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来了个娇姑娘》 第1章 第 1 章 九月的京城,寒风浸骨。 北城观音胡同里,李府门楼外,粉青照壁,门口两旁篱笆里种着几簇细竹,在风中不停地摇曳。 林姻在大门口,驻足看了好一会,都没人出来,遂大着胆子上前叩响门环。 几声轻响,大门从里头打开,一个年轻小厮伸头出来,打着哈欠,慵懒问道:“找谁?” 林姻眉眼带笑,恭敬道:“请问这里可是督察院李佥都御史府上?” 听到她准确报出官职,小厮清醒了些,“正是,姑娘是——” “我姓林,从江南来。” 林姻忙从袖中取出一封焐热的信,双手奉上,声音清晰而柔韧,“李御史家的公子,是我未婚夫。” “未、未婚夫?”小厮脸色骤变,惊疑不定地打量她,话都磕巴了一下,“姑娘稍等,小人这、这就去通传!” 一溜烟跑去了。 等待功夫,林姻无聊面朝里看,见里头松墙两边,摆着大盆菊花,红色、黄色、蓝的,紫的……各颜各色,都是七尺多高,好不赏心悦目。 菊花盛开,重阳将至。 林姻沉了沉眸,瞬间想到祖父,想到了祖父去世前说道:李家书香世家,底蕴非普通人家可比,若不是多年前李老御史远贬江南,祖父也不会遇上,更不会结下这门亲。 两位老人暮年之交,在那时为孙子辈定下姻缘,交换玉佩、庚帖,这一晃就是十几年。 到现在,当初定姻老人皆已过世,所谓人走茶凉,加之两家门第高低,也不知还认不认。 林姻正忐忑着,门内忽的闪出一人。天青罗帽,紫绫深衣,一身清贵。他目光扫来,林姻心头一跳,下意识垂眸避开了那道打量。 林姻脸色微赧,杏眸看着他脚下红头皂靴,叉手向前屈膝,道个万福。 林姻自认自己行礼恰到好处,乃标准大家闺秀动作,无错处可挑,可头顶好半响没声音传来,时间似乎凝滞一般,不由心跳砰砰,忍不住抬眸向上,对上男人那一双丹凤眼。 诚然,这双丹凤眼是极好看的,饱含古典气韵,尤其其中还带着不知然的情绪,就更值得探究与回味了。 林姻不觉捏紧了衣袖。 等待着男人宿命般的回音。 彼时叫人的小厮轻轻咳嗽几下,扯扯他衣服,李梁成这才似找回魂儿,睫毛微颤,手脚并用向林姻作揖,唤了声,“林姑娘,好。” 林姻睁大眼睛,蚊吟般“嗯”了声,眸子殷殷看着他。 李梁成耳根有些红,抿了抿唇,忙道:“外、外面风大,林姑娘先随我进屋吧。” 有种落荒而逃的幽默感。 这个未婚夫面皮挺薄,林姻这般想着,双足已随男子踏进门槛。 入了正厅,李梁成一面吩咐丫鬟拿果仁蜜饯泡茶,一面请林姻落座。 两人都有些局促。 但此地李梁成是主人,林姻安静坐在客位,沉默不语。 过了会,丫鬟拿茶来了,林姻接过茶盏,擎在手里看。 李梁成亦拿了一盏,也是不喝,只是问道:“林姑娘从江南来?” 终于问话了,林姻忙抬脸,应道:“是,二叔说祖父过世前,为我定下一门亲事,只是这些年未有来往,所以我冒昧过来问问,这门亲还结不结。” 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此这般大胆问自己亲事,着实把对面的李梁成吓了一跳,看她的目光里顷刻间多了些钦佩,似乎还有些别的情愫,只是现在林姻还看不懂。 她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李梁成愣了愣,手指沿着盏沿不停摩擦着,好会才道:“这门亲是祖父辈定的,还换了信物、庚帖,作不得假,但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现在——” 他停顿一下,才道:“实不相瞒,家父半年前便去地方巡查,家母也跟着过去了,因此姑娘恐怕得等上一阵。” 督察院佥都御史是正四品文官,有着奉敕内地、拊循外地的职责,往往这种中央高官下察地方,多是执行特殊政令,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 他话音落下,林姻不免一阵失望。 可人家爹娘不在家,似乎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万般都是命。 林姻咬咬唇,放下茶盏,准备告辞离开。 这时候,李梁成似也觉得有些不妥,毕竟林姻名义上是他的未婚妻,小小女子千里迢迢进京,合该照顾一二。 遂问:“林姑娘现下住哪?” 林姻答道:“昨日到的京,在客栈住。” “客栈——” 李梁成表情惊讶,立马道:“那怎么行?客栈简陋,鱼龙混杂,你一姑娘家,住在那里委实不便。” 他眉头皱成一团,又问:“你在京城里可还有其他亲戚,或者好友?” 提到这个,林姻表情蓦地紧绷起来,她此次进京其实是来投奔母亲的,只是母亲早年改嫁,去的又是那般高门大户……个中缘由复杂,她不由垂下脑袋,沉默了半响。 不料,这番沉默落在对面李梁成眼中,便是她孤身进京只是为了投奔未婚夫,现在,他若是不管她,她便无人可依,无家可归。 李梁成蓦地站起身,沉吟了会,以手扶额道:“林姑娘,这样吧,你跟我出去住。” 林姻抬眸,惊讶不已。 李梁成继续道:“这不秋闱刚过,我中了举,为了备考明年春闱,便在国子监附近租个宅院,那能住三个人,不过现下只住了两人,你若是不介意——” “不介意。” 林姻瞬间喜上眉梢,朗声道:“我哪里都能住的。” 她认真凝视着他,杏眸里波光流转,像是满天星辰闪烁。 李梁成吞了吞口水,呆呆道句:“好。” 林姻告诉他住宿的客栈,李梁成点了点头,便让林姻喝茶歇会,自己忙着出门准备车马。 这时看门的小厮找到李梁成,偷摸问道:“公子不是在和内阁大人的孙女议亲吗?怎么平白出现个未婚妻?” 李梁成一听,脸色就变了,他忙四下看看,见周围无人,拉着小厮衣袖道:“这件事保密,待老爷夫人回来,再行打算。” 小厮朦胧间点了点头,但八卦乃人类本性,他依旧继续追问,“所以那姑娘是不是未婚妻?” 这话问的李梁成几欲跳脚,当下将手向他脸边弹个响榧子,咬牙道:“好好当差,不该问的别问。” 小厮见他面容严肃,点头如捣蒜,应道:“知道了。” 李梁成见了,脸色方才好转,遂从荷包里掏出约五两碎银子,一股脑塞进小厮手里,“林姑娘不远万里进京,现下无处可去,一会我带他去国子监那边宅院住,你快去准备一下。” 有钱能使鬼推磨,小厮欢喜收下钱,一句话都不再多嘴,一阵风似的跑去了。 *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达客栈,李梁成带人搬林姻行李,而林姻则去了对面镖局,找王镖师。 此次林姻进京,全程有赖王镖师照顾,两人既是老乡,又是熟人。 林姻买了肥鹅烧鸭、熟肉鲜鱼、细巧果子,并两坛金华酒,呈上聊表谢意。 王镖师大为感谢,扯着嗓子道:“都是自家人,你二叔已付镖资,不过你既然有这心,哥哥我就收下了,以后但凡有事,直接来镖局找哥哥。” 王镖师拍着胸膛保证,给林姻笑个不停,行个礼道:“那小妹提前谢过大哥了。” 两人都笑了。 王镖师道:“你二叔特意叮嘱我,要给你送去国公府,昨日到的晚,就在对面客栈凑合一晚,那现在无事,我带你过去吧。” 说着起身就要走,林姻正是为这事来的,当即叫住他,压低声音道:“王大哥,我正要同你说,我不去国公府住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王镖师张大嘴巴,惊讶“啊”了一声,问道:“令堂是国公府夫人,你不去找亲生母亲,去哪?” 林姻轻颤着睫毛,咬唇道:“我还有未婚夫。” 王镖师愣住了。 林姻叹口气,继续道:“自我娘改嫁后,我与她整整十五年不曾联系,虽有血缘关系,可毕竟不是在身边长大的,论亲疏关系,还不如跟二婶婶亲。” “国公府虽然富贵,但于我确是最最陌生的地方,我去了就是寄人篱下,我不想,也害怕——” 她看向王镖师,目露恳求,“刚才我私下去见了未婚夫,他人长得好看,而且温文尔雅,我真的很喜欢,所以我想暂时住他那,就当提前培养感情。王大哥,你支持我吗?” 王镖师脸色大变,使劲摇头道:“不妥,大为不妥,你是个姑娘,未婚前怎么能和男人住一起?” “不是住一起。” 林姻忙解释了下,“那里有三个房间,我们仨一人住一屋……” “啥?”王镖师要晕过去了,“怎么还有一个男人?” 林姻耳根有些红,“说是好兄弟住一起,为明年春闱。哎呀,王大哥,他们都是读书人,是举人,那肯定不会乱来的,我相信他们读书人的品格。” 王镖师不由拍几下脑壳,语气重道:“读书人也是男人,你一姑娘家住那就是不合适,不行,我既得了你二叔嘱托,一定得把你送到国公府,不然回去怎么交差。” 说着,一把抓住林姻胳膊,像拎小鸡似的将人往外拉,林姻自然反抗,但奈何男人力气大,直接给拖到门外,两人拉扯间,李梁成过来了。 李梁成视线落在王镖师抓着林姻的手腕上,当下就蹙了蹙眉,径直上前拉开两人,将林姻护在身后,瞪着王镖师,不善问道:“你要干嘛?” 王镖师面色尴尬,同样瞪着他,正要开口反击时,林姻跨步向前,说道:“误会,都是误会。” 遂把两人身份都介绍了。 李梁成方才松口气,径直向王镖师作揖道歉,一番彬彬有礼举动直接给粗糙大汉整不会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王镖师不好再开口,只能看着两人背影叹气。 第2章 第 2 章 两人上了车,马车经国子监正门,一路穿街过道,摇晃着钻入一个胡同。 这条胡同叫银杏胡同,因着家家户户种植银杏而得名。 秋季,金黄的银杏叶高挂枝头,或随风飘至红墙碧瓦上,别具一番风味。 林姻掀开车帘,由衷称赞了句,“好美!” “林姑娘慧眼。”李梁成的笑声传来。 林姻回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坐得近了些,正含笑看着她,“当初正是因为这里景致清雅,我与陆兄才选定此处。读书人,总讲究个意境。” 他提到“陆兄”,林姻便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兴致勃勃地望着他。 李梁成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愈发温和:“既说到陆兄,有件事需得提前告知你。陆兄的家世出身,你切记莫要在他面前提起,一字都不可问,他……忌讳这个。” 这算是着意叮嘱了。 林姻凝视着李梁成,举手作发誓状,“我记下了,绝对不问。” 小姑娘眉眼含笑,语气却像大人般严肃。 李梁成被她情态逗乐,眼底掠过一丝笑。他靠得更近了些,气息几乎拂到她耳畔,用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语气问:“我让你不问,你当真就一点不好奇?” 啊这~ 既是忌讳,谁不想知道缘由,而且他的语气根本就是—— 林姻颤动几下睫毛,而后伸出拇指,掐着指尖一点,试探着道:“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 她真诚看着他,眼里饱含期待! 李梁成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像是早已看穿她这点小心思,循循善诱:“只是一点点?” “呃……”林姻将拇指朝下移了一段,“那就再多一点点。” 他像是被她这动作取悦了,轻轻摇头,似是很无奈。就在林姻以为他不会说,有些遗憾之际,他却勾了勾手指。林姻犹豫一瞬,还是将脑袋凑了过去。 他用手虚掩着,用极轻的气音道:“据传,陆兄的生母是一名妓子。” “啊——” 林姻当即睁大杏眸,露出吃惊的神情。 李梁成似早已预料到,继续言说,只不过语气带着怜悯,“他因此事内心极为敏感、自卑,你与他相处,切记莫提歌妓、舞女之语,也莫要夸他容貌,免得他多心,以为你是在嘲讽他。” “他此人,虽才华是有的,但心气极高,脾气也因而有几分孤拐难测。总之……”李梁成坐直身体,恢复了温文之态,“若无事,你少同他往来,尤其是我不在家的时候,可记住了?” 最后一句话,他咬字格外重,林姻点头如捣蒜,“知道了,以后你不在家,我就躲他远远的,行吗?” 李梁成方满意道:“一言为定。” 两人目光相接,相笑。 空中似乎带着些甜腻的气息。 林姻恍然发觉,经此话题,他们关系好像亲密了些! 果然分享秘密是增进关系的法宝,而他将好兄弟秘密告知,可见对她的信任与喜欢。 林姻咬咬唇,暗中下定决心,以后一定对他好~ 说话间,前头一阵铃声响起,原是宅院到了。 两人陆续下车。 李梁成开门,带林姻入内。 一间方方正正的四合院,院内一颗银杏树,树干粗壮,枝桠如巨伞般向四面八方伸展,风起时,金黄的扇形小叶簌簌飘落,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 院中,一头戴过桥巾、身穿绿罗褶的男子正手执笤帚,打扫庭院。 阳光从枝叶缝隙间漏下,在他眉间投下斑驳光影,虽看不清面庞,但男子俊逸的身姿依旧展露无遗。 看见他们进来,男子显然一愣,而后放下笤帚,径直上前。 林姻这才看到他皮肤尤为白皙,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是个十足的美男子。和李梁成相比,多三分英俊贵气,少两分儒雅书气。 啧,一看就是不好相处之人。 随着他脚步靠近,林姻生怕他责难,忙叉手向前,端端正正行个礼。 女子行万福礼,相对应男子得还作揖礼,才是礼貌与修养。 陆衡还了礼,不待他开口问,李梁成已替林姻报了家门。 “这是林姑娘,是我……” 他忽地停顿了一下,林姻灵机一动,以为是他不好意思了,忙笑吟吟接话,“我是他未婚妻!” 与此同时,李梁成“远房表妹——”的声音也跟着传至几人耳畔。 一时,三人都愣住了。 林姻抬眸看着李梁成,咬唇疑道:“不是未婚妻吗?” 声音虽小,吐字却格外清晰。 陆衡不由蹙眉,看着对面正大眼瞪小眼的两人,亦跟着问:“究竟是未婚妻还是表妹?” 现下两人都盯着李梁成,被好兄弟与“未婚妻”审视,李梁成脸色瞬间红了,眼神游移不定,沉吟片刻,才气虚道:“是……未婚妻。” 这算是确认身份了。 有了身份,才能名正言顺住下,林姻开心地弯起眉眼,眼中流淌的是对未来婚姻的向往与期许。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在听说林姻身份后,陆衡火气腾腾上涨,眉头直跳个不停。 但是碍于林姻在场,不好发作,硬生生给压下去了。 李梁成显然也看出好兄弟不快的脸色了,于是找个借口支开林姻,两人一处说话。 陆衡先行质问,指责他未经允许,私自带人,还是女人过来居住。房子乃两人同租,若是让第三人居住,总得提前知会一声,而不是先斩后奏。 一番话义正言辞,当即责的李梁成哑口无言,由于理亏,他只能忍气吞声不敢作解。 当然这还不是主要的,陆衡又开始从道德层面谴责,还是未婚妻的事。 半年前,他同内阁次辅家孙女议亲,两家父母皆为满意,正要下定时,李御史突然被皇帝派去地方巡查,这门亲事遂一时被耽搁。 虽被耽搁,但两家结亲几乎板上钉钉,这事作为李梁成好兄弟的陆衡,自然一清二楚。 而现在,李梁成一声不吭带来个未婚妻,还要同居,陆衡大为震撼,不得不详问缘由。 话都问到这份上了,不给出理由肯定应付不过,李梁成攥紧手,解释道:“林姑娘父母皆亡,我若不收留,她就要流落街头。” 但这个理由显然站不住脚,林姻父母双亡,但总有亲人在世,她此次进京,必有别处投奔。或许两人确有订婚之实,但没有哪家好人会让孤女进京,投奔一个不知还认不认亲的未婚夫。 其中关窍,不难想通。 李梁成不是傻子,既然不傻,那就是装傻。 为了什么呢? 陆衡回眸,看着不远处蹲在银杏树下拾叶片的林姻,女子杏眸,俏鼻,尖尖下巴,粉雕玉琢小观音。 真真是个绝美的姑娘,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他不由讽道:“想不到……见色起意,李兄也不例外。” 四个字直接戳到李梁成的脊梁骨,他当即恼羞成怒,直呼其名骂道:“陆衡,你小人之心。我收留她,仅仅是因为她无处可去,你爱信不信——” 语毕,甩袖而去。 林姻刚从地上起身,转头就看到李梁成气冲冲奔来,到了面前,一语不发,拉起她手腕拔腿就走。 林姻大惊,问他,“怎么了?” 李梁成停下脚,嗤道:“果是脾气古怪。林姑娘,我带你另寻个院落住。” 这话意思是陆衡拒绝她住了,她下意识看向陆衡,目光中带着委屈,还有不满。 而对面的陆衡,恰好对视上她的明眸,三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陆衡慢悠悠走过来,笑道:“李兄误会了,我可没不让住。有句话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不介意,我一个单身汗子有什么好介意的?” 说完话,径直朝两人作个揖,便弯腰拾起笤帚,唰唰扫地。 身后,林姻疑惑问李梁成,“他说的周瑜黄盖是什么意思?” 李梁成盯着陆衡背影,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谁知道,怪人怪语而已。” 林姻遂沉默不语。 须臾,李梁成帮林姻将行李搬进来,两人收拾房间,清扫桌椅,铺床叠被,忙了一个下午。 晚些时候,李梁成外出买吃食去了。 待天擦黑时,林姻伸个懒腰,走出房门,见陆衡仰卧在树下一张醉翁椅儿上,手里端着盘果仁,潇洒地往嘴里一扔一个准。 旁边,还有条不知哪来的小黑狗,蹲在地上翘着尾巴,圆眼珠子一溜一溜转着,仰头时不时接陆衡抛的果子。 一人一狗,都挺会享受。 林姻抱臂看了会,摇摇头准备返身回屋时,陆衡的声音不紧不慢传了过来。 “林姑娘,看饿了吧,要不要吃点果仁?” 他努努嘴,神情看着很是诚挚。 这算是有意示好? 林姻怔了怔,刚欲迈步过去,突然想到李梁成嘱托,不可无人时与他来往,遂及时止脚,远远朝他道句,“不去了,我不饿。” 对面的人听后,朝她挑了挑眉,拉长尾音道:“不饿啊——” “不饿。” 她话音刚落,大门忽然吱呀一声响起,一个白胖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进门拍拍身上的桃红裙子,抖落几下灰尘,就扯着喉咙叫道:“公子们,晚饭吃什么呀?” 原来这人是西街王婆,专门雇来洗衣做饭的。 见她来,陆衡腾地从椅上起来,撂下果仁盘,迎上前道:“今晚来了客人,就不在家做饭了。” 王婆眼睛一扫,就看到了杵在一边的林姻,林姻忙上前行个礼。 女子藕丝罗袄儿,翠蓝缎子裙,裙边大红缎子白绫高低鞋儿。 那王婆登时眼也直了,咂着嘴儿赞道:“乖乖,天底下竟有这般好模样的小娘子,瞅着胜西施,赛貂蝉!” 林姻听了,一下子脸羞得通红,正愣在不知说啥时,陆衡抱臂笑道:“王大娘,您这夸的,跟见过西施貂蝉似的?” 王婆嘻嘻笑道:“老婆子我虽没见过西施貂蝉,但这双眼睛可不是盖的。” 她伸出两指朝自己眼睛勾勾,“这般标致的小娘子,都能去宫里做贵妃哩。” “大娘胡说,她才不做贵妃——” 第3章 第 3 章 说着,李梁成提着食箩进来,王婆上前接过,掀开箩盖儿,一看里面尽是肉食果蔬,忙提到春台上,挨个拿出,把烧鸡烤鸭拿刀切块,盘碟盛了果品,摆在院里桌上。 三人落座,李梁成便问林姻,“想饮什么酒?” 林姻没个主意,遂摇摇头,陆衡坐下来,接话问道:“房里有葡萄酒,林姑娘喝得惯?” 林姻点头,“都行。” 遂让王婆取葡萄酒来,筛热了,一人满斟大杯,就肥美肴馔,浅斟慢酌起来。 吃饭间,李梁成许是怕林姻胆怯,不停给她夹菜夹肉,碗里都放不下。 林姻打心里感激,只好敬酒向他致谢。 她其实不大会饮酒,但瞅着两人兴致高,尤其是李梁成,便也不愿扫兴,顺着吃完两三杯,没想到脸就上了红,头也登时晕沉沉的。 便把筷儿搁下,趴在桌上,眯着眼犯困。 陆衡见了,对李梁成调侃道:“看样子,你的林姑娘酒量不行呀。” 李梁成瞪一眼他,“谁让你非劝她饮?” 李梁成要去叫林姻,陆衡忙伸手制止,说道:“酒醉正好办事!” 李梁成警觉,“办什么事?” 陆衡箸子一搁,面上那点戏谑一扫而空,“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兄弟?” 李梁成道:“何言?” 陆衡道:“所谓色令智昏,你要还认我这个兄弟,就不要拦我。这个不知哪来的小南蛮子,足足把你魂勾走了,作为兄弟得救你——” 陆衡拍拍他肩膀,随即挪杌子到林姻跟前,抬眸瞥一眼李梁成,食指放在嘴边嘘道:“林姑娘,你还醒着吗?” 趴在桌上假寐的林姻几乎要笑死。 她是头有点晕,不至于变傻,陆衡这家伙大概想趁她酒醉干坏事。 哼~ 满肚子坏水的陆衡,她倒要看看做什么。 林姻轻颤几下眼睫毛,轻轻嗯了下,倏尔抬眸看着两人眨几下眼,就又顺势趴下去了。 陆衡笑道:“看样子是真醉了,正好。” 林姻眯眼,瞅着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符箓,拿酒杯含了一口酒,朝符箓上一喷,就要伸过来。 林姻大惊,恰好此时李梁成拦住他,惊讶问道:“这是什么?” 陆衡解释,“驱邪符,只要她不是妖魔鬼怪,就没什么事。” 李梁成依旧不依,又问:“你怎么会这个?” 陆衡叹道:“你也知道我家那些牛鬼蛇神,我若没这些护身,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俩人对视了会,李梁成犹豫着松开他胳膊,陆衡一喜,忙道:“有劳李兄,你将她右手掰开就行。” 完犊子了。 林姻此刻醒也不是,睡也不是,反抗更没法,只能忍着巨大耻辱,默默看着陆衡将沾满他口水的符箓贴在她手心里。 这个混蛋。 林姻在心里咒他。 符箓就位,陆衡咳咳几下,开始问话,“林姑娘,你从哪来?” 林姻恨得牙痒,不欲回答,叵耐看到陆衡又要执杯含酒,忙道:“江,江南。” “江南哪儿?” “绍兴。” 陆衡又问:“那你爹娘呢?” “爹死了,娘‘走’了,没人要我了。” 这句话本是应付陆衡,怎奈说出来后,林姻突然喉咙泛酸,眼眶湿润,现在的自己可不就是没人要? 而陆衡,本来兴致勃勃问话,在听她说出这句话后,莫名停顿很久。 林姻努力憋回金豆,偷眼看陆衡,月光下,他的神情似乎很是落寞,明明前一刻,他还意气风发。 林姻不由好奇。 不待细想,陆衡打破沉寂,他径直从她手里拿掉符箓,对李梁成道:“她没问题,你带她回屋吧。” 语毕,起身踢开杌子,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中离开,背影看着格外薄弱。 瞬间,林姻想起了李梁成说的“怪人”。 这难道就是怪人的怪? 李梁成抱林姻回房,给她盖上被子,吹灭烛火后离开。 林姻实在困极了,一沾枕头即睡到天亮。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镜台上。 林姻穿衣走下床来,对镜简单梳个小辫,就打开门。 秋暮天气,树木凋零,金风摇落,昨日刚打扫干净的庭院,经一夜又落满黄叶。 林姻轻轻走了过去,正要拾一片枯叶玩,耳边突然响起开门的吱呀声,遂抬眸看过去,恰好对上陆衡的眼眸。 陆衡朝她走来,打招呼道:“林姑娘,这么早起来了。” 这个坏蛋跟没事人似的! 林姻想到他昨夜所为,瞬间气上心头,但同住一屋檐下,不许她任性,便耐着性儿,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陆公子也起来很早。” 陆衡打量她几眼,往水井边去了,一面转动井口的辘轳,一面问她:“洗脸了吗?” 林姻愣了下,摇了摇头。 陆衡便让她把水桶提过来,一连打了两桶。 秋季的井水寒凉,洗脸刷牙,凉得渗人。 陆衡遂提水去柴房,烧热一大锅,水烧沸时,李梁成也起来了。 三人各自洗漱。 林姻先洗完,回房搽脸,描画双蛾。 因着天冷,出来时直接换上浅白棉袄,蓝织金裙,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李梁成看了,笑着问道:“穿这么厚?” 林姻嗯了声,“北方真的冷,江南这时候,还穿不上棉袄呢。” 陆衡拿着茉莉花肥皂,刚洗完脸,迎面走过来,看了眼林姻装扮,当即唬道:“我听人说,今年京城比往年都要冷,林姑娘若留在京城,可有得受。” “胡说——” 李梁成忙反驳,“哪里的浑话,我怎么没听说?林姑娘,你莫听他骇人之语,就算京城冬天冷,那不有炭火嘛,届时你呆在屋里,便不会受冷。” “她能整天待在屋里吗?”陆衡嗤笑了声,“我看李兄这般上进,也别读书了,干脆日日侍奉林姑娘身边,端茶倒水也是得当。” “你——” 一句话让李梁成气得跳脚,眼看两人即将拌嘴,林姻忙上前,摸着肚子叫道:“我饿了。” 见李梁成愣住,又问:“王大娘不来吗?” 李梁成道:“她每日只中午和晚上来,早上我们自己做饭。” 林姻吃惊,问着,“没有小厮吗?” 一般大户公子谁没个小厮、丫鬟伺候,看这俩人做派都不是一般家庭出来的,林姻不免疑惑。 李梁成道:“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林姻明白了,就是没苦,硬要吃苦来践行圣人之语。可真要吃苦,凡事亲力亲为,俩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大概又做不到,故聘王婆过来做饭洗衣。 嗯,也算是一种吃苦吧,毕竟扫地这种事,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做。 林姻看着陆衡又拿起笤帚,准备扫院子。 他见两人站着,叫了声,“你们没事去房里拿个小篮来,地上落了许多白果,捡来待会烤熟吃。” 李梁成白了眼,哼道:“我又不吃。” 径直去厨房熬粥去了。 林姻还挺喜欢吃白果,忙飞奔去拿来。 蹲在地上,和陆衡一块,不一会便捡了一篮,拿去水井边洗了。 陆衡道:“先晾着,待干了再烤。” 庭院打扫干净,门外又来人送牛奶,整整一大壶。 林姻递给陆衡,陆衡问她,“喜欢吃吗?” 林姻眼眸亮晶晶的,说道:“喜欢。” 陆衡把牛奶拿到厨房,正好李梁成熬完豆粥,他便就着热锅,放两勺酥油、白糖熬化,再将牛奶倾入锅内,不消片刻,牛奶散发出的香甜气味扑鼻而来。 林姻闻得肚子咕咕直叫。 陆衡让林姻拿碗盛,林姻顺手拿了三只碗,陆衡却伸手,轻轻将多出的一只碗拨了回去,只盛了两大碗。 林姻问:“不是三碗吗?” 陆衡狡黠一笑,“你未婚夫没口福,吃不了这个。” 林姻讪讪。 早餐也在院里吃,还是昨晚那张小桌。 林姻把牛奶都端到桌上,去房里叫李梁成,却发现他不在,遂去厨房问陆衡,陆衡熄灭柴火,打抹干净春台,才擦着手出来,说道:“应该出去买糕饼了,等会吧。” 林姻唔了声,这才同陆衡落座,俩人先喝牛奶,等待功夫,大门敲地嘭嘭作响,林姻以为李梁成回来了,忙去开门。 谁知不是李梁成,而是李梁成家的小厮。 小厮看见林姻,微愣了下,不过很快就行个礼,说了声:“林姑娘好!” 林姻微微颔首还礼。 不待小厮问话,林姻先道:“你家公子出去买吃食了,你进来等一会。” 两人前后脚进来,林姻搬个杌子给小厮坐。 陆衡认识小厮,跟着便问:“大清早过来,有急事?” 话一出,小厮脸色就变了几变,竟意外往林姻处瞅一眼,才忙回道:“没,没事。” 陆衡打量着他,沉吟着没作声。 等了一会,李梁成才提着食箩回来。 他看见自家小厮过来,显然也是一愣,顺口问道:“怎么这么早过来?” 小厮呃了声,没回答,反朝他挤眉弄眼,聪明如李梁成,当下反应过来,便没再追问。径去厨房,将买的糕饼从食箩拿出,找碟盘装了,都摆在桌上。 一碟玫瑰鹅油烫面蒸糕,一碟凤香蜜饼,一盘煎面筋,一盘糖炒栗子。 李梁成让两人先吃,自己朝小厮使个眼色,门外谈话。 林姻便没管,先自填饱肚子。 陆衡边剥板栗,边问她,“你就不好奇门外两人谈什么?” 林姻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见陆衡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忙喝口牛奶,咽下糕点,长舒一口气才道:“人家家事,我好奇什么?” 陆衡轻哼了声,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她,给林姻看得汗毛倒竖。 林姻不由警惕起来,犹豫着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陆衡略微挑眉,“你猜——” 猜什么猜? 坏人能有什么好心思呢! 林姻撇撇嘴,不再搭理他,只是继续低头吃蜜饼,偶尔回个头看看李梁成回来没有。 而门外的李梁成此刻正满腹忧愁,原是小厮匆忙赶来,是来告知李御史、夫人即将回京。 信上写着下午就能到家,叮嘱李梁成提前在家,着人把房间清扫一番。 这回得也太快了些! 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时候—— 李梁成顿时头大。 一早的快乐顿时被烦恼冲散,他沮丧不已。 遂让小厮等候门外,自己先进去吃早饭。 林姻还是这般贴心可人,见他过来,忙夹了块大大的甜糕放在他碗内,又把亲手剥好的一碟栗子推来。 瞬间,李梁成的心融成一汪春水。 他凝视着她,喉咙堵得生疼。 他张嘴,正想说声“谢谢”,不料对面陆衡打岔。 “李兄,没出什么事吧?” 李梁成看过去,见陆衡正若有所思看着自己,忙道了句:“没事。” 陆衡这小子心细如发,他不得不防着些,而且林姻这般貌美,同为男人,总免不得防备。 譬如,早上林姻喝得居然是他熬的牛奶! 他顿时心生不满。 那牛奶陆衡自己喝没事,别人一喝就闹肚子,不得不引人怀疑。 李梁成问林姻,“肠胃有没有不舒服?” 林姻惶然摇摇头,“没有。” 李梁成便觑眼陆衡,说道:“牛奶这东西挑人得很,我一喝就闹肚子,林姑娘,你若是不舒服,记得及时去看大夫。” 林姻吓一跳,忙小手摸着肚子,道声,“好。” 陆衡看着两人,嗤道:“李兄,你自己肠胃不好,喝不了,何故吓林姑娘?” 李梁成反问:“林姑娘是我带来的,我关心身体,有问题吗?” 陆衡点点头,起身笑道:“没问题,李兄开心就好。” 说着,把自己碗筷收拾了,拿到水井边冲洗,又往厨房送去。 出来时,房门带地“砰”一声,给林姻吓一大跳。 林姻捂了捂胸口,小声嘟囔着,“早上吃的是甜点,怎么都跟吃火药似的?” 第4章 第 4 章 三人都吃完早饭,林姻径把碗筷收拾了。 这时候天已大亮,暖阳高升,院子里洒满一地的阳光。 陆衡抱着摞书,出来叫李梁成,说一起去国子监听讲。 不想李梁成拒绝,说道:“家里来了亲戚,得回去招待下。” 陆衡笑了下,调侃道:“又是远房表妹?” 也不等李梁成回答,老远扫眼林姻,拐出门去了。 陆衡走后,林姻跑到李梁成跟前,问他,“几时回来?” 李梁成也没个准话,只是说不要等他,自己在家好生待着,并特意嘱咐:远离陆衡。 林姻点了点头,看着李梁成戴上眼纱,打马离开,遂关紧大门,回屋睡觉去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听到有人推门而入,忙下了床,从门缝里朝院看。 原是陆衡回来了。 不由疑上心头。 不是说去国子监听讲,回来得这么早? 林姻穿衣,因着天又回暖了些,便没穿棉袄,只穿件红绫袄儿,白绸裙儿,就吱呀打开门。 走到院中,抬眸见陆衡已回到自己屋里去,便径直跑过去。 他房门没关,林姻凑近,看着他问道:“怎么回来了?” 陆衡边整理书籍,边抬脸看她,见她乌云散乱,一看就是刚起床,遂打趣道:“姐姐,都中午了——” 林姻“啊”了声,抬头看看太阳,恰好陆衡走了出来,问道:“有热水泡茶吗?” 林姻摇了摇头。 陆衡便自己去厨房,生火烧水。 林姻闲着没事,便拿个盆,从桶里舀几瓢水,给陆衡送去。 足足添了小半锅水,盖上锅盖,等待水沸间,陆衡让林姻看着柴火,自己回屋去了。 不一会,白气蒸腾上涌,林姻把锅盖拿开,跑去叫陆衡。 陆衡应了声,过来拿勺舀水,突然间,他蹙眉问:“你从哪舀的水?” 林姻一愣,回道:“桶里。” 眼瞅他面色一变,林姻心里咯噔一下,小心问道:“怎么了?” 陆衡看着她,无奈道:“谁让你舀桶里的水,那不是有水缸吗?” 林姻不解,反问:“有什么区别?” 陆衡拿瓢舀水,解释道:“水缸里是买来的甜水,清澈甘甜,用来饮用;至于从井水打出来的苦水,水硬泛苦,一般洗漱才用。” 他将煮沸的水都舀到水桶里,交代林姻继续添柴,自己径去水缸里舀甜水加锅,再次煮沸。 他问林姻,“喜欢什么茶?” 林姻想了下,道:“龙井。” 陆衡笑道:“你们江浙一地,最出名的茶应是罗岕、虎丘,怎么你偏喜龙井?” 林姻:“呃……你也说了是名茶,那种茶都是勋贵高官享用,我们小老百姓哪能喝得起?” 陆衡没吭声了。 甜水再次烧沸,陆衡递给林姻一把松子,两把核桃,让剥了。 他自己从柜子里取出一罐红茶,倒些入锅里,待煮出浓浓茶汤后,筛去茶叶,倒入两碗牛奶。把林姻剥好的核桃碾碎成小粒,并松子、芝麻、瓜仁、梅肉一起入锅,再勾芡一碗藕粉倒进去,添上两勺糖、半勺盐搅匀。 又去院里拔几颗葱,拿刀切成葱花,撒了上去。 这便是奶香四溢的胡桃松子茶。 林姻看着粘稠的羹汤,忍不住问:“你们北方人都这般吃茶吗?” 陆衡道:“也不是,只是天冷了,绿茶性寒,不适合多饮。” 他拿出茶盏,盛了两盏,递给林姻一盏。 林姻接过,看着里面的葱花,总觉不伦不类,便看着没动。而旁边的陆衡,大概是饿了,吃完一盏,又盛一盏,倏尔看着林姻在看他,不由问道:“不好吃吗?” 林姻忙低头喝一口,或者吃一口,在嘴里嚼了嚼,蹙眉道:“还行,是好吃的。” 嘴里五味杂陈,七分甜,三分咸,吃个梅肉是酸的,偶尔还有葱花的怪味。 林姻朝他笑了笑,拿双筷子,出门将葱花挑出,才一口灌进肚里。 打个饱嗝,别说,胃还挺暖。 锅里还剩许多,陆衡还欲给林姻盛,林姻忙伸手制止,说道:“饱了。” 她见陆衡也吃的差不多了,主动把茶盏收了拿去洗。 洗好回来时,正好王婆过来了。 陆衡对王婆道:“锅里有茶,先吃一盏,再做饭不迟。” 王婆高兴地过去盛茶吃。 门外进来一条黑狗,陆衡唤了声“小黑”,那狗就摇着尾巴、舞着舌头跑过去,极尽讨好。 林姻走过去,低眸问:“这是王大娘养的吗?” 陆衡嗯了声,“它叫小黑。” 狗也有灵性,陆衡介绍了小黑,小黑立马跑到林姻身边,伸着鼻子嗅。 林姻怕狗靠近,尤其是毛色深的狗,小时候被大狗追着撵,从此对狗产生阴影。 林姻忙跑到陆衡身后,一面对陆衡道:“你快把它赶走,我怕。” 陆衡回头看她,笑道:“怕什么,又不咬人,你看它多乖。” 林姻咬了咬唇,嘟囔道:“万一呢?” 陆衡抱臂以暇,“那你把它赶走。” 林姻遂去厨房找块糕饼,走到大门前唤小黑,待小黑近前,忙把糕饼扔出去,小黑出门追饼,她忙关门,一气呵成。 陆衡拍手称道:“林姑娘冰雪聪明!” 林姻顿时脸黑,这算哪门子聪明? 王婆吃完茶做饭,炒了俩素菜,一盘虾,一盘肉丝板肠,熬一锅蛋花豆腐汤。 因着李梁成不在家,林姻和陆衡便没吃完,剩下都让王婆带回去了。 陆衡问林姻,“李梁成什么时候回来?” 林姻摇头。 陆衡叹口气,便让王婆晚上别来做饭了。 林姻凑到陆衡身边,问道:“王大娘不来,我们晚上怎么吃?” “出去吃。” 哦吼—— 出去! 那岂不是可以逛街!! 林姻眉眼弯弯。 来京城两天,她还没逛过街,这下激动地差点没蹦起来。 陆衡去房里抱一摞书出来晒,林姻上前帮忙,趁机提点小要求,“陆公子,我们晚上出去吃饭,可不可以去最繁华的街道……我想逛街。” 陆衡觑眼女子红红的脸颊,和眼眸里遮不住的期许,忍不住问:“这么喜欢逛街?” 林姻笑嘻嘻道:“当然了,谁不喜欢出去玩?我听说京城的大栅栏最繁华,要不我们晚上就去那?” 陆衡耳朵动了动,笑道:“你知道得还挺多。” 林姻:“那是自然,我认识的一个姐姐,因琵琶弹得好,去年来京城了。这次我来京,还准备去看她呢,地方好像叫花满楼,也不知道在不在大栅栏——” 林姻兀自说着,丝毫未注意到旁边的陆衡已表情微变,直到林姻觉得耳边格外安静时,才抬眸看陆衡。 男子脸色说不上难看,但却很不自然,像一件精美的瓷器蒙上一层蓝色的忧伤。 不会让人害怕,而是心疼。 林姻怅然,恍然想到李梁成所说,不要在他面前提及歌女、舞女之语。 现在她怕是触及他的伤心事了。 林姻不由恼恨。 她本想道歉,可道歉却会显得自己知道他的私事,届时会更难堪,遂只能将错就错,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直至陆衡开口打断,“你想找你姐姐吗?” 他这般说。 林姻直接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陆衡就又低眸,重复一遍,“花满楼不在大栅栏,那地方不太适合你去。不过你若去,可以换上男装。” 很随意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 林姻诧异,凝视着他。 陆衡的表情已恢复自然,悲伤似已悄然而逝,他继续弯腰晒书。 林姻咬了咬唇,没吭声。 两人俱沉默晒书,院中书香四溢。 午后的阳光热了起来,林姻只晒了一会,还是在树下,身上便生出一层薄汗。 她继而看陆衡,见他额上似也出了汗,提议道:“这会正热,我们歇会吧。” 陆衡说“好”。 转身便躺在旁边醉翁椅儿上,拿出汗巾子擦脸。 林姻口渴,便去厨房倒水喝,又盛一碗凉白开带给陆衡。 谁知陆衡只看一眼白水,便摇头拒喝,说了句,“里面没茶叶怎么喝?” 林姻白了眼,哼道:“你还是不渴。” 准备返身时,陆衡叫住她,“林姑娘行行好,看在我为你点茶份上,跑个腿儿,去我房里将抽屉里的茶叶拿出来。” 林姻愣了下。 好吧。 看在他确实辛苦了,便去一趟。 林姻打开门,找到抽屉,一看顿时呆了。 满满一抽屉的钱,和一罐茶叶。 这家伙,真有钱! 林姻羡慕、嫉妒地走出房间,将茶叶递给陆衡。 陆衡瞅了眼,又道:“有劳,倒点茶叶到碗里。” 他挑挑眉,林姻也挑挑眉,说道:“陆大公子,是不是还要我递到你手上?” 陆衡笑了,“林姑娘好意,陆某却之不恭!” 林姻打开瓷盖,一股混合了竹叶和兰花的幽远清香袭来,林姻不禁又闻了闻,惊讶地看向陆衡。 陆衡打量着她,眼底带着笑意,“没错,是罗岕茶!” 林姻:“……” 他绝对是故意的。 坏人一定没有好心思! 林姻恨恨倒茶出来,用碗荡了荡,递给陆衡。 陆衡接过呷了一口,眉宇舒展,大方道:“剩下的你拿去喝吧。” “我才不……”林姻语气一顿,倏忽脑袋转过弯来,笑道:“却之不恭!” 她朝他友善一笑,接受来自公子哥的馈赠。 不要白不要。 林姻自行去泡了碗顶级绿茶。 真是名茶,享受了一把贵人的口福,大感舒畅! 两人喝茶,晒着太阳,林姻有些困了,便趴在桌上打瞌睡,正要去见周公,冷不丁陆衡声音传来,“读过书吗?” 顿时给林姻瞌睡打跑了,她揉揉眼睛,看着他嗯一声。 “识字吗?” “嗯。” “那正好。” 陆衡声音陡然兴奋,林姻正疑惑着,突见他将一本书扔来,说道:“你没事,听我背书。” 林姻:“???” 她低眸,见书皮上写着《程墨》二字,便问:“这是什么?” “近十年的会试优秀考卷。” 春闱,也就是会试,考中者称“贡士”,《程墨》便是中贡士的考生高分范文汇编。 林姻掀开厚厚的书,一看都是密密麻麻的字,顿时头皮发麻,问陆衡,“这么多都要背下来吗?” 对方嗯了声。 林姻感叹,“也太辛苦了。” 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得登天子堂,那片刻的金堂对答,背后是数不尽的汗水。 林姻打心眼里佩服读书人。 这么一看,陆衡也没有那么坏了! 她遂眨眨眼,对陆衡道:“那你背,我听着——” 第5章 第 5 章 金风淅淅,日光融融。 银杏树下,陆衡仰卧在醉翁椅儿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眼睛盯着上方银杏叶,足足背了一个时辰。 林姻也翻了一个时辰的书。 男子声音清朗,四篇下来,几无卡顿,林姻眨着大眼睛,真诚赞道:“陆公子真厉害!” 这大概是林姻首次夸他,瞧着陆衡面色居然可疑地红了。 林姻一下稀奇了,正要咧嘴笑,陆衡坐起身,伸个懒腰说道:“饿了。” 林姻抬眸看着日头,估摸着道:“大概申时了。” 陆衡唔了声,走向水井边,片刻后,端着一盘白果过来了。 林姻便也跟着起来了。 陆衡说要烤白果。 林姻开心地跟在陆衡身边,像小跟班一样,问他,“我做什么?” 陆衡递给林姻一个小锤子,让她将白果的硬壳敲开一条裂缝,自己去厨房提一筐炭,开始生火。 待炭火燃烧时,又去厨房拿来一罐盐,撒些在敲裂的白果上,说是“盐焗白果”。 两人蹲在地上,陆衡手拿长棍,将炭火和烧的热灰铺平,倏尔问她,“喜欢吃咸口的吗?” 火光将林姻面色映得通红,她摸了把脸,稍稍退后下,才点头道:“喜欢。” 她应该是个小吃货,什么食物都不挑。 陆衡没再吭声,直接将白果用夹子铺在热灰上,边烤边翻动着,只一会功夫,白果“噼啪”的响声就此起彼伏,一股独特的焦香味弥漫开来。 林姻欣喜道:“熟了!” 陆衡便将烤好的白果夹到盘里,又放些生白果继续炙烤。 这边,林姻已迫不及待剥壳,掰开果仁,取出里面芯丢掉,便一口吃掉金黄色的果仁,热乎乎、软糯糯的。 她眯着眼感叹,“太好吃了,陆公子,你从哪学这么多好手艺?” 陆衡道:“自己瞎琢磨的。” 林姻笑了笑,脱口而出,“那公子真是天才!” 林姻本想拍个马屁,谁知一说出来,竟像讽刺似的,陆衡当即脸黑,瞪一眼她,“林姑娘,你还是继续吃白果,别说话了!” 林姻讪讪地闭嘴。 陆衡又将烤好的白果夹出来,这时候林姻已吃了不少了,陆衡便道:“白果不能多吃。” 直接将白果盘端走了。 他烤的白果实在好吃,林姻忍不住跟上去,说道:“我没吃多少,盘里还有不少哩。” 陆衡道:“都是我的。” 林姻脸黑。 陆衡可会享受,吃白果还不够,又去房里筛盏菊花酒来,借着炭火给烤热了。 伴果吃酒,可给林姻羡慕地不行。 陆衡吃了半盏,嫌香淆气太重,不吃了,剩下半盏直接浇给银杏树根了。 林姻看着他背影,撇嘴道:“树又不会吃酒?” 陆衡回来,把酒盏撂到桌上,语气肯定道:“它会——” 林姻一怔,不待说话,陆衡径直拐回房间了。 半响没出来,林姻跑过去看,见他正端坐书桌旁写字。 便没打扰。 走到院中,顺手拿本书,便也躺在醉翁椅儿上,把书翻开摊在眼睛上,找周公去了。 陆衡写完一篇策论,出门找水喝,抬眸就看到女子躺在他的椅儿上睡得正香,乌云散乱,而头上那本书早被风吹得掉到地上。 他摇摇头,将书捡起来放到桌上,准备离开时,林姻叫“冷”。 他看过去,见她身体蜷成一团,眼睛却闭得紧。 这女子,可真能睡! 睡了一个上午不够,下午还睡!! 陆衡便准备喊她起来,用手轻轻推她,女子眉头蹙了蹙,没醒,只是朱唇动动,嘴里模糊不清嘟囔什么。 陆衡心陡然一惊,不知为何竟带些心虚之感,明明他什么都没做! 一时也不敢叫了,遂去房里找件大氅,给她盖上,盯着她白腻腻粉脸看了会,跑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 林姻晒着日光睡觉间,观音胡同里,李御史和其夫人回来了。 两口子去了一趟湖广,回来时脸都晒黑不少。 李夫人抱着镜子照,嘴里不住抱怨南方太阳毒。 李御史在旁打岔,“谁让你当初非要跟去?” 李夫人瞪一眼丈夫,不语了。 两口子斗完嘴,就该问话李梁成了。 李梁成给父母端完茶,便恭敬站在一旁,一面提着心,等待双亲问话。 李御史高坐堂首,抿了口儿子泡的茶,边理头上方巾,边问最关心的事——李梁成的功课。 士大夫嘛,无外乎最在乎功名。 李家书香门第,李御史自己是读书人,士大夫,自然要求子随父志。 眼下李梁成中了举人,明年春又是一场鏖战,李御史格外关心。 李梁成挺直了身子,端端正正,声音很是清朗地将自己功课尽数告知,期间偶有提问,亦能准确回答。 李御史吃完一盏茶,笑容可掬,夸了句:“不错!” 李夫人也赞道:“吾儿可嘉!” 她挥手让李梁成落座,关心儿子的生活起居,问道:“在外租房,可还适应?” 李梁成答,“适应。” 李梁成中举后,为了践行圣人的“苦修”哲学,选择在外租房备考,一是图清净,二是践行“知行合一”,通过劳动来磨砺筋骨。 李御史很是赞同,写信寄给李梁成,让他大胆追随这一时兴潮流。 而李夫人不认可,认为是没事找苦吃,她心疼独子,当然不仅如此,更多还是忌讳和李梁成一同租房的人——陆衡。 因为陆衡名声实在不好,生母是妓子的传闻在京中满天飞,以至于成年了,还难以名正言顺袭爵。 当下,李夫人对着李梁成,不满问着,“你在外租房,为何偏偏和陆衡一起?他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梁成还未吭声,反李御史先行叱责,“妇人偏见!陆衡怎么了,无非是那些流言蜚语,你们妇道人家整天拿人家身世说事,既蠢且坏。” 显然在李御史看来,陆衡身世没啥好嘴的,男人风流一夜的产物而已,只要陆衡功名在身,自有大儒为其辩经。 而女人的想法格外不同,妻为明媒正娶,妾也算个名分,但非妻非妾,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是最让人鄙视的偷。 偷生出来的孩子,而且还是个妓子所生,天生带有“卑贱”的原罪。 诸如李夫人这类信奉“礼法血缘论”的女性来说,那陆衡就算长得再好、功名再大,也是万万看不上眼的。 面对丈夫指责,李夫人并未搭理,反而目光凝视着李梁成,郑重叮嘱道:“娶妻乃人生大事,定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啊,你如今正处在人生关键时期,定要守身循礼,莫要做那等混事,误了自己。” 这话一出,李梁成面色遽变,忙起身表态,“母亲教诲,孩儿定谨记于心。” 面前,李御史咳咳了几声,也跟着道:“你母亲说得对!” 看吧,所谓男人的嘴,议论别人是一态度,涉及自身名誉又是另一态度。 话都说到这了,就不能不提及拖延半年的婚事。 李御史道:“过两日休沐,到时带大郎去拜访刘阁老,将俩孩子婚事趁早定下来。” 因问夫人,“礼备好没有?” 李夫人白了眼丈夫,嗔道:“还用你说?老早就备好了,就等着两家正式下帖。” 抬手唤个丫鬟来,叫去把礼单拿来。 丫鬟过来,把礼单呈给李御史。 打开见是:两套遍地金罗缎衣服,一件大红袍儿、一顶金丝绉纱冠儿、两盏云南羊角珠灯、一盒衣翠、一对金手镯、四个金宝石戒指儿。 李御史合上单子,看向夫人问,“是不是太少了?” 李夫人道:“不少了,书香门第插定,送那么多黄白之物,岂不是俗?” 一句话堵住李御史的嘴。 李御史便道:“那你看着办,不要失了礼数就成。” 两人这般商定,李夫人看着李梁成,问:“你还有什么要添补的没?” 李梁成摇了摇头,道:“一切有劳爹娘做主。” 李梁成态度和煦,李夫人甚是满意。 之前相看刘阁老家孙女时,见女子明明养在深闺,但瞅着脸色蜡黄,病怏怏的。 彼时,她还担心李梁成瞧不上,没想到李梁成看了,竟没说什么,只道了句,“全凭母亲做主”。 那时,她就知道,自己养个听话的好儿子。 闲话叙毕,日头西移,李府无事了,李梁成因惦念林姻,便告辞离开。 走之前,又找到小厮,给他二两银子,让他保守秘密,并监听府里动静。 小厮收下银子,犹豫两下,还是问李梁成,“林姑娘那事,公子一点也没和夫人提吗?” 李梁成扯扯嘴角,“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她根本不会认这一纸婚约,我说了不仅没用,还会给林姑娘惹麻烦。” 小厮哀叹,“可公子若成亲了,林姑娘岂不是没名分?真可怜哪!” “你闭嘴,可怜什么——” 李梁成有些恼火,“她若爱我,岂会在意名分?而且,她只是没名分而已,却有我的爱,还不够吗?” 小厮一时语噎,须臾,点头如捣蒜,“公子说得对。” 李梁成拍着他肩膀,叮嘱道:“所以你给我把嘴闭紧了。” 遂转身离开。 过仪门时,看到菊花开得正盛。 因想着姑娘家都爱花花草草,遂让人搬了几盆,一并带过去。 夕阳收尽最后一丝金光时,李梁成回到了小院。 甫一进门,他便大声喊着:“林姑娘、林姑娘——” 奇怪的是,院里鸦雀无声。 一连跑去两人房间,一看都不在。 顿时,疑上心头。 送花的小厮还没走,问李梁成,“菊花放哪儿?” 李梁成哪有心情摆弄,只道:“随便。” 一面大踏步往门外走。 去西街找了王婆。 一般这时候,王婆会来院里做饭,这时辰没来,事出有因。 王婆擦着手,说道:“陆公子说今晚出去吃饭,就没让我过去。” 李梁成不听便罢,听了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 当着王婆面,就把陆衡臭骂一顿,气得回家将门摔了又摔。 因生着气,饭也吃不下,遂脱鞋躺到床上,眼巴巴看着头顶床帏,一会想着两人去了哪里,一会又想着过几日定亲一事,心绪繁杂,只觉胸口憋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恼人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