当地时间推测岳晴岚可能已经休息,初夏放下手机去穿衣洗漱,没想到临出门时看见岳晴岚已经给她回复了:“你起来了吗” “你怎么还没睡?” “太开心了,睡不着” 初夏只好在嘈杂的早高峰人流中通过语音电话哄睡了位于巴黎时间的岳晴岚,到了公司工位上准备啃个面包,突然发现发现岳晴岚不仅拿了冠军,还上了热搜?! 热搜的内容是“残奥会冠军全英文采访”,她点进话题,一眼就看出这是岳晴岚夺冠之后的现场采访。主持人用英语提问,他也用英语回答。口语的确非常流利,不过回答的内容倒是很平常:“现在非常高兴,因为冠军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的家人今天也来到现场为我加油。感谢他们,也要感谢我的教练和队友们。” 主持人又问了一个问题:拿到冠军后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 岳晴岚想了想,“想回国见我的朋友,希望和她分享我的喜悦。” 这个回答本身也很平常,奈何网友们发散思维开始八卦起来: “With her,是异性朋友[狗头]” “他说到friend的时候明显卡了一下,根据他的英语水平推测应该不会是忘词,难道本来是想说girl friend?” “家人都来了,女朋友竟然没来吗[吃惊]” 初夏知道岳晴岚家里是做外贸生意的,他母亲的英语就很流利,他自幼耳濡目染,水平也还可以,没想到一下子成了残奥会运动员“国际化”的典范。至于说“异性朋友”,联想到微信里那句“好想见你”,她是不是可以认为……? 应该是我吧?不会是别人吧?难道他还有别的更重要的异性朋友? 初夏一时陷入了小小的纠结,但很快又被工作的忙碌驱散了。好在今晚没有加班,正好明天是周末,她答应了岳晴岚一定会看他和队友的接力比赛,所以回家吃过晚饭就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把之前没时间追的剧一口气补到了最新更新,也差不多就到了比赛开始的时间。 今晚的游泳比赛赛程有好几项,男女交错进行,岳晴岚参加的4×50接力排在后面。初夏甚至想给他发个信息,又担心扰乱他的情绪,只得作罢。 残奥会比赛本来看的人就不多,何况是这种时间,网络直播的实时评论也少的可怜。但比赛的激烈程度完全不减,初夏越看越紧张,等到接力比赛队员一一出场亮相,她看着岳晴岚被工作人员推到池边,脱下外套开始热身活动,觉得心脏都快要停跳了。 这时直播镜头切到了观众席,她看到了岳晴岚的家人,爸爸举着国旗,妈妈和弟弟拿着手幅。这让她稍感安心,又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能去巴黎该有多好——几个转念之间发令枪响,岳晴岚在三道游第一棒,和五道的美国选手几乎齐头并进。 好在岳晴岚的队友们也都很给力,最终以微弱优势赢过了对手。初夏激动地差点跳起来,火速抓过手机给他发信息:“恭喜!!!” 这一次的现场采访岳晴岚给全队当翻译,不出意外地又上了热搜。国内体育电视台记者也到游泳队做拍摄,镜头里的岳晴岚凭着语言优势帮队友们要签名、交换徽章,俨然成为全队队宠。因为马上就要启程回国,队员们都开始在奥运商店里采购纪念品准备送给亲友,记者还特意拍了几个队员的行李箱,问问大家带了什么礼物。 “岳晴岚这里有两个残奥会吉祥物,他告诉记者,出国之前他就答应了朋友,要给她带吉祥物回来,现在终于做到了。” 视频发出之后观众八卦之心爆棚,纷纷表示自己磕晕了: “官方台记者领磕,很好” “都这么说了不可能是普通朋友吧” “字幕用的也是‘她’字诶” “两个吉祥物,是领奖台上发的?” “所以出国前说的带吉祥物回来就是带奖牌回来的意思吧” 初夏本来翻着评论边看边笑,看到这里却不由愣住了。 原来那天晚上……他是认真地做了这样的承诺。 本来完全没有打算写残奥会,因为有读者想看就努力写了!可惜作者不太会写比赛,就主要写点小情侣日常,大家开心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晴夏》之六 第18章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之五 距离反击风暴直播开始还有三小时。趁着化妆师还没到的功夫,秦明月和助理抓紧吃饭:“一会儿还要试打光,第一次网络直播一定给明月姐做个好造型。” 秦明月心想关键时刻什么好形象都不如游戏里的好发挥重要,但键鼠游戏本来就难玩,她又是临时抱佛脚,现在心里更没底了。她频频往屋外看,助理与她相处久了,打趣道:“等着关哥过来给你坐镇啊?” “说什么呀,他又不能代打……”秦明月嘴上正抱怨,看见关雁回从外面进来,登时如蒙大赦:“我的外援可算来了!” 小助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极有眼力见地抱着餐盒先一步撤退到别的房间了。关雁回一时莫名,见秦明月还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也不由失笑:“这又不是打麻将,参谋没什么用啊。” “哎呀,你坐在后面我就不那么紧张了。”秦明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给你也点了饭。”她麻利地拆开餐盒,将一把勺子放进关雁回的“手”里:“你自己吃吧?” 关雁回现在的“手臂”是金属材料的智能假肢,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已经能做一些简单的动作。秦明月小心翼翼地活动着金属“关节”,帮助他完成“抓握”,把勺柄固定在手里:“这样可以不?试试?” 关雁回点了点头,努力控制手臂的“肘关节”将食物往嘴里送。以前他吃饭要靠别人喂,后来遇到了小月亮,她希望他能学会自己生活,于是他模仿着其他人的样子,在手臂残肢上固定一个金属环,环上连着一把勺子,就靠残肢的动作把食物送进嘴里。 这样的吃相自然很难看,还经常撒到桌子上,但小月亮一直鼓励他,说“能够靠自己就很厉害”。 后来他又慢慢学会了用腿和残肢配合着穿衣服,也不再整天躲在家里。某一天他的康复医师打来电话,问他是否愿意尝试智能假肢,他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他学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拥抱”。智能假肢的动作几乎可以算是“灵活”,可惜金属末端的知觉无法传导到大脑,他也就无从感知这个“拥抱”的温度。 “可是我能感觉到呀。”好不容易抽出时间陪着他去做康复的秦明月满脸惊喜,“你的手在我背上,在抱着我呢。” 他有了更大的动力去做康复练习,手臂屈伸,抬起放下,这些有残肢辅助的控制会相对容易一些,最难的是“手指”。有些小臂截肢的患者能比较好地控制手指,但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 不过秦明月倒是相当乐观,认为再过几年科技更发达了说不定他可以直接用假肢操作键鼠打游戏,比用嘴咬着筷子方便,游戏水平绝对更上一个台阶,听得他哭笑不得。 直播顺利开始,秦明月作为菜鸟玩家,着实有点手指跟不上大脑的感觉。关雁回虽然带着她练习了两周,此刻还坐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给她“远程指导”,奈何操作水平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提高的,秦明月毫不意外成了团队的超级短板。好在四个队友都是高玩,还有两位是她的歌迷,对她特别宽容,直播本身也是娱乐性质,秦明月干脆开启自嘲模式,甚至建议后期可以剪辑出自己的搞笑操作合集,给其他新玩家做反面教材。 游戏结束后进入到粉丝互动环节,秦明月先抽了几个赞助商奖品,又依着粉丝的呼声现场唱了反击风暴十周年纪念曲《破茧》。两个小时流程圆满结束,秦明月关闭直播软件,先去向外间的工作人员道谢,和小助理一道将他们送走,这才返回去挽住了关雁回的手臂:“我们也回家吧。” 她出道之后就在关雁回住的熙园租了一栋小别墅,同他做起了邻居。出道一年多她拿了第一个有分量的奖,借着酒意热情索吻,情dong 之时他下意识地用头颈去蹭她的脸颊,那与常人不同的、粗糙的触感令她不禁瑟缩了一下,关雁回像被当头泼了盆冷水,立刻松开了她,踉踉跄跄后退着就要走。秦明月追上去,嘴唇吻过他脸上每一处伤疤…… 那一晚之后秦明月就搬到了他的住处,自己租的地方只作为工作场所。在她的努力下,冷清空旷的小楼渐渐有了生活气息,变成了他们温馨的“家”。 关雁回低下头,看见他的“手指”正和她的纠缠在一起。他完全感觉不到这样的接触,但毫无疑问,他们此刻十指相扣,如任何一对寻常的情侣。 “好,我们回家。” 月色如水,洒在熙园的小路上。 本来这个短篇系列就是为醋包饺子,大家都懂的……这篇就更加为醋包饺子了,就是为了写这个智能假肢咳咳。作者其实不太萌假肢,只是看到一个关于智能假肢的片子感觉真的很酷,所以想写就写了233.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之五 第19章 《莫负今朝》之四 周五早晨苏瑾果然很早就来了,和护工一道照顾他洗漱、吃饭,然后小心翼翼地帮他换了全套的新衣服。 今天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护士值班,进来看见他不由笑道:“哎呦,小裴今天真有精神。”她给家属交待出院后注意事项,苏瑾在一旁认真听着,甚至还问了两个问题,俨然一副要对他负责到底的架势。 出院手续很快办好了。苏瑾将轮椅推到床边,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另一手放在他的膝盖弯处,抱着他慢慢坐起来,再蹲下给他穿好鞋子,双脚平放在地上,然后两手伸到他腋下,架着他坐到了轮椅上。 这一通动作颇为费力,苏瑾一边喘着气,一边还不忘将他的双腿姿势摆好:“这个轮椅是不是不舒服?等回了家,我联系厂家来给你定制一台轮椅。” 听起来相当不错。但裴昭没有答话。 出了病房楼上车也是个问题,还要靠苏瑾架着他先勉强站起来,然后将他“放”到座位上。过程中他的鞋子差点磕掉了,苏瑾耐心地给他重新穿好,再把轮椅折叠起来放进后备箱里。 她换了台新车,黑色的奔驰SUV,这再一次提醒裴昭他们如今的生活相隔多么遥远。汽车一路飞驰,窗外掠过城市里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却都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裴昭闭上了眼睛。 直到汽车驶入一个明显的下坡,裴昭睁开眼睛看了看外面,发现苏瑾应该是开进了一个地下车库里:“这、这是哪里?” “我家啊,不对,现在是我们俩的家。” 裴昭这才意识到苏瑾竟然是想将他接回去同住:“你疯了?!”他脱口而出,“别这样,苏瑾,别这样,你送我回去……” “回哪?你不会还想回城中村吧?”苏瑾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家里我都收拾好了,还买了护理床……” “我要回去!”裴昭浑身发抖,嘴唇都在哆嗦,“你送我回去苏瑾,求你,我不要来这里,我不要……” 苏瑾停好车松开方向盘,握住了他的手:“分手的时候你不是给了我一笔钱?我拿来当首付买了间两室,所以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你本来就有权利住在这里。” “苏瑾……”他痛苦地喃喃道,“不是,你不明白,你不知道我现在……” “裴昭。”苏瑾的声音仍然非常冷静,“我不可能扔下你不管。如果你非要回原来那个地方住,也可以,但是我每天下班还要特意过去看你、照顾你,你为我想一想,让我稍微能轻松一点,好不好?” 裴昭一时被她这通大道理堵得无话可说。苏瑾软硬兼施,开始拉着他的手闻言软语:“你先上去看一看嘛,我好不容易给家里收拾出来的,起码你得夸我几句吧。” 裴昭被她“哄骗”着下了车——实际上他也没有拒绝的底气,离开轮椅他什么也做不了,但苏瑾还是很贴心地等他点头同意了才扶着他重新坐回轮椅上,推着他进了电梯。 一进客厅,裴昭的感觉只有一个字:“乱。” 沙发和电视墙之间的区域有一套桌椅,桌面上还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显得极不协调。他正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可到了次卧立刻就明白了——这里本来应该是苏瑾的书房,为了腾出空间放护理床,她将房间里的部分家具物品挪到了客厅。 “这里给你腾了柜子出来,看看怎么样?”房屋的女主人打开柜子,里面竟然已经挂好了衣服:“先买几件够穿,马上要换季了,到时候再添。” 裴昭还没来得说话,忽然感觉到身下有一股湿热蔓延开来。他根本控制不了。 比起新衣服,他可能更需要成人纸尿裤和隔尿垫。 “要不……你还是送我回去吧,或者送我去养老院也行。” “为什么啊?不会是嫌我房子太小了吧?”苏瑾还有心思开玩笑,“你至少先住两天感受一下……” “苏瑾,我尿裤子了。” “啊?” “我说,我尿裤子了。”裴昭重复了一遍,“听明白了吗?我是个管不住大小便的残废,你别再……” 但苏瑾迅速俯身抱住了他。 “你只是生病了。”她的声音很轻,在他耳畔却有一种安定的力量,“没关系,我陪你去卫生间换一片干净的就好了。这些护理用品我也都准备了,别担心。”她站起身推着轮椅来到卫生间,裴昭这才发现马桶两侧都安装好了扶手:“时间太紧张了没法重新设计,只能稍微改一下,这样你至少能坐稳。” 为了能让他“回家”,苏瑾把原本的生活空间全部打乱了。一切都以他为优先,在为他服务。 可是……她能坚持多久呢? 裴昭看着苏瑾略有些笨拙地给他清洁下身、换新的纸尿裤,忽然流下了眼泪。 他其实很希望能留在这里、和苏瑾一起生活。但是他不能强迫苏瑾未来几年的人生都被自己绑住,她是自由的。 “如果有一天你受不了了,就给我解脱吧。” “真到了那个时候再讨论也来得及,我又不会突然消失掉。”苏瑾给他重新穿好衣服,带他去洗手台旁边洗手,“现在要考虑的是中午吃什么?快想一想,我们去超市买菜吧。” 感觉《谢谢你温暖我》剧情最大的BUG就是女主把男主送去了疗养院……这是言情肥皂剧啊喂!不理解编剧在想什么!甚至后面男主还有句台词是“多亏了弟弟我才能回家吃一顿饭”,看得我差点心梗! 总之我的男主角必须被接回家!(我才不会承认其实我就是为了接回家这个梗写了前面这么多……属于“为醋包饺子”做到极致了233.)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莫负今朝》之四 第20章 《莫负今朝》之五 “早安。” “早安。” “要起床了,做好准备。” “嗯。” 护理床的床头逐渐开始缓慢抬升成一定角度。裴昭闭着眼睛等身体适应体位的变化,然后才转头看向苏瑾:“好了。” 苏瑾亲了亲他的脸颊:“那我们穿衣服吧。” 他的手脚已经完全不能动了。苏瑾先打开被子给他清洁下身、换上干净的纸尿裤,再帮他穿好家居服,用护理移位机将他转移到轮椅上。接下来洗漱、吃饭也都要依赖苏瑾。 为了能让他有尽量“正常”的生活,苏瑾几乎已经竭尽全力。她甚至提出要换一个homebase的工作,以便有更多时间在他身边陪伴,但是裴昭坚决反对,所以目前工作日护工会来家里看护。 长期在家无事可做,裴昭自己开了公众号,里面分两个专栏,一个专门发影评,另一个写一写生活和治疗的日常。公众号名为“倒计时的钟”,粉丝不太多,也挣不了钱,主要是打发时间用。 现在他每月的低保和大病救助一共只有几百元,他曾经打电话给父母要钱,母亲已经联系不上,父亲不耐烦地口头答应下来却没有任何行动。于是他暂时还只能靠苏瑾养着。他曾经建议苏瑾做一个情侣博主的视频号,拍点“女友不离不弃照顾患病男友”之类的视频挣钱,苏瑾以工作本来就忙没时间做为由婉拒了。 “今天是几号?” “4月17。” 裴昭忽然笑了。苏瑾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她将裴昭接回家一年的日子。 “同居一周年纪念。”她为他擦掉口角的食物残渣,去掉衣领处的围嘴,“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散散心怎么样?” “不想去。” 裴昭现在出门非常不方便,上下车都要靠人抱着。除了不得不定期去医院检查身体,他很不愿意离开家。 “那我们去近一点的地方嘛,轮椅就可以走到的。我也想出门看看呀。” 一定要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裴昭才会同意——苏瑾深谙此道。病情进展不算很快,他目前尚且能够用嘴控制电动轮椅,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往后只会更难,苏瑾希望在这段时间里他还能有一点活动空间,而不是整日被困在家里。 裴昭终于答应了,两人出了小区,沿着人行道来到最近的市民公园。这里绿化很好,小路旁种着开花植物,现在正是繁盛的时节:“好漂亮啊。” 一阵风吹过,花瓣纷飞,苏瑾望着眼前的景色,感觉心情也轻松了不少。照顾全身瘫痪的病人对身体和精神都是极大的考验,她偶尔也会有“坚持不下去”的念头,但是看到轮椅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全身心依赖她的恋人,苏瑾当然舍不得放手。 “小瑾,小瑾。” 她突然听见裴昭叫她,声音很急促,赶紧绕到轮椅前面:“怎么了?” 仔细一看苏瑾发现是一片花瓣恰好落在裴昭鼻尖,或许有些痒,他又没办法拿掉,难受得五官都皱成一团:“是这个?”她迅速拿下了花瓣,给他揉了揉鼻子,“现在好受了吗?” “小瑾。” “嗯。”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能说话了呢?” 苏瑾一时愣住了。 “如果我不能说话、不能告诉你我哪里不舒服,那怎么办?” 现有的医疗水平如果不能发生突破性进展,这是必然会发生的。裴昭的很多病友都经历了发音困难-失声-呼吸衰竭这个过程。苏瑾理解他的恐惧,却无法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即使他们如此亲密,痛苦也是不能感同身受的。 “小裴,我不能替你痛苦,如果到时候你真的想要放弃,我尊重你的选择。”苏瑾蹲下来握住了裴昭的手,“不过只要你还愿意坚持,我会和你一起坚持下去。”她继续说,“我们好好吃药、好好治疗,说不定很快就有新药了呢。万一你真的不能说话了,那就用眼动仪,反正,总会有办法的。” 原本是想让他散心,没想到因为一片花瓣,裴昭连着几天心情都不太好。这就是退行性疾病最可怕的地方——在逐渐蚕食患者身体功能的同时,也对患者的心理造成极大的压力和负担。 苏瑾问了医生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患者和家属都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边。 过了两周,裴昭忽然问她,能不能陪他去做一个访谈。邀请人是一位自媒体UP主,也是轮椅人士,偶然看了他的公众号文章之后,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做一期小节目。苏瑾十分怀疑是有人要拿“渐冻症”“绝症患者”这些词来做文章,但裴昭难得主动想去做什么事,她也不好拒绝,只得先答应了下来。 对方在约定的时间安排了车过来接,竟然是改装过的、能直接将轮椅推上去的车辆。拍摄地点在本地最昂贵的小区之一,苏瑾不禁暗暗琢磨,自媒体这么挣钱,难怪裴昭总试图鼓动她去拍点什么…… 到了目的地她才发现所谓“工作室”其实就是UP主自己家中的一个房间,打光灯、拍摄器材、电脑等一应俱全,但因为房间面积大,也不显得拥挤。裴昭在房间里录节目,女主人很贴心地请苏瑾到客厅喝茶,还有阿姨端上各色精致的小甜点。苏瑾本来有些紧张,渐渐地也放松下来。 录制只占用了不到半天,回去之后她也没有追问裴昭到底拍了什么。又过了一段时间裴昭问她,要不要看看成品? 出乎意料地,视频并不怎么煽情,问题都非常克制,氛围也相当轻松,契合“与障碍共存”这个主题。视频最后甚至还给裴昭的公众号做了广告。 难怪对方能做到50万粉,看起来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苏瑾暗暗地想。 “你知道关掉摄像之后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突然听到裴昭的问题,苏瑾有些迷惑:“啊?” “他说……其实带着呼吸机的时候才是最想活下去的时候。”裴昭回忆着,“所以不用想太多,尽力就好了——免得日后后悔。”他难得笑了一下,“我们还约定了三年以后再一起录个节目。” 第一次写联动,让我笔下最严重的两个男主小陆和小裴认识一下,关于小陆最后说的话可参考《清波还照故人行》五十五章。不知道读者喜不喜欢这样的方式,可以留言提出意见~感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莫负今朝》之五 第21章 《莫负今朝》之六 苏瑾提着小蛋糕进了家门,护工也到了下班时间,告诉她今天裴昭状态尚可,令她稍微放心了些:“稍等我一会儿,今天给你做生日大餐!” 裴昭整个人半躺在高背轮椅上,听见她的声音,眼睛朝这个方向转过来——他的肩膀乃至脖颈也完全不能动了,头必须靠着轮椅头枕,以至于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异。苏瑾快步走过去面对着他:“我推你到厨房外面,你陪着我做饭好不好?” “……好。” 裴昭现在讲话含混不清,所以不太愿意开口。实际上他连吞咽功能都逐渐退化,苏瑾只能尽量做一些软烂的食物,以防进食带来危险。她本来厨艺平平,这两年为了照顾裴昭不断进化,手艺越来越好。今天是裴昭的生日,她专门准备了好食材,还买了蛋糕,希望能够让他开心一点。 晚餐端上桌,苏瑾给蛋糕插好蜡烛,用打火机一一点燃,随后关了灯,给恋人唱生日歌。烛光摇曳中,裴昭的神色晦暗不明。 “闭上眼睛许个愿吧。” 裴昭很听话地照做,苏瑾打开灯,将蛋糕端到他面前:“来,吹蜡烛。” 裴昭张开嘴,却根本没有力气,苏瑾在他身边假装不知,自己把蜡烛吹灭:“好啦,我们吃饭。” 就在她要拿起勺子的一瞬间,地震发生了。 苏瑾首先感到一阵眩晕,随即发现桌子乃至桌面上的餐具都开始摇晃。卧室里也传来响动,苏瑾来不及仔细思考,猛地站起来握住了轮椅把手:“不怕,不怕!”其实她自己害怕得发抖,脚步踉跄地推起轮椅,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瑾、瑾!”裴昭吃力地叫她,“走!” 她明白他的意思,是让她不要管他了。但是怎么可能呢?他们住在十五楼,她在一片混乱中想起以前课堂上学过的常识,似乎是躲在卫生间里最安全,于是赶紧推着他往卫生间跑——然后她才忽然意识到,晃动已经停止了。 “没事了,没事了。”苏瑾按着胸口喘了两口气,绕到轮椅前面抱了抱爱人:“虚惊一场,吓坏了吧?不要紧不要紧。” 裴昭显然受惊不小,全身都在微微抽搐。苏瑾知道他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失禁,不等他求助就主动检查,果然纸尿裤上已经一片狼藉——不仅是尿液,后面也控制不住了。 异味迅速扩散开来。苏瑾打开排风,为他一圈圈地揉着肚子。他呻吟一声打了个摆子,尿液和稀便一起流了出来。苏瑾等他排干净了,将不堪重负的纸尿裤扔进垃圾桶,用毛巾为他清理大腿根和臀部的污物。 “不、要。”裴昭一字一顿地吐字,“我、脏!不、要……救、我。”见苏瑾不为所动,他几乎竭尽全力地想要喊出来,却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声音:“让、我、死。” 苏瑾心里猛地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约有种感觉,随着裴昭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他本能的求生欲好像增强了——以前他偶尔还闹脾气,和她吵架、故意不吃饭、想办法寻死,最近半年却特别顺从,好像很害怕被她抛弃一样。 可是刚才的危急时刻,她明明没有抛弃他、好好保护他了,他反而又生出“拖累”她的感觉。 来不及思考,她将爱人拥入怀中小心安抚:“不脏,不脏。”她仔细地擦了擦他额头和脖颈上的薄汗,“别说傻话,我舍不得你呢。” 裴昭似乎想挣扎,可身体完全动不了,口中发出呜呜的呻吟声,眼泪浸透了她的衣裳。 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苏瑾推着裴昭来到客厅,将轮椅靠背放倒,让他能放松休息,自己开始到处检查。餐桌上的汤洒了一些,茶几上的杯子也倒了,至于梳妆台的瓶瓶罐罐更是歪七扭八。她简单整理完毕,上网一看新闻,原来是海底地震波及到城市,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她将饭菜重新热好,用小勺子挖了一点蛋糕上的奶油递到他唇边:“人都说好事多磨,现在没事啦,咱们接着过生日。” 裴昭浅浅咬住勺子,一点点舔食着奶油。现在他进食很慢,喂饭需要极大的耐心,之前有护工偷懒,喂食喂水都减量,裴昭忍了一个月,实在受不了饥渴才告诉苏瑾,从那以后家里就装上了监控。 “好吃吗?” “……嗯。” “那我也吃一口。” 苏瑾毫不客气地挖掉一大块蛋糕,正要放进自己嘴里,却看见裴昭微微撅起了嘴。 这是个索吻的请求,苏瑾毫不犹豫地上前,俯身亲了亲他的嘴唇。 奶油味的。 “刚、才、很、害、怕。”裴昭注视着她的眼睛,“怕、你、救、我。又、怕、不、救、我。” 苏瑾明白,这才是他内心最真实的表达。一个身体不能活动、甚至连求救都无法发声的人,在当时情境下的绝望与恐惧可想而知。 “我也害怕。我害怕保护不好你,害怕你离开我。”她温柔地回应他,“小裴,我知道你很辛苦,但是你再努力一点好不好?我想给你过很多个生日。” “……好。” 祝大家五一劳动节快乐,虐虐更健康~ 之前偶然在微博上看到一句话,“要写轻描淡写的痛苦,和歇斯底里的释怀。”在这一章里我很努力写了,但是水平有限没办法写出这种效果TO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莫负今朝》之六 第22章 《双生》 丁欣爱离婚的时候没有诉讼。 虽然她在法律行业人脉颇广、同学里面做法官的也有好几个,不过越是业内越知道法律程序繁琐耗时,丁律师倒不怕麻烦,只是能省心自然更好。 她丈夫,哦不,前夫,算是个明事理的,也没有家暴出轨赌博等劣迹。两人都是名校高材生,结婚一年多发现过不到一起去,趁着还没造出来新生命赶紧坐下合计,商量好了就各自开车去民政局,交申请、签协议、冷静期分居、最后换一套红本,流程顺畅,一气呵成。 在民政局大厅办完手续准备下楼的时候,她和前夫很有默契地各走一边。丁欣爱选择了东侧电梯,在电梯门缓缓合上的几秒钟里,她看到了家珍。 一瘸一拐地朝电梯方向走来的家珍。 出于照顾残障人士的心理,丁欣爱迅速按住了开门的按钮,等待着那个矮小的、瘦弱的女人跛着脚走进电梯。 “谢谢。” 她看起来十分窘迫,却很有礼貌。丁欣爱注意到她的眼睛红肿,面部和颈部还有大片疤痕。 哦,还有她的手。 那是经过烧伤的、略有些变形的手。手指间同样夹着一本离婚证。 丁欣爱脑海中陡然升起一种极荒诞的念头,像是身处于戏词里那个风雨中的亭子:“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何鲛珠化泪抛……” 等等,戏里面那是结婚。 她及时收住了发散思维,电梯在一楼停下,女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丁欣爱到负一楼开车上来,竟然又看见她——她在人行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似乎是在追赶一辆公交车。 民政局新址位置偏远,附近公交车并不太多,不知道她错过了还要等多久。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丁欣爱一踩刹车停在公交站牌处:“你去哪里?我载你一程吧。” 那女人推拒了几次,还是在丁欣爱的催促下上了车,指了方向——是大约五公里左右的拆迁安置小区。丁欣爱开启语音导航正要出发,忽然来了个电话,是当事人跟她确认开庭时间。 挂断电话后丁欣爱明显感觉副驾驶的女人一直在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果然,在一个红绿灯处,女人迟疑着开口了:“妹子,你是……你是法官不?” “不是,我是律师。”丁欣爱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没事,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于是她听到了家珍的故事。 幼年意外烧伤,成年后被许给了同村一个轻度智力障碍的男青年。结婚两年后遇到拆迁,她的50平米份额被计算在男方家里。又过了三年房子盖成了,可是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去医院一检查,竟然是夫妻双方都有问题。 二十七岁的家珍,稀里糊涂结了婚,又稀里糊涂离了婚。 “妹子,你说,俺要是去打官司,能要回来那五十平方不?俺娘家还有弟弟,分房时候也没俺的份,现在没地方去,只能在外头又租个房子……” 丁欣爱虽然年轻,但入行几年也做了不少婚姻家事业务,大致明白了对方的诉求。她心里盘算着这官司应该有胜算,但身边的女人显然没有宽裕到能请律师的程度……丁欣爱又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法律援助的相关条款,建议道:“要不你去区里司法局问问,看你这种情况能不能申请法律援助?如果可以的话,法律援助中心会给你安排律师,你先去试试?” 女人忙不迭地点头道谢,临下车时又问她:“妹子,你能留个电话不?” “找我咨询是要付费的啊。”丁欣爱暗暗腹诽,正要立刻拒绝,话到嘴边又停下了。 “那……那行,你记一下。”她看着对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屏幕裂了一半的旧手机,用变形的手指一个个输入她报出的电话号码,然后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一回书至此处,正是:“我正不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 说实话我不会写百合……有这个脑洞是因为某一次在工作中,偶然听到两位家境、经历完全不同的女士的对话,有一点现代版“春秋亭外风雨暴”的味道……所以想到了这个开头。完整故事要写出来的话,我想写两个女人的共同成长——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咳咳咳,这种严肃作品估计我写不出来……所以很可能不会有后续了233. 两位女主人公的名字出自傅玄《豫章行》:“苦相身为女,卑陋难再陈。男儿当门户,堕地自生神。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女育无欣爱,不为家所珍。”第一次读这首诗就想过,如果有一天写双女主故事,就用“欣爱”和“家珍”这两个名字,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吧。 感谢各位读者支持,祝大家青年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双生》 第23章 《莫负今朝》之七 从上个月起裴昭发音已经非常困难了,经常用尽全力也只能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急的眼泪都掉下来。苏瑾会尽量去猜他的意思,实在猜不到就让他在电脑上打字写出来。感谢科技发明了眼动仪,不然她难以想象神智清明却被困在身体里的裴昭会有多么痛苦。死亡像一只迫近的巨大秃鹫,将可怖的阴影投射在爱人身上。 好在有前几年打拼的积累,她现在的大部分工作都在家里完成了,必要时才会出门。今天她离开一整天,心里总觉得不安,一进家门就直奔他的房间,看到他好好地靠在轮椅上才放下心来。 但紧接着她就看见了电脑屏幕上的几行字: 我不会说话了 不要丢下我 不要离开我 我害怕 她胸口猛的一痛,立刻紧紧抱住了他:“不会的,我一直在,我会一直在,不要怕……” 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他们其实都有心理准备。但苏瑾还是感到很不安,连着几天几乎寸步不离陪在裴昭身边。好在他使用眼动仪逐渐熟练,有电脑的AI语音回应她,家里也不至于太过冷清。 “小瑾。” “嗯。”难得裴昭会主动叫她,苏瑾立刻答应,“怎么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机械语音没有任何语气上的波动,只会一板一眼地陈述主人的指令:“我们去拍婚纱照吧。” 苏瑾十分吃惊,从她把裴昭接回家照顾至今已经五年多了,裴昭从来没提过结婚的事情,现在却突然提出这种要求,难道是……她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为了不刺激病人的情绪,还是顺着他的话道:“行啊,那我们找一个好的摄影师来拍照,然后就去领证吧。” 机械语音再度响了起来:“不结婚。” 苏瑾顿时心如明镜,“婚纱照”很可能是裴昭“遗愿清单”里的一项,他不会要求她真的嫁给他,只是想要一个他们“爱过”的证明。 “带上呼吸机不好看。”机械语音继续说,“再不拍就来不及了。” “好,好。”以病情进展来看,裴昭距离做气切也没有多少时间了,苏瑾实在不忍心拒绝他。 她更不忍心点明的是,由于长期进食困难,裴昭几乎瘦脱了形,与他患病前的模样相去甚远。 摄影师了解裴昭的情况之后表示愿意带着拍摄助理□□。为了出行方便,取景地就选在附近的市民公园。所幸天公作美,这时正是初夏,草木繁盛,苏瑾穿一身缎面齐地礼服裙,精心描绘的妆容遮挡了眼角细细的纹路。 由于裴昭脸上没有表情,拍出来的原片略显呆滞,全靠修图师一双妙手调出一点笑影。最终成片效果很好,裴昭选了最喜欢的一张,要苏瑾买一个大相框放进去挂在家里,还把部分照片公开在公众号文章里,却始终拒绝苏瑾“领证”的提议。 都这个时候了,苏瑾也只好顺着他。相框是两人一起选的,照片发过去由网店制作好再快递回来。苏瑾去小区的快递柜里取件,一路上寻思着照片挂什么位置合适,却忽然接到了主治医生的电话,问他们愿不愿意考虑参加一项新药临床试验,并且将相关信息发到了苏瑾的微信里,建议他们先看一看。 II期临床试验,这意味着新药只进行了安全性、耐受性和动力学评估,药物疗效是不确定的。因为发病机制至今不明确,裴昭患病这几年来,各种新药的消息他们也听说了不少,但往往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裴昭的病情进展到这种程度,贸然调整治疗用药是否会加速病程?但反过来想,现有的药物实际上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 她心事重重地回了家,来不及考虑相框的位置问题,先把招募志愿者的信息在裴昭电脑上打开给他看,征求他的意见。出乎苏瑾意料的是,当天晚上裴昭就告诉她,他想去参加这个试验,希望她能陪他去医院和医生面谈。 “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苏瑾对所谓新药并没有太大信心,“万一、万一……” 她甚至说不出来“万一”会发生什么。会快速进展到气切?还是? “我已经想好了。”机械语音开始“说话”,苏瑾于是停下来,耐心地等着“他”讲完。 “我本来就打算捐赠遗体的。” 苏瑾倒吸一口冷气,这件事裴昭从来没有同她商量过,现在突然被提出来,她一时难以接受:“小裴,你先不要想这些……” 机械语音打断了她的话:“现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苏瑾想了一想才意识到这是在接着他自己上面的话。看来他确实早就下定了决心。 因为不想写人物死亡,所以思考之后决定写(尽量贴近现实的)医学奇迹。毕竟这是故事,作者觉得故事里应该允许奇迹发生,不知道读者们的意见是什么呢?可以在评论里告诉我~ 希望关于罕见病的医学突破能尽快出现,为患者们带来福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莫负今朝》之七 第24章 《晴夏》之七 他的残肢被截去了大部分骨头。软软的,皮肤有一点凉——“好像果冻。” 初夏心里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仍然在耐心地为他按揉。岳晴岚半躺在床上,看着恋人小心翼翼地对待他身体残缺丑陋的一部分,胸口有细微的刺痛:“别管了,反正也没感觉。” “不行,医生说你的腿血液循环不好,一定要注意经常按摩。”初夏反驳道。 那两团肉早就不能被称之为“腿”了。如果没有脊髓损伤,它们或许还能承担一部分“腿”的功能,但实际上现在它们毫无用处,甚至截肢还让他减少了一些身体的“累赘”,更方便用手臂转移和活动。 就像此刻,岳晴岚用手肘顶着床头撑起身体,艰难地逃离了初夏的“魔爪”:“好了好了,已经按这么久了。”他慢慢爬到床边,伸手拽过轮椅:“我去洗澡。” 今年夏天他如愿摘得了冠军桂冠,但也不过是银行卡上多了一些奖金、自媒体上多了一些粉丝——甚至他粉丝增加的直接原因也并非是他获得了残奥会冠军,而是赛后他用英文接受采访,引起网友热议,这才“出圈”了一下。 如果非要说他的生活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初夏。 这半年来他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初夏的家并不在省城,毕业工作之后原本是与同学合租,但岳晴岚出于私心,给她增加了一点预算,说服初夏单独租了一间小公寓,这样他周末就可以过来一起住。这个“家”虽然不大,但也算五脏俱全。对岳晴岚来说即使有不便之处,也被恋人相聚的喜悦驱散了。 奥运结束之后的半年里都是以调整恢复为主,训练任务并不重,相比起刚走入职场、在工作和经济上都承担着巨大压力的初夏,岳晴岚反而要轻松得多。可惜他也并非完全没有烦恼,父母已经和他说了几次,希望他提交退役申请,回家帮着做生意。 岳晴岚今年二十四岁,身体情况尚可,完全可以再坚持一个奥运周期。残疾人运动员收入不高,有的运动员会做些兼职,不过他之前还有体院学生这重身份,再加上日常生活里并没太多花钱的地方,各种津贴、奖金积攒起来还有一笔小小的积蓄。现在他已经从体院毕业了,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日后可能不太适合做教练、体育老师等相关职业,岳晴岚不得不开始认真思考今后的工作方向,考虑一边坚持训练一边学着做点什么。 但父母对此持有不同意见:“运动员能当几年啊?还是要为以后多想想,再不然,也要为初夏多想想!” 初夏现在确实不宽裕,所以他会主动为她分担房租和家务,尽量多照顾她一些。如果他选择退役回家做生意,是不是能挣更多的钱,让初夏也不用那么辛苦呢?更何况初夏父母还不知道他们两人的事,以后他要拿什么来争取对方家庭的认可呢? 第二天一大早初夏又去公司里加班了,岳晴岚自己转着轮椅出门买菜,准备中午在家支个小火锅。然而拥挤的超市着实令他寸步难行,甚至还有阿姨毫不客气地说:“小伙子你都这样了就别出来了,叫你家人来吧。”好不容易挤出蔬菜区到了调料区,糟糕,他想买的那个火锅底料正好放在他够不着的地方。于是岳晴岚只好又拜托路人帮助。 “下次还是点外卖吧。”中午吃饭时他委委屈屈地跟初夏抱怨,“虽然是贵了点……唉,要不我退役去挣钱好了。” “啊?”初夏吓了一跳,“你要退役啦?” 岳晴岚于是告诉初夏父母的期待、以及他自己上午的遭遇,没想到初夏的想法很简单:“想吃什么菜还不简单,提前在网上买好,可以送到小区门口,这样你就方便多了。”她拿出手机示意,岳晴岚恍然大悟,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缺乏日常生活经验:“以后有不会的就问你。” “这才对嘛。”初夏满意地点点头,又试探着问,“不过你自己……你还想接着当运动员吗?” “当然想,我还想再参加一届奥运会呢。” 这个回答毫不犹豫,初夏放心下来,笑道:“我会努力挣钱养家的,你就安心去训练吧。下一届奥运会在哪里?” 岳晴岚咬着筷子想了想:“好像是美国?” “那太好了,我要在四年里挣到去美国看奥运会的钱!到时候去现场为你举国旗!” 第25章 《知行合一》之二 “你有想过自己如果没有生病、现在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 面对记者的提问,郑知行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个问题虽然尖锐,但类似的问题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近期有不少媒体来访问过他,媒体追求流量,他也需要钱、需要由流量可能带来的一些工作机会。所以这都没有什么。 更何况郑知行确实也不会去做“如果没有生病截肢”这样的假设,徒增内耗而已。他幼年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以失去四肢这样巨大的代价活下来几乎已经竭尽全力,再也没有心思留给无用的胡思乱想。 去年郑知行和母亲居住多年的工厂家属院拆迁,他们搬到了现在的住处。这套一楼的两居室花掉了拆迁补偿款和他这几年来在网上做笔译积攒下来的大部分积蓄,甚至还欠下了一些债务,他需要更多的工作才能缓解目前的经济压力。能得到这波“热度”也是纯属偶然,小区里正好有年轻人从事自媒体行业,看见他用嘴操纵轮椅在楼下“散步”,出于工作敏感性上前闲聊几句,没想到这个“身残志坚”的老套故事还能在互联网世界里激起一丝涟漪。 但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上午,宋伊伊给他发来了一条信息:“知行,我要订婚了。” 这其实很正常,不是吗? 宋伊伊硕士毕业已经两年多了,目前在省城一家医疗辅具公司工作。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郑知行搬家之后,宋伊伊知道他手头不宽裕,主动提出送给他一台定制的电动轮椅:“这个是我们公司的产品呀,我可以拿内部优惠的!现在你住在一楼,有了轮椅就可以自己出门,方便多啦。” 轮椅送到家那天宋伊伊正在外面出差,没法亲自过来,郑知行让母亲录了一段视频发给她表示感谢。直至今日,他们依然经常联系,但主要是通过信息和电话。 她已经到了要结婚的年龄,这很正常,当然了……郑知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她当然会有男朋友、未婚夫,她不可能…… 不可能嫁给一个没有四肢的残废。 可是如果呢?如果他没有生那场病、没有截肢…… 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眼前镜头的反光惊醒了他的恍惚。郑知行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习惯性的微笑: “我从来不去想如果。” 采访结束已经将近中午,母亲做好了午饭,郑知行咬着操纵杆来到客厅,母亲给他的右臂残肢戴上“辅具”——双臂截肢位置都在手肘以上,假肢起不到什么作用,所谓“辅具”就是一个金属环,另一端连着一把勺子,这样他可以勉强用残肢把食物送进嘴里。 他只吃了小半碗饭就吃不下了。母亲也看出来他心情不好,试探着问:“最近家里来的人是不是太多了?我看要不就别再……” “没事。”他打断了母亲的话,“我没事,睡一会儿就好了。” 他操纵轮椅回到卧室,将轮椅停在床边,用双腿残肢和臀部的力量一点点向前挪动,把自己转移到床上——但实际上他毫无睡意。 难道你希望我这个样子去参加你的订婚宴? 他几乎想要如此回复宋伊伊,好在理智及时阻止了他,于是他只有继续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要祝福她。要对她说“恭喜”。要记得等她结婚时给她发红包。她会嫁给一个很好的人,会成为妻子、母亲,会有很幸福的人生。 可是如果呢? 如果我不是这个样子,你会考虑我吗? 最近工作比较忙,突然想来虐一下……于是拖知行出来虐233. 感觉这个故事好像很难HE,但是写短篇集本来就是为醋包饺子,也不想写成BE,所以能不能请读者们指条明路TO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知行合一》之二 第26章 《知行合一》之三 已经三天过去了。知行还是没有回复。 以往无论他有多忙,总是会在当天就回复她的消息。宋伊伊内心多少有些担忧,但忽然又意识到,或许不回复也是一种态度。 她试探着给郑母打了电话,问知行是不是生病了。阿姨回答说没有,却又提到知行这几天似乎心情不好,总是熬夜工作,希望她能帮着劝劝:“他现在什么都不跟我讲,我一个老太太,也不懂他在网上工作那些事情……” 宋伊伊叹了口气,决定利用周末时间回一趟家。从高铁站出站,她直接背着包打车来到郑家住的小区门口,给郑知行打电话。对方显然大吃一惊,但还是很快告诉她门牌号码。 “最近是不是很忙啊?”宋伊伊进了房间,见他还在咬着触屏笔工作,便随意起了个话头,“我这周正好要回家,先过来看看你,好久不见了。” 郑知行松开了嘴里的触屏笔转头看她,笑容有些勉强:“还好,老样子。你——”他顿了一下,又回头去看电脑屏幕,“不用特意来看我,又没什么事,快回家去吧。” 青梅竹马时隔一年的见面,郑知行如此态度,宋伊伊反而更有了些许猜测。 “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郑知行依然盯着电脑屏幕不去看她,停顿片刻才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宋伊伊愣了一下,随即平静地回答:“他是……是我爸爸生意伙伴的孩子。我们认识也很多年了。” “比我们认识的时间还长吗?” 这样的问题当然是明知故问,宋伊伊俨然从对方故作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咄咄逼人的味道:“知行,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吃醋啦?” “不是!”郑知行一下子涨红了脸,反驳之后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这时郑母敲门进来,给宋伊伊送来茶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硬氛围。宋伊伊已经完全明白了郑知行没有言明的心事,她无法给出回应,所以也不再开玩笑,而是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份宣传册:“知行,其实我这次过来也是有事想和你说——你有没有考虑过试试智能假肢?” 郑知行这时终于回过头来看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宣传册上,然后轻声道:“你是做这一行的还不知道吗?我没有关节。” 宋伊伊当然知道,郑知行的双臂截肢都在手肘以上,右腿在膝盖以上,仅有左腿保留了膝盖和部分小腿。所以即使安装假肢,康复训练对他来说也是一件极端艰难的事。 “我就是为了你才做这一行的啊。”宋伊伊大方地承认,“现在智能假肢发展已经很先进了,从肩膀这里安装的话,也可以完成抓握动作这些,你看这里。”她指着宣传页上的图片,“这个是我上周去首都参加辅具博览会时拿的,是国内的企业,比起德国那家价格上还有优势……” 郑知行苦笑了一下。他理解宋伊伊的苦心,但安装四肢的智能假肢以及后期康复训练、机械维护的费用,对他来说几乎可以肯定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我考虑一下吧。”他没有直接拒绝,“你把这个广告留下,我看看。” “哎呀,钱的事我给你想办法,你不用考虑价格!”宋伊伊很清楚郑知行婉拒的原因,“阿姨年纪也大了,你要先想想以后啊!至少要开始试着锻炼,以后能自己生活也可以让阿姨轻松一点,是不是?” 宋伊伊的话不无道理,可是郑知行没办法坦然接受这样昂贵的“赠予”。他沉默片刻,又做出了以前“郑知行”的样子:“我妈也没有很老吧,何况我这么轻呢。”他甚至笑了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 宋伊伊几番劝说无效,只得作罢。郑知行似乎终于恢复了常态,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宋伊伊起身告辞,仍像少年时代一样俯身拥抱自己的伙伴:“我走了,bye~” “伊伊,祝你幸福。” 她听见他在耳边这样道别。 宋伊伊没想到的是,看望郑知行之后不到一周,她就在未婚夫的手机里发现了对方的秘密。平心而论,她也并没有很爱他,因此并不觉得多么悲伤,只是感到一种失望。她将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然后用一个月时间处理好退婚相关事宜——但并没有告诉郑知行。 退了这个未婚夫,还会有下一个,让他怀抱不切实际的希望是一种更大的残忍。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是亲密的“青梅竹马”,但不可能发展出更进一步的关系——关于这一点,宋伊伊始终保持着理智。 只是,理智在她接到消息、匆匆忙忙请假赶回家、见到蜷缩在轮椅上的郑知行的时刻彻底崩塌了。 就在宋伊伊陷入“前未婚夫”背叛事件的那段时间,郑知行的母亲因为突发疾病在他眼前去世了。舅舅和姨妈帮助近乎于精神恍惚的郑知行办完了母亲的后事,只是谁也没法接纳一个完全不能自理的成年男性住进自己家里,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找能长期照顾他的居家护工,于是亲戚们决定先暂时送他去一家养老机构,再从长计议。 这件事还是宋伊伊的妈妈从以前工厂家属院的老邻居口中听说、又转述给宋伊伊的,郑知行从头到尾没有告诉她一个字。 作者回来啦~最近工作生活各种原因很忙也没有什么心思写文,今天难得有空就赶紧坐下来写,继续虐知行哈哈哈。之前看过关于BrainCo智能假肢的视频,但视频里面演示的是小臂截肢,目前国内乃至国际的智能假肢技术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其实作者也不甚了解,所以故事里肯定有不切实际的地方,请读者们多包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知行合一》之三 第27章 《知行合一》之四 “冷……” 冬日清晨,宋伊伊打着哈欠来到郑知行的房间,却听见床上的人发出细微的呻吟。她心里微微一惊,人也清醒过来,急忙伸手去探郑知行的额头。体温正常,看来并非发烧,大约只是残肢血液循环不畅导致的。宋伊伊小心地将手伸进被子,一边为他按揉手臂残肢一边轻声安抚:“没事,一会儿就暖和了。” 郑知行应了一声,很快又睡着了。宋伊伊起身帮他把被子裹好,自己先去洗漱、准备早餐,回到卧室却发现他也醒了,用肩膀撑着床头坐了起来。看见宋伊伊进来,郑知行先开口道:“今天不要当机器人。” 宋伊伊笑了:“没关系,今天是周末,我来当你的智能假肢。”她动作麻利地帮助郑知行换好家居服,直接把他抱起来放进轮椅,推着他进了卫生间洗漱。 他们共同生活近三年,郑知行从起初的别扭、自卑到现在可以坦然地向她提要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期间有多难。当年宋伊伊不顾郑家亲属的阻拦把郑知行抱上了自己的车,还不忘载上他的轮椅和一些行李——她带着郑知行回到了自己位于省城的住所,花高价临时请了护工照顾他。起先郑知行浑浑噩噩,只知道被人伺候着吃喝拉撒,过了几天才渐渐恢复神智,又开始哭着求她不要再管他了、让他去住养老院,甚至还闹绝食抗议。宋伊伊自己回忆起来,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那么大的耐心,始终在他身边陪伴安慰他。 一段时间后郑知行终于接受现实,在她的帮助下开始利用智能假肢做康复训练。宋伊伊给他开了一个视频账号,叫做“我的小机器人男友”,理由是情侣账号更容易吸粉、带来经济收益。她本来就在医疗器械行业有些人脉,这个账号有起色之后,连智能假肢的公司也主动联系他们,愿意减免一部分费用,让郑知行做他们的“模特”。他从能够自己迈出第一步、到能够操纵机械手臂拿起杯子喝水、再到能够捧着花送到“女友”手中,宋伊伊的手机镜头记录下他的每一点进步。 现在,他已经不需要24小时的看护了。宋伊伊早晨上班前会帮助他穿戴好假肢,他可以自己在电脑前工作、自己吃东西、喝水、上厕所。中午会有护工上门做饭,帮助他按摩残肢、放松身体,这样他又可以坚持到下午宋伊伊下班回家。生活虽然困难,但每一天他都尽力过好。 他和宋伊伊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当然早已不仅是“青梅竹马”,宋伊伊有时会贴身照顾他洗澡、如厕,甚至在他产生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时用手“安抚”他……他在她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或“尊严”可言。 可是他们真的是恋人吗? 三年以来他们在省城搬过不止一次家,但每次她都宁可多花钱租两室的房子,让郑知行住在更宽敞的主卧,自己住在次卧。用宋伊伊的话说,“你现在可是我的摇钱树,不能慢待了。” 郑知行当然明白那个“机器人男友”的账号现在价值不菲,除了数十万粉丝带来的流量收益,他们还能接一些日用品广告。他是视频的模特,但账号和密码、商务对接都掌握在宋伊伊手里,他从来不过问。最初为了能让他安装智能假肢、做康复训练,宋伊伊花掉了几乎全部积蓄,郑知行心里很愧疚,想卖掉他和母亲过去住的房子为她减轻压力,但宋伊伊没有同意,只是让他先把房子租出去,后来又想出了经营情侣视频号的主意。他自己仍然在接一些翻译的工作挣钱,也开始学着做视频剪辑,不过这个“家”的“顶梁柱”始终是宋伊伊。尽管现在他可以熟练使用智能假肢,但金属肢体对于他短小的残肢来说毕竟是一种负担,偶尔他也会想要偷懒。宋伊伊从来不会拒绝他的软弱和依赖,他说累了她就一定会尽量照顾他。 在宋伊伊心里,他是需要她拯救的“青梅竹马”,还是亲密的“男友”,或者仅仅只是……“摇钱树”? 郑知行一边想着,一边张嘴含住了宋伊伊递到眼前的勺子。 这个故事如此离奇的走向实际上是绿色网站某读者评论给我的灵感……当然没有完全按照那位读者的思路写,但是她给了我一个灵感就是这个故事可以有一种非正常“HE”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知行合一》之四 第28章 《众生》之一 程芸带着职业化的笑容送走了客户,脸迅速垮了下来。她在买卖双方之间协调到深夜,结果两边在价格上仍然没有谈拢。眼看第一轮谈判不成,程芸建议双方先回去休息,再约时间谈第二次。 她看了看手表,时间已过了十一点。这里是城市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只要快走五分钟,她相信自己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作为房产中介,程芸经手的都是几百万乃至上千万的大额交易;而作为普通打工人,她也只能租住在远离市中心的老旧小区里。好在繁华的大都市接纳着千千万万的年轻人,程芸从地铁站出来,毫不意外地看到小区门外的人行道仍然亮着不少小吃摊的灯光。她顿时感觉到饥肠辘辘,急忙跑到一个熟悉的摊位前:“老板,来一份炒面!” 热气腾腾的鸡蛋炒面很快被装进袋子里,程芸闻着食物的香味顿时也有了力气,拎着炒面急匆匆往家赶。最近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她凭着习惯摸黑上楼,脚下的高跟鞋突然一个踉跄,程芸整个人向前栽倒,她慌乱之间左手抓住了楼梯扶手,右手拎着的炒面却一下子飞了出去。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程芸忍着脚踝的疼痛拿出手机一照,发现食物散落了一地。 她忽然觉得有点委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准备先回家拿把扫帚把楼梯清洁一下,迈开步子却感觉到脚踝疼痛难忍,只得又慢慢蹲下去——现在她真的有点想哭了。 “怎么了?” 就在此时,楼梯的拐角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程芸抬起头,手电筒的光里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人,正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啊,没、没事!”程芸眼睛里的泪光还没退下去,感觉自己丢脸到家了,连忙伸手抓紧楼梯扶手强行站了起来,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又看到了洒满楼梯的炒面:“哦,这个我等会儿回来收拾!” “你脚受伤了?”青年显然发现了异样,“还能走吗?你住几楼?” “四楼,坚持一下就到了。” “啊?”青年显然有些吃惊,“你住402?” “是啊,你认识我?” “我住401,你的对门。”青年笑了,“你确定能走吗?那你慢一点,我走你后面吧。” 程芸在这里住了半年,从来没见过这位401的邻居,不由有些狐疑,何况一个陌生男青年要跟着她上楼……她反应迅速,推辞道:“没关系,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我走得慢。” 对方或许感觉到了她的谨慎,也不强求:“那我先走了——哦,你回去就赶紧休息,我下楼打扫就行了。” 这是什么中国好邻居?程芸孤身在外,警惕心很强,她一直等到青年上楼的脚步声停下,随即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确认他的确是四楼的住户,这才长舒一口气,抓着扶手一瘸一拐地回了家。好在家里有瓶云南白药气雾剂,是她几个月前骑电动车在路口被汽车剐蹭倒地受伤时买的——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拿起药对着脚踝猛喷一通,休息片刻总算觉得稍微好一些了。 夜宵没有了,夜宵留下来的烂摊子还得去收拾。程芸去厨房拿了扫帚簸箕,刚打开家门,却看见楼道里有一道光,定睛一看,她发现光源是青年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再仔细一看,他手上也拿着扫帚簸箕——不对,似乎有哪里不对,程芸猛然一个激灵——他没有手。 刚才她并没有发现,他的长袖衫有一半袖管是空的。现在,他正用两支半截的手臂夹着打扫工具,显然是清扫完毕准备回家。 “对、对不起!”程芸在惊吓和惶恐中语无伦次,“哦,我是想说,那个,谢谢、谢谢……” “你没事了吧?”青年大约对她的惊慌失措已经见怪不怪,“没事就好,楼梯我收拾完了,你早点回去——对了,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程芸脑袋空空,茫然地点了点头:“是啊……” “你不嫌弃的话来我家里吃吧,我正好也没吃饭,简单做点。” 短篇集的优势就在于可以随时写新人设新故事~如果大家喜欢这个系列的话请给我打分评论~感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众生》之一 第29章 《众生》之二 《众生》之二 程芸自己也觉得神奇,半个小时前她还对这个男青年满心警惕,此时却迷迷糊糊跟着对方进了家门。 男青年用残缺的手臂夹着钥匙打开门锁,邀请程芸进来坐。这里与她住的402户型完全相同,不大的两居室,陈设极为简单,客厅只有一张餐桌和几把椅子,但收拾得很干净。 “不好意思我这没有沙发,你先坐吧,我去做饭。” 程芸哪好意思,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我跟你一起吧,两个人做快点。” 这里的厨房也不大,正好能站下两个人。青年笑了笑,问她:“我看你本来拿的是炒面,我来做炒方便面行吗?” 炒方便面? 对于出身小镇的程芸来说,这是童年里路边摊的味道,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甚至没有想起过这种食物了。从陌生邻居口中猛然听到这个名词,让她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亲切温暖的感觉:“真的?我好久没吃过了!要怎么做?” “做法倒是不难,先烧水煮面,然后下锅跟配菜一起炒就行了,不过……”他迟疑了一瞬,“要不你还是出去等一会儿吧?我干活会把手露出来,怕吓着你。” “啊?”程芸反应一秒,随即连连摇头,“不会的!我来帮你。”她为了证明自己不害怕,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径直走到男青年面前,伸手要帮他挽袖子。男青年被她的举动惊到,一时呆立当场,随即连退两步:“不,不用了,那个……” 程芸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多尴尬,赶紧掩饰地挠了挠头:“啊,我是说,没关系,我不介意——我们快做饭吧!” 随即她看到男青年抬起手臂抖了抖衣袖,用头将堆在手臂末端的袖子向上“推”,袖口是松紧带的,很快便露出手肘下短短的一小截残肢。他显然已经很熟练,用残肢夹起一口小锅到水龙头下接水,又对程芸道:“麻烦你帮忙打鸡蛋吧,我来煮面。” 程芸做饭的手艺其实不大行,但准备鸡蛋、青菜、火腿肠这样的事当然轻而易举。两人配合默契,香味很快在小厨房里四散开来:“好香!” 男青年很细心,说道:“你回去把自己的碗拿过来盛饭吧。” 程芸早就等不及了,甚至顾不上脚踝隐隐作痛,以最快速度返回对面的家拿了饭盒过来。男青年让她先盛,她不好意思吃太多,给他留了大半:“我要减肥,你多吃点吧。” 男青年让她又添了些,这才上前用残肢夹住把手,将锅里剩余的面都倒进盘子,动作很麻利。但程芸心里不由升起一个问题:他要怎么吃饭呢? 下一秒,她听见对方迟疑着问:“你介意我用脚吃饭吗?或者你自己回家吃比较好?” “啊……”程芸猛然摇头,“不!当然不!” 都一起做饭了,还不一起吃饭的话也太奇怪了吧。程芸默默吐槽,主动上前端起了两人份的炒面:“来客厅吧,再不吃饭要饿死啦。” 这是程芸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人用脚吃饭——她以前只在某些反映“身残志坚”的电视节目里看见过这样的镜头。他很瘦,所以他的脚也很瘦,刚洗过还挂着水珠,足背弓起,筷子夹在拇指和二指之间。 竟然有点……性感? 程芸心里咯噔一下:我到底在想什么啊?!随即感觉连耳朵都有发红发烫的趋势。男青年显然也感知到了她的异常情绪,以为她到底还是害怕自己异常的身体:“那个……你回家吧,都这么晚了,回去吧。” 他突然特别后悔。他的身体缺陷太明显了、很容易吓到别人,他一直都明白……根本不该邀请她来家里的。 他只是看见她蹲在楼梯上眼泪汪汪的样子,起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同情心,实际上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作为邻居今天第一次见面,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回去吧。”他重复了一遍,然后看着女孩涨红了脸,捧着饭盒几乎落荒而逃。 怎么会这样。 客厅里又回归了空荡和寂静。杜平生重新坐了下来,用脚夹起了筷子。 一点也不好吃。 他麻木地往嘴里塞着食物,觉得胸口像被什么重物压着一样难受。 作者本周末加班两天!明天还要上班!崩溃! 本来这一章的预定走向不是这样的……但是作者很崩溃!来虐一下男主!就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众生》之二 第30章 《众生》之三 程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简直想穿越时光回到半个小时前给自己一个耳光。 老天作证,她是真心觉得其实他的脚很好看,随即又猛然意识到这种想法极其怪异,这才不知所措落荒而逃的……但冷静下来她就明白这种举动很没有礼貌,邻居不仅帮她清扫了楼道里的垃圾,还请她到家里吃饭,自己竟然半路逃跑了?虽然和残障人士近距离相处多少是有那么一点不适应,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跑路吧? 要不要现在过去敲门道歉?可是都这么晚了,对方如果已经休息岂不是更加尴尬? 程芸在心烦意乱中摸到了枕边的手机。今天是周五,她关注的“动听”APP主播应该更新了吧?平时工作压力大,她有点失眠的毛病,所以经常用手机听小说催眠,无意中发现这位主播的男中音温和沉稳,很符合她的需求。为了省钱她没有充会员,恰好他上传的音频也都是免费的,主要是读一些经典名著,程芸猜测对方也是为了避免版权纠纷。 主播ID叫“度平生”,粉丝不算多。他每周稳定更新2-3次,最近读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这种光是人物名字就足以催眠的作品对程芸来说实在是最佳枕边伴侣。不过当程芸点开APP,发现今天他没有更新,反而在直播。这还是她第一次发现他直播,不由好奇地进入直播间,果然并没有几个听众。 看来主播的事业也很不成功啊。程芸忍不住想要苦笑一下,闭上了眼睛。 “……所以来不及录音了,给大家读一段吧,就当是完成今天的练习。我这里正好有一本现代诗集,第一首是……北岛的,《一切》。” 听起来他似乎刚开始直播,熟悉的声音从耳机里流淌出来:“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 主播大约今天心情也不是很好?程芸隐约有点感觉,或许是一向平稳的录制声音在直播时多多少少会泄露一点情绪。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一切往事都在梦中。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 可能大家都活得很不容易吧……程芸的思路不知为何又飘到了对门的邻居身上,他做什么工作?平时一个人怎样生活?以及——自己刚才的举动会不会伤害到对方? 明天一定要找个机会去道歉,不,是道谢。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灵机一动,抓起手机给主播留下了第一条评论:“下次读舒婷的一切吧。” 这一晚程芸睡得不算安稳,但对于长期处于高压环境下的她已经是寻常事。昨晚的客户另外约了下周再谈,她今天没有工作安排,起床洗漱吃饭之后就下楼到小区旁边的水果店准备买点东西拿着上门“道谢”,走进店里却又犯了难:没有双手的人吃什么水果会比较方便一点? 最后程芸拎着一个大号的鲜切拼盘上了楼,忐忑地敲了敲401的门。 “谁啊?” 看来邻居在家,程芸连忙回答:“是我,呃,我是402.”昨晚匆匆忙忙,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什么事?”男青年没有开门,不知道是不是对昨晚的事心有芥蒂,程芸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谢谢你昨天帮我的忙,我拿了……” “不用。”门里面的人打断了她的话,“不用客气。” 对方的语气里传递出明确的拒绝意味,程芸心里更添了几分愧疚:“那——我把袋子挂在门把上了,你出门的时候记得拿。” 男青年大概是听她如此坚持,不得不改了主意:“你等一下。”片刻之后门开了,程芸顿时明白了对方闭门的原因:男青年显然是刚起床,头发有点乱,身上穿了件皱皱巴巴的T恤衫,估计是临时套上的,手臂残肢都顾不上遮掩——“抱歉,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对方立刻否认,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袋子上,“东西你拿回去吧,一点小事,不用谢。” “那我可得再找机会请你吃饭才行了,你平时工作忙吗?哪天有空?” “真的不用。”男青年笑了,“在外面都不容易,你的脚腕好了吗?” 没想到对方还记得关心她,程芸心中涌上一阵暖意:“好啦,没什么事。”她来过他的家,此刻顺手将袋子挂在进门处的衣架上,“你今天休息吗?我就拿了一点水果,当零食吃吧。” 男青年见她动作也不好推拒,犹豫一瞬点了点头:“……谢谢。” 短篇集即将进入五万字!看来写短篇比写长篇还是容易一点233.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众生》之三 第31章 《莫负今朝》之八 “苏女士,你是否愿意与裴先生结为伴侣,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将永远爱他?” 在舞台炫彩的灯光下、台下亲友的欢呼声中,苏瑾望向她的新郎:他高大、英俊,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我……” 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眼前的人分明就是裴昭,是她从大学到工作之后多年的恋人,可是不知为何,这个“裴昭”似乎令她有些陌生——她睁大眼睛在恋人的脸上寻找,试图抓住心底那一丝微妙的怀疑,直到…… 苏瑾醒了。 房间里一片黑暗,但几年来形成的生物钟提醒她,已经到了给裴昭翻身的时间。为了便于贴身照顾,他们现在住在同一个房间,护理床靠着窗户,让裴昭可以晒晒太阳。 此刻她终于明白梦里的裴昭为什么那样陌生——现在的裴昭四肢严重萎缩,身体完全畸形,只能像婴儿一样蜷缩在护理床上等待她的看护。苏瑾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先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难受了吧?我给你换个姿势。” 她当然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是按照习惯将他从平卧调整到侧卧位,然后将手伸进睡衣,抚摸他的背部以示安抚:“好点了吗?” 裴昭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这是他们之间约定好的交流方式,用来表示“肯定”的意思。 “那再睡一会儿?” 裴昭眨了两下眼睛。 苏瑾不由愣住,问道:“怎么了?”随即她意识到对方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连忙将床头的电脑从睡眠状态唤醒:“没事,来,看屏幕。” 机械语音一字一句从音响里传出:“我想好了。” 苏瑾不由失笑,轻声问:“想好什么?不要急,你说吧。” “如果新药没有效果,就不再试了。” 他们明天就要到医院准备进行临床试验的第一次给药,很显然,对新药效果持怀疑态度的不仅是苏瑾一个人,裴昭心里或许更加紧张。想到这里,苏瑾连忙将手心贴在恋人的脸颊上:“好,我们先试试,如果不舒服的话就还调整回原来的治疗方案,不用怕。医生也说了,临床试验随时可以退出的。” “不要再治疗了。” 机械语音再次响起,苏瑾吓了一大跳:“什么意思?” “我不想做气切了。” 苏瑾顿时呆住:“所以你是说……” “如果药物治疗无效,就让我休息吧。我很累了。” 裴昭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的脸部肌肉已经受到病情影响很久了。苏瑾知道他的情绪只能从眼睛里读取,但她直视过去,却仍然只看到一片深邃的平静。 “不行,我……”她感到自己呼吸困难、手脚发抖,“我接受不了。我们明天先去医院再说好不好?说不定、说不定这一次会有效……” “好。”裴昭很快答应了她,“睡吧,明天要带我去医院。” 苏瑾心想我现在还怎么睡得着,但她又不想打扰裴昭的休息,只得关掉灯回到了自己的小床上。 “不要害怕。”机械语音代替裴昭的声带传达出他的安慰,“我在这里。” 可是,也许你很快就要不在了。这种念头令苏瑾心头蓦然涌上一阵酸楚,几乎要落下泪来。 尽管在很多人看来,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裴昭是她的拖累,但苏瑾从来不这么认为——他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陪伴着她。 苏瑾本来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但实际上她是被闹铃声叫醒的——照料一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病人是极端消耗的事情,她太累了。 苏瑾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来。裴昭已经醒了,只是身体不能动,整个人歪在床上看着她。 “早上好。”她向爱人打招呼,随即熟练地完成一系列工作:换纸尿裤、擦身、按摩、制作流食、插鼻饲管……因为今天要出门,“喂食”完成后苏瑾还特意打了热水,仔仔细细为裴昭擦脸:“好了,我们准备出发吧。” 当然,出发也是件难事——要先给裴昭换好衣服,从护理床转移到轮椅上,腰、腿都用系带固定住,再收拾好他可能需要的一些物品,还得预约专门服务残障人士的出租车,因为苏瑾已经没办法抱他上下车了。 早高峰时段,出租车毫不意外地晚到了,这导致他们到达医院的时间也比预计中迟到了半小时。幸好负责对接的CRC没有丝毫不耐,先俯身和裴昭问好,然后领着他们来到了专业的临床试验病房。这次参加试验的患者中,裴昭是病情进展最严重的,为了确保安全,护士在给药前先为裴昭连上了监护设备。 “不要紧的,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按铃叫医生。这里设备齐全,放心吧。” 国庆节前实在太太太忙了!今天赶紧写了一篇,是很久没有出场的小苏和小裴,希望读者们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莫负今朝》之八 第32章 《一念》之零 我不想跳了。 当尹铭恩周末一大早走进练功房准备加练、却看见白娟早已站在把杆前,这个念头再一次冒了出来。 她来这里加练是因为刚结束的考核她又排进了全班倒数——可是白娟呢?从她入学舞院附中以来古典舞女班永远的第一名,从儿童组到少年组各类舞蹈奖项拿到手软,白娟在这里,还有她尹铭恩什么事呢? 尹铭恩三岁学舞,至今已经超过十年了。像她这样的富家千金,幼时学习舞蹈几乎是一种必需品,谁家也不会指望女儿真的跳出什么名堂。尹铭恩7岁那年母亲带她去看一场舞剧,她看见舞台上女主角翩然翻飞的衣袖,就对母亲说:“妈妈,我长大了也要当这样的仙女。” 谁也没有想到小女孩会在日后的岁月里坚持这样的“戏言”。为了这件事,母亲后悔至今。 尹铭恩先天条件不错,遗传了母亲的修长身材巴掌脸,柔韧性也好。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自小被捧着哄着长大,直到12岁时站在舞院附中的考场上,小女孩才隐约有些明白,自己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里有的是比她更漂亮更出挑的孩子。比她有天赋,还比她更刻苦。 陪同考试的母亲怕她紧张,便安慰她道:“我们去念国际学校也好,那里也有舞蹈部,有专业的指导老师。”父亲知道她有舞台梦,告诉她以后可以考虑去上电影学院,一样能当大明星。 但是尹铭恩不听劝。舞蹈学院是顶尖舞者的摇篮,附中是所有学舞孩子的梦想之地,她为此跟随名师苦练一整年,不会放弃的。 也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尹铭恩最终卡着录取成绩线进入了附中古典舞班。然而,这不过是另一个残酷世界的入场券。 我不想跳了。 这个念头在尹铭恩心里出现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在这个早晨、在她看见白娟的瞬间达到了顶峰。 我再也不要控制饮食,再也不要整天待在练功房里。 我再也不想当“仙女”了。 尹铭恩在同学诧异的目光中转身跑出了练功房,回到宿舍换了一条新买的长裙子,然后走出校门、走过了两条街,毫不犹豫地买了一杯全糖的奶茶。 现在正是夏末秋初,同龄女孩们津津乐道的“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她其实从来没有完整享受过,每次都只敢喝几口就放下。 此刻,尹铭恩手捧着热奶茶,站在十字路口,眼泪汹涌而下。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准备告诉母亲她想从舞院附中退学、去读国际学校,然后再美美地把整杯奶茶都喝掉。 尹铭恩一边哭一边走,却突然听见耳边一声惊呼,随即身体像被谁猛推了一把,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坚硬的路面上。刹车声鸣笛声瞬间响成一片。 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看不清周遭发生的一切。尹铭恩本能地感觉到全身都很痛,难以动弹,而她的第一个念头是: 完了。 我好像真的再也不能跳舞了。 PS1 这个故事最初也是有一个长篇的构思框架,甚至比《清波》还早,但是已经写了《清波》,所以这篇就重新调整了一下设定,放进短篇系列来吧。 PS2 作者是理科生毫无艺术细胞,女主角的经历纯属虚构~ PS3 应该能看出来吧这篇不是女A……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一念》之零 第33章 《一念》之一 韩嘉一在闹钟响起前就醒了。17岁那年受伤以来,他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完整觉。如今十年过去,他也早已习惯和这样的身体共存。 当年那段交通事故的视频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类似“女孩不看路毁了别人一生”这样的议论比比皆是。女孩的父母想办法平息了舆论,同时也承诺他的治疗费用他们会负责到底。在解决了最大的经济问题后,韩家人也只能接受现实,母亲辞去工作和护工一起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康复治疗,学校方面也为他开了绿灯,在他身体情况稳定之后接纳他回到理论物理专业继续学习。 从科大少年班的天之骄子到高位截瘫的残障人士只有一条马路之隔,要说不后悔那也是假的。但韩嘉一看着在病床前流着眼泪道歉的小女孩,也确实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来:“没关系,至少你可以继续跳舞了。” 没想到小女孩一听这话,突然开始嚎啕大哭,吓得他也不知所措。父母在一旁连连皱眉,小女孩的母亲只得又说了句“对不起”,扶着脚步踉跄的女儿走出了病房。 “她还好意思哭!”母亲恨恨地埋怨,“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这里躺着!” “你醒了也不叫我啊,就在这玩手机!当心眼睛看坏了!”母亲走进房间看见韩嘉一的动作,不免先责怪几句,又关心道:“是不是身上又疼了?” “没事,不疼。”其实他早疼习惯了,所以也不想徒增家人的烦恼,“起床吧。” 起床的流程非常繁琐,要先按摩放松身体、缓慢抬升床头让他坐起来,然后才能慢慢换衣服、转移到轮椅上。经过日复一日的练习,韩嘉一多少也能自己用力配合母亲和护工的动作,今天他心情不错,身体状态也还好。上午要去参加学校的博士生毕业典礼,同学已经提前把服装送来了,他一边抓着勺子吃早饭一边想着早晨在社交媒体上看到的剧照,昨晚的舞剧演出,尹铭恩站在女子群舞的正中间。 前段时间尹铭恩告诉他,她从团里的群舞演员晋升为领舞演员,看来这就是成果了。虽然她早就提过想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但正巧歌舞团在外地有演出,她也不得不以工作为重。看到铭恩在舞蹈事业上的进步,韩嘉一也很为她高兴。 门铃在此刻突然响起。一家人都向门口看去,父亲站起身来问道:“谁啊?” “韩叔叔,是我,铭恩。” 母亲脸色骤变,冷哼一声:“她来做什么。” 韩嘉一假装咳嗽:“那个……” 父亲打开了门,尹铭恩进来时手里还拖着行李箱,但仍是先礼貌地问候了韩家父母,这才走到轮椅旁边:“我赶回来了,嘉一哥哥,祝你毕业快乐。”她另一只手从背后亮出来,手里竟握着一小捧向日葵,明黄色瞬间点亮了他的视野。 “谢谢——”韩嘉一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啊,你吃饭了吗?用不用……” 尹铭恩才不会说她下飞机就进便利店买了三明治和不加糖的咖啡,坐在出租车上很没有形象地狼吞虎咽,下了车丢掉垃圾又赶紧找到最近的花店选花,最后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匆忙补了个妆才来见他:“我路上吃过啦,不用管我。”她顶着韩母不悦的眼神陪他吃完早饭,又等着他换好学位服。 这种宽袍大袖的礼服普通人套在衬衫外面就行了,但韩嘉一手脚都不能动,需要护工和父母配合,先把他半抱起来、衣服穿好上半身,再将下摆慢慢铺开,最后重新为他系好束缚带、固定住坐姿。十年来护工换了不知道多少个,只有父母一天天老去了。韩嘉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而韩母看着儿子想起这么多年的艰难,一时竟红了眼圈。尹铭恩见状,连忙劝道:“阿姨,今天是好日子,这还有时间,要不我给您化个妆吧,等会儿去学校合照好看。”她迅速拉过一把椅子扶着韩母坐下,打量几眼心里就有了数:“您皮肤底子好,稍微修饰一下提提气色就行。”说话间她迅速翻出了自己的化妆包,韩母一时也来不及反对,只得接受了她的好意。 韩嘉一在旁边左右无事,便问道:“你膝盖的伤怎么样了?” “那都多久以前的老黄历了!”尹铭恩笑着反驳他。那时她第一次去医院探视韩嘉一,受了对方无心之言的刺激,发疯一样苦练,结果没几个月把膝盖练伤了——连老师也看不下去,联系家长让赶紧接孩子回去休息,最好再做一下心理干预。 心理师为她治疗一段时间,认为解铃还需系领人。在心理师的鼓励下,尹铭恩试着写了一封长信寄给康复医院的韩嘉一。那是他们真正意义上认识的开始。 韩嘉一还不放心,又追问道:“脚上的伤呢?什么时候伤的?” 尹铭恩倒吸一口气:“不是吧,这你也知道啊?” “我也不想知道,谁让你们团粉丝多呢。”韩嘉一打趣道,“前天晚场粉丝看见你从后台出来一瘸一拐的,发到网上了。” “哎呀,肯定是白娟的粉丝!她那场跳女主角,最后才卸完妆,正好我脚有点不舒服多休息了一会儿,她说扶着我出去坐车,谁想到外面还有十几个观众等着,被拍个正着!”尹铭恩化妆的功夫比跳舞还娴熟,一边语速飞快地抱怨一边手上动作不停,又赶紧补充道:“真的没事,有事的话我昨晚就不上台了。” 韩嘉一想的是,我怕你好不容易当上领舞,为了这个机会轻伤不下火线。迟疑间尹铭恩已经完成了她的工作,又体贴地扶着韩母站起来:“好啦,阿姨去外面镜子看看吧!” 哄走了长辈,尹铭恩动作极快地关上了房门,俯身抱住了轮椅上的恋人:“嘉一,我好想你。”然后直接在他脸上留了个浅浅的口红印子——他们早就有了超越“兄妹”的关系。 “我也想你。” “别光问我了,你身体好不好啊。”尹铭恩维持着别扭的姿势搂着他不放手,声音软软的。 “……不太好。” 女孩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你哪里痛,我给你吹吹。” 脊椎骨形似蝴蝶,他的翅膀折断了。 第34章 《众生》之四 这单生意竟然成了。 程芸本来几乎做好了双方谈崩的准备,没想到经过一番极限拉扯,买方卖方握手言和,签完合同交定金,程芸一颗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这一单提成到手,至少两个月房租生活费有了。 签约流程结束,程芸心情大好,决定下班后直接下馆子吃一顿大餐。今天刚下过雨,天气渐渐凉了,吃火锅正好——可是一个人吃火锅,又好像有点,不划算? 程芸纠结片刻,终究是小镇出身的勤俭节约习惯占了上风,决定去小区对面的超市买些食材自己回家搭个锅子。她此时正高兴,于是逛超市也气定神闲,一边哼着歌一边在拥挤的货架间挑挑拣拣,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 等等,他是谁? 程芸正要张口打招呼,才猛然想起自己竟然不知道对门邻居的名字。他们见过两次面,可惜每次都多少有点尴尬,所以她也无意中忘了问对方的名字。程芸见邻居也向她看来、明显是认出了她,便大大方方上前道:“好巧啊,你也过来买菜吗?” 邻居点了点头,就在两人即将错身而过的瞬间,程芸突然脑袋抽筋,发出了邀请:“我家有个电炉,要不要过来吃火锅?”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苍天在上,他邀请她去家里吃饭发生了什么难道她都失忆了?果然男青年一脸不自然,连连摇头,口中还在客气:“不不用了,谢谢……” 程芸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哦没关系……”她急于转变话题,匆忙间又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男青年愣了一下,但立刻回答了她:“我叫杜平生,嗯,平凡的平,人生的生。你呢?” “我叫程芸,芸芸众生的芸。” 程芸拎着火锅底料、羊肉卷以及几样蔬菜回到小区,一路还念着反正自己也吃不完、应该厚脸皮邀请杜平生来一起涮火锅。楼道里的灯仍旧没有修好,她这回吸取教训走得小心翼翼,隐约听见楼上传来一些争执声,随着距离拉近愈发清晰:“小杜啊,我已经给你缓了一个月房租了,我也知道你不容易,可是你这样一直拖着……” 紧接着是杜平生的声音:“阿姨,你再宽限我几天,我正在想办法……” “每一次给你打电话你都这么说,我今天专门过来,就是要和你讲清楚!”中年妇女显然有了情绪,“看你是残疾人不容易,再给你一周,不交房租就请你搬出去,我家里也是等着用钱的。” 杜平生没再说话,房东“蹬蹬蹬”下楼的脚步声倒是直奔程芸而来:“啊哟,这谁啊吓我一跳!大活人站在这里挡路!” 程芸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侧身让道。待她走到四楼,发现杜平生的房门仍然半开着,他逆着光蹲在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芸登时有一种撞破了旁人秘密的无措感,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想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溜进家门,冷不防杜平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芸,你能借我点钱吗?” 明明天气已经有点冷了,程芸却几乎汗流浃背。她自己也不宽裕,当然不可能借钱给一个刚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可是…… 没等她想好婉拒的托词,杜平生又开口了,像是从沉默中读懂了她的回答:“我开玩笑的,没事。” 程芸回过头,看见杜平生慢慢站起来,似是要转身回去,突然又脑袋抽筋,大声道:“我借给你!” 借着屋里透出的光,程芸看见杜平生脸上挤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不用,我开玩笑的。” “我说真的!”程芸怀疑自己简直疯了,但下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我今天刚做成了一单,正好有一点钱可以借给你。” “你也同情我吗?”杜平生的神情变了,冷漠得近乎于讥诮,“因为我是残疾人?” “不是。”这一次,程芸的理智仿佛又回来了,她非常笃定地回答:“因为你也帮过我。” “那你请我吃顿火锅吧。”杜平生的语气松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苦笑,“我不想再吃面条了。” 第35章 《众生》之五 在家里吃火锅非常简单,电炉打开烧水,放入火锅底料,程芸在厨房里洗菜,杜平生帮忙调蘸料。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提刚才关于“房租”的一切,等着袅袅热气升腾在小客厅,程芸将涮好的羊肉片先夹到杜平生面前的碗里:“快吃吧。” 杜平生抬头看看她,迟疑道:“要不……你给我拿个勺子吧。我的手能夹着勺子吃饭。” “哪有用勺子吃火锅的啊。”程芸失笑,“没关系我不介意,你自己方便就行。” 杜平生大概怕她嫌脏,又去洗了洗脚才坐回桌前。程芸这才发现,即使这里已经逐渐进入秋天,他仍旧穿着一双凉拖:“你的脚不冷吗?” “不冷,这样光着脚方便些。”杜平生答道,同时轻松地将腿抬到了桌面上,用脚夹起筷子开始吃饭。这个动作看起来极其怪异,但他做起来又毫不费力,显然是多年习惯。 这么好的柔韧性,可能是从小练习的吧……程芸心里冒出这么一个古怪念头,随即又忍不住为他难过起来。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再盯着对方的脚看,只专心对付锅里的食物,而杜平生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真的很饿,也只顾埋头吃饭,几乎不说一句话。 羊肉卷、牛肉丸、土豆片、豆筋、生菜……各色菜品被倒进锅里,两个人的战斗力确实比一个人强得多,只是这吃饭的过程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相比着实又是另一种尴尬。就在程芸绞尽脑汁想起个话题又生怕碰到对方伤口的时候,杜平生主动开口了: “我明天就搬走了。” “啊?”程芸大吃一惊,“这么快?找好地方了吗?” “嗯,本来我这几天就在看的。”杜平生回答道,“住在这里就是图离学校近……但是这边房租贵,换个地方会好点。” 学校?程芸更加惊讶,杜平生看起来有二十出头,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和她一样是城市打工人:“你是大学生?” “是就好了。”杜平生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我没读过什么书——是在传媒学院上短期的培训班。” “诶,真的吗?学什么啊?”程芸不由大感好奇,“后期制作?编导?” “不是,学播音。”杜平生轻声答道,“我本来是在家做线上客服的,后来偶然接触到这一行,有空就自己学着录点有声书音频放到网上——但是也很难做,挣不到什么钱。不过我还挺喜欢的,”他笑了笑,这或许是他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正好这边有个培训的机会,我就来了。”他又叹了口气,“可是现在兼职客服工作也不好找,钱就越来越少。” 对于没有双手的残疾人来说,他能从事的工作、能遇到的工作机会一定是很有限的。而且……看他目前的情境,想必他的家庭也没办法为他提供经济上的支持。 “我借你一点吧。”程芸思索片刻,还是提出了这个建议,“江湖救急,以后你宽裕了还我就行。” 聊了会儿天,杜平生此时也不再那么紧张,反而开玩笑道:“我明天就搬走了,你不怕我拿着钱跑路啊?” “所以只借你一点啊,愿赌服输,你跑路了就当我这钱丢了。”程芸给出了自己的理由,她不是不心疼钱,但她更想要帮助眼前这个身处困境的人——因为对方也曾经帮助过她。 城市这样大,他们萍水相逢,在这个老旧居民楼里成为邻居,也算是……一种缘分? 但杜平生最后还是婉拒了她:“你请我吃饭就很好了,我搬去远一点的城中村住会省很多,课程结束我就回家了。” 原来杜平生的家离城市不算远,在二百多公里外的小乡镇。他幼时贪玩受了电击伤被迫截肢,只在老家读完了九年义务教育:“我写卷子太慢,本来会的题也做不完,就没考上高中。县里有职业中专,家里送我去学电脑,后来就在网店做客服。”他露出一点羡慕的神色,“你是大学生吧?真好。” 程芸读的是二流大学难就业专业,毕业后就干了销售,从没想过这个大学生身份也有人求而不得。她本想说大学生也没什么了不起、卖房子还不一定比中专生强,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和失去读书机会的杜平生相比,她甚至已经算是幸运。 世界这样大,可是生活又这样难。程芸叹了口气。 这一顿饭自沉默开始,又在沉默中结束了。杜平生坚持要帮忙收拾,用残缺的手臂夹着抹布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程芸第二天上午出门去接待客户时,对面还没什么动静。等她晚上回来见对面开着门,她以为杜平生正在搬家,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客厅里的陈设没什么变化,只有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打扫。她认出来了,这是房东,杜平生已经搬走了。 原来一个人的消失可以如此简单。或许他们今生今世都不会再遇见,如同人海中擦肩而过的芸芸众生——杜平生,她只知道他的名字,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等等? 程芸忽然福至心灵,她怎么没想到呢,录制有声书的“度平生”——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到常听的主播,他昨晚刚刚更新了一个音频,是舒婷的《这也是一切》。 是的,她之前给他留言评论了,这是对她的回应。 “……不是一切真情,都流失在人心的沙漠里;不是一切梦想,都甘愿被折断翅膀。” 声音经过话筒、再经过手机播放器,和直接面对面的时候会有一些区别。所以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的声音。但是现在,她确认了,这位主播就是她曾经的邻居。 “一切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未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 第36章 于无声处——《无疾而衷》同人 首先声明这是同人作品!最近读了橘子没汁老师的《无疾而衷》,特别喜欢。这篇只有两万多字而且是八年前的作品了,很遗憾没能早点看到TOT所以一时兴起摸了一个极短的同人后续,但不知道这样发出来是否合适,如果读者认为不妥的话后续我会删掉,感谢大家包涵。 庞榭醒了。 周遭仍旧是一片黑暗寂静。只有身陷被褥中的柔软触感提醒他身在何处。 幸好如今他已经不再害怕双人床的空旷——每天睡前江茉的手都会握着他的睡衣袖口,稍微用一点力,令他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此时此刻,她的脚正抵在他的小腿上。那里正巧是一处磕碰导致的淤伤,他能感受到细微的疼痛。 不过没关系,只要她还在就好。 他不会奢望她永远在,甚至不会祈求她明天在,只要她今天在就可以。 这样的“今天”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天。 腿上的磕碰伤微不足道,手臂残肢传来的神经痛才是折磨他醒来的原因。短小的右臂残肢又麻又涨,时不时还有针刺感,庞榭平时赖以生存的左臂残肢勉强还能活动,他用手肘支撑身体、试图调整一下姿势,却感觉到身侧似乎也有了一些动静。 是自己惊醒她了?或者她仅仅是无意识地翻身?庞榭看不见也听不见,判断不了局面,又怕真的将她吵醒,只得立刻一动不动躺好。 有一只手伸过来,纤细的手指在他肩胛骨下写了一个问号。 江茉果然醒了。在没戴助听器的情况下,这就是他们交流的方式。 “没事。”庞榭含糊地回答,又问道,“现在几点?” 手指缓慢地在他肩头点了5下。 原来仍是凌晨。他松了一口气,又为打扰到江茉而感到抱歉:“睡吧。” 随即,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掌心贴上了他左臂的“肉钳”,残肢敏感地抽动了一下,然后便在她轻柔的按摩手法中安静下来。 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 通常天气的变化会令他备受折磨。他想,外面大概是下雨了。 就像他们重逢那天一样。 庞榭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身边已感知不到任何体温。 他睡在床的左侧,探出左臂残肢触到了床头柜上的时钟。时钟表面是没有外罩的,他通过触摸指针的位置来判断时间,是八点钟。 江茉今天要带舞蹈班,一定是出门工作了。庞榭又触摸到助听器,用残肢将小玩意夹起来别在耳后。 最后,他的残肢触碰到了手机屏幕。 “我上课去了。早餐在桌上。” 请大家有空的话一定要去看原文!我其实很想知道这篇为什么要叫《无疾而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于无声处——《无疾而衷》同人 第37章 于樊笼中(上)——《无疾而衷》同人 结束了下午的工作,庞榭撑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来,活动了一下久坐麻木的腿脚。他触摸到手机屏幕,机械女声报出了时间,18点整。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忙得忽略了时间的流逝。距离江茉平常到家的时间点已过去约半个小时。 江茉是开车去舞蹈班带课,或许返程路上拥堵?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庞榭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决定去找点别的事做。他探出左臂残肢,一路触碰着桌沿、墙壁,走到客厅开始清洁地板——但他心里仍然有些不安,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去听手机报时,18点20分。 庞榭觉得无法再等下去,立刻给江茉拨了电话,他几乎要将耳朵贴到手机上,但里面传来的声音竟然是“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江茉出什么事了?是她的手机正巧没电了?被盗了?可她为什么还不回家?难道她决定不辞而别从此抛弃他,或者遭遇了什么不可控的意外?比如,交通事故? 无论哪种情况,他感觉自己只要冒出一点念头就会被折磨到发疯。早已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场爆炸突然浮现于脑海,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心脏在胸腔里怦怦地跳动。 现在我能做什么?我应该做什么?去找她?可是她在哪里? 庞榭知道舞蹈班的位置。在市中心繁华地带的某个写字楼,距离小区有十几公里,他从来没去过。他也知道她上下班的固定路线,但手机失联的情况下,他不确定在哪一个路口才能找到她。难道要去报警?不,那更荒谬,她是成年人了,身处在傍晚时分人潮汹涌的城市里,即使真遇到危险,路人能提供的帮助也远比他多得多。 庞榭再次拨出了电话,听到的仍旧是“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理智提醒他,此刻最好的选择是在家里继续等待,但他一刻也坐不住、无法忍受在房间里多呆一分钟。庞榭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残肢摸索着夹起盲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在这个本应最熟悉的空间里,他竟似乎迷失了方向,需要盲杖来回试探着寻找墙壁和家具的位置。他磕磕绊绊走到门口,躬下身用左臂手肘压住金属把手,门开了。 庞榭深吸一口气将盲杖探出去,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朝电梯前进。很好,他找到了,肉钳从衣袖里伸出来,摸索到按钮的位置,很好,他听见了电梯门打开的声音,下楼……一切都没有出错,太好了。 走出楼道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是犯了错。正是深秋时节,他匆忙出门却忘了穿外套,冷风一吹顿觉寒意。等等,他何止忘了穿外套,就连遮挡眼睛的墨镜也…… 算了,顾不得那么多。 自从江茉搬过来和他同住,庞榭已鲜少有“被困住”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毫无疑问又回来了。原本选择这个城郊小区主要是图人少安静,毕竟外界嘈杂的声音投射进他的助听器里简直是一场灾难,但此刻周遭的空旷寂静更像一片巨大的荒芜,铺天盖地向他压来。 盲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不知何时从他的耳边消失了。 这一瞬间,庞榭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最大的错误是什么。 原作文笔非常细腻,我真的写不出来那种感觉,先给原作老师滑跪了TOT 另外根据原文情节庞榭有工作,但我也不知道作者给庞榭设定的具体是什么工作OR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于樊笼中(上)——《无疾而衷》同人 第38章 于樊笼中(中)——《无疾而衷》同人 江茉心急如焚。 下午课程结束她去卫生间结果把手机掉进马桶的时候还在想,等会儿回到家里一定会被庞榭吐槽。她甚至想好了,如果真的被同居男友开嘲讽,晚饭就做点他不爱吃的菜。 庞榭自己会做一些家务,不过开火做饭还是超过了他目前的能力范围,所以一日三餐都是她包办了。其实这也是促使她决定搬过来同居的最主要原因——她实在不忍心他终日靠外卖或者方便食品果腹。 等江茉捞出手机从卫生间出来,又发现班里还有个学生没有走,说妈妈有事,要过一会儿才能过来接。她顾虑学生的安全,干脆留下给小孩开小灶直到家长赶来。江茉从写字楼地下停车场把车开上路面,才意识到时间有些晚了,她怕庞榭担心,脚踩油门开得飞快,结果高架桥上出了连环追尾事故,堵得水泄不通。 早知道应该用学生家长的手机先给庞榭打个电话的。现在她想绕路也绕不成了,听着交通广播的报时干着急没办法。 现代社会离开手机真是一件麻烦事。江茉烦躁地盯着前方闪烁的车尾灯,忽地冒出一个念头——那,要是人离开了眼睛、耳朵和手呢? 好不容易捱过拥堵路段赶回家,江茉停好车就往小区里跑。她知道庞榭等不到她一定会着急,给她打电话再听到“关机”的提示音不知会多么忧心。她想早一点见到他,哪怕早一分钟也好。 她的脚步停住了。 那个身影就站在几步之外,以缓慢而怪异的姿势移动着——左臂残肢在身前探来探去,腿却没怎么抬起来,几乎是蹭着地面向前走。 “庞榭!”江茉喊了一声,同时也看见了躺在不远处的盲杖,心里立刻明白了他的举动,赶紧过去拾起盲杖走到庞榭面前,却见对方似乎受惊吓一般向后退了小半步,半截残臂在空气中挥动:“谁?是……有人吗?” 江茉心里一惊,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人,见他只穿了件灰色毛衫,脸上竟也没有任何遮挡,疤痕与残缺在小区昏暗的路灯光下清晰可见。她自己在长久的相处中已经习惯了庞榭的样子,但此时此刻仍觉触目惊心。江茉勉强镇定心神,不去想他是着急到何种地步才会如此狼狈,目光从眼尾的伤疤转到耳侧,奇怪,银白色器械倒是好好地戴着——“庞榭?能听到吗?” 庞榭显然感觉出身边有人,他左右转了转头,似乎是想确定那人的位置:“你能帮帮我吗?我需要找到我的盲杖……” 江茉再也不想试探,上前一把抱住了他。感觉到臂弯中瘦削的身体骤然紧绷,她在庞榭后颈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 “江茉?是你吗?”庞榭的声音急切而惊喜,“你回来了?有没有事?”他的左臂残肢从她的脊背一寸寸上移,越过肩膀,最后停留在她的脸上,“给我看看……” 那截丑陋的“肉钳”从衣袖里探出来,粗糙的残端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的脸颊:“手机没电了?”他顿了一顿,忽然又勾起嘴角,“你回答我也听不见,我助听器也没电了。” 江茉本来眼泪都在眼睛里含着,被他这一句话逗得愣是憋回去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笨也笨到一起去。她毫不客气地拍掉脸上的“魔爪”,将盲杖折叠好塞进庞榭的裤子口袋里,这才重新握住那半截手臂,放在自己肩膀上。 这是一个指向很明确的动作,她知道庞榭一定会懂。她要带他回家。 “等等。”对方显然会意,却提了个新要求,“你有没有……能挡住脸的东西?” 这小区入住率很低,此时周围也不见什么人影。不过江茉还是迅速把脖子上的丝巾扯了下来,叠成细长条给他系在眼睛上。还别说,这个造型有一种出乎意料的时尚感,江茉没忍住笑出了声。 哎,可惜他听不见。 上篇写的庞榭属于是关心则乱,多少有点OOC了,汗。中篇就想尽量贴近原文风格,怎么说呢大概是虐心中还带一点儿轻松俏皮?庞榭和江茉的相处也是有“互损”的感觉,但是我写不出来只好继续给原作老师滑跪…… 其实这本来是下篇但写着写着有点收不住了就变成中篇了TOT 请原作老师谅解,写完下篇我保证再也不写了TOT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于樊笼中(中)——《无疾而衷》同人 第39章 《莫负今朝》之九 他想说话,可惜唇齿舌都不听使唤,竭尽全力也只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不像讲话,倒像是痛苦的呻吟。但即使是这样的声音,对苏瑾来说已经近乎于天籁。 在他们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只等命运宣判的时候,试验的新药竟然起作用了。治疗半年时间,裴昭的呼吸情况就有了一定改善,甚至能试着发出一点声音了。 当然,要想真正表达有意义的词句,他仍然需要依赖眼动仪。好在苏瑾照顾他这么久,大多数情况下能猜出他的需求:“是不是想起来了?” 裴昭眨了眨眼睛。他的身体现在坐不住轮椅,绝大部分时间都躺在护理床上。但今天天气很好,阳光从窗外照进房间,让他想要起身看看外面。 苏瑾控制着按钮,慢慢抬升护理床,同时留心观察着裴昭的表情。体位变化带来的血压变动会令他头晕,好在苏瑾现在对他的身体状态了如指掌,能控制速度让他不那么难受。 床头抬高了他的上半身,苏瑾捧着他的头颈,帮助他转过脸去,看看窗外的风景——虽然那也只是城市里再普通不过的高楼和道路。 病情进展到全身瘫痪之后,出门变得格外麻烦,除了通向医院的路途,这扇窗户几乎就是裴昭能看到的全部世界了。冬季难得的晴好天气,阳光暖融融的,外面车水马龙一片繁忙景象,苏瑾在床尾为他按揉着瘫软下垂的双脚。 “说不定再治疗几个月就可以摆脱鼻饲管了!”苏瑾的声音很轻快,“生活质量大改善!” 由于吞咽困难无法进食,他已经依赖鼻饲管近一年了。吃饭对他来说不是放松更不是享受,反而近似于一种酷刑。没有苏瑾耐心细致的照料,他根本活不到今天——但也仅仅是活着而已。 如果真的可以恢复哪怕一点点吞咽功能……裴昭心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得益于新药带来的奇迹,他暂时远离了气切的风险、甚至能感觉到一些细微的进步,但反过来说,他拖累苏瑾的年头又要延长了。药物治不好他,只能让他再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他不确定这究竟是一种幸福,亦或者是另一种不幸的发端。 他想对苏瑾笑一笑,却无法控制脸颊的肌肉,甚至也无法自己转过头去看向她。他当然可以用眼动仪“说话”、让苏瑾帮助他调整一下姿势,但裴昭最后什么也没做。 湿热感从两腿之间传来。他尿了。 大小便失禁几年,裴昭已经对此完全麻木。护工定时更换纸尿裤,就算知道自己躺在排泄物里他也只能忍着。不过今天是周日,护工休息了,苏瑾在他身边照顾,如果他开口……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更尴尬的声响就从被子下面传了出来。苏瑾立刻发现了,一边轻声安抚他,一边迅速打开被子。因为一直进流食,后面泻出来的也都是稀便,肮脏黏腻,气味更是令人作呕。最初苏瑾帮他清理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干呕,后来也渐渐习惯了,屏住呼吸尽快将沾满污物的纸尿裤从他身下抽出来丢掉,又打来温水为他清洁下身、更换新的纸尿裤和隔尿垫。 一通忙碌下来,他能清楚地看见她鼻尖沁出的汗珠,还有耳畔散落下来的几缕头发。苏瑾眼角额头原本细微的纹路也愈发明显了,他想,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几年。裴昭更加仔细地凝神看去,幸好,幸好还看不见白发。 “累吗” 苏瑾停了手转过来看他,笑意盈盈:“不累啊,又没做什么事。” “六年” 苏瑾这才一愣,随即仍是笑道:“我都没想到竟然这么久了。小裴……”她亲昵地抵住他的额头,“你也辛苦了。” 他暗暗地叹气,心想,那还是你更辛苦些。但这句话实在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何况他“讲”一句话也要费很大力气。最后他只好开了个玩笑:“该叫我老裴了” “老裴吗……也挺好的!”苏瑾被逗乐了,“那句歌词是怎么唱的来着,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 她像是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停住话头将目光投向窗外:“啊,路边的玉兰花快开了。” 春天来了。 这篇的大部分内容其实是去年冬天就写好的。只是一直没想好该怎样收尾,就这么拖了几个月。今天翻微博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十年前写了一条关于程浩的——不知道有没有读者读过他的文——然后意识到竟然已经过去了那么那么久。 时光啊。命运啊。 下班路旁的花也都开了。我想起学生时代学过的课文,“花和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但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莫负今朝》之九 第40章 《情非得已》之一 “好疼……” 曹振在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地呻吟着。 最近正赶上大降温,他昨天出一趟门回来就有些感冒了,鼻塞头痛,到了晚间更是有些发热的迹象。好在这么多年他早就被各种身体不适折磨到习惯,勉强自己喝了半碗粥,匆忙吃过药就挪进被窝里躺下了。 后半夜幻肢痛又发作起来,从双腿到左臂都不得安生,愈发严重的疼痛感和药物中的催眠成分在他的大脑里反复撕扯,沉静的黑甜乡也变成可怖的噩梦场。 “我疼……”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喊出声来,“菲菲!” 曹振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仅存的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然后他醒了。 随着意识的恢复,原本模糊的痛觉瞬间清晰,曹振紧咬着嘴唇,尝试着慢慢吸气、呼气,尽力让自己逐渐适应这样的痛苦。房间里仍旧是一片黑暗,艰难的喘气声在耳边被无限放大,仿佛是某种他还活着的证明。 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还是会想起她? 乔芳菲——他曾经的女友,抛弃他已经近五年了。 导致曹振父母罹难、自己截去双腿和左手的那场事故,在他的记忆里近乎于“断片”一样模糊不清。然而五年前那一天的情景,精确到所有的细节,却能够像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呈现…… 那是在事故后第三年,6月,一个普通的周五晚上。 在他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是乔芳菲抱着与父母反目的决心陪伴在他身边。为了让他有信心活下去,她在他出院之后就立刻提出要和他结婚。当然他拒绝了。他怎么能答应呢?拖着这样的身体去娶她? 但他们还是生活在一起,准确地说,是乔芳菲把当时无依无靠的曹振接到身边,一边工作一边照顾。 “你要是实在没有事做,就……在家里学学做饭?或者做点别的也行?”她说,“不要老是胡思乱想,现在是新时代了,女主外男主内也是可以的。” 乔芳菲生得一副好皮囊,智商情商俱在线,在职场如鱼得水。于是他们就真的慢慢变成了“女主外男主内”模式,他每天把家里收拾干净,做好晚饭等着她下班。 再后来曹振也在网上接一些工作,慢慢积攒经验也积攒客户。乔芳菲知道他能挣钱了,但每月给他的零花钱还是有增无减。他平时并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医疗康复虽然费用高些,也都是从乔芳菲的卡上支出。 就这样,在那个6月,他手里终于有了一笔足够的钱,全靠他自己挣来的,可以给她买一件像样的礼物——如果她愿意的话,剩下的可能还够他们做一次短期旅行。 事后回想起来,那时他们的关系是已经出现了问题的。乔芳菲应酬越来越多,回家越来越晚,难得在家的时间两人也经常各自对着手机电脑不说话,睡在同一张大床都不肯抱着他——只是曹振不愿意承认。 在那天下午,他顶着各种异样的目光、转着轮椅去了离家最近的商场,在品牌珠宝柜台买了一枚戒指。 他把戒指盒子收进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又赶紧回家做了她爱吃的菜,然后毫不意外地收到了她的信息:我晚上要陪客户,你自己先吃饭吧。累了就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他在客厅里等到十一点,她踩着高跟鞋、带着一身酒气进了家门。 “你……”乔芳菲看见他,颇有些惊讶,“怎么还不睡啊?”她一面换鞋一面说。 “你喝酒了?我去煮点醒酒汤?”曹振见她头发散乱,脸颊晕着红色,一时也心疼起来,“你等着,马上就好。” “不用了。”乔芳菲道,“我没喝醉。倒是你,快去睡吧。” “我不困。”曹振摇头,“菲菲,我今天……” 他的话停住了。他看见乔芳菲脱掉裙子外面的罩衫,伸手拢了拢长发,露出颈边一处红印子来。 那是什么?蚊虫叮咬?过敏?还是…… 乔芳菲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没有解释,反而走到客厅沙发旁边,甚至也没有坐下,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曹振,有件事我本来准备明天说的……” “那就明天再说。”曹振迅速打断了她,“菲菲,你喝醉了。” “我没醉。”乔芳菲定定地望着他,“曹振,我们分手吧。” 尘埃落定的一瞬间,曹振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波澜。这句话曾在他的预想里出现过一千遍一万遍,像是一把始终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可偏偏是在今天。 曹振舔了舔嘴唇,眼睛望着地面:“为什么。” 他声音很轻,不像是一个疑问句,也并不期待她回答。但乔芳菲听到了,并且清晰地给出了答案:“不为什么。”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累了。” “呵。”曹振短促地笑了一声,他当然知道,他早该知道的。乔芳菲年轻漂亮,别的女孩可以花着男友的钱享受生活,她却只能拼命挣钱去养活一个残废,有时还得伺候这个残废的吃喝拉撒。他欠她的太多了,能给她的太少了。 分手挺好的,至少对乔芳菲来说挺好的。她值得更好的、更轻松舒适的生活。她根本不需要礼物,“分手”就是他能给出的最佳赠予。于是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只有支持身体的右臂开始细微地颤抖。因为截肢位置太高,他的大腿只余下两团短短的肉球,连维持坐着的姿势都很吃力。 “我明天收拾东西搬走,这个房子的房租交到年底了,你继续住吧。” “哦。”他又答应了一声,感觉头脑无法进行任何思考,只想赶紧躲起来、躲进一个听不见她声音的地方去。城市里寸土寸金,他们租的房子不算大,轮椅反而不方便,曹振在家习惯了“爬”着移动的。他急切地挪到沙发边缘,探出右手撑住地板,把自己“摔”到地面上。这个动作他本已经很熟练了,此时双腿残肢突然触到冰凉坚硬的地砖却疼得钻心,他差点掉下眼泪来。 “你干嘛呀?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这什么意思?” 乔芳菲挡在他面前,她身材高挑,像一堵墙。曹振恨得把下嘴唇都咬破了:“你想让我说什么?让我……求你?求你留下来?” 乔芳菲登时被他噎住,半天才道:“……算了。”她让开路,“我今晚去外面住。你冷静一点,去睡吧。” 外面?外面是哪里?想必她早就有了“别人”,今晚只是正式通知他一声而已。曹振看着她往玄关走去,简直想破口大骂,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他强压住内心翻腾的情绪,只吐出一个字:“滚!” 乔芳菲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视线仍是向下的:“……好,我马上走。”她动作麻利地重新穿好了罩衫,“哦,不是刚换了一个轻便轮椅吗?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她本来想补一句“地板太凉对你的腿不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觉得这种时刻的关心颇有些多此一举,“别整天在地上爬。” 曹振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浑身止不住地打颤,再也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我以为最心疼我、最体谅我、最爱我的人。 也不过把我看作是丑陋的怪物。 一直想写的triple!终于写了!虐男主真爽啊哈哈哈哈(什么变态作者)祝大家假期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情非得已》之一 第41章 《情非得已》之二 发热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令曹振再难入睡。 以前乔芳菲还在的时候,会喂他喝点热水,再用手揉揉他的残肢,就算不能减轻生理上的痛苦,至少能让他稍微放松一点、尽量多睡一会儿。 但乔芳菲早就不在了。 当年被断崖分手之后他缓不过来,几个朋友轮流来看他,话里话外都委婉地表示乔芳菲能坚持在他身边三年算是仁至义尽,劝他想开一点。其实曹振理智上完全明白,可惜人终究是感情动物,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逐渐适应没有她的生活。 现在他自己勉强能生活自理,收入基本稳定,过得还凑合。但偶尔——比如在这样被病痛困扰的时刻——他还是会无法控制地想起她来。 曹振,你真自私。 他在心底嘲讽了一下自己,然后慢慢地活动手臂试图撑起身体。床边的保温杯里应该还有温水,抽屉里放着常用药,他想,只需要一粒止痛片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麻烦别人…… 但是他真的起不来了。身体酸软没有一点力气,完全不听使唤。 就这样吧。他在黑暗里放弃了努力,就这么死了也无所谓。 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曹振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了。 不是疼醒的也不是睡醒的,从最直观的身体感受判断,他是被饿醒的。 烧像是退了,幻肢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他出了一身汗,睡衣黏在背上难受得很。源自身体本能的自愈能力帮助他过了这一关。 他缓慢地吐出一口气,伸手摸到了枕边的手机,时间竟然是下午两点。 难怪这么饿……曹振有点想笑,这个残破的身体比他本人的意志更想活下去。他现在可以慢慢试着坐起来了,只是还没力气挪到轮椅上,更别说起来做饭了。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他就着凉水又吃了一粒感冒药,从外卖软件点了一碗粥。 既然死不了,就继续凑合活吧。 到了这日傍晚,他的体力和精神都恢复不少,自己挪到厨房又煮了一点清汤面。刚吃过饭手机里忽然弹出一条信息,提示快递柜还有两小时超期。虽然他买东西都会备注“送货上门”,但时常有快递员把东西直接扔进快递柜里。好在快递柜就在小区门口处,曹振随便裹了件大衣转着轮椅出门了。 到了快递柜跟前他又发现这个快递不巧被放在最高一层,超过了他能拿到的范围。于是他只好等在原地,寻求路人的帮助。曹振受伤残疾多年,早就把“面子”之类的事情抛诸脑后,很快他看见一位高挑的女士牵着孩子往这个方向走来,决定这就是他的求助对象——“你好,麻烦你……” 他的话停住了。傍晚时分光线昏暗,但在这个距离上,他已经能够清晰地认出眼前人。 “曹振?”乔芳菲同样格外惊讶,“你也住这里?” 曹振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完全知道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形象,头发没洗胡子没刮,穿着褪色的旧衣服缩在轮椅里,反观面前的乔芳菲,还像他记忆里一样漂亮又精致。他把取快递的事完全抛在了脑后,只想立刻离开这里,但乔芳菲似乎还不打算放过他:“你住几号楼?一个人吗?” “和你没关系。”他生硬地顶回去,伸手拨转轮圈绕过了她,可没“走”出几步,乔芳菲又从身后追了上来:“等等,别忘了拿!” 她大概是看见开着的快递柜猜出了他的意图,主动帮他把东西取了出来。面对递到眼前的快递盒子,曹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匆忙说了句“谢谢”,便赶紧转着轮椅往回走。他本就在病中,兼之心绪起伏,到了单元门口的无障碍斜坡处竟有些脱力,正当他犹豫着想放下手刹稍微休息片刻时,轮椅被人从后面顶住了。 “我也住这个单元,送你一段吧。你住几楼?” “不用你管。”曹振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帮助,如果不是因为刚搬来两个月而他预交了半年的房租,他简直想明天就搬走,“你放开!” 话音未落他猛地咳嗽起来,乔芳菲也不说话,等他慢慢恢复,这才重复道:“几楼?我送你。” 她的话语里有种不容争辩的意味。曹振身心俱疲,终于放弃了争执:“三楼。” “我住八楼东边。”乔芳菲推着他进了电梯,又一路将他送到家门口,非常平稳,像很多年前一样,“有事的话可以找我,电话没变。” 曹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然后带着十分的恶意反问道:“我去你家敲门,孩子爸爸会开门吗?” 但乔芳菲接下来的话令他大吃一惊:“我离婚了。” 不要误会,孩子真不是男主的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情非得已》之二 第42章 《情非得已》之三 曹振当然不会主动去联系乔芳菲。就算她离婚了,他也不会天真到以为他还有机会。更何况——五年前他是“被分手”的,此时再去找她难道不是自取其辱? 但曹振完全没想到,几天后的下午,反而是他的房门被敲响了。乔芳菲牵着孩子站在门外,一见他开门便急忙道:“曹振,拜托你,帮我看会儿孩子!” 曹振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什么?” “公司有个急事我得去处理一下,家里没别人了。”乔芳菲顺手把一个卡通小水壶挂在他家的衣帽钩上,“喂她喝点水就行,最多两小时我就回来!” “不是你这……”曹振瞠目结舌,“我、我……” 乔芳菲不理他,又低下头哄孩子道:“圆圆,你跟曹叔叔玩一会儿,啊?妈妈马上回来,晚上带你吃好吃的。” 说完她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圆圆看着门被关上,再看看眼前这个怪异的叔叔,立刻小嘴一咧、嚎啕大哭起来。 曹振登时手足无措,他一个单身汉,对于“小女孩”这种生物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情急之下,他赶紧从轮椅上挪了下来,爬到圆圆身边,笨拙地把孩子拢在怀里,拍拍她的后背:“不哭不哭,妈妈一会儿就回来……” 小女孩不理他,自顾自哭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了,曹振见她开始好奇地四处打量,忙问道:“你想玩什么?叔叔陪你玩好不好?” “我想看动画片!” 曹振如蒙大赦,动画片还不简单?他哄着圆圆自己坐到沙发上,用纸巾给她擦干净脸,然后开始投屏《小猪佩奇》。圆圆很开心,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曹振却生怕她有什么万一,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 幸好乔芳菲很快就回来了,为了表示谢意,甚至还给他提了一袋子水果,搞得他颇为尴尬。圆圆的动画片正好看到一半,又闹着不走。眼看乔芳菲面色不善、要上前拉扯孩子,曹振连忙打圆场:“把这集看完再走吧,也就几分钟的事儿。” 结果这几分钟就成了他人生中最漫长的几分钟——前女友抱着手臂站在客厅里不说话,前女友和前夫的女儿正沉迷于动画片,他呆在旁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了好了,平时不让你看,今天看够了吧?”一集刚结束,乔芳菲立刻拉住了圆圆的手,“快点,跟曹叔叔说再见。” 小女孩乖乖地挥手:“叔叔再见。” 曹振紧绷的神经直到这时才放松下来,他转着轮椅把母女俩送到门口,家里顿时安静了,他胸口的某处地方也像是瞬间空了。 如今网络购物发达,对于曹振这样的残障人士确实方便了不少,大部分时间里他尽量避免出门,就连日常买菜也会选择用app,毕竟操作轮椅挤进超市蔬菜区对他来说太难受了。但只有一件事让他非出门不可,那就是去医院。开安眠药、止痛药必须有医生处方,而且每次的处方药量有限制,所以他隔段时间就会到附近医院去。 这天下午曹振取了药回家,经过小区旁边的幼儿园,正好遇到散学时间,人行道、非机动车道上挤满了孩子和家长。他好不容易“冲”出拥堵路段,刚松了一口气,拐了个弯就看见乔芳菲母女两个站在路边,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你走不走?不走就在这待着!妈妈自己回家了!” 圆圆攥着小拳头毫不示弱:“我不!” 乔芳菲气得不行,视线余光忽然瞥到曹振,便上前拉着孩子手腕道:“那你跟别人回家?把你送给曹叔叔好不好?” 曹振正好开着电动轮椅路过她身边,被她这话吓得来了个“急刹车”:“乔芳菲,哪有你这样的?”他半是好气半是好笑,看着小女孩嘟着嘴眼泪汪汪的样子,又添了一分心软:“圆圆怎么了?为什么不想回家啊?” “她不是不想回家,是不想走路。”乔芳菲瞪了孩子一眼,“别闹了,等会儿别人都看你笑话。” 曹振心想自己仅仅从这里路过怎么就变成了吓唬幼童的大反派,看来真是要尽快搬家不可。不过现在……他是不是还得挽救一下自己在圆圆心目中的形象? “要不……圆圆想不想坐车?” 乔芳菲瞠目结舌:“什么意思?” “就是,坐车的意思。”曹振微微弯下腰,“圆圆今天走累了吗?” 圆圆茫然地看他,又转头去看妈妈。乔芳菲把她抱起来,放到曹振身上:“来吧,曹叔叔请你坐车。” 曹振左手截肢位置在手肘以下,这样他还可以用手臂把小女孩的腰搂住,右手操作电动轮椅调到速度最低档。圆圆发现“车”动了,顿时兴奋起来:“妈妈!真好玩!” “你别乱动,坐好一点。”乔芳菲在他们身边慢慢跟着,“我真的要赶紧再找个保姆了。” 曹振有些惊讶:“你现在一个人带她?” “之前是我父母在这里,上个月因为我哥的孩子刚出生,他们去美国了,估计要在那边待半年。”乔芳菲叹了口气,“本来是请了保姆的,但不太合适——不然那天也不会突然去麻烦你了。” 她这样客气,反而令曹振觉出疏远的意思来:“没事,圆圆很乖的。也没有什么麻烦。”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你实在忙不过来,我可以帮忙。” 第一次写带娃!当然作者自己没娃,大家随便看看[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情非得已》之三 第43章 《情非得已》之四 在电脑前工作久了,曹振的颈椎、腰椎都不大好。但为了挣钱,他往往也只能忍着身体不适坚持工作。在这个周末的下午,手里的活儿终于暂时告一段落,曹振下意识地转了转头以缓解颈椎不适,忽然留意到窗外的树枝繁叶茂。这个小区很新,绿化、设施都不错,这也是他选择搬过来住的原因。至少此刻,他足不出户就感受到了四季物候的变化。 曹振恍惚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和乔芳菲是大学时期认识的。那时他们都没什么钱,结伴旅游也去不了太远。他还记得在某个春日,像今天一样阳光明媚天空湛蓝的春日,他们一起到市郊爬山。乔芳菲梳着高马尾,戴一顶棒球帽,在山顶上伸开双臂:“曹振,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们去环游世界吧!” 那时他不会想到仅仅一年以后他的命运将被一场事故彻底改写,而他们的感情经历了三年不离不弃相濡以沫之后,也终于走向了现实的终点。 一切都遥远得恍如前世,只有身下的轮椅和腰间的束缚带提醒他如今的境遇。曹振盯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听见门铃声还疑心是自己的幻觉。 难道真的想谁谁到?此时此刻最有可能上门来找他的就是乔芳菲——而且大概率是像上次一样问他能不能帮忙带孩子,曹振微微叹了口气,有点想装作没听见,可惜某种莫名的情感又占据了上风,他认命地转动轮椅过去打开了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乔芳菲穿了一身浅灰色运动衣,梳着高马尾戴着棒球帽,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哦,还是有一点不同的。现在他的视角是仰视的。 另外的不同就是旁边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圆圆,小女孩一身明黄色背带裙,两条小辫子扎着绢花:“曹叔叔!我们出去玩吧!” 曹振心都快化了,答应的话几乎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他不想出门,特别是在这种天气、这个时间、和她们母女两个一起出门。他不想再去承受那些好奇的、同情的或是其他各式各样的目光,更不想把年幼的圆圆也卷入到这些窥探中来。 “圆圆,叔叔今天还要工作,你和妈妈去玩吧。”他伸出唯一完好的右手,想摸摸小女孩的头发,最后却停在了她的辫子旁边,“圆圆今天真漂亮,听妈妈的话,去玩吧。” 小女孩还不会掩饰情绪,听见他的拒绝立刻就垮下脸来:“不要,叔叔和我们一起去。”她甚至向前一步,小手抓住了曹振空着的左臂衣袖,“我要坐车!” 曹振吓了一跳,听见她说要坐车又觉好笑。倒是乔芳菲不着痕迹地握住了女儿的手,让她松开曹振的袖子:“别闹了,曹叔叔要工作,妈妈带你去公园。” 小女孩放开了手,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曹振又心软了:“好吧……你等一会儿,叔叔换件衣服和你们一起去。” 乔芳菲本来还有些担心,怕孩子这样胡闹会耽误曹振正事。但是当曹振再次打开门,她看见对方穿好了双腿假肢、甚至连“左手”都藏进裤子口袋里,立刻意识到所谓“工作”很可能只是不愿意出门的托词。 “这样……至少看起来像个人样,对吧。”她的前男友神情紧张,眼光向下瞟,不敢直视她似的。 曹振的身体情况乔芳菲再清楚不过,双腿截肢位置太高,假肢基本只能起到装饰作用,还会增加残肢负担、引起不适。一念及此,她的眼底几乎有些发热:“没关系,”她说,“今天我们一起。” 直到他们下到负一楼、到一辆白色SUV旁边,曹振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选择:“你要开车?”他的假肢很重,要穿着假肢从轮椅上转移到车上是个相当困难的动作,“我……” “我帮你。”乔芳菲不假思索地说,显然猜出了他的心思。她先把圆圆安置到座位上,然后拉开车门、走到轮椅旁边,很自然地弯下腰来。 这个动作曹振再熟悉不过。他刚受伤的那段时间没有任何自理能力,上下轮椅、上下床都是靠乔芳菲抱着。可是此刻他却有些抗拒,下意识地躲着她的动作。乔芳菲十分为难:“能行吗?我怕你摔倒。” 如果没有假肢那当然可以,爬进去就行了,也就姿势难看点。但眼下曹振自己实在没把握,他思量片刻,不想再多生事端,只好认命道:“那,麻烦你了。” 他抬起手臂,不敢再像过去那样搂住她的脖颈,只是让她把手穿过腋下,将他从轮椅上“提”起来,“放”进座位里,再把“双腿”摆正位置,最后还贴心地帮他系好了安全带:“OK,出发!” 公园里游人如织,花间步道上到处是扶老携幼、沐浴春光的家庭。圆圆先是兴奋地疯跑了一阵,跑累了又趴着他的“膝盖”要求坐车。小朋友一点也不在意周围人的注目礼,还得意地当起了指挥:“开快一点!驾!” 乔芳菲哭笑不得,按着女儿的脑袋让她讲礼貌。曹振倒是毫不介意被当“马”骑,只是手臂把圆圆抱得更紧了。 发现我是真喜欢破镜重圆……不管长篇短篇都喜欢这个梗[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情非得已》之四 第44章 于樊笼中(下)——《无疾而衷》同人 一进家门江茉火速帮他把助听器取下来充电,然后才返回玄关处换衣服换鞋。庞榭正在试图用残臂将丝巾解开,江茉伸手过去,那只钳子就乖乖收了回去。 “吃外卖?还是我来煮饭?”她随口问道,随即又猛然反应过来,不由一阵懊恼。要写字交流的话……她只好上下打量,写哪里合适?难道要把衣服掀起来? 正寻思着,眼前的人先“噗嗤”一声笑了。江茉莫名其妙,只听庞榭边笑边说:“我在想,你这会儿是不是憋了一肚子话,又不知道怎么说?” 还不都怪你忘了给助听器充电?江茉气得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还不解恨,又上手去捏捏他的脸颊不准他笑,然后气呼呼地想,不问你了,我自己决定。 她思忖片刻,从桌边搬了把椅子放到厨房门口,握住庞榭的手肘,领着他坐下,又将倒了温水的杯子放进他的钳子里。庞榭也不恼,就这样任由她摆布。 反正助听器充电还需要时间,江茉想,他对气味很敏感,闻到食物的味道就知道她在厨房里忙着,会安心一些。 最后她还是做了庞榭爱吃的菜。食物端上桌,助听器也终于能开机了。庞榭的世界暂时打开了“接收”通路,他一边用叉子寻找着餐盘的位置,一边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今天为什么这么晚?” “还说我憋了一肚子话,我看是你憋了一肚子问题才对吧。”江茉毫不留情地吐槽,注视着那只叉子准确地落进菜肴里,“等会儿吃完饭,陪我出去修手机?” “手机坏了?”这是个庞榭没想到的答案,“怎么摔的?” “……掉厕所了。”江茉咬着牙说出实情,随即意料之中地看到对方脸上憋笑快憋出内伤的表情,连眼尾的疤痕都一跳一跳的。难得见到这样神色生动的庞榭,江茉咬着筷子欣赏一秒钟,又把自己的计划重复了一遍:“想笑就笑吧,笑完陪我修手机去。” “……那别了吧。” 江茉知道庞榭向来不愿意出门,想起他方才在路上狼狈的样子,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脑袋里转了几个理由,最后一个也没说出口。反而是庞榭听她半天没声音,忽然又改口道:“算了,我陪你去。” 江茉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即使已经和庞榭同居一段时间,有些事情——比如说带他出门——她仍然不确定到底是对是错。他的生活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并且他在尽力适应和忍耐着这一切。那么,她是不是也应该……顺应一下他的想法? “要是你不愿意的话,我自己也可以。” 她声音越说越低,庞榭听不清楚,向她的方向侧着脸,眉头紧皱。 “我说,”江茉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安,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你不想去的话就我自己去。没关系。” 庞榭扯了下嘴角:“我怕你又丢了。在家等也着急。”不知为什么,江茉忽然觉得,如果他还有一双眼睛,大概刚才的表情就是……斜着瞥她的? “那一起去吧,正好饭后散步。”她决定道,“我知道哪有,不远的,过一条马路就到。” 小区周边的道路和环境,庞榭相当熟悉了。但他并不能准确判断路边每一间门面都是做什么的——糕点铺、饭馆和花店是很好分辨的,有独特的气味。偶尔也有店铺会放着大喇叭吆喝揽客。至于其他的,就得靠导航了。碰巧他在这里住还没碰到过需要修手机的情境,于是江茉就做了他的向导。 好在他们俩配合多次,早就习惯一前一后的走路方式,很快便找到了地方。江茉把手机留在店里讲好明天来取,领着庞榭出了店门,正要站到他前面去,却被对方叫住了:“我知道这是哪里。” “啊?”江茉一愣,“你是想自己走吗?那你等等……”她从他口袋里拿出盲杖,把手持端伸进他的袖子里:“拿着。” 感觉出那只钳子夹住了盲杖,江茉放开手,绕到庞榭右侧,挽住了他藏进口袋里的空袖子:“这样正好,走吧。” 她还记得当时陪庞榭去医院看眼睛的往事。从那以后,他们出门就形成了“一前一后”这样的固定模式。不过此刻或许是一个适当的时机,他们可以试一试“牵手”回家。 “下次……要出门找我的话,就走慢一点。”她看向他的侧脸,“或者,明天我带你去舞蹈教室吧?” PS其实这篇(下)的前半部分春节前就写出来了,但是写到后面反而越来越纠结……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原作老师ORZ 所以就,开放式结局?庞榭答应或者不答应都没关系。 PS2我很幸运看到过原作者写的两人去医院那个番外的截图,可惜似乎是不完整版本TO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于樊笼中(下)——《无疾而衷》同人 第45章 《情非得已》之五 返程的路上圆圆就在儿童座椅里睡着了。回到地下车库,乔芳菲先抱着他转移到轮椅上,然后把熟睡的圆圆放进他臂弯里:“你送我们到8楼吧?” 小孩子的起床气想必很可怕,曹振哪敢拒绝,他们一起乘电梯上楼,乔芳菲用指纹打开了门锁,又走到轮椅背后、以娴熟的技巧帮他越过了门槛:“进来吧。” 曹振震惊地回头看她,又看看屋里:客厅十分杂乱,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各式玩具。乔芳菲推着他绕过这些障碍物,直达卧室门口,这才抱起圆圆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又拉过一旁的小被子给她盖好。 曹振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乔芳菲现在当妈妈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在医院病房里抱着他哭泣的女孩了。 乔芳菲轻轻退回屋外关上门,见曹振盯着她发怔,不由问道:“怎么?困了?我送你回去。” 曹振猛然回神,连忙拒绝:“不,不用了。圆圆还在屋里呢。” 乔芳菲摆摆手:“没事,她睡着呢。”她坚持送他进电梯下楼,到了曹振租住的一居室外面:“一直也没有问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曹振心想,这个俗套的问题终于还是来了。 “没有你好。”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不过也还凑合。” 比起有车有房有娃的乔芳菲,还租住在一居室的自己也只能用“凑合”来形容了。但话说回来,他这个身体现在能自食其力都算不错,曹振也不会再抱有别的不切实际的希望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察觉到乔芳菲还站在身后,便催促道:“你快回家吧,圆圆一个人在家里。” “那我回去了。”乔芳菲停顿片刻,“今天谢谢你。” “孩子还小嘛。”曹振笑了笑,“再说……” 我也很久没有出门逛公园了。 他到底没有说出口。乔芳菲推他进了客厅,又道:“圆圆喜欢吃披萨,我晚上点外卖,帮你也点了?你喜欢什么口味?” 曹振赶紧摇头:“不用。我自己做点就行。”虽然有点想吐槽小孩子最好少吃“垃圾食品”,但毕竟他也没资格对乔芳菲的育儿方式指手画脚,于是识趣地闭嘴了。 “我知道你水平高,这么多年我做饭都没有你做的好吃。”乔芳菲轻轻笑了,“不过这都六点了,点外卖省事,我请你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曹振也无法再推拒。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等到他费劲脱掉假肢、换好衣服,乔芳菲竟然领着孩子、拎着必胜客的外卖袋子到他家里来了。 他租的是一室一厅,客厅里有个双人沙发加小茶几,这一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家里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电视机播着《小猪佩奇》,乔芳菲一边哄圆圆吃饭,一边还不忘招呼曹振,令他几乎有点“受宠若惊”。圆圆和他玩熟了,吃到一半就不安分地跑来跑去,用沾油的小手抓他的衣服。 这样的情景曾经是曹振设想中他们理所当然的未来,但在那场事故之后就成了他深夜里偶然的幻梦。再后来乔芳菲也弃他而去,于是他连想都不再想了。但此时此刻,关于“家庭”和“幸福”的幻觉似乎又从某个地方滋长出来,烫得他心口发疼。 一顿饭吃完乔芳菲主动起身收拾茶几,又不顾曹振的拒绝帮他把客厅打扫了一遍,这才抱起打哈欠的圆圆告辞。曹振送他们到门外,犹豫着要不要再和乔芳菲再说几句客套话,忽然听到楼梯间方向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和说话声,像是好几个人在跑:“怎么了?” 乔芳菲也有些迷惑,她抱着圆圆走到楼梯间,正看见一个系着围裙的大婶脚步匆匆从楼上下来。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已经气喘吁吁地开了口:“你、你还傻站着干嘛!楼上着火了!” 乔芳菲吓得一激灵,迈开腿就要跟上大婶,突然又想起曹振还在,几步折回去通知他:“曹振!楼上着火了,快走!” 曹振也被这消息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抓住轮圈,金属的触感令他陡然清醒过来:走?他怎么“走”? 认清现实的一瞬间曹振心脏狂跳,他抬起头看看乔芳菲和她怀里一脸迷茫的圆圆,几乎喊了出来:“你发什么呆?赶紧带孩子下去啊!” “那、那你怎么办?”乔芳菲已经慌了神,却还是不忍心把他扔在这儿。曹振又气又急:“别管我了!我自己爬下去都行,你护着孩子!” 楼梯间里又传来脚步声,还夹杂着幼童的哭闹,乔芳菲心一横,抱着圆圆转过身去:“我们在楼下等你!” 假期快乐[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情非得已》之五 第46章 《情非得已》之六 眼看乔芳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曹振低下头,视线落在了自己短短的两截残肢上。 现在三楼走廊还闻不到什么烟味,想必火势尚未蔓延过来,他只需要往下爬两层楼……慢是慢了点,逃生希望应该很大。 可是他忽然不太想这么做。 就算呆在家里也不一定就会死,可能只是虚惊一场,等会儿火就被扑灭了呢?更何况……活下去又能怎么样?继续孤身一人、长年累月忍受幻肢痛的折磨? 这个时刻,他竟然想起了故去的父母——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们了。那些回忆太过痛苦,以至于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选择了主动屏蔽。 也许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这样也不错。 甚至自己在世上的最后一天还是和初恋女友、孩子一起度过的。尽管女友早就分手、孩子也不是他的,但没关系,至少他心里很满足了。对了,他们刚才还吃了一顿大餐,就算死也是个饱死鬼了。简直完美。 曹振忍不住笑,然后慢慢转着轮圈回家了。 客厅窗户开着,能听见外面杂乱的议论声。曹振来到窗边,想听听看有没有乔芳菲和孩子的声音,却被外面飘进来的烟气呛得咳嗽起来。 火似乎越来越大了。消防车暂时还没到。 好遗憾啊,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五年前买了戒指、想和她求婚的。那枚戒指他都没舍得转卖掉,一直好好保存着。 要不要趁现在写份遗嘱?曹振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见外面门铃响了,还伴随着大力拍门的动静:“曹振!” 是乔芳菲!曹振骇得全身发抖,她怎么又回来了?他以最快速度转着轮椅过去开门,只见乔芳菲满脸通红,捂着嘴不住地咳嗽。 “你疯了!我说了别管我!”他在轮椅上探出身去,想将她一把推开,却猛然发现走廊里已经弥散着烟雾——他害了她。 “进来!”他拽住乔芳菲的手腕,迅速将门关上,牙关直打颤,“去卫生间把毛巾打湿,快点!” 乔芳菲也不争执,快步冲进卫生间、又拿着两条湿毛巾出来,一条递给他,另一条系在自己脸上:“楼梯还能走,我背你下去!” 曹振一惊,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口,乔芳菲已经在轮椅前蹲了下来。此时多犹豫一秒就会多一分危险,但曹振再怎么说也是正常成年男性的体格,恐怕乔芳菲难以支撑,反而两人都陷入危险。危急时刻,他猛然想起了自己大学时期组织消防演练的经历:“不用,我自己爬楼梯,你……”他停顿一瞬,“你跟在我后面,记住弯腰低头。” 着火点在楼上,烟气也是向上走,弥散到这一层相对有限,何况他们下两层楼即可到达安全出口。曹振冷静下来,心里安定了些,也用湿毛巾围住脸,抓着轮圈从轮椅“摔”到了地板上。 门外的烟比之方才更浓了,带着呛人的味道扑入鼻腔咽喉,连眼睛都被熏得难受。曹振依靠右手支撑身体,勉强爬到了楼梯口,双腿残肢蹭着楼梯一层层往下挪。水泥地面粗糙坚硬,他衣着单薄,残肢在地上磨得生疼。可他顾不上这些了——乔芳菲还在他身后,他只能尽量快一点、再快一点。 如果让乔芳菲先走,她必定会顾虑他而放慢速度、频频回头,所以不如他在前面,领着她往前走。 来到二楼的拐角,感受到烟雾比三楼稀薄了些,曹振停下来略微喘了口气,转头看见乔芳菲就在身边,仍然不敢开口讲话,只是继续咬着牙、用腰臀发力,拖着残肢向下移动。被烟雾刺激流出的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他几乎看不见路,也数不清到底爬了多少级台阶,右手掌早被磨破了,硌在楼梯边缘的尖锐痛感令他支持不住,手臂一软向前栽倒——却触到了女性柔软的身体。 “曹振、曹振!”他听见乔芳菲在叫他的名字,可嗓子哑得根本发不出声音来。乔芳菲动手解开毛巾,给他擦了擦脸,曹振大口大口呼吸着,视线渐渐清明,这才意识到他们竟然已经身处楼梯的尽头,很接近安全出口,光线、新鲜空气和消防车的警笛声都从外面的世界涌进来。 “菲菲……”曹振霎时间卸掉了最后一点力气,残缺不全的躯体彻底瘫软,左臂残肢攀上了她的肩膀,“我疼,抱我……” 第47章 《情非得已》之七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准备从楼梯间进入火灾现场的消防员们打断了这片刻的安宁。问明情况后,一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迅速背起了曹振,将他安置在小区绿地旁边供人休息的长椅上。此时周围远远近近已经聚集了几十号围观群众,见此情景不免又是一阵议论。曹振抬起头,看见火苗和浓烟还在从六楼窗口往外冒,连带着七楼的外墙都被熏黑了,不由暗自庆幸,今天乔芳菲带着圆圆到他家吃饭真是逃过一劫。 他正心有余悸,眼见着小女孩就朝他跑来了,一到他跟前就笑:“曹叔叔,你变成大花脸了!” 乔芳菲也在一旁笑,曹振这才有心情仔细打量她,见她面颊被汗水和灰尘弄得脏兮兮的,想必自己也是一般灰头土脸,难怪要被圆圆笑。他这会儿情绪松懈下来,双腿残肢、右手手掌的疼痛侵袭着神经,甚至喉咙也有灼痛感,但看见她们母女俩都在身边,多少觉得好受了点。 “你看着圆圆,我去小区门口买两瓶水吧。”乔芳菲哑着嗓子说,把圆圆抱到长椅上和曹振坐一起,“对了,你的手是不是得上点药?还是等会儿送你去社区医院?。” 曹振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发现慌乱之下自己的钱包手机钥匙全都忘在家中,一时只能苦笑:“没那么严重,只是要麻烦你帮我找个开锁师傅。房东一家都在外地,恐怕赶不回来了。” “没关系,需要开锁的可能不止你一个。”乔芳菲看着四周的人群,又看了看六楼的火势,“估计一会儿火就能扑灭了,到时候再说。” 她转身往小区外走,回来的时候手里除了几瓶水还拿了碘伏和棉签,说要给他处理手掌的擦伤。曹振大为尴尬,本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消防员背着出来已经相当难堪,现在他更害怕看热闹的左邻右舍会传出一些奇怪的言论:“那个……要么你带孩子先去别处玩一会儿吧,这块儿正乱着,还不知道多久能回去。” “那也得先治你这伤啊。”乔芳菲白他一眼,“楼梯上全是灰,擦破皮是小事,万一感染怎么办?还有你腿没事吧?” 曹振自嘲道:“我哪还有腿啊。” 乔芳菲嘴角抽了抽,决定不再和他理论,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查看起来。曹振右手常年要转轮圈,勉强算是“皮糙肉厚”,经过这番折腾有点破皮渗血,倒也不严重。乔芳菲拧开一瓶水,先简单清洗了一下伤口,又用棉签蘸着碘伏轻轻涂上去:“疼吗?” “……不疼。”曹振心底涌起复杂滋味,上一次被乔芳菲这样细心照顾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记不清楚,只记得从前她也经常问,疼吗? “我就知道。”乔芳菲竟像是猜出了他的心思,“问你多少次你都只会说不疼。” “破点皮的事儿……”曹振盯着她头顶的发旋,真想用左臂残肢摸摸她柔软的头发,只听乔芳菲又道:“那刚才是谁在撒娇要我抱啊?” 曹振登时臊得脸红到脖子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忽听四周起了一阵喧哗,原来火终于被扑灭了。 乔芳菲打开手机,业主群里消息一条接一条,都在询问情况。六楼的住户逃生及时只受了轻伤,已被送去医院,其他无人伤亡。她松了口气,见物业又发了通知,说后续还要进行水电检修,暂时不能确定恢复时间。天渐渐黑了,人们开始讨论今晚是回家里将就还是另寻住处,曹振自己肯定是准备回去,问题是他此刻没有手机、没有轮椅、甚至没有家门钥匙,只能抓住乔芳菲这根救命稻草:“你们准备怎么办?还回家吗?” “不回了。”乔芳菲答得很干脆,“正好我车钥匙还在口袋里,等会儿找个酒店过去住。”她停住话头,“我订个家庭房吧,你和我们一起?” 这篇写得还挺顺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情非得已》之七 第48章 《情非得已》之八 曹振陷在酒店柔软的沙发里,还觉得有些恍惚。他原本拒绝和乔芳菲母女俩同住,只是让她帮忙联系一个上门的锁匠,但乔芳菲搬出各种理由最终说服了他(比如没电梯要背他上三楼之类),开车载着他和圆圆一起去住酒店了。她选的地方不错,可以用电子身份证入住,甚至一楼大堂角落还有备用的轮椅。可惜酒店轮椅主要是供给老人使用的,他坐进去相当难受,也没法用单手推轮椅活动,于是干脆窝在沙发里休息。 乔芳菲出去买了些一次性用品,回来就领着圆圆进卫生间洗澡去了。这一天里下午逛公园傍晚就遇到火灾,着实折腾得够呛,曹振听着水声感觉困意上涌,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叫他:“曹振?” 他勉强睁开眼睛,又听乔芳菲道:“去洗个澡再睡?” 房间里灯已经关了,只有卫生间门口透着点光,曹振困得不行,便答道:“不用了,凑合一晚。”他撑住沙发扶手,想爬到轮椅上,却见裹着浴袍的乔芳菲俯身靠近、双手环住了他的背:“累了?我抱你?” 她发间的洗发水香味令曹振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立即想把她推开:“别……”他左右看看,又问:“孩子呢?” “圆圆睡了。”乔芳菲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曹振点点头,轻声说:“麻烦你推我去卫生间吧,我洗漱一下。” 这个家庭房空间很大,卫生间里还带个小浴缸。曹振醒都醒了,决定洗完澡再睡,他现在勉强能自理,便婉拒了乔芳菲的帮助,自己慢慢脱掉衣服滑进浴缸,打开了头顶的花洒。平时他在家只能坐在马桶盖上洗澡,这个浴缸令他感觉很舒服,热水流过疲乏的身体也熨帖着倦怠的神经,曹振心情不错,几乎想要哼点小曲。 可惜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陶瓷材质的浴缸湿滑无比,残肢不能借力,他试了几次都爬不上轮椅,累得趴在轮椅坐垫上喘气。更要命的是关了热水之后他还没擦干身体,一会儿功夫已经觉得有些冷了,再这样下去肯定受凉感冒。 可是他不想叫乔芳菲进来帮忙。不想让她知道离开她几年之后他还是一个如此无能的废物。 乔芳菲在外面听见水声停了,又不见曹振出来,不免有些担心。她敲了敲门,也没听见对方回应,生怕他出什么意外,赶紧扭开门进去查看,只见曹振正赤身**坐在浴缸里发呆,顿时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曹振醒过神来,第一反应竟是试图遮挡自己的□□,乔芳菲很是无语:“你这么紧张干嘛?以前又不是没帮你洗过。” 何止是洗澡,最开始恢复的时候就连如厕他都得靠乔芳菲抱他到马桶上、给他擦屁股。她见过他最狼狈不堪的样子,可是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曹振难免有点不好意思。 乔芳菲也不理他,从架子上取下浴巾就开始帮他擦头发:“害羞啦?那你把眼睛闭上。” 曹振心想这算什么?新型掩耳盗铃?但他也不好反驳,只是闷闷地说:“浴缸太滑了……我爬不起来。” 乔芳菲麻利地用浴巾裹住他的身体:“那你喊我不就得了——来,抱住我。” 曹振伸开手臂搂住了她的脖颈,乔芳菲一手搂着他的腰、另一手托住他的臀部,将他稳稳地放在轮椅上:“好啦。” 她的手松开了,可是曹振的手并没有。 他知道的,他知道有人可以依赖是什么样的。曾经有一双手承接他所有的痛苦与无助,将破碎的灵魂与命运都仔细粘贴好。 为什么过去要丢下我?为什么现在又对我这么好?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可是又一句都问不出口。他怕这些问题一旦被摊开到眼前,乔芳菲就会像五年前那样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他终于松开了手。 乔芳菲推着他回到房间。这间家庭房有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小单人床,她要带着圆圆睡,所以只能委屈一下曹振了。曹振倒是不在乎这个,他本来就只剩下“半个”身体,哪里还会介意床的大小。乔芳菲看着他用手撑着轮椅、靠残肢慢慢挪动到床上,赶紧从旁边扯过被子来:“晚上还是凉,别冻着了。” 曹振在黑暗中点了点头,低声道:“你也去睡吧。” 但他突然落进了一个拥抱里——非常用力的、结结实实的拥抱,以至于他甚至能隔着布料感受到她胸口的柔软:“菲菲……” “楼梯间里欠你的,给你补上。” 她温热的呼吸烫得他全身战栗,曹振用自己的手臂——完整的和不完整的——紧紧勒着她的背,将脸颊贴进她的肩窝里。 不要管过去,也不用想未来。 他只想抓住这一个瞬间。 PS1 写到最后突然感觉是不是应该发生点啥……?请读者自由心证自行脑补吧233 PS2 这个故事写得很顺但是点赞评论不多 TOT有点纠结是接着写这篇还是再开一篇新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情非得已》之八 第49章 《情非得已》之九 这一夜没有疼痛、没有噩梦,叫醒曹振的也不是闹钟,而是孩子清脆的笑声:“曹叔叔是懒虫!”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圆圆正坐在床边,试图用小手捏住他的鼻子:“起床啦!起床啦!” 他一下子清醒了,尴尬地抓抓头发,勉强撑着身体坐起来:“圆圆起这么早啊……你妈妈呢?” 圆圆不说话,眼睛却直直得盯着某处。曹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左臂残肢竟然从袖子里露出来了。他赶紧缩回“手”,正巧乔芳菲从卫生间里出来,带着圆圆去洗脸,也算救他于水火之中。 虽然业主群里已经通知水电恢复可以正常使用,不过酒店费用包含了早餐,他们决定吃完饭再回家。曹振抱着圆圆在餐桌边等着乔芳菲去取餐,她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显示有微信语音打进来,屏幕上一闪一闪的来电人居然是王岩,曹振大学时代的同学兼好友。 但王岩不是在澳洲吗?再说他和乔芳菲大概也不算熟悉,怎么会突然给她打电话? 曹振心里正纳闷,乔芳菲端着两个盘子过来,里面盛着面包片、培根和煎蛋:“你想喝什么?牛奶?豆浆?还是小米粥?” “牛奶吧,”他随口答道,“你和王岩有往来吗?” “王岩?”乔芳菲也有些迷茫,“跟你同班那个?哦,之前我本来也想出国来着,找他咨询过。”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我去拿点喝的,你给他回过去吧,问问什么事。” 曹振心想这太不合适了,没想到对方不依不饶,又拨了过来,只得硬着头皮点了接听:“喂,王岩?” “曹振!”对方大喊一声,“等等,什么情况?!” 他聊了几句才搞明白,原来王岩联系乔芳菲就是为了要找他的:“从昨天到今天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以为出什么事了呢!我还发动别人联系你,都怀疑你失联了!实在没办法了我才想着乔芳菲跟你在一个地儿,好家伙,你搁这金屋藏娇呢?!” 离开手机一天竟闹出如此乌龙,曹振又是好笑又是感激,连忙解释了前因后果,老同学对他一通调侃,最后才向他报喜,说自己就要结婚了,新娘也是华人,下个月要回国办婚礼:“你能来吗?哎对,反正你们都复合了,带着乔芳菲一块儿来呗。” “没复合。”曹振赶紧澄清,乔芳菲刚在旁边坐下,他生怕对方听了去,“她做好事帮助残疾人来着,你别误会。” 乔芳菲莫名其妙,转头看他一眼,曹振匆忙说了几句就找借口把电话挂了,埋头对付盘子里的食物。 在开锁师傅帮助下进了家门,曹振来不及对房间打扫收拾,拿到手机先看见来自同学朋友的十几个未接电话,还有一堆微信消息轰炸,赶紧逐一回复道谢。处理完这桩事,他又翻出来乔芳菲的微信,发了个红包还她垫付的开锁费。 不对,还有昨天晚上的房费来着……曹振去app查了酒店家庭房的价格,给她补了个红包,就忙自己的事去了。直到临近中午他准备去厨房煮点泡面,才发现乔芳菲没收红包,反而回复了一个问号。 他解释道:“昨天房费平摊吧。” 对方秒回:“是我非要让你去住的,当然我请你啊。” 曹振想了想她坚持拒收的话也没什么办法,就当自己借光了一回。没想到等他吃完泡面,看见乔芳菲又发了条信息:你晚上有空的话请我们吃饭吧。 曹振寻思这样也挺好,不过点一顿外卖的事。不料紧接着他的屏幕上开始不断弹出新消息: 圆圆爱吃糖醋里脊 我爱吃鱼香肉丝 家里有食材吗 没有的话下午一起去买 曹振无语,他现在也想给乔芳菲回复一个“?” 但是他手比脑子快,已经抢先回复了“OK” 曹振已经很久不去逛超市了,尤其是周日下午的超市,挤满了要为下周做储备的青中老年。好在如今人们普遍素质提高了,他的轮椅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最多挨点不耐烦的白眼。从生鲜区出来,他们又给圆圆买了零食和玩具,当然了,在最后结账的关头,曹振这个残障人士败给乔芳菲也是必然的。 买够了食材回家才是曹振的发挥时间,以前为了讨乔芳菲高兴,他在家当家庭煮夫苦练厨艺,她爱吃的那几道菜他都花心思学过。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分手几年,他自己吃饭也就没那么讲究了,简单应付填饱肚子即可。现在重操旧业,曹振格外上心,最后端上桌的三菜一汤色香味俱佳。看着圆圆开心炫饭的样子,曹振莫名有了一点“想加入这个家”的冲动,甚至考虑着今后专门研究下小孩爱吃的菜谱…… “跟你商量个事呗。” 曹振一愣,乔芳菲又补充道:“你要是不同意也别生气啊,我没别的意思。” 可是你还没说到底什么事吧? 曹振一头雾水地看着乔芳菲,她吞吞吐吐,不过总算是说明白了:因为她选的保姆还要等一周才能来试工,她下周加班多,希望曹振能帮忙去幼儿园接孩子,她可以按市场价付费。 虽然帮前女友接孩子这个事细想有点奇怪,但是…… “有钱挣为什么不干啊。”曹振的嘴又先于大脑回答了,“就当接了个兼职?” 520小甜饼请吃[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9章 《情非得已》之九 第50章 《春常在》 之一 新工作第一天,林春好在上班的必经之路上遭遇大堵车。等她赶到几乎位于市中心的写字楼,距离打卡时间只余下三分钟。她踩着高跟鞋狂奔到电梯口,看见电梯门恰好开着,气都没喘匀就直冲而入,踏进电梯的瞬间脚下拌蒜,整个人向前扑倒—— 她的手撑在了电梯壁上。 随即她发现,在她下方被形成“壁咚”之势的,竟然是一个靠在轮椅上的男人。 “对对对不起!”她涨红了脸火速道歉,也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赶紧松开手调整姿势站了起来,背靠电梯壁低下头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当然偶尔还要抬抬眼皮,偷瞄一眼旁边这位。 原因无他,五讲四美女青年林春好,有个深藏于心的秘密。 刚才壁咚的一瞬间她多少还是看见了男人的脸,相当年轻。此刻偷窥侧面,就算不是大帅哥也至少是干净清爽。再看看轮椅,电动的,看来今早险些迟到也很值得嘛…… 她正想入非非,猛然意识到自己进来忘了按楼层,又赶紧去看按钮面板。9楼亮着灯,看来是这位轮椅帅哥要去的地方。林春好按下19层,盘算着等熟悉了新环境一定要研究一下9层有几家公司、他有可能在哪里工作,随即看到电梯停了下来,门外站着一个挂着工牌的青年:“常老师好。” “你好。”轮椅帅哥一边礼貌回应一边出了电梯,于是林春好又获得了一点信息:他姓chang? 而且他说话的语速和发音……? 林春好已经无法抑制内心的洪荒之力开始脑补了,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她立即止住胡思乱想准备冲出去打卡,突然发现地板上有什么东西。 是一只陈旧的小海豚钥匙扣。 除了早晨的忙乱,林春好工作第一天算得上顺利,认识部门同事、熟悉业务流程,还没有太多任务落到她头上,因此得以按时打卡下班。她随着人流挤进电梯,记起那个掉落的钥匙扣,到了一楼便去物业服务台询问:“你们知道9层哪家公司有个坐轮椅的员工?我可能捡到了他的东西。” 其实她没抱什么希望,这个旧钥匙扣大概是他包上一个挂饰,碰巧在轮椅出电梯颠簸那一下掉了,就算事后对方发现估计也不会在乎。但……毕竟她是d嘛,有做好事的机会为什么不呢? 没想到物业告诉她,真有人来问过这个钥匙扣,甚至还想申请调取电梯监控。可惜实情是监控早就坏了,不过对方留下了电话,说如果有好心人捡到可以联系他。 什么叫天降大运!林春好内心狂喜,拿出手机立马拨了过去。提示音响了好几声,她差点以为要无人接听,那边才传来了说话声:“你好。” “你好。”林春好礼尚往来,“我在A座电梯里捡到了一个海豚钥匙扣,是你掉的吗?” “是我的。可以,还给,我吗。谢谢。” 这不算一个长句,但对方语速偏慢、发音也略微异于常人,林春好确定了这就是早晨那位被她壁咚的轮椅帅哥:“你也在这儿工作吧?我明天中午午休给你拿过去?” “我,不在。”那人回答道,“我可以,明天,中午,去找你。” 尽管他讲话有点吃力,但表达还是很清楚的。林春好正要答应,又感觉让人家专门开着轮椅过来找她似乎不大合适,于是改口道:“不用了,你住哪里?我看顺路的话给你送过去?” 那边报了一个小区名,奈何林春好是外地人,不用高德地图查查还真不知道远近。但是……谁让她是d呢?有去见轮椅帅哥的机会,错过岂不可惜?! 521小甜饼来啦~这篇的开头是我去年就想好的,只是男女主人设改来改去最近才确定。原本想写得“浪”一点,结果写出来好像还是很纯情啊嘤嘤嘤 PS五讲四美这个词暴露年龄[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春常在》 之一 第51章 《春常在》之二 林春好一口答应下来,赶紧打开app去搜索“金色港湾”,谢天谢地这个小区离她上班的写字楼不太远,不过她吸取了早晨坐公交被堵半路的教训,果断决定骑一辆共享电单车。 到了地方她才发现,这里看起来似乎竟是一个别墅区。但相比于她幻想中的高端洋气,此处未免有点陈旧。考虑到这个地理位置,林春好猜测这可能是二十多年前建的,后面城市发展逐渐扩张过来,房子却老旧了,对比周围新建的高档小区多少显得寒碜。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住在这里,到底有钱还是没钱? 林春好站在外面瞎琢磨,她等的人已经近在眼前了。这会儿她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欣赏,“轮椅帅哥”确实有张眉清目秀的脸,至于长裤掩藏下细瘦的双腿、以及露出袖口的蜷缩的手…… 完美! 当然了,在残障人士面前显露出变态的一面是很不合适的。林春好收敛心神,将手里的小海豚钥匙扣递过去:“这个,还给你。” “谢谢。”对方从电动轮椅控制器上慢慢抬起了右手,林春好看出他手腕不能伸直,是向手臂内侧勾着,手指也软绵绵的,心里正暗暗怀疑他这样子能不能拿住东西,却猛然发现他的右手虎口处皮肤上有一个豆子大小的青色印记。 “你是……”她脱口惊呼,“你是那个,画画的小树?!” 前一天晚上,林春好还在看“画画的小树”直播。 这个ID在社交媒体上的简介是“画手”,平时发一些自己画的图,开直播也是一言不发只管画画,有时是用笔画在纸上,有时是在数位板上。林春好对美术一窍不通,她觉得这位画手笔下的人物“挺漂亮”,如此而已。真正吸引她的是那只握笔的手,是拇食指间夹着笔在纸上移动的残态。 “我叫,常嘉树。”他说话时面部肌肉会有轻微的扭曲,破坏了原本俊秀的容貌,但林春好从没想过自己有机会能见到那只手背后的真人,一时心脏怦怦直跳:“我是你的粉丝!” 常嘉树微微笑了:“谢谢。” 他这一笑更令林春好脸皮发烫,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那个小海豚已经被他的残手握住,轻轻地放到了腿上:“我买了饮料,请你喝,在袋子里。” 妈呀,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林春好早就看见他轮椅上挂着一个知名奶茶品牌的外卖袋,没想到真是送给自己的。她乐得心花怒放,表面上还得装矜持:“没关系,一点小事……” “这个,钥匙扣,是,长辈,送我的。我一直,带在,身边。”常嘉树解释道,“麻烦你,特意,过来。” 话说到这里,那自然是要勉为其难接受了~林春好伸手把外卖袋拿过来,一看标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点的是一杯芒果冰沙。 这是品牌刚推出的新品,很受欢迎,非常适合初夏傍晚饮用,但问题是天杀的她对芒果过敏! 拿走吧浪费食物,不拿走吧又显得很不礼貌……林春好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常嘉树见她站着不动,问道:“怎么了?” “那个……”林春好到底是工薪阶级,不能忍受白白浪费食物,最终决定实话实说,“对不起啊,我不能吃芒果,所以……” “为什么,对不起?”常嘉树皱着眉,“是我不对,没有,提前,问你。” “要不,你送我一幅画吧!”林春好就差在心里默念“我有罪”了,但此时此刻她实在不知道怎样化解尴尬,“我经常看你直播,你能不能画一张给我?” 常嘉树先是一怔,随即问道:“你想,画什么?” “什么都行!”反正她看直播看的也不是画,“你想画什么都可以,记得艾特我啊,我id是春天花会开。”林春好眨眨眼睛,“芒果冰沙据说蛮好喝的,你尝尝吧。” 第52章 《春常在》之三 林春好刚回到出租屋,摸出手机就看见两条提示弹了出来: 画画的小树关注了你 画画的小树向你发送了一条消息 她连忙点开私信,只见常嘉树发来的内容是:晚上八点直播,画给你看。 林春好一看时间过了七点,火速冲进卫生间洗澡,然后在电磁炉上支起小锅煮了一碗泡面,卡着点坐在电脑前打开了直播间。 画画的小树在这个平台只有3万多粉丝,不算高人气画手,此时直播间观众也没多少个。他今天准备的是白纸和彩色铅笔,林春好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在绘画过程中换笔,用左手同样绵软的手指夹住卡在右手虎口的铅笔,一点点蹭着抽出来,用右手找到要换的颜色,拇指尝试着把笔勾起来,左手食指中指再夹住笔向上推,调整固定位置。正常人一秒钟可以完成的动作,他需要两只手配合、多次发力才能做到。 这场景落在林春好眼里简直活色生香,心口像被猫儿挠了似的又疼又痒。过了好半天她才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纸上,发现常嘉树正在画的好像是一个女孩儿? 齐刘海短发,浅黄色短袖衫,她的手向画面外伸着,手心里…… 虽然他还在一点点勾勒手掌的轮廓,但是林春好已经猜出来了,女孩手里应该是一只小海豚。 他画的就是她今天的样子。 画画的小树:你喜欢吗 春天花会开:喜欢!谢谢你! 画画的小树:送给你 春天花会开:[爱心] [笑脸] 林春好第二天中午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说是同城快送,让她下楼取东西。林春好差点以为是诈骗,听到对方报出寄件人的名字又一头雾水,到了楼下一看,送来的是一个文件袋和一杯草莓冰沙。她疑惑地拆开文件袋,只见里面装着的正是昨晚那幅画,右下角有个小小的英文缩写“CJS”,还附了张小纸条,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芒果冰沙很好喝。换一个味道,希望你喜欢。” 太好了我就喜欢草莓……等等? 林春好大脑突然有点宕机了,原来“送给你”是这个意思? 她打开社交软件想给对方私信,感觉太不正式;准备给他打电话道谢,又怀疑和一个有语言功能障碍的人打电话是不是更不礼貌…… 林春好虽然是个怀有不可见人心思的d女,但毕竟还是很有节操的d女,她纠结了半天,决定:试着用常嘉树的手机号加对方微信。 通过微信发文字道谢,再发两张照片给他,应该……比较合适了吧? 手机号码检索出来的微信头像是个坐轮椅的卡通小人,id叫“小树”,绝对错不了。 那边很快通过了,林春好手速爆发,在办公桌的一角把草莓冰沙和画放一起摆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礼物收到!感谢[爱心]” 没想到对方回了条语音:“是我,要,谢你。” 林春好大脑又宕机了,常嘉树说话是不方便,很显然打字更不方便啊!你作为资深d女的素质哪去了! 林春好掩面无语唉声叹气,不过好在常嘉树隔着网线看不见,又发来一条语音:“好喝吗?” 这时候体现出来微信的好处了,各种表情包林春好信手拈来,她挑了一个“疯狂点头”的gjf发过去,又补充道:“我最喜欢草莓味了。” 草莓冰沙午休时间就喝掉了,画还是得好好保存。林春好按尺寸网购了一个相框把画放进去,当做简陋出租屋里的装饰摆台。周末她把房间打扫一番,又拍了照片给常嘉树:“这个框好看吗[得意]” 常嘉树一直没有回信,直到傍晚,他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焦急的声音:“喂?你是小常的朋友嘛?他在家摔倒了,我还要去别家里做活,你能不能过来帮一哈?” 祝大家端午节、儿童节快乐[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春常在》之三 第53章 《春常在》之四 常嘉树很久没有如此狼狈过了。 他平时一个人住在主卧,这别墅卧室很大,除了床之外再摆上书桌电脑也绰绰有余,还带一间相当宽敞的卫生间。得益于从小不间断的康复治疗,常嘉树能自己勉强站起来走一段路,如厕、洗澡这些比较**的事项也还能独自处理。 但今天偏偏就出问题了。 他把轮椅停在卫生间门口,手肘撑住墙壁借力,慢慢站起身往马桶那边走。本来是他非常熟悉的路线,卫生间里也安装有栏杆方便他手扶,但就是这几步远的路竟然出了岔子,他不知怎的脚底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倒—— 常嘉树下意识地想用手撑地,结果先是手腕一阵剧痛,随即肘关节触到地面,再然后脚踝处也有异样的感觉传来,最后…… 最后是下(身)的湿热。 他失禁了。 常嘉树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大小便他都有知觉,只是容易忍不住。事已至此,他慢慢吸了口气,让僵硬疼痛的身体稍微缓和,便开始试着从地上爬起来。 可惜不行。 他四肢不协调,刚才又摔了那么一下,现在怎么使劲儿都疼,连坐起来都困难。常嘉树又吸了口气,判断一下局面,觉得需要帮助,于是开始喊家政阿姨。 但是没人理他。他想起来,阿姨这时候可能正在厨房做晚饭,开着油烟机,听不到他的求救。 常嘉树只好认命地闭上了眼睛,觉得有点委屈。 他出生时难产缺氧导致先天损伤,原本双方家庭都对未出世的长子长孙寄予厚望,连“嘉树”这名字也是早早选定的,可惜事与愿违。母亲娘家式微,生下这个残疾孩子后更是讨不到好,很快便又怀孕了——最终她在他两岁时死于大出血,早产的弟弟也夭折了。 父亲迅速再婚了,他成了家里没人在意、甚至是碍眼的某种存在。幸好常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常嘉树被送到康复医院长期住院治疗,请了个保姆专职照顾。 对年幼的常嘉树来说,保姆就像是妈妈。尽管她总是说,“等你学会说话、学会走路,就可以回家了”,但即使他后来真的能够开口讲话、能够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上几步,“家”对他而言仍然是陌生遥远的。再后来他慢慢长大、到了上学的年龄,也是住在学校附近的房子里由保姆照看。 初中毕业后他没有学可以上了。这时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已经为他生下三个健康的孩子,他们从以前他和母亲住过的旧别墅里搬出去到了更漂亮的房子,把空空荡荡的家留给了他。 大概过了二三十分钟,家政阿姨喊他来吃饭,发现他趴在卫生间地板上,差点以为闹出了人命。常嘉树人还清醒着,只是眼圈红红的,阿姨赶紧给他架起来、勉强“放”到轮椅上,发现他脚踝、手腕都红肿了:“啊呦!是不是扭到啦?搞成这个样子,怎么也不叫人啊!” “没事。”其实常嘉树疼得厉害,只是不愿意对旁人抱怨:“阿姨,你能不能,帮我,换衣服?” 家政阿姨这会儿才发现问题,不由大皱眉头,她的工作范围只有做饭打扫,可不包括贴身护理这种事。常嘉树看出了对方的不情愿,可他现在实在没办法了:“我,给你,加钱。” “哎呀,什么钱不钱的。”家政阿姨知道这家里没别人,见他样子可怜,到底动了怜悯之心,先拧了热毛巾给他清洁,又从衣柜里找出干净裤子帮他换上。这一通折腾耽误时间不少,眼看着她还得接着去另外一家做活,也没时间照看常嘉树吃饭了:“饭菜我都摆桌上了,你这手还能行不?左手好点?” 常嘉树咬着嘴唇不说话。他锻炼多年、赖以生存的自理能力被这场脚底打滑的意外暂时毁掉了,别说吃饭了,他今晚能不能从轮椅转移到床上都成问题。 还有他刚签的商单,好不容易接到的工作机会…… 阿姨见他一直不答话也着急了,拿起他的手机翻出最近联系过的电话,直接拨了过去。常嘉树这才如梦初醒,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臂试图阻止:“不要,给,给、我!” 他甚至还想撑住轮椅扶手站起来去抢回手机,奈何脚踝的疼痛又让他跌回坐垫上。 电话接通了。 第54章 《春常在》之五 林春好急匆匆下楼,拿出手机导航了一下路线,发现从她的住处到金色港湾无论公交地铁都不顺路。想到常嘉树的身体情况,她丝毫不敢耽误,叫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 金色港湾毕竟是别墅区,门禁严格,她给常嘉树打不通电话,只得和门卫费了一番口舌、又登记了个人信息,这才得以进入。 这里是联排别墅,根据家政阿姨说过的门牌号,林春好很快找到了地址——相对于邻居家门前的三阶楼梯,常家的门口多了一个缓坡,想必是为了方便轮椅出入。房子虽然略显陈旧,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这扇大门多少也能看出当年的气派。 林春好输入密码进了门,这时天几乎已经黑了,只有窗户外面透进来一点路灯的光,林春好勉强看清了眼前偌大的空间——除了地砖白墙只剩下天花板上的华丽吊灯,没有任何家具陈设,令她冷不丁想起某些废弃古堡的恐怖传说,简直要在初夏时节打个寒战。 “常……常嘉树?你在吗?有人吗?”她的声音在这间“客厅”里甚至激荡起一丝回音,林春好战战兢兢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发现有扇半掩的房门里透出光来。她大松一口气,快步走过去准备一把推开门,突然又停住脚步,改成了敲门:“常嘉树?我进来了?”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林春好终于不再犹豫,轻轻推开了房门:谢天谢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完全正常的房间,比寻常家庭的卧室面积大了不少,内侧是床,外侧显然是被主人改成了工作区,有书桌和柜子。 常嘉树就坐在桌前,整个人窝在轮椅里低着头。 “哎嘛,你不是在这儿吗,吓死我了。”林春好的一颗心彻底放回肚子里,她看见常嘉树手腕、脚踝都敷着毛巾,忙问道:“感觉怎么样?要不要……” 她话没说完,常嘉树突然开口打断了她:“为什么,来?” 林春好不由一愣。那当然因为她是……哦不,“因为阿姨打电话让我来啊。” 确实他们刚认识没两天,关系也没近到“朋友”这种程度,问题是家政阿姨又不知道这些,林春好作为d女,碰上这种好事那有不来的道理?但常嘉树显然心情不怎么愉快,林春好猜测对方是不太愿意被“陌生网友”照顾,于是她又试探着问:“你有其他的……亲戚或者朋友在本地吗?我帮你联系?” 常嘉树沉默片刻,回答道:“不用,管我。你、走吧。” 林春好这下算是明白了。他要是真有能江湖救急的亲友,想必家政阿姨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随便翻到一个号码就拨出去了。 林春好暗暗叹气。别说她是d女了,哪怕她就是个路人,也不能把常嘉树扔在这儿不管:“阿姨说你还没吃饭呢?走吧,先去……” “不用。”常嘉树终于抬起头看她,眼睛里满是不耐烦,“回去。” “可是我也还没吃饭啊?”林春好灵机一动,转换策略开始卖惨:“阿姨刚才说她都做好了,你不吃也是浪费,不如请我吃?” 眼看常嘉树的神情似乎有一丝松动,林春好乘胜追击:“你家太大了,怪吓人的……要不,你带我去餐厅,陪我吃饭?” 常嘉树瞥她一眼,大约是明白了她打的小九九,嘴角却有了一点忍俊不禁的笑意:“……那,走吧。” 在常嘉树电动轮椅的带领下,林春好穿过门廊走进餐厅,看见桌面已经摆好了晚餐,只是相比餐桌的面积,那几只精巧的白瓷碗碟显得可怜兮兮。 林春好又看了常嘉树一眼,确认他扭伤的是右侧手脚,心里就有数了。桌面上的食物是两人份,估计原本是家政阿姨看护他吃饭的。林春好伸手摸了摸粥碗,已经凉了:“你家有微波炉吧?我热一下。” “厨房,灯,在那里。”常嘉树没有意见,给她指了路。幸好厨房里各色厨具餐具都有,林春好忙着把饭菜都热了一遍又重新端上桌。家政阿姨手艺不错,布菜时她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同时还听到了一丝古怪的声响。 她不由忍着笑偷看常嘉树,见他脸上也有了赧然之色,赶紧抓住机会问道:“你左手会吃饭吗?” 常嘉树不答话。林春好于是自行推测出了答案,索性不再征求他的意见:“那我喂你,不过要等我先吃完。”她眨了眨眼睛,“您老人家就先眼馋着吧!” 这周是疯狂加班的一周!在加班夹缝中写出来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春常在》之五 第55章 《春常在》之六 话虽然这么说,但林春好知道自己毕竟是在常嘉树家里、吃着人家花钱请的阿姨做好的饭,哪敢真让常嘉树在旁边等着挨饿。她捧着碗狼吞虎咽,只想着赶紧腾出手来去喂他,结果常嘉树倒是看出了端倪:“你,慢点吃。我不,饿。” 那刚才是谁的肚子在叫啊?林春好腹诽,不过他的好意她领会到了,匆忙咽下食物答道:“没事,我也不饿,晚上少吃点减肥。”桌上还放着一小锅绿豆汤,林春好盛了半碗先抿一点试温度,然后猛灌几大口:“行了!” 常嘉树大概被她这个气吞山河的吃相吓到了,面对她递到嘴边的勺子还有些紧张:“我,吞咽,慢。麻烦,你。” “放心吧,我很会照顾人的。”林春好眨眨眼睛。此话并非虚言,高中时期父亲患病,作为独女,她理所当然承担起帮助母亲照顾父亲的责任。遗憾的是三年治疗没能留住父亲,家里的经济状况也陷入窘境,只得一边打工一边读书,现在来大城市工作也是为了多挣钱…… 想得远了。林春好收起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人身上。常嘉树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吃饭,咀嚼和吞咽都显得很费力。不过林春好不缺耐心,她喂了几勺饭便放下碗,拿起了桌上的吸管杯:“杯子是你的吧?我承点绿豆汤,你喝几口顺顺气,别呛着。” 没想到常嘉树大为抗拒:“不,不要。”他甚至刻意扭着头,看都不看一眼。 林春好思忖片刻,决定还是要先把关键问题讲明白:“虽然这么问有点冒犯……但你能自己上卫生间吗?” 常嘉树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支支吾吾不说话。林春好只得继续发挥自己的逻辑推理能力,他家只请了做饭的阿姨,没有24小时护工,那就说明他应该有一定的自理能力……“以前可以?现在不太方便?” 常嘉树“嗯”了一声。林春好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她倒是很想“勉为其难”来照顾常嘉树,但毕竟两人认识没几天,常嘉树明显脸皮薄且自尊心强,估计不会乐意。那就换个思路:“这样吧,我试试帮你请个临时的护工,或者居家保姆?” 这次常嘉树立刻点头,林春好内心OS“果然对别扭a就是要哄”,赶紧端起杯子把吸管递到他嘴边:“那你先喝两口嘛,润润嗓子。吃完饭咱们赶紧上网摇人!” 就这样好说歹说,林春好总算喂常嘉树吃了小半碗饭又喝了几口绿豆汤,她略微松了口气,拿起手机开始查找家政服务,结果发现24小时居家保姆一时还真不好找……她试着打电话联系了几个,能最快到岗的也得三天后。三天,估计常嘉树这个手脚扭伤也能好得差不多了…… 放下电话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眼常嘉树,“那个,你有没有……” “你,别管。不用你管。” 她话还没说完,常嘉树就先表了态。这下林春好真有点想炸毛了,她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问道:“常嘉树,我冒昧问一句,你今年多大?” 常嘉树不明所以,答道:“二十五。” “对啊,你二十五了,比我还大一岁!”林春好克制住情绪,“现在有问题就要解决问题,我是在和你商量,你这么着急赶我走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你留下,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想到这位残障人士脑筋还很好使,话一出口就给她堵住了:“我……我这算好人好事,得到了情绪价值总可以吧!”她眼珠一转,笑道,“非要说的话,那我还缺钱呢,你要是愿意雇我几天给我开工资也行,我真会伺候病人,不骗你。” 她话音未落,突然听到一阵陌生的音乐声,略一愣神才意识到那是常嘉树的手机铃。他的手机是用支架固定在轮椅扶手上的,林春好偏过头就能看到来电人:“姐姐?原来你有姐姐啊?” 怎么不早说,这不就好办了?林春好心内腹诽,待常嘉树接起电话她才发现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个“姐姐”住在外省,说是下周要到本市出差,想顺路过来看望他。常嘉树自然是一口答应,又向“姐姐”保证自己过得很好不用担心,可挂了电话却沉默了。 常嘉树是画手,按理说在哪里都能工作,又何必住在这么一个空荡荡的旧别墅里?把这房子卖了和姐姐搬去一个城市居住不是更方便照顾?林春好想不明白,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她也不好置喙,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护工问题。此刻是周六傍晚七点四十九分,她非常怀疑今晚到底还能不能找到一位合适的保姆:“那个,实在不行的话,你认真考虑考虑……先雇我一天?” 疯狂加班季刚过去,先写一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春常在》之六 第56章 《春常在》之七 “你认真考虑考虑……先雇我一天?” 林春好抛出问题,等待着常嘉树的回答。显然,让刚认识没几天的异性贴身看护是一件相当难以接受的事,林春好完全理解。但事急从权,她实在也想不出其他办法,还指望着这一招能逼迫常嘉树说一个其他亲友的电话号码也行,但眼前人却始终沉默。 林春好是个急性子,见此情景终于忍无可忍,抛出了她“自以为”的杀手锏:“其实你这个扭伤过几天就会好了吧?你想想,雇那种24小时保姆能雇几天的嘛?至少得一个月吧?那你要付人家一个月的工资啊!你雇我的话,给我开几天工资就行了啊?我上班离这里不远,午休时间也可以过来……”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感觉自己真是个超级大傻瓜:常嘉树都一个人住大别墅了,她竟然在给他算经济账!林春好尴尬得直挠头,“呃,好吧,我知道你不……” 她还没把“不差钱”三个字说完,常嘉树突然开口了:“你,报价,多少?” “啊?”林春好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呆了几秒钟,反倒不敢贸然开口了:“我……我先做一天试试?万一我照顾不周、你不满意?” “不用。”常嘉树这次回答很快,“我,相信你。” 当下这个时代,“信任”可以说是人与人之间最珍贵的情感了。林春好大为感动,又因为对方不清楚自己那点暗戳戳的小心思深感惭愧:“照顾你的话,工作量应该不大吧?我可以先了解你的身体情况吗?” “我是,脑瘫。”常嘉树话一出口,又急于为自己辩解:“我,不是,傻子!我,唔……” 他越着急越说不出来,面部的扭曲更加明显,甚至连双手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我知道。”林春好迅速回答,注视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只是生病了,今天又不小心受了点轻伤,没关系。” 不知道常嘉树过去受了多少误解才会有这样的反应,林春好有点心酸,但又有一点微妙的“被戳中萌点”的感觉——再细想就要精神分裂了,她赶紧掩饰道:“冷敷的毛巾该换了吧?我去再用凉水洗一下。” 常嘉树点点头。林春好拿着毛巾出去,见卫生间就在他这房间外面,很近,空间也足够大,墙壁上、马桶两侧都有扶手。她心里琢磨等会儿要怎么帮常嘉树上厕所,忽然留意到角落里有一个医用尿壶,随即又打开储物柜,果然发现里面有成人纸尿裤。这下免得开口问了,林春好略微松了口气,大概厘清了“工作思路”,把两块毛巾都浸了冷水、拧干,重新为他敷在伤处:“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这样,不,疼。活动,会疼。”常嘉树答道。林春好又仔细查看一番,根据生活常识估计今晚不会有需要去医院的情况,便打算换个轻松话题:“你平时在家都做什么呀?” “画画。”常嘉树有些沮丧,他一心希望自己能多挣钱、尽快摆脱家里的经济支援,但刚接的商单还没完成,得等过几天手腕恢复后抓紧赶工,希望不要耽误事才好。他正考虑要不要登录账号向粉丝说明一下情况,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从下身反馈到大脑:“快,快点,帮我……” 显然林春好还没明白状况,常嘉树也顾不上面子了:“想、想尿,快点……” 林春好恍然大悟,火速推着轮椅往卫生间跑,刚到门口就见常嘉树浑身抖了一下,显然是打了个摆子,尿在身上了。林春好看他裤子还是干净的,想必是阿姨给他穿了纸尿裤:“呃,我帮你换一片?” 常嘉树满脸通红,含糊地应了一声。林春好知道他难堪,便不再追问直接动手了。他穿的是松紧带运动裤,脱下来很容易,问题是根据她照顾病人外加浏览无数a视频的经验,应该是卧位比较好处理,现在他是坐在轮椅上,林春好对自己的技术水平有点没信心:“家里有隔尿垫吗?我不熟练,怕把轮椅弄脏了。” 第57章 《情非得已》之十 临时保姆第一天: 幼儿园老师以为他是坏人,给乔芳菲打电话再三确认后才同意他接走圆圆。 临时保姆第二天:做了可乐鸡翅,乔芳菲和圆圆都爱吃。 临时保姆第三天:忙着工作,接孩子有点晚,给圆圆买了个小娃娃哄她开心。 临时保姆第四天:乔芳菲没加班,但还是带着圆圆和他一起吃饭了。 临时保姆第五天…… 曹振抱着圆圆,一边“开车”一边听她讲小朋友的故事,心里盘算着晚上给孩子做点土豆泥吃。这种有规律的生活他并不讨厌,甚至有点甘之如饴。 轮椅开到小区门口,曹振拨动操纵杆转弯,却突然听见圆圆喊了一声:“外婆!” 曹振吓了一跳,小女孩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想跳下来,他赶紧停下轮椅松开手臂,让孩子慢慢从轮椅上滑下去。 不远处的妇人面如寒霜,几步上前来拽住圆圆的手腕:“你怎么跟他在一块儿?!” 圆圆吃痛,委屈地扁着嘴,曹振看得心疼,赶紧道:“阿姨……” 妇人瞪了他一眼,怒道:“我女儿都结婚有孩子了,你还缠着她不放?曹振,你真是阴魂不散!” 她抱起外孙女转身走了,留下曹振在几个路人的议论声中发怔。 乔芳菲接到母亲电话后火速替曹振辩解了几句,说是自己花钱请他来帮忙的。奈何老太太因为放心不下外孙专门从美国回来一趟,看见此等情景真是勃然大怒,听了女儿的话更是火上浇油。乔芳菲劝不动,手头工作又忙,只得先给曹振打电话。对方没接听,她匆忙发了几条语音信息安慰他,告诉他等回去见面再聊。 结果项目一直忙到晚上八点,乔芳菲赶回小区、直接先去了三楼曹振家敲门。无人应答,她转而给曹振拨电话,仍旧无人接听。乔芳菲有种不妙的预感,幸好这房门之前换锁时专门留了把备用钥匙,藏在门口地垫下面,她立刻找出来打开了门。屋内一片漆黑,乔芳菲心脏狂跳,简直疑心他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做出某种不可挽回的举动。她摸到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客厅瞬间亮起,一切布置摆设都如同昨日,看不出丝毫异常。电动轮椅停在大门旁边,说明他回家后没有出门,或者至少不会离开太远……乔芳菲几步冲进卧室,还没来得及开灯,先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酒味。 她终于看到了曹振:他趴在床边的地板上人事不省,显然是醉酒后想爬到床上、却意外跌倒。乔芳菲赶到他身边,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先放下了半颗心,又赶紧蹲下来喊他:“曹振!曹振!” 曹振没有反应,乔芳菲不得已伸手去扶,这才发现他满面潮红、肌肤滚烫:“曹振!醒醒,快醒醒!” 曹振哼了一声,整个人像一摊烂泥贴在她身上:“菲菲……” 乔芳菲见他还有点意识,略微松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来准备打120,听见怀中人又喃喃道:“菲菲,你不要、不要走……” 乔芳菲又是好笑又是心酸,一面拨电话一面轻声安抚他:“我不走,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 她给120接线员讲完地址、病人情况,双手抱起曹振想将他放到床上,可曹振迷迷糊糊中拽着她的衣服不撒手:“菲菲,我、我买了礼物,给你,你看看……” 乔芳菲印象里曹振酒量一般,学生时代即使聚会饮酒也比较克制。她没怎么见过他酩酊大醉的样子,所以也无法确定这到底是酒后吐真言还是胡说八道。她此刻忧心忡忡、无暇思考,只盼着救护车早点赶来,偏偏曹振还在喋喋不休说胡话:“菲菲,我挣钱了,我们结婚……你不用、不用那么辛苦了……” 乔芳菲不由愣住了。 她又回忆起了那个夜晚——在公司的应酬局遭遇新上司的xsr,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她一个人蹲在马路边想给男友打电话哭诉,可是拿出手机又忍住了。说了有什么用呢?她根本不敢辞职,曹振的收入不足以支撑两人的日常生活,何况他还有医疗的开销,这几年他们并没存下多少钱…… 为了曹振,父母和她“划清界限”了,其他亲朋好友也不止一次劝她早点认清现实。她一直觉得自己还能坚持,此刻却突然觉得很累很累。 一辆车在她眼前停了下来,车窗落下,司机对她打招呼:“上车吗?送你回家。” 是在工作中合作过的人,向她示好有段时间了。 没想到《情非得已》系列是这个短篇集里目前最长的~第一次写到十[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情非得已》之十 第58章 《春常在》之八 “家里有隔尿垫吗?我不熟练,怕把轮椅弄脏了。” 当然是有的,常嘉树想,不过他很快也明白了林春好这个问题的用意:“去床上,会,容易?” “肯定啊。”林春好答道,“但是你要麻烦一点……你现在能站起来吗,就一下?” 常嘉树试着用没扭伤的脚踩了下地面,感觉还好,他点了点头:“应该,可以。” 于是林春好又推着他回了卧室,幸好她个子高,常嘉树用手肘撑着轮椅扶手勉强站起来,林春好就赶紧架着他坐到床边:“OK,配合完美!” 她按照常嘉树指的位置从柜子里翻出了隔尿垫铺好,又蹲下去帮他脱鞋。常嘉树脚上踩着一双凉拖,左脚穿着白色袜子,右脚袜子脱掉了,只有脚踝处缠着一圈毛巾。近距离看过去,他的脚很白,向腿内侧歪着,脚趾蜷缩,呈现出明显的病态。林春好按捺住自己怦怦跳的心脏,没敢直接触碰那双脚,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拖鞋取了下来。 常嘉树双腿还能活动,趁她发呆的功夫,自己颤颤巍巍地把腿抬到了床上,手臂以一种略微扭曲的姿势支撑在身体两侧,慢慢躺下了。林春好为了掩饰心虚,赶紧问道:“那我开始了?” 常嘉树没说话,林春好就当他默许,伸手将他的长裤退到膝盖处,撕开纸尿裤魔术贴——虽然并没有到涨满的程度,但异味还是很快弥散开了。林春好照顾过卧床病人,也有心理预期,所以并不觉得难以忍受。反倒是常嘉树紧紧闭着眼睛,眉毛拧成一团。 扔掉脏污的纸尿裤,林春好出于关心又多嘴了一句:“毛巾在哪?用不用……”话说一半只见常嘉树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神经大条了。说实话她对异性身体私密处并无兴趣,顶多是不得已看到了常嘉树的尺寸……奈何对方又不懂她心里的小九九,此刻常嘉树脸红得快滴血了,林春好果断决定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她麻利地拆开包装:“你稍微侧一点身,换新的。” 常嘉树乖乖配合,用左侧肢体发力去完成侧身动作,右臂半抬起来,绵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颤动。林春好心里反复默念“罪过罪过”,手上动作不停赶紧给他换完、穿好裤子,总算长舒一口气:“好了,起来吧。” 常嘉树脸上红晕还没褪去,不过至少愿意把眼睛睁开了:“谢谢。”他试图用肘关节和小臂支撑起身体,可惜这会儿他情绪纷乱,四肢也有点不听使唤,小腿难以控制地踢了两下,怎么也起不来床:“春,春好。扶我。” 这是今天她进门以来,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林春好先是一怔,随即赶紧俯身,双手扶住他的肩背,感觉到他在臂弯里挣了挣,终于慢慢靠住了床头。常嘉树微微喘气等呼吸平复:“谢谢。” “不用,你不是雇我了嘛。”林春好笑言,她看看墙上的挂钟,八点四十分,不早不晚,还不到睡觉的点:“平时你晚上在家做什么啊?” 这本来是个没话找话避免尴尬的问题,但很遗憾,常嘉树没领会她的苦心,闷闷不乐地答道:“画画。”林春好一时无语,幸好她一向脑筋灵光:“那……反正现在也不能画了,要不我们出去走走?你们小区挺大的,这会儿外面也不热了。” “不去。”常嘉树立刻拒绝了,“你帮我,洗漱。然后,你回去。” “回去?回哪儿?”林春好一头雾水,“我不是24小时陪护吗?这么大个别墅,客房肯定有一间吧?” 前几天偶然看了2025年国际奥数竞赛的开幕式,很惊讶竟然没有媒体宣传中国队的旗手同学……不过这可能也是一种进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8章 《春常在》之八 第59章 《春常在》之九 客房当然是有的。而且房间里还有一张实木大床,只是床垫经不住岁月磋磨,摸上去一层灰,触感也不怎么舒坦。林春好倒不在意,她曾经和母亲在icu外打地铺,见这里有张床已经大呼幸运:“我来打扫,多余的床单被子你有吧?等会儿铺上就行。哦对了,有没有一次性牙刷什么的?没有的话我去便利店买。” 常嘉树靠在轮椅上盯着床面,只想打击掉林春好对于借宿的积极性:“我的,床单,脏。” “常嘉树。”林春好正色道:“如果不喜欢我在这里住可以直说,我会走。但是你不脏,你只是生病了。” 常嘉树闻言不由转过视线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沉默片刻才慢慢说:“有点晚了。我陪你,出去,买牙刷。” 林春好笑得贼开心,搞得常嘉树莫名其妙:“为什么,高兴?” “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出去买牙刷!” 常嘉树也笑了。今天发生太多意外,直到此刻他才稍微放松下来:“那,走吧。” 小区里的道路非常平坦,到了外面可就大不一样,人行横道的地砖年久失修凹凸不平,常嘉树开着轮椅难免被颠簸几下。好在走过一个路口就有家便利店,林春好挑完了洗漱用品,在门口走不动道了:“常嘉树,你想不想吃关东煮?我请你!” “不要。” “那来罐可乐?” 常嘉树被她逗笑了:“都不要。”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请你吃。”他抬起左手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两下,用拇指虎口处夹住手机,递给收银台后面的店员:“让她,选吧。扫我的。” 别说店员被他怪异的肢体动作吓了一跳,就连林春好都吃惊不小:“诶?”不过好在她脑筋灵光,赶紧把手机从他绵软的手里抽出来免得他累着:“行吧,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要鱼豆腐、牛肉丸、粉丝……扫他的码。”与其纠结这点钱,倒不如尊重他的意见,林春好是很懂顺毛捋的:“谢啦。” 最后他们拎着一兜吃的喝的回了家。林春好不好意思吃独食,把关东煮的签子都去了,拿勺子把牛肉丸分成小块喂到常嘉树嘴边:“你尝一口?” 常嘉树摇头,林春好笑着问:“你摇头是不爱吃、还是要减肥不想吃啊?” 常嘉树想了想,给出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没吃过。” 林春好大为震惊:“没吃过关东煮?”她第一反应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真不一样,这种垃圾食品碰都不碰,“那你是不是吃高级零食啊?要不你说个牌子,我也见识见识,下次请你。” “没有。”常嘉树笑了,“阿姨不让。” 林春好又自动脑补成了大户人家教养严格,她也不再追问,而是直接拿着勺子又往他嘴边递:“那尝尝呗。虽然有点不健康,但就吃一口也不会咋样。你要是不喜欢牛肉丸,我给你换个鱼豆腐?”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似乎不太礼貌——何况关东煮的香味已经飘过来了。常嘉树张开嘴,乖乖吃掉了1/4个牛肉丸:“……好吃。” 然后他又吃掉了1/2个鱼豆腐,1/4块萝卜,还有一点粉丝。 “这就对了嘛。”林春好对自己投喂成功很满意,她火速干掉了剩余食物,然后推着常嘉树到卫生间洗漱。他平时用电动牙刷,现在只是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倒也还能应付。洗脸就要靠林春好照顾了,常嘉树皮肤白皙五官端正,她自然乐得服务。最后是如厕,经历过刚才兵荒马乱的折腾,现在双方都有了经验,林春好先帮助他坐到马桶上排空,再换上新的纸尿裤。 这一通忙碌下来也到了睡觉时间,她帮常嘉树关了卧室灯,自己抱着床单枕头到客房里收拾,感觉到倦意慢慢席卷而来。如此折腾的一天终于结束了,没想到能这么接近网络上认识的小a。哦对了,明天还要继续当护工,得定个手机闹钟…… 这个月太太太忙了TO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9章 《春常在》之九 第60章 《Yes or No》之一 从民政局回来的一路上,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卢益思在这窒息的沉默中回想,她是怎样认识陈诺的呢? 对了,机缘是十年前的一场葬礼。 她出身贫苦,大学毕业后没有像大多数同学那样进入医院护理部工作,而是想办法寻找到机会去做了周家的私护,原因无他,太需要钱了。周老太太是帕金森症,脑筋不糊涂,生前待她很和善,她照料老人两年,亦十分感念,故也去送老人最后一程。周家的长子是本地龙头企业的话事人,因而来参加葬礼的大部分人也是非富即贵。仪式结束后她正要离开,却忽然被人喊住了:“小卢护士。” 她一回头,见是老太太的女儿,连忙应了一声。周家的女儿并不在本地生活,只偶尔过来探望母亲,和她也并不算熟悉。对方身边还站着另一位中年妇人,不等她开口,那人便主动问道:“我听说你照顾姑姑很久了,一向做事仔细,想问问你后面有什么打算?如果没有工作安排,愿不愿意到我家里?” 一周后,卢益思就带着行李来到陈家,见到了歪歪斜斜靠在轮椅上、连话都讲不清楚的陈诺。此后十年,恍如一梦。 财产分割是早就谈好的,市中心繁华地带的大平层归她,房产证已过户到她名下,他从今天起搬到市郊小别墅去“养病”。至于公司,这两年早就在她的实际控制之下,陈诺只是个挂名的“总经理”——现在当然连头衔也取消了,她会成为真正的“卢总”,而不是他的影子、喉舌或代理人。 十年来,她从他的护士、助理、秘书,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至于配偶这个身份,起先是为了方便她能进入公司协助他工作,此时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脑损伤导致陈诺四肢瘫痪、二便失禁、语言功能退化,他们的婚姻始终有名无实。 去年陈诺的母亲过世,再也没有人催她早点做试管婴儿。她和陈诺之间自然也离得越来越远了,有时她早出晚归,一天下来两人连话也说不上一句。今年春天,陈诺就主动提了离婚。 卢益思答应了。当然,她的起点是陈家给的,还不至于忘恩负义,今后陈诺的生活乃至养老送终她都会负责到底。 车在市郊停了下来。卢益思先下车,看着护工把丈夫抱上轮椅。为了今天的体面,他的衣服都是特意挑选过的,但已经难以遮掩身体的变形。她无声地叹气,默默上前为他摆好枯瘦的双腿,拉好裤脚以挡住固定在小腿上的尿袋:“我送你进去。” 他们结婚后一直住在市中心那套房子,这个小别墅卢益思也很少来。此刻她仔细打量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觉得搬到这里生活对陈诺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室内重新做过无障碍装修,陈诺的日常用品也都提前搬来了。卢益思环顾四周,准备俯身和陈诺道别,他却先开了口:“思……思。” 陈诺在叫她。即使经过长期康复训练,他的发音仍然很艰难,说话含糊不清,好在他们共事日久,她还是能听懂的:“怎么了?” 她弯腰凑近他的脸以便听得更清楚些。陈诺脸颊的肌肉抽了抽,口角不受控制地留下涎水:“帮,帮我,洗……澡。想……干净……走。” “好好好。”卢益思连声答应,心里却在想,马上要分居了还这么折腾人。陈诺洗一次澡非常麻烦,而且容易受凉生病,她早就不干护工的活了,他偏偏这会儿节外生枝,很难讲是不是故意的。 但是——算了。冷静期结束前,她还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 她又想,陈诺也很可怜的,二十八岁的年级突发脑出血变成这样。她从来没见过陈诺健康的样子。 突发奇想的离婚冷静期文学!(并没有支持离婚冷静期的意思ORZ) 女主名字是“Yes”男主名字是“No”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Yes or No》之一 第61章 《Yes or No》之二 护工很快收拾好了卫生间,帮助陈诺转移到洗澡专用的轮椅上,脱去了衣物。此时是夏末秋初,天气转凉,卢益思进来就发现护工开了暖风,令她感到有些气闷。不过考虑到陈诺的身体经不起一点折腾,她也只好忍了。 用手试试热水的温度,正好,不会烫伤也不会受凉,看来护工也调过了。卢益思感到放心了一些,开始打量水流下的人:陈诺身体废用多年,双手挛缩如鸡爪,左手尚能勉强活动,右侧手臂完全瘫痪。双腿更是枯瘦,膝盖凸出,瘫足变形到连鞋都很难穿住。而与四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腹部明显的赘肉,是长期卧床外加排便困难导致的。 “难……看。” 陈诺察觉了她的目光,艰涩地开口。卢益思收回心神,轻声道:“闭上眼睛吧,我给你洗头发。” 陈诺很听话,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最初她刚到陈家时,陈诺对于她帮助洗澡非常抗拒,后来才慢慢习惯了。再后来她越来越忙,贴身护理的事情渐渐都交给护工在做,她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帮助丈夫洗澡是什么时候了。 卢益思感觉自己的“老本行”已不大熟练,但她尽量动作轻柔、避免让他感到不适。清洁下(/)身时,他两腿(/)之间有一点微微抬头的迹象,很快又归于沉寂,像他的身体一般成为无知无觉的死物。淡黄色的液体从前端流出来,卢益思用花洒冲洗干净,陈诺仍旧闭着眼睛,完全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 卢益思微微心酸,她加快动作为他清洗完毕,又用毛巾仔细擦干,这才叫护工进来一起给陈诺换衣服。 这一通忙碌下来也快到中午了,卢益思推着陈诺出来就闻到了饭菜香气,陈诺饮食方面也有很多注意事项,因此她直接安排家里的保姆和护工都跟过来照料。 “思……” 陈诺又在叫她。卢益思不免叹了口气,决定至少在今天尽到妻子的义务:“我留下来陪你吃饭。” 陈诺笑了。他五官本来生得不错,可惜此时因为神经肌肉不受控制,以至于笑起来也不怎么好看。从某种程度上讲,即使他们相处了十年,卢益思仍然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丈夫,她也很难细究内心深处究竟是厌恶亦或是不忍——好在这一切终究快要结束了。 保姆很快在桌上摆好了饭菜。给陈诺的食物是单独准备的,卢益思亲手为丈夫带上围嘴:“我喂你。” 但陈诺似乎有些不情愿,竭力偏过头艰难道:“不……不。” 卢益思不由回忆起两人初识,陈诺难以接受自己要被一个年轻异性贴身照料,也是这样抵触她的接近。那时他状态更差,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些声音,憋得满脸通红、浑身发颤。一念及此,卢益思心中更是酸楚莫名,放下汤匙俯身抱住了陈诺,柔声安抚:“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这会儿计较起来?”她顿了一顿,“是不是怕耽误我吃饭?没事儿,我早上吃饭晚,现在还不饿呢。” 感觉到陈诺身体渐渐放松,卢益思这才暗自松了口气,重又端起饭碗、开始慢慢地喂饭。陈诺咀嚼和吞咽功能很差,哪怕做的都是软烂餐食,吃一顿饭也要半小时起步。卢益思相当有耐心,毕竟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给丈夫喂饭了,陈诺自尊心很强,食物咽不下去从嘴里流出来会让他难堪,所以她尽量慢一点、也让他舒适一些。过了今天就是一个月分居,她希望两人至少是好聚好散的。 好不容易一顿饭喂完,卢益思自己只简单吃了几口就起身告辞。陈诺坚持要送她,用尚有一点功能的左臂控制着电动轮椅追着她到了院子外面。卢益思上了车,见丈夫仍坐在轮椅上望着自己,连忙打开车窗吩咐护工推他回去。但陈诺明显拒绝了她的好意,护工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太太,你走了先生才肯回去。” 卢益思想说“不要再叫我太太了”,却到底把话咽了下去。她关上车窗吩咐司机开车,不再向窗外看一眼。 在加班的间隙写一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Yes or No》之二 第62章 《Yes or No》之三 “卢女士?” 设计师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志。卢益思收敛心神,意识到自己此刻是身处在家装设计师的工作室里,眼前的大屏幕上呈现的正是自家的效果展示图。 曾经和陈诺共同居住的地方,今后就是她一个人的住所了。结婚时这房子装修是婆婆主导的,她没什么话语权,一切只以陈诺生活舒适为主。卢益思早就有心将这里的无障碍设施拆除、重新布置一番。所以工作之余,她抽时间请了设计师来做方案。 好巧不巧,这个工作室就位于去往陈诺现在住处的必经之路上,距离也不算远。她难免有些分神,犹豫着要不要等会儿去探望一下陈诺。 他们分居已有三周时间了,公司运转一切正常,她偶尔也会打电话给护工询问陈诺近况,但从来没有去看过他。本来么,离婚冷静期分居还主动跑去见面,不就说明“双方感情未完全破裂”? 但好在他们是协议离婚,只要陈诺不说、她不说,民政局想必也调查不到这种**事项。 卢益思内心纠结,以至于和设计师沟通也有点心不在焉。她匆匆告辞出来,终究还是选择开车“顺路”去陈诺家里看一眼。 近日入秋、阴雨连绵,想必陈诺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卢益思没有提前联系护工,是准备来一次“突然查岗”,却没想到她刚下车,就看见陈诺坐在院子里,一旁的护工显然是刷手机视频入迷,完全没注意到她进门。 “陈诺!”卢益思急匆匆上前,握住了丈夫的手:“冷不冷?这天气怎么待在外面?” 陈诺蜷曲的手指冰凉绵软,但眼中却满是惊喜。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尚未说出话来,护工早已吓得连连解释:“太太!是先生说家里闷、要出来透气,我才……” 卢益思简直想质问难道你拦不住一个全身瘫痪的病人?但她至少还有一点理智,知道要找一个合适的护工不容易,真把现在的护工开除了,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能接任的。于是她只好在心里记了一笔,放缓语气道:“出来也不是不行,别冻着病人了,上心一点。” “思……思。”恰在此时,陈诺开了口,“我,在家,难受……呃,出门。不,怪她。” 卢益思皱了皱眉,决定还是要避开护工、和丈夫谈一谈。她推着陈诺进屋,让护工拿了个热水袋来,小心翼翼地给陈诺暖手:“这阵子有点忙没过来看你,护工怎么样?保姆呢?” “挺……好。”陈诺磕磕绊绊地说,“没,事。” 卢益思仍不放心,又追问道:“刚才你说难受是哪里难受?用不用请医生来看看?” “没,事。”陈诺重复了一遍,看着她慢慢说道,“思思,来,很,开心。不会,难受。” 卢益思不由愣住。以前陈诺很忙,要一边坚持做康复、一边操心着公司的事、时时提点她,她自己白天要到公司上班,晚上还要恶补经济法律理论,比起夫妻,两人更像是并肩的战友和伙伴。近两年陈诺不大管公司的事了,有时天气晴好,婆婆会陪着陈诺去外面走走。如今婆婆也已去世,离婚之后陈诺就只有一个人了。 属于她的世界越来越大,而属于他的世界越来越小。这种逼仄不仅是物理空间上、更是精神层面上的。她突然理解了陈诺口中的“难受”,如此困境令人想一想就感到不寒而栗。 “陈诺。”卢益思伸出手去,贴上丈夫的脸颊,“以后我常来看你,好不好?”她怕这样的空头承诺仍不能安抚陈诺的情绪,又补充道,“尽量每周都来。” “不,用。”陈诺笑了,“能来,就,可以。知道,你忙。” 卢益思眼泪都快要下来。这十年商场生涯磨炼,她已极少将情绪写在脸上,但陈诺不一样,她永远亏欠他的。在某种特殊情绪的驱使下,卢益思几乎立刻决定要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但今天不行——傍晚还有一场重要的应酬再等着她。 “没关系,我正好明晚有空,明天来陪你吃晚饭。”卢益思站起身来,停顿片刻,“——再帮你洗澡。” 平心而论,帮助陈诺洗澡是个苦差事,但她心中难免有些疑虑,必须确认他身上有无褥疮或其他伤病的痕迹。陈诺显然看出了她的心思:“真的,没事。” 卢益思半信半疑,可惜她时间有限,只得再次嘱咐护工和保姆好生照顾陈诺,这才和他道别。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答应了明天会再来,陈诺总算没有坚持送她,卢益思自己上了车正要起步,却看见另一辆车在别墅旁停下了。 她认得,这是江律师的车。 但江律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离婚协议不是早就签好了? 卢益思陡然一惊,随即意识到她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她是陈诺在病床上教出来的,实际上,陈诺毫无疑问比她老练得多。 祝读者们双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2章 《Yes or No》之三 第63章 《Yes or No》之四 卢益思晚上回到家,就翻出离婚协议重新看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公司相关资产归她,陈诺父母遗产归陈诺,婚后财产四六分,她六他四。双方早就签过字,各持一份,只等那一纸离婚证书。第二天早晨她到公司,又将股权、董事会等文件查看一番,也没看出任何疑点。 但越是这样,她心中越是疑虑重重。傍晚时分卢益思来到市郊别墅,一边喂陈诺吃饭,一边仍犹豫着要怎样才能试探出实情。 “你,有,心事?” 卢益思猛然惊醒,勉强笑道:“没有。昨晚睡得晚了点。” “有,什么,难处,”陈诺慢慢咽下一口米粥,注视着她的眼睛,“可以,和,我,讲。” 卢益思回想从前,陈诺曾经开玩笑说,她只管放手去做事,他在背后当个“军师”。曾几何时,陈诺就是她最大的依靠,但此时此刻,她的“心事”便是因他而起,故而她只能避重就轻,转了个话题:“公司没什么事,倒是你自己少操点心,好好养身体,我也放心一点。” 陈诺看她一眼,显然并不相信她这套说辞,但没有再坚持问下去。卢益思颇为烦躁,她本就在揣测陈诺到底瞒着她什么,而对方偏偏又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难道自己终究比不上他? 心绪纷乱之下,她握着汤匙的手也不如往常那么平稳了。陈诺吞咽不及,方才吃下去的食物随着呛咳都呕了出来。护工听到动静,急忙进来给陈诺拍背顺气,又赶紧把脏污的围嘴换掉:“太太去换件衣服吧,这里我来。” 卢益思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溅了些污物,可问题在于——这里是陈诺一个人的住处,她哪有衣服可换? “不用了,我等下就回去。”她忍着空气中的酸腐气味,用湿巾草草擦拭一番,又去看陈诺。他被这番意外折腾得满脸通红,眼角还挂着生理性的泪珠,护工正动作娴熟地给他擦脸、喂水。 卢益思悄然叹了口气,自己许久不伺候人,连老本行都生疏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给护工让出空间,忽然留意到陈诺固定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随即响起了电话铃声——从她站着的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来电人是“江”。 陈诺当然也看到了这通电话,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左手,触到了屏幕上的红色按钮。 电话被挂断了。 卢益思心中警铃大作,陈诺完全可以不理会,等着40秒一过通话自然中断,他这么着急把电话掐掉,恐怕是压根不想让她知道他和江律师有联系。不过,这恰好是个试探的机会,卢益思斟酌片刻,开口道:“刚才是江律师的电话?” “唔、唔……”陈诺的答话含糊不清,口水倒是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卢益思干脆更进一步:“她不会是要说咱们俩的事吧?我回个电话过去?” “呃呃……”陈诺明显有些急了,挛缩废用的右手也随着他情绪的起伏微微抽动。卢益思这会儿彻底冷静下来,陈诺重残的身体就是他最大的弱点,无论他之前谋划得再缜密,此刻也是她占了上风。她现在非常有耐心,等着陈诺慢慢恢复一点力气,再给她编一个解释出来。 护工识趣地自行离开了。沉默良久之后,陈诺终于开口:“思、思……对,唔……起。” 这是说谎前博取同情的小伎俩?卢益思不认为陈诺会痛快承认某些事情,但她迟早会弄明白:“不就是衣服脏了?我回去换一件就是了,不用道歉。” 陈诺微微摇了摇头,“思……思,以后,我……我也要,生活。” 这话没头没尾,令卢益思十分迷惑,她正待追问,只听陈诺继续说道:“我,不想,一……个人。想,有人,陪……着。和我,说话。” 卢益思一时愕然,这是什么意思?她盯着陈诺,但对方低下头,似乎是在躲避她质疑的眼神:“她……很好。我,想,和她……一起。你……恨,我吧。” 卢益思感觉到自己在发抖。 “她?”干涩的声音不像是从她自己喉咙挤出来的,“她是谁?” 这是一个无需回答的问题,陈诺蜷缩在轮椅上一言不发,而答案已呼之欲出:离婚是陈诺先提的,江律师是陈诺朋友介绍的,比她还年轻两岁。卢益思自负聪明,到头来才发现早已一败涂地。 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好,很好。”卢益思气极反笑,“陈诺我告诉你,现在我们还没离……” “公司,都,给你。”陈诺竟然打断了她,“我,只要,一点钱。离……婚,对你,有利。” 卢益思闻言更加怒不可遏,离婚协议表面上确实对她有利,但——这是一份由第三者起草的离婚协议!还有比这更大的侮辱吗?她难以想象自己在外面奔波忙碌、而丈夫却背着她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甚至有可能是在他们共同的家里计划着怎么对付她、赶走她……卢益思感到一阵反胃,几乎想要冲上去给陈诺两个耳光:“看来你也知道她是为了钱?”她冷笑一声,“陈诺,我劝你清醒一点,不要被人迷了心窍,将来当个糊涂鬼!” “那……你呢?”陈诺轻声反问道,“你,为什、么,和我结……婚?” 卢益思登时噎住。 是的,毫无疑问,她也是为了钱。这场婚姻的开始没有感情,只有交易。如今走到离婚这一步,他们二人之间更是只剩下防备和算计。 “陈诺。”卢益思深吸一口气,“如果不为了钱,你以为我愿意给瘫子擦屁股?” 说完这句话,她看也不看陈诺的反应,转身快步出了门。 外面不知从何时下起雨来,卢益思冒雨跑过院子、坐进车里,感到秋天的寒意笼罩了她的全身。 这一章虽然虐但写起来挺爽的哈哈哈哈[坏笑]中秋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3章 《Yes or No》之四 第64章 《Yes or No》之五 尽管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卢益思的生物钟还是在早晨七点半叫醒了她。 她冒着大雨从陈诺家出来,在濒临崩溃的情绪中开车碰到了马路牙子。这起小事故唤起了她的理智,卢益思就近找到一家高档酒店停车入住。陌生的环境让她稍微放松了些,她点了餐食,却食不知味。 难眠的夜晚,她又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了往事。因为压力太大失眠的时候,她会到陈诺房间里,像最初做护工时一样帮他翻身、按摩。陈诺会用蜷曲的手指一下下蹭着她的手,和她闲聊,解开她心里的症结——那时她是很需要陈诺的。 如今她不再需要陈诺,而陈诺也不再需要她了。 离婚确实是对双方都好的选择。 卢益思想通了,可想通了不代表就能好受。 她翻来覆去到凌晨才睡着,醒来就看见护工给她发的消息:“太太,陈先生病了,夜里送到医院。” 下一条信息是医院病房号,真把卢益思气笑了。 说不定护工保姆早就和江律师很熟悉了,还来告诉她干什么?何况陈诺三天两头就要生病,除非病危抢救,否则也用不着她出面。 离婚之后,她就不再是“家属”的身份了。不知道那位江律师会不会直接放弃抢救,把他那点财产全吞了? 卢益思不无恶意地想着。今天没什么紧要工作,她慢悠悠地起床洗漱,到酒店自助餐厅吃早饭,翻看手机时忽然发现江律师发了一条朋友圈,显示她正在机场准备飞外省出差。 看来陈诺只能一个人住院了。卢益思觉得丈夫真有点可怜,他这种身体状况,或许找年轻保姆当小三都比找个女律师强多了。 哦对了,她自己就是贴身伺候人上位的。 卢益思自嘲地笑了笑,简直想发挥女主人的最后一点权力,把家里年过半百的保姆阿姨换成20出头的小姑娘,给第三者使个绊子。但这个念头只是出现了一瞬,就被她pass掉了。离婚之后她自有广阔天地,又何必在乎一个瘫痪残废的前夫? 可笑陈诺还说什么“你恨我吧”,她享受生活还来不及,哪有时间用来恨他。 吃过早饭,卢益思开车到公司,吩咐司机把车送去修理,又处理了一些日常事务。眼看到了中午,她考虑着给自己放半天假,但又想不出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至少,那个“家”她是绝不想回去了。等下周离婚手续办完,她打算将立刻那处房产挂牌出售。 卢益思正纠结间,忽然见护工给她打了电话。她有点不想理会,但到底怕陈诺有个什么万一情况,没好气地滑到了接听:“怎么了?” “太太,陈先生他……” “不要叫我太太了。”护工这第一句话就令她很不愉快,“从下个月起陈诺给你发工资,有事情你找他,他病了你就……”卢益思顿了一顿,“就找那个江律师。” 护工颇有些无措:“什、什么律师?” “那个短头发、戴眼镜的女的!”卢益思简直忍无可忍,“陈诺不是早就跟她好了吗?你还找我干什么?” “啊?!”护工吃了一惊,“这,哪有的事?陈先生整天不出门,怎么会……” 他不出门,别人就不能送上门吗?卢益思大为光火,不愿意再提此事,强行转了话题,“行了,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来着?” “哦,哦!太……”护工被她吓得有点语无伦次,啰啰嗦嗦描述半天,卢益思听得云里雾里,赶紧打断她:“找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的?” “大夫说,是、是叫……”护工努力回忆着那个专业名词,“突发性耳聋。” 陈诺第三次把午饭吐出来了。 不时发作的眩晕和耳鸣令他非常难受,喂到嘴边的食物实在难以下咽。他看得出来护工的耐心也快耗尽了,于是勉力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喂。 护工的表情很是担忧,她说了什么话,但传到他耳中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嗡嗡”声。他想告诉她“不要说话”,可惜他本来就发音困难,现在听不清声音更是雪上加霜。这种无法交流的困境已经持续了一整个上午,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医生明白他到底哪里不舒服,此刻再也不想做任何尝试了。 护工收拾了餐盒、又给他喂了点水漱口,然后走到病房角落里开始打电话,偶尔还忧心忡忡地看他一眼。陈诺猜测,她是在给卢益思打电话。 有什么用呢?卢益思不会来的。 他其实没想到那个谎言能如此轻易地骗过她,就像是……当初他也没想到,她会立刻就答应了他提出的离婚请求。 她一定早就对他厌烦了,只有他不肯相信,仍抱着一点“对方会顾念旧情”的期盼——直到昨夜。 陈诺闭上了眼睛。 第65章 《春常在》之十 “完了。” 这是常嘉树早晨醒来的第一个想法。 卧室墙上挂着时钟,显示现在时间是早晨七点十分。 他平时生活比较规律,每天都是七点左右醒,然后慢慢起床去卫生间。但问题是,现在他的活动能力被暂时限制了。 怎么办?打电话把隔壁房间的“临时护工”叫醒?还是直接在纸尿裤里……? 显然这两种选择都不怎么样,尤其是后者。常嘉树决定“自力更生”,顺便看看自己扭伤的手腕脚踝恢复如何。他用手肘和小臂支撑身体,想尝试坐起来,结果不小心手腕伤处受力,疼得他“嘶”了一声。 不管怎样,总算是挣扎着靠床半坐起来了,下一步是要挪到轮椅上。常嘉树左脚先放下地做支撑,受伤的右脚轻轻踩到地面——仍旧很痛。 常嘉树感觉有点忍不住了。他的手指不能精准控制发力,以前是靠手腕和手臂力量撑住轮椅扶手站起来再坐进轮椅,这会儿也成了大难题。正当他咬着嘴唇纠结万分的时候,林春好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出现了:“早啊常嘉树!”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常嘉树顾不上面子,赶紧求助:“帮、帮我……” 林春好起这么早就是担心他早晨有去卫生间的需求,所以没听他说完就明白了,一步上前、双手架到他腋下:“我扶你,赶快。” 待常嘉树坐上轮椅,林春好几乎是跑着把他推进卫生间,再把他架到马桶上、脱掉裤子。安静的空间里立刻传来水声,常嘉树的脸慢慢红了:“你先出……去。” 虽然气氛略显尴尬,但林春好毕竟是合格的临时护工,嘱咐一句“你好了喊我”就关上门到外面呆着了。没想到她在门口玩了20分钟手机,还没听见常嘉树的动静,不由担心起来,抬手敲了敲卫生间门:“常嘉树?你没事吧?” 仍然没声音。林春好不敢耽误,说句“我进来了”就拧开了门把手。卫生间里有明显的异味,常嘉树倒是好好地坐在马桶上。林春好松了口气,估计他大解要花比较长时间,干脆顺手把排风扇打开了:“那我等会儿再……” “春、春好。”常嘉树脸红得快滴血了,“能不能,帮我,擦……” 搞了半天他是不好意思喊她擦屁股?林春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不是你请的护工吗?这不是我应该做的?” 常嘉树不说话了,只是默默抬起手臂放到她肩膀上,配合她的动作。林春好帮他清洁完毕,又给他换了新的纸尿裤,推着他到外间洗手台洗手。这时她忽然灵光一现,提醒道:“对了,其实你可以考虑换个智能马桶?” 常嘉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林春好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专心照顾他洗漱。这栋房子很明显是多年前装修的,常嘉树自己平时能勉强自理,大概对更换家具家电之类的事也疏于考虑。从林春好的角度看,这里如果好好收拾一下能住的很舒服,但这毕竟是常嘉树的家,她也只是提个建议而已。 洗漱完毕,林春好肚子也有点饿了,就问常嘉树钟点工阿姨早晨会不会来、一般他怎么解决早餐。常嘉树指了指餐厅,于是林春好推着他来到餐厅、自行打开冰箱门查找一番,发现里面有些蔬菜,可能是阿姨准备做饭用的,还有盒装牛奶和半袋子吐司面包:“还行,我来煎两个鸡蛋配面包吃吧,你要全熟的还是溏心的?” “嗯……不饿,就,不麻烦了。” 吃饭的人也嫌麻烦?林春好莫名其妙:“是我来煎鸡蛋啊,不麻烦的。”她又想到是不是因为他进食不方便,于是劝道:“没关系,我喂你吃呗,反正今天不上班。” “不、不用。” “这有什么,我是你雇的人啊,你花了钱的。”林春好笑道,自己把牛奶、面包片和鸡蛋都拿出来,“诶,我昨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不请一个全天的保姆?突然摔倒怪吓人的,要是当时阿姨不在的话怎么办?” 常嘉树低着头不说话。林春好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未免多管闲事了。常嘉树的日子怎么过是他的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他可能已经这样“凑合”过了好几年,而他们认识不过数日时间。 算了。 她拿起食材准备去厨房,常嘉树却突然开口了:“请保姆,很贵。” 原来是因为钱?难怪她昨晚算了笔经济账,常嘉树就立刻同意了请她当几天临时护工……归根到底是因为她“便宜”? 但常嘉树一个人住两层别墅,到底哪里像缺钱的样子? 她十分迷茫,而常嘉树误读了她的表情,急切解释:“我有钱,给你……工资。” 啊? 林春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常嘉树在手机屏幕上费力地指指戳戳,给她微信转账500元。 “这、这太多了吧!”你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啊?林春好完全被搞糊涂了,“你给我个红包就行了,500块我可不敢收!” “收、收下。”常嘉树仰起脸认真地看着她,“我……脏,麻烦。” 怎么又来这一套?林春好刚要张口反驳,忽然冒出一个主意,“感谢老板,今天我发财了,我请客。”她打开外卖软件寻找到kfc,把屏幕放在常嘉树面前,“吐司面包明天再吃,咱们得对自己好点,来个奢侈早餐吧!” 这个系列也进入两位数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春常在》之十 第66章 《情非得已》之十一 曹振醒来时头痛欲裂。 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勉强认清了周围的环境,不是在家里,是在某个医院,他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天还没完全亮。 至于他为什么会在医院、来医院之前发生了什么,曹振想不起来、也没有余力去想了。 他再次清醒时窗外已经大亮,隔壁床病人和家属的讲话声从帘子外面传来。头疼似乎减轻了些,但残肢的不适感更清晰了。曹振忍耐着,开始逐渐回忆起昨天的一些事情——但好像也只能截止到他试图把自己灌醉而已。 看来醉得太过头,给别人添麻烦了……曹振模模糊糊地想,一边用唯一完好的右手在床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了自己的手机。现在时间是上午八点零五分,有一条来自乔芳菲的信息:“我先回去了,早上再来。” 发信时间是凌晨1点36分。曹振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他还能给谁添麻烦呢?这世界上唯一愿意被他麻烦还毫无怨言的人不就只有她吗? “好点了吗?” 曹振一惊,只见床边的布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拉开了,乔芳菲略显疲惫的脸上挂着青眼圈,出现在曹振眼前。 “你……”他嚅嗫着说不出话来,看着乔芳菲走近床边,伸手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好像不烧了,等会儿让护士来量一下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菲菲。”曹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对不起。” 乔芳菲沉默了一瞬,轻声道:“以后不要喝醉酒了。” 曹振赶紧点头。护士也来了,递给他一根体温计,又问他现在感觉如何:“这里是急诊留观室,如果不发热的话就没必要转住院了,回家休息吧。” 于是在确认体温正常之后,曹振就准备离开医院了。乔芳菲考虑周到,把他的手动折叠轮椅也从家里带来了:“我去外面办手续,你先收拾一下,等会儿我来接你。” 他在这里只睡了一晚,哪有什么可收拾的。曹振慢慢活动一下身体,抓住扶手爬到了轮椅上。隔壁床陪护的妇女吃惊地看着他动作:“小伙子,你这就出院了?” 曹振不想答话,胡乱应了一声。那妇女又劝道:“以后少喝点酒吧,昨天你吐的厉害,可把你媳妇折腾的够呛!” 曹振一愣,臊得满脸通红,只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好在乔芳菲来推他出门,让他远离了其他人审视的眼光。 “你怎么……脸色还是不对劲?”乔芳菲把轮椅放进后备箱,坐上驾驶位关上车门,“到底退烧了没?” 曹振哪敢承认自己刚被病房大姐批评教育过,但他又难免有点好奇,于是试探着问:“昨晚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乔芳菲好整以暇地看他一眼,笑道:“想不起来了吧?要不要猜猜你昨天都干了什么?” 曹振颇为尴尬:“那个……有没有弄脏你衣服啊?我赔你一件?” “那倒不至于。”车辆缓缓驶出医院大门,乔芳菲注视着前方的道路,“你昨天晚上亲口说,给我买了礼物,是什么啊?” 礼物?什么礼物?曹振半是惊讶半是迷惑,他亲口说要送礼物给她?可是他并没准备任何礼物…… 他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乔芳菲的生日在春天,已经过去了;恋爱的纪念日他不太确定,但他们确认恋爱关系应该是在大二那年的冬天……何况乔芳菲也早不是小女孩了,大概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他送礼物。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我……我喝多了说胡话来着,”曹振愈发难堪,“你想要什么?我补给你。” “果然吧,你这人酒量不行,酒品也不行。”你昨天不仅要送我礼物,还要和我结婚呢。乔芳菲腹诽两句,却又叹了口气,“不过本来就是我妈妈惹出来的,我还没和你道歉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最不应该向他道歉,那一定就是乔芳菲了。曹振急忙否认:“不用,是我对……” 乔芳菲迅速截了他的话头:“你也没做错什么。” 是啊,我也没做错什么。曹振满怀苦涩地咀嚼着这句话,我不想发生那场事故、更不想和你分手……多年以后人海相逢,我也只是帮你短暂照看一下孩子,不敢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 既然谁都没错,为什么我们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们一路沉默着回到家。乔芳菲坚持要送他,推着曹振的轮椅到了三楼,看着他打开房门进屋仍不放心:“家里有饭吗?我帮你热早餐?” “乔芳菲。”曹振勉力收拾好情绪,沉声道,“你以后不用管我,也不要再来了。” 乔芳菲愣住了。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看过的那个电影吗?”他低下头,看着轮椅上短短的残肢,“The fault in our stars. 我刚才终于想明白,是命运错了。” 这个电影很好看!以及这个系列写起来真的很顺[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情非得已》之十一 第67章 《情非得已》之十二 尽管从医院里回来了,宿醉带来的不适却没那么容易消退。曹振连着两天都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直到第三天早晨,或者说上午,他从睡梦里自然醒来,看着窗帘缝隙间漏出刺目的阳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和乔芳菲的缘分到底为止了,但他的生活还得继续下去。曹振拉开窗帘,让眼睛适应了明亮的光线,这才慢慢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他爬上轮椅,去卫生间洗漱完毕,给自己煮了点面当做早饭,然后打开电脑进入了工作状态。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曹振看了一眼屏幕,来电人竟然是幼儿园老师。 之前接圆圆的时候发生过一些小误会,他和老师互相留了电话,不过曹振没想到对方会在这时打来:“您好,是圆圆家长吗?圆圆这会儿有点发烧了,她妈妈电话打不通……” 曹振吓一大跳,问明情况后赶紧换了电动轮椅出门。好在小区离幼儿园很近,他只花十分钟就接到了圆圆。小女孩脸蛋儿红红的,看起来无精打采,曹振心疼得不行,抱上孩子就去了最近的社区医院,又抽空给乔芳菲发了一条消息,告诉她自己已经带圆圆看病,请她不用担心。医生检查完判断没什么大事,只是小孩子体弱受凉,开了些药让回家休息。 曹振这才松一口气,带着圆圆先回了自己家,给孩子倒了温开水,正在对着标签研究退烧药的用法用量,乔芳菲的电话进来了。曹振先和她说了孩子的情况,又把电话递给圆圆,让她和妈妈说话。圆圆哼哼唧唧,闹着要妈妈回来,乔芳菲被缠得没法:“妈妈要上班,让外婆先去曹叔叔家把你接回来好不好?” 曹振一个激灵,猛然想起乔妈妈从国外回来了,前几天还在小区里和他狭路相逢。说实话,他很不愿意再去面对乔妈妈,但事已至此…… “不好。”圆圆先替他拒绝了,“外婆不喜欢曹叔叔。” 曹振心里苦笑:看来那天的冲突给圆圆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立刻阻止了他和外婆再见面。乔芳菲颇为尴尬,犹豫道:“我今天在外面办事,中午不一定能赶回去……” “没关系,”曹振主动开口为她解围,“我喂圆圆吃完药就送她回家。”他甚至开了个玩笑,“阿姨就算不喜欢我,也不会不要圆圆吧。” 他哄着小女孩把药吃了,重新把她抱上轮椅。圆圆抓着他的衣袖,怯生生地说:“曹叔叔,我害怕。” “不怕不怕,”曹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外婆喜欢圆圆,看到圆圆回家会高兴的。” 圆圆扁了扁嘴,又说:“妈妈和外婆吵架了……” 这却是曹振不知道的。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又成了破坏乔芳菲母女感情的罪魁祸首。 以前他和乔芳菲同居期间,乔妈妈上门过一次,言辞倒是很客气,说同情他的遭遇,但是为了菲菲的幸福,希望他能主动分手。 那会儿曹振刚出院,生活尚且不能自理,乔芳菲就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撑,就算理智上认可乔妈妈这番话,感情上也不可能放手。乔芳菲后来知道母亲来过,就带着他搬了家,躲到了母亲找不到的地方。 忆及往事,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圆圆茫茫然地看着他,曹振只好安慰小女孩道:“没关系,这是大人的事……以后她们不会再吵了。” 圆圆仍是一脸迷惑。曹振知道这些事也没法和孩子解释,于是用左臂残肢抱紧了圆圆,右手转着轮圈出门去了。 此时刚过上午十一点,楼道里很安静,电梯也很快就到了。曹振敲了敲801的门,乔妈妈显然知道他会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弯腰抱起了孩子。她的手不经意触到他长袖遮掩下的残肢,曹振有些难堪,将左臂又往身后藏了藏。 “谢谢。”对方语气有点生硬,“孩子看病的钱我让菲菲还给你。” 曹振赶紧摇头,飞快转着轮椅逃离现场。当天下午曹振收到了来自乔芳菲的微信转账,比他实际给圆圆花的钱多得多,他没接收。晚上乔芳菲就出现在他门外,拿了一箱牛奶外加一袋子水果,弄得他哭笑不得:“来就来了,还拿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妈说啦,钱要还给你,还得送礼上门。”乔芳菲笑吟吟地,“感谢你今天照看圆圆。” 其实只是因为幼儿园老师不知道外婆的电话而已。曹振心想,他刚下决心和乔芳菲不再来往,又来了这一桩事,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对他的考验:“……圆圆怎么样了?” “下午就退烧了,不过还是有点没精神,吃完药就睡了。”乔芳菲走进客厅,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曹振连忙劝阻:“水果你拿回去吧,我这……” 他的话停住了。乔芳菲手指上的戒指在客厅灯光下反射出一点亮光,照进了他的眼睛。 第68章 《情非得已》之十三 “这也没多少,慢慢吃呗……”乔芳菲留意到他的视线,“怎么了?” “没什么。”曹振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是释怀多些还是痛苦多些?但他的身体比情绪更诚实,那两截短短的残肢——或者说无用的“肉团”,开始微微抽动起来。 神经痛又发作了。曹振咬紧牙关想捱过这一阵,乔芳菲却也看出了他的异样,温热的掌心覆上了他的残端:“疼得厉害吗?我给你揉揉。” 春日衣物单薄,残端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温度和力度。很多年前,这是他最有效的安慰剂和止痛药——到今天也仍然适用。 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曹振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乔芳菲蹲在轮椅前担忧地看着他:“这几年……还经常发作吗?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很少了。”曹振说的是实情,不过乔芳菲看起来不太相信:“我抱你去床上躺着?” “我又不是不能动,还用你抱着……”曹振低声咕哝,“没事,你都要结婚了,别管我了。” “啊?结婚?”乔芳菲一头雾水,忽然灵光一现,“啊!你说这个戒指?”她捂着嘴大笑,“这是直播间卖的人工钻,好看吧,bling bling的。” 曹振这才知道自己闹出了洋相,但他绝对不能承认,只好随便“嗯”了一声。乔芳菲冰雪聪明,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心事。她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左“手”,确切地说,是他左边手肘下残存的那一小截断臂:“你生气啦?” “……没有。” “我要是真的和别人结婚了,你生气吗?” “不会。”白天折腾再加晚上情绪起伏,曹振已颇为疲倦,此刻听到前女友玩笑似的质问,不由一阵恼火:“你不是早就结过婚了?我生什么气?你连孩子都有了,我说过什么吗?” 这一番话夹枪带棒,乔芳菲被他呛得脸色苍白:“……曹振,我们同居了多久?三年?你从来没有和我求婚过,现在倒来怪我嫁给别人?” “不敢,我怎么好意思怪你。”曹振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鬼样子?” “别这么说!”乔芳菲受不了他的自嘲,“曹振,你已经很好了,真的,我知道你足够好了……” “好?”曹振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很清楚对方正在试图安慰他,但这种无用的安慰不啻于另一种侮辱,“我真有这么好,你当时为什么不要我了?”他眼眶泛红,猛然将残肢从乔芳菲手里“抽”了出来,“我连求婚戒指都买好了,是你不要我了!是你不要我了!” 缺氧的感觉渐渐弥散至全身,曹振大口大口喘着气,渐渐找回了一丝神志,意识到自己方才如同发疯的怨妇一般可笑又可怜。他的手仍在发抖,几乎握不稳轮圈,却还是竭力想转着轮椅逃离这间客厅、躲进小卧室、甚至躲进被子里。 但乔芳菲紧紧抓住他的手:“戒指呢?!”她狠狠地盯着他,手越掐越紧,让他无法挣脱分毫:“我问你戒指呢?” “早就扔了!”曹振毫不犹豫地大吼回去,“你放开我!” 乔芳菲手上禁锢的力气放松了些,可整个人还是挡在他的轮椅前面。此番场景令曹振再一次回忆起了那个夜晚——那种屈辱、难堪、无助的感觉又回来了,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愈发难以呼吸:“让开!” 乔芳菲终于彻底放开了他,慢慢后退了两步,曹振犹不解恨,指着门大喊道:“出去!” 乔芳菲深深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默默转身离开了。曹振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待了一会儿,慢慢恢复了理智,转着轮圈回到卧室里,打开了藏在抽屉深处的红色小盒子。 当年他原本打算买一枚钻戒,奈何囊中羞涩只买得起碎钻款,犹豫之后选了一枚细圈黄金戒指。这几年他不是没有过窘迫的时日,却到底没舍得把这戒指转卖出去。 那天醉酒后说要送给她的礼物……其实是这个吗?然而错过了多年前那个充满期盼的夜晚,这枚戒指大概再也没有拿出来的机会了。 显然乔芳菲本人更喜欢钻戒,否则也不会在直播间买……曹振怀疑自己简直愚蠢透顶,连准备的礼物都不是她想要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尽快卖掉戒指、再从这个小区搬走,就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式了。随着近几年金价飞涨,戒指现在拿出去变卖还有可能升值,可谓是最佳出手时机。曹振下定决心,明天上午就出去找家店挣这笔钱。 这个决定令他如释重负,同时也感到精疲力尽。曹振匆忙洗漱一番爬到床上,在一片黑暗中,过往的回忆反而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他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最后爬起来吞下一粒安眠药,终于在药力作用下昏昏沉沉睡去。 第69章 《Yes or No》之六 陈诺醒来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冷”。 他的眼睛慢慢适应了房间内昏暗的光线,意识也渐渐恢复,推测时间可能已经到了傍晚。所以他的第二反应是“饿”。 原本他凌晨时分是因为发热入院的,现在发热还没好完全,又增加了耳聋的毛病,想必要在医院里再住上几天了。陈诺很是烦躁,如果他没记错,办理离婚登记的日期就是下周一,他不确定自己这种状态还能不能顺利出院。而身体的麻痹沉重更加剧了他的烦躁感,陈诺此刻迫切希望有人能帮他一把,可惜他的视线环顾四周,护工并不在病房里。 这是陈诺常来的一家医院,VIP病房设施已经很熟悉,他尝试着用唯一能活动的左手向床边探去,试图去碰触呼叫铃,病房的门却在此时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人是卢益思。 陈诺吃了一惊,想问“你怎么来了”,可惜费了好大劲也只发出一些“呃啊”的声音。而卢益思显然看出他的窘迫,只见她举起了一个……平板电脑? “护工临时有事,暂时不好找人替,这两天我在这里。” 如果是两天以前,陈诺会非常开心看到这个消息。今年春节卢益思给护工放了三天假,他们过了三天的“二人世界”,思思把他照顾得很好。但他们昨夜刚刚“闹翻了”——或者说,他的计划成功了第一步,不料在今天出了点意外。 陈诺不由得打量起卢益思,很少见的,她此时脸上没有精致的妆容,但神色很平和,完全看不出昨夜“愤恨”的痕迹,只有眼睛下未经遮掩的青影透露出一点“睡眠不足”的讯息。 卢益思在床边坐了下来,再次举起了平板电脑:“需要眼动仪吗?可以用点头或摇头回答。” 陈诺一怔,随即慢慢摇了摇头。他在患病最初期使用过眼动仪,但现在他并不想再去体验了。 “可以尽量试着讲话。慢一点,我能听懂。” 陈诺注视着屏幕上的字句,忽然回忆起了他们认识的第一天。那天上午他正在语言康复师的引导下练习说话,过程非常艰难,不管他怎样努力,面部肌肉根本不受控制,只能发出一些他自己都听不懂的声音,还需要康复师一遍遍为他擦掉流出的口水。最后他情绪彻底崩溃,“啊啊”大叫起来,瘫软的四肢抽搐不止。康复师意识到练习无法继续,耐心安抚好他的情绪就告辞了。 卢益思就是这时候来的。素颜,梳一个短短的马尾辫,不漂亮但还算顺眼:“您好,陈先生,我是卢益思。” 陈诺窝在轮椅里看着她,没什么反应。他已经换了两个护工,没人能让他稍微舒服一点,这么一个年轻女性更令他不自在。母亲在一旁解释道:“他现在还不会说话……” 难道以后就能说话了?陈诺心中烦闷,感觉自己像一头牢笼中的困兽。不过卢益思又开口了,声音十分柔和:“没关系的,陈先生,我们用点头或者摇头表示,这样可以吗?” 她在轮椅前蹲下来仰视着他,一双眼睛期待着他的回应。陈诺点了点头。 卢益思笑了。陈诺觉得她笑起来比不笑好看一点。 “好,我会尽量用是或否的方式提问。如果您想说话,就慢一点讲,不要着急,我会试着听懂。” 陈诺看着她。他想,其实他只需要再次点点头就可以了,然而不知为何,他决定难为她一下。 你真的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他缓慢地、艰难地扯动唇舌:“唔、唔……” 母亲顿时慌了神:“怎么了?”她迫切想知道儿子到底哪里不舒服,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女护士。卢益思却仍是很沉静:“不着急,慢慢说。” “唔,了……乐……呃。” 女护士温热的掌心覆在了他冰凉、蜷缩的右手上:“坐很久了吧?是有点冷,我帮您按摩一会儿?” 记忆中清素的面孔和眼前人重合了。卸去妆容之后,岁月的刻痕就显现出它的威力来。十年间他们从陌生到熟悉,从爱人到…… 到什么呢?仇人? 时至今日,你还能听懂我吗? 但他甚至还没有尝试开口,平板电脑上又出现了新的字:“睡了很久,我帮你揉揉?” 原来十年时间带来的结果就是,他已经不需要说话了,自然也用不着再“考验”她——她早已洞悉他的需求。 陈诺想苦笑一下,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卢益思放下平板电脑站起来,熟练地为他按摩身体。陈诺经历过好几位康复师、护工,但她的按摩手法是最让他舒服的——他喜欢她掌心的温度。 思思说过,脚上暖和了身体才会暖和,所以秋冬季节她总是会特别关照他的一双瘫足。此时,她就在床尾小心翼翼地按揉他挛缩的脚,甚至连内扣的脚趾都仔细捋过。 他感觉没那么冷了,身上也轻快不少。卢益思将床头升起一定角度,帮助他坐了起来,将一支体温计放到他腋下:“晚上想吃点什么吗?” 陈诺没什么胃口,但生理性的饥饿感确实存在。他皱着眉想了想,只见平板电脑上又出现了新的字,是一份晚餐菜单。 是他往常生病时还能吃得下的几样东西,想必她已经让保姆备着了。陈诺点头同意,忽然想,如果能有两个思思,一个打理公司,一个陪在他身边,那该有多好。 这荒诞的念头冒出来,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卢益思不明所以,现出些许疑惑的表情,她拿着平板电脑划拉半天,最后呈现在陈诺眼前的是这样一个问题: “我在这里你会高兴吗?” 如果我回答“是”,你会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吗? 然而讽刺的是,陈诺现在根本无法说出这么一个长句子。所以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第70章 《Yes or No》之七 保姆很快送了晚餐过来,卢益思亲手喂他吃饭,又照顾他洗漱完毕。陈诺的烧已经退了,耳聋症状却不见好转,卢益思问他,要不要早点睡? 他下午睡了很久,倒并不觉得困倦。如果不是因为说话困难,他简直想趁此机会和卢益思聊聊,为什么她昨夜从家里摔门离开,今天却又(至少表面上)心平气和出现在医院里?难道只是因为临时找不来护工? 不过,算了。 无论她到底出于何种心理,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很快他们都可以解脱了。 他看了看窗外,天已经黑了。今天清晨来医院的路上下着雨,不知道此时雨停了没有。 大概是见他一直不回应,卢益思又问道:“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可以说给我听。” 陈诺摇了摇头。他还能做什么呢?一个近乎于全身瘫痪、现在还连声音都听不清的病人,吃喝拉撒都要靠别人伺候,他又能做什么呢? 睡觉吧,睡着了至少暂时没那么痛苦。陈诺正要闭上眼睛,却看见平板电脑上出现了一个……影片开头? 卓别林? 卢益思朝他挤挤眼睛,做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口型:“看、吗?” 他对影视无甚喜好,但显然她是为了帮他打发时间才特意选择这部经典默片。于是他接受了这番好意,卢益思把平板电脑支在小桌板上,陪他一起看。她的手就放在被子下面,握着他的手。 大概对普通人来说,约会看电影是件很平常的事吧?还有一起坐摩天轮、吃烛光晚餐、办盛大婚礼、去国外度蜜月……统统都没有。 思思在他身边的生活是很枯燥的,起先是从早到晚伺候他饮食起居,后来开始协助他处理公司事务,陈诺回忆起来,连“求婚”这件事也像是谈一份合同。她是聪明人,很快就答应了。事实证明,在这场婚姻里她确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或许她会觉得幸福? 陈诺转过脸看向身边的妻子。她正专注地盯着屏幕,唇角有一朵小小的笑涡,大约是被影片逗乐了。 真好。她笑起来比不笑好看些。 这一晚陈诺睡得很安稳,直到他睡着之前,卢益思始终握着他的手。第二天他早早就醒了,窗帘的缝隙里透出一线天光,卢益思睡在病床旁边的小床上。 她怎么还在这里? 陈诺心中疑惑,但他此时连自己起床都做不到、更无法开口提问,如果是从前的陈诺,或许还会想办法试探出一些东西,可现在的陈诺只会想着“算了”。 房间里忽然出现了些许动静,他不知发生何事,转着眼睛四处寻找——只见卢益思披头散发从床上坐起来,按掉了手机闹钟。 他近年来很少见过思思这个样子了,一时竟觉得有点可爱。卢益思踩着拖鞋走到床边,发现他已经醒了,露出略显惊讶的表情,她迅速指了指卫生间门,又做了一个“抬起床头”的手势。 陈诺猜她大概是要表达“先去洗漱再来照顾你起床”,便点了点头。片刻时间卢益思收拾妥当从卫生间出来,陈诺等着她来帮忙,却看见平板电脑上出现了一句话:“今天到日子了,在床上还是去卫生间?” 陈诺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摇头。因为排便困难,他目前的固定习惯是每三天早晨解一次,还需要护工给他揉肚子、甚至用开塞露。眼下护工不在,难道要思思为他做这种事? 当然卢益思以前也不是没做过。但那毕竟是以前了——她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是为了钱勉强忍耐而已。 他不怪她,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又脏又臭、令人作呕。 所以他只能摇头。 “不要改变生活规律。”卢益思显然不赞同,她又写道:“能坐起来吗?我陪你去卫生间。” 陈诺仍是摇头:“唔、不……” “不起来的话就在床上。” 这算什么?威胁? 陈诺只好放弃了无谓的抵抗。经过昨天的治疗,他的烧已经退了,身体也多少恢复了一点力气。卢益思慢慢抬起床头让他坐起来,然后双手架着他的腋下,将人挪到轮椅上。陈诺感到自己如同破布娃娃一般任人摆布,却毫无办法,任由卢益思推着轮椅进了卫生间,再把他架到马桶上。 这个过程相当费力,陈诺看着卢益思头顶的发旋,心想,她看起来并不很高、也不壮实,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呢? 他以前也问过思思。她说,从小在家里干活,习惯了就有力气。 陈诺又想,以后再也不要让她做这些力气活了。 这片刻转念间,卢益思已经帮他调整好坐姿,这病房里马桶两侧都有栏杆,能让他勉强坐稳。她熟练地把他的裤子退下来,换下脏污的znk,开始用手在他腹部慢慢打着圈。 毕竟是几年来的生活习惯,陈诺很快就有了一点感觉,然而他尝试发力了几次都解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珠。卢益思见他难受,赶紧去拿了药过来,可陈诺完全不想接受她的帮助,拼命摇头:“不……” 卢益思的动作停下了。她看起来十分苦恼,叹了口气,然后——毫不理会他的抗拒,迅速分开他的腿、把药物挤了进去。 虽然听不见马桶里的落水声,但难闻的味道已经扩散开了。陈诺紧紧闭着眼睛,害怕看到卢益思嫌弃恶心的表情。好在卢益思还是在认真履行护工的责任,继续给他揉肚子,等他基本排空了,又用湿厕纸给他擦干净、穿好裤子,重新将他挪到轮椅上。 陈诺这时才敢睁开眼睛,发现卢益思已经把轮椅推到了洗手台前面。他小心地打量着她的表情,而对方正忙着给他脖颈处围上毛巾、准备洗漱。陈诺只好又把眼睛闭上,配合她的动作。 卢益思一向动作麻利。陈诺经历过多位护工,贴身照顾最考验技术和耐心,而她是最令他感到放松、舒适的。洗漱环节很快就顺利完成了,卢益思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新的字:“需要洗头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