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三]叙旧》 第11章 第 11 章 屋内一片昏黑,月光从窗户缝隙落在地板上,他从在发冷的床榻挣扎着想下来,无力地跌倒在地。 “呼——” 曹操的眼睛布满血丝,看着衣衫下凸出的肋骨,薄薄的皮肤下骨头的轮廓显现,指甲灰暗。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梦里吗? 在意念的影响下,他的身躯渐渐恢复了弹性和光泽。然而,一种无法忽视的疼痛却从头顶袭来,衰老再次出现。 他想要下床,严重的身体反应影响到了梦境之中,居然已经站不起来了。 曹操坚持着往外走,从床榻到寝室门口这短短几步,几乎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 他咒骂一句,精神涣散。 一个人的手覆盖在把手上。 曹操抬头去看,是荀彧站在那。 对啊,他还有这个呢。他欣喜道:“快,荀先生,你在这儿真是太好了!给我打开门,再把我带到宫门——” “骗子。” 荀彧转过身,曹操看见他另一只手上,端着那个自己送给对方的饭盒。 这跟之前那个呆滞的荀彧全然不同,他更真实,更失控,眼泪从他脸上流下:“我恨您啊。” 荀彧端着盒子,脚步移动,每一步都踩在曹操心口,颤抖的语气里是被欺骗的绝望:“你不再食汉禄。” 啊啊!曹操手脚并用的向后爬,“文若,我没想到你会自杀,我不想你死的!” 荀彧跟着曹操后退的动作,步步紧逼,说出他当时的想法:“你荀文若的‘食物’,你的权力、地位、生命,从来不是汉朝给的,而是我曹操给的。现在,我要收回了。是吗?” 他眼睛里流出了可怖的鲜血,和眼泪一起淌下:“我是为了您“兴复汉室”的事业决心和誓言,才从袁绍帐下离开,选择追随您的啊!” “消失!快消失!”曹操挥舞手臂横在面前,大喊大叫,“这是我的梦,我命令你消失!” 那身形没有一丝变化。 荀彧弯腰把盒子放在地上,空空的盒子映入曹操的眼睛,后者惊恐地踢翻它,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啊……原来,我们一起为之奋斗的事业跟这个盒子一样,是空的吗?” 曹操的声音带上哭腔,气势骤降:“求你,消失吧。” “大人,您怎能如此嘲弄为您付出一切的我?!您怎能如此嘲弄……当年的自己?!” 另一个让人恐惧的声音,自身后发出:“嗯,你到死前才看清他是什么人啊。” 带着眼镜、胡子拉碴的陈宫,咬着戒烟糖站在曹操身后。 他对着后者转来充满恐惧的脸,戏谑道:“没办法,小孩子要长大,需要营养嘛。” 陈宫用颇为感叹的语气道:“他不止要你的人,还要吃你的心,让你放弃自己的政治理想,完全臣服到他的霸业之下。” 曹操慌张地对荀彧辩解:“我怎么舍得你死!早在收到死讯的那一刻我就想,就算是为了你,我活着的时候都不会当皇帝!” “他确实不想你死。”陈宫闻言拍拍荀彧的肩膀,“让你这位最坚定的汉臣,心甘情愿从他的食盒里取食,才能证明他现在走的这条路有多正确嘛。” “你闭嘴!”曹操大叫一声,用赤红的目光看着陈宫,“我有什么错,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他荀文若就该为了我的霸业臣服,他凭什么用死把我架在火上烤,大家都在骂我啊?!我有什么错!” 陈宫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啊,哈哈。”曹操发抖地,看着陈宫笑了起来,“你是早就看透我了,所以无论我怎么拼命挽留你都没有用,对吗?” “喂,曹孟德,我能用‘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将你一军,是我知道这是你想要在我面前守住的底线。”陈宫露出牙齿,对曹操笑得眼睛睁不开,“他能用死把你架起来,他也知道。” 陈宫用力地拍曹操的肩膀,将后者拍的一颤一颤: “欸,你拼命挽留的到底是我,还是那个曾经被我相信过的自己?你不想失去的究竟是他,还是那个曾经被你追逐的事业?” “呃。”曹操哆嗦着,扯过被子,掩盖消瘦的躯体。 他必须放弃。 放弃他最开始的初心与理想,将它们跟陈宫和荀彧的尸体一起埋在地下,作为新的“他”诞生的养分。 曹操的眼泪流下:“我只是想变得更好啊,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痛苦?” 就让我这么死掉吧,我来陪你们好不好? 有人隔着被子啪地打了他脑袋一下。 “快出来。”十来岁的“阿瞒”蹲在床边,生拉硬拽地去抢他的被子。“我要跟袁家混蛋玩,你去找他。” “真没素质,知不知道不能虐待老人啊。”曹操瞅着对方粉嫩的脸颊,吸鼻子:“要不是我现在没力气,看我怎么教训你。” “你现在没有力气?”“阿瞒”看过来,曹操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阿瞒”扑上去扯曹操的头发,“老东西,还想教训我。” 他骑在曹操身上,恶狠狠地笑:“我和那混蛋说好了做一辈子最好的朋友,你居然把他弄丢了?” 曹操被揪得痛叫:“你个兔崽子整天就想着玩!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做了多少大事啊!” “阿瞒”撇撇嘴,指着脑袋:“你做多少大事,不还是惦记着压过他?你对他举起刀剑,要天下人面前证明宦官之子能赢过四世三公之后,要他不仅认你这个人,还认你的思想。”又笑起来,“可他病死了,你没机会完成这场竞争的游戏,从他那里获得你最渴望的认可了!” 曹操看着“阿瞒”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不爽:“笑什么啊,他死了你这么高兴?” “我当然高兴了,假如你真砍下那混蛋的头,我就不在这儿了。”“阿瞒”恶劣的笑,“他病死了,可你对他的爱还能永远活着。” “阿瞒”脸上带着红晕:“那混蛋从小就什么都好,装的人模狗样,规矩比天还大。在所有人都因出身歧视我时,是他向我伸出手,我不断惹事、越界,偏偏就他肯包容我。” 曹操恶心道:“你说这种话真不害臊啊,我要吐了,不是很讨厌他吗?” “阿瞒”不爽道:““废话。我当然得是‘讨厌’他的,难道要让我跟其他人一样,眼巴巴地跟在他后头,指望他心情好了才回头看我一眼?” “这样我反抗他的时候,才显得理直气壮,你不觉得特别有意思吗,他越是正经,我就越想看他拿我没办法的样子。这让我觉得,我们俩是平等的,是我在惹他,不是我在……在围着他转。” “他给你的这一切,哼,你的敌人会给你吗?你的手下有资格和胆量给你吗?” “你渴望他回来,不就是想让他回来继续陪你玩那个只有你们才能玩的游戏?”“阿瞒”拔了一下曹操的头发。“快去!” 曹操道:“我走不动,怎么去?” “阿瞒”嚣张地笑:“世上还有事能难到我?” 曹操想想,回过头:“你帮我——”“阿瞒”已经消失了。 荀彧、陈宫不知道什么时候同样消失了。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寂,曹操突然感到非常害怕,他甚至希望他们能再出现陪陪他,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是否会被黑暗吞噬。 袁绍。 “老天,你既然允许我见到他,那就让我们做个了断啊,再给我点时间吧。” 曹操想到梦里那些怨恨的话语和扭打,回想起自己出于愤怒故意拒绝梦到对方的日子,心里更加难受。 他为什么要做这么多蠢事,浪费这么多机会?现在他还能活多久?他甚至没力气走到宫门口,让袁绍听见自己的呼喊。 曹操看向枕头下露出的纸包,额头上冒出一滴汗来。 一股外力支撑着他再次站了起来。 糖块被不断碾碎的声音从曹操的嘴里发出,他绊了一下,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他必须快点。 曹操扑倒在宫门前。“本初……” “呃。”他的膝盖和手臂被那股力量压住,抬不起来,头被按在地上。 “袁本初,我错了。求你快出来,我来向你道歉了。”曹操趴在宫门的台阶,喊袁绍的名字。 然而另一边一片寂静,好像根本没有人在那里。 这个想法在曹操心中引起了一阵恐慌。是不是他的意志力减弱了,所以他无法把对方拉进他的梦里? 他将永远无法得到对方的宽恕,只能独自在这虚幻的梦境里,迎来永恒沉寂。 曹操脑子里突然剧痛无比,他“额啊!”一声,瘫倒在台阶上。 他的手紧扣着宫殿的大门,指甲折断。“别恨我……别恨我。对不起,我好难过,救救我。” 曹操在这崩溃里,似乎听到了门打开的吱吱声。 也许是强烈想见袁绍的**,使他幻想了一个袁本初的假象,推开门,站在他面前。 袁绍看着地上散落的糖粒,单膝下蹲,用手杖翻过匍匐地上的人,观察他的样子。 曹操此刻衰老、虚弱,蓄长的头发没有束冠糟乱地覆在脸上,嘴角还黏着口水和糖渣。 真出人意料啊,阿瞒。 曹操在那里伤心欲绝地说:“我快要死了。” “袁绍”没有立刻回应。金属杖头冰凉地贴上曹操因高烧发烫的额头,仿佛在掂量一件物品最后的余温。 “Oh,这是让我们从烦恼中解脱的喜事,不要难过。” 曹操睁大了眼睛。这牲口一样的回答绝对不是他希望的,所以对方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幻象。 “你终于来了,如果你再不来,我可能等不到你了!T T”他立刻想站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对方的腿。 太好了,你还在这! “你死不了的话,更好。” 曹操激动不已,结结巴巴地道:“你不是骗我的?!是、是原谅我了吗?” 这是会发生的事情吗?他的眼睛很痛,烦死了又哭,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曹操想抓着袁绍使自己站起来,没能成功,就用牙齿咬上对方衣服的布料把自己往上扯。 “Be still(别动),”袁绍用手杖顶开曹操。“你怎么了?” 他看着对方那副墨迹的样子和唇上的干裂,变化出水囊,给了他一口水。 这梦里的些许甘甜,似乎真的起作用了,让曹操感到头痛缓解:“最近一直因为想你的事情心里难过,我病的要死了,医生说大概率是疫症,头好痛,好难受。” “Level with me(告诉我实话),”袁绍耐着性子,“你现在在哪里,疫症不是单独出现的,范围有多大?” “我在邺城,城里爆发了疫病,范围不大。我手下的人都没事,杨修还很有活力呢,你夫人也好好的,我特意把她接进宫里来,还派了两个人照顾,怕她染病,只有我躺在重症监护室。” 谎言。袁绍目光沉下,为他的太太和邺城的状况担忧,阿瞒一撒谎就爱不断地补充各种没用的细节。 喂完水,袁绍把水囊放到曹操怀里,站了起来。 本初还是不原谅他吗?曹操急切地拉住袁绍的腿:“把我带走。”不管是死亡还是别的什么,带他走吧,他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袁绍俯身,伸手将曹操额前凌乱的头发理到耳后。 饶有趣味的语气划过他的心脏:“However(可是),你凭什么让我带你走?” 馥郁辛甜的暖香从对方手腕传来,掺着青绿的味道……曹操飘忽一秒。 他舔了下嘴,缓声道:“我承认我伤害了你。我还是你的朋友——” 袁绍道:“朋友,你放弃了我过给你的所有身份,人要对自己做的事负责,没人会接纳背主忘恩的朋友或下属。” 曹操干笑道:“你不是还在叫我朋友吗?别嘴硬了,你也想我在你身边的。” 袁绍将手从他额前移开,放上满是白丝的头顶上。 这柔和的抚压,使曹操呼吸都吃力起来。 “My my……“仇敌”,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在我的门口,要么成为我的俘虏。^ ^” 真是原形毕露啊,袁本初。在袁绍的笑容下,曹操嘴里发苦。 杨修那天真的家伙,官渡之战前降或死的通碟,是以朋友之名包装着对叛离者最后裁决的呼唤,那惨胜是他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押上全部身家性命搏来的! 这其中包含许攸的背叛、内部的倾轧等等因素,但绝不包括对方的相让。 袁家混蛋是希望他回去,但在战场上,绝对是奔着胜利去的,这是他曹孟德一生最辉煌的胜利,从不是什么对方的“馈赠”。 袁绍见曹操不回答,便把手收回去。老人却一把把他拉住,含着泪道:“你、你非要逼死我吗?” “Oh,我不想勉强你,是我身边没有你的位置,你也并不接受任何一个符合标准的位置。”袁绍摊手。 x的,我看你想的很。曹操讽刺道:“当初你没能把我变成你的俘虏,现在你要在梦里这么对我?“ “阿瞒,你真的很有惹怒我的天分。^ ^”袁绍甩开曹操的手,转身就走。 曹操是在控诉他,当年对方拒绝投降,一个因素是他没有顾忌对方的感受,现在也是如此,可他袁本初为什么要顾忌一个背叛者的感受? 他脖颈发热,腿被扯住。 “混蛋,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啊,要我怎么接受做你的俘虏!”曹操说完以后,突然委屈地大哭,“我知道我有错,我惹你伤心,可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啊!” 袁绍僵了僵,停在那里。他有些狼狈道:“我费尽心思把你放进我的未来,你背叛我,拒绝我,倒怪我逼你?” 曹操只是抱着他的腿,一味地哭。 袁绍真的很恼火,然而看到对方这样子,又感到心累,他跟个把自己搞得像摊烂泥的家伙计较什么? 他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我对你的警告和征伐都合情合理。我提拔你,是期望得到忠诚;给予情谊,是期望得到尊重。既然你的行为让我失望,我有权对你采取惩罚措施。” “你不愿意当囚犯,OK。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我愿意为你做出让步。” “但你要把你的处置权交给我,这是为了我们关系的基础。” “你必须这样才不是作为一个随时变卦的对手到我身边,我就能去重新定义你的位置、身份和我们关系的性质……包括满足你那些无礼的需求。” 这是他反复权衡之下最后的解决方案。袁绍看着曹操傻乎乎在那认真思考的样子,心中不耐。 曹操脸上挂着眼泪,表情无语。袁家混蛋自己究竟知不知道,他每次一开始罗里吧嗦地讲道理,那咄咄逼人的目的性就往外冒。 但是曹操对态度非常敏感,确认对方此刻同样要和好。 什么随时变卦的对手,不就是在怕他反悔?又觉得自己刚刚对袁绍说话有点冲了,看对方急得。 把要他这种事说的那么正当……曹操的喉咙不断吞咽,嘴唇发抖。 “哈,只要不给你当奴隶,随便你,该死的混蛋,带我走啊!” 袁绍想把曹操拉起来,对方此时扣着他的腿,很妨碍他行动。他无奈地说:“阿瞒,放开我。” 曹操不肯松手,想站起来,但他的腿很软,用力揪住对方的衣服挣扎着。 “我说过了,放手。” 袁绍平静的声音让曹操颤抖了一下,手上力气松懈,跌回地上。 “Okey,放轻松,让我来处理吧。^ ^” 袁绍收起手杖,揽曹操的腰把他一把抱起。一阵天旋地转,他模糊的视野里,是颠倒的天空和袁绍的下颌。 袁绍没有走去对面的大门,而是抱着他往回走。 身后的邺宫随着袁绍的步伐向曹操的重合,两座宫殿重叠成一处,头顶的太阳把月光吞噬,光线却不再灼热的让他不适和刺眼。 在扭曲的交叠中,周围出现了带着面具的卫兵,还有宫婢,这一次,他们对曹操毫无反应。 曹操偷偷把手放上袁绍的肩膀。指尖碰到衣料,手上的褶皱消失,身躯上凸出的肋骨和皮肉也像被注入生命力一般被填充起来,指甲重现光泽。 要是亲一口,他会不会立刻恢复活力?本初会带他去哪儿? 曹操天马行空的想着,他看不到袁绍的表情,投入在这一刻里,感到轻松和彻底的安全。 窗外的阳光和屋内的灯光照得一片通明,曹操被抱回熟悉的寝宫,放在变得异常宽大的床上,身下丝绸的床单让他感觉自己在打滑。 周边的空气中弥散着与袁绍外套上如出一辙的贵价香气。曹操吸了口气。 粗布窗帘换成了接到顶的华丽绒料,墙壁、家具上的生活痕迹全部消失,桌子上放着两三个很有象征意味的奢侈品摆件和墨水钢笔,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杂物。 袁绍想要起身离开,他拉住对方的衣服。 “袁家混蛋,你能不能就在这里陪我。”曹操乞求,“我好害怕。” 袁绍侧身看曹操。他当然知道对方的夸大,但能感到这是真切地在需要自己,要验证这一点很容易:“你知道我的规矩的。^ ^” 曹操左看右看,低头道:“对不起。你要我叫你主君吗,或者你喜欢什么称呼……” 他竖起耳朵听着,衣服摩擦的声音,袁绍带着温暖的气息靠近,终于,让他发颤的怀抱,还有那熟悉的,独属于对方的触感,终于再一次包裹了他。 曹操把自己的身体窝进袁绍的怀里。 “我不在乎你叫我什么,”对方的话几乎让他心碎,“我要你做我的阿瞒。” 他在这温暖里躺了一会,小心地睁开眼睛,一点点地凑近。 “阿瞒。”袁绍提醒他。 曹操立刻听话的停下,用渴望的目光看他:“我要活不下去了。” 袁绍衡量着,从小到大,阿瞒就喜欢和朋友没分寸,确实谈不上侮辱,反倒是愈发依赖的证明,对他有利。 为了让阿瞒振作,陪他玩玩也无妨:“你要好起来,不然我会生气。” 得到应许,曹操立刻把脸埋在袁绍的脖颈。他看到对方因为自己的触碰侧头,觉得自己一定是病入膏盲,居然觉得那混蛋生硬的样子像撒娇。 他开心地在那过一会蹭一下,以确定自己确实和对方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 哈哈!曹操的嘴扭曲。袁家混蛋,你就这么信我的话? 随着时间流逝,曹操感觉精神舒缓了很多,连带着头都完全不疼了,只是依旧有些没力气。 他贴着袁绍嗅对方衣服上的味道,有意无意地碰脖颈露出的这截皮肤,想让伏在领口的那颗痣动起来。 没蹭两下,下巴就被捏住了,他被卡着下颌对上袁绍的目光。 曹操的注意力被对方左眼的泪痣吸引,那审视的眼神里也像被掺上易碎的深情。 袁绍不说话,他在这目光下脸越来越热,终于受不了了瞪了对方一眼,把下巴从那手里挣开,人躲回被子里。 “哈。” 曹操听见那混蛋的笑,下巴紧缩,过了会又悄悄去看。 袁绍单手支着下颌,感到头上的发丝落到单镜的金框,伸手理回去,垂下的目光扫过自己。 即使躺在床上,对方仍旧保持着仪态。肩膀处那点被抓出来的褶皱已经找不到痕迹,衬衣严丝合缝地贴着手腕和脖颈。 往上看到对方的唇线,曹操的眼皮猛地抽动,脉搏滚烫。 要是把舌头或者手指伸进那里,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这背德的妄想让他抓狂。绝对不愿意毁掉现在来之不易的平和,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觉得把脑子里想做的事情全做了才痛快。 试图找出合理的解释。还是身体的原因吧?年轻人火气大很正常啊,那混蛋长得又这么性感,哈哈,他有想法很正常吧。 没准真试了就不会念念不忘,怎么让本初同意呢? 这里都没有除了自己以外的活人,本初跟自己一样会有需要吗?那—— “时间紧迫。”袁绍的声音把曹操的注意力拉回来,“阿瞒,向我汇报邺城的财政、人力、制度,还有其他土地管理的状况。” “啊。”曹操卡住,突然要他全方面的说一遍,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财政和经济……”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后背冒汗,开始在心里罗列最亮眼的政绩,又忍不住看袁绍,想象自己各式各样的回答下,对方可能会展示的态度。 袁绍感到曹操的心不在焉,离开床上。 他一下子又难受起来,但好在对方没有离开这间屋子,只是坐在桌子旁边。 袁绍抬手,半空展开半透明的投屏,数据流滚动,重复:“财政和经济。” 氛围的转变让曹操情绪冷下来,他鼻梁一重,眼镜架在脸上,再看身上,对方很应景的给自己换了衣服和员工证。 曹操拿起那个写着[CEO-曹操]的证件,嘴角抽动:“主要在推行屯田制。邺城周边开展了大规模的军屯与民屯,重修扩建了漳水十二渠,保障灌溉与漕运。” 投屏立刻随着他的话出现了相应的图景。曹操看到那完全同步他想象的画面,定神道:“…我建了大型军械库和粮仓,资源充足,能应对长期战事。” 袁绍手指敲在桌面上:“数据?要最近三年的。“ 具体数据?曹操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个数字,但又怕记错,在袁绍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会前功尽弃。 曹操没有立刻回答,袁绍看他那紧张的样子,怕他给自己现编,警告道:“想好了再说,人力和军事。” 曹操背脊挺直:“我统一了北方,邺城是北方的军事与后勤中心,你留下的那些旧部愿意归顺我的,我都量才任用了,一直在大规模安置流民。” “具体时间。” “207年,我那年去打乌桓——” 袁绍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捕捉到关键:“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要安置,你是缺兵吗?” “青徐逃来的,关中避祸的,淮南饥荒的,就是很多啊。”曹操掰着手指,语速加快,“我接纳他们,让他们安定下来,给了他们未来的无限可能,这些流民中会诞生我治下未来的工匠、诗人甚至谋士和将军。” 想象力丰富啊,阿瞒。袁绍把手按在桌子上:“你考虑过万一出事怎么办吗,具体怎么安置的?” 曹操道:“流民想要其实的很简单,能有一口饭吃,有活下去的机会就行。我的屯田制分给土地、耕牛和种子,秋收后按比例缴纳粮租,他们有了活路自然不会发生动乱,我也有了稳定的粮草和兵源。” 他窥了眼袁绍:“你当年在河北,仗着身家丰厚,虽说赋税不高,只要动兵,长久之下还是会伤民,我的方法,更能持久。” 曹操对于征伐的微词,让袁绍觉得有些好笑:“用流民充实地力,地力支撑军力,军力护卫统治,环环相扣。成果怎么样?” 曹操吸了一口空气里已经淡到几乎没有的香气,血脉偾张道: “虽然没摆脱战乱,邺城、冀州、河南部分已经开始初步恢复。我还重修了你当年留下的漳水十二渠,灌溉农亩,开垦荒地。哦,对,我还在玄武池练了水军!” 袁绍嗯了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南下?” “去年末南下把宛城夺了回来,今年初又接着打了濡须,刚回邺城。”不用袁绍提醒,曹操自己就汇报了下去,“我现在在邺城自领冀州牧,把邺城重新规划了一下,分为宫殿区、官署区、居民区。还制定了新的礼仪与法律。” 他对着投屏上的建筑图,给袁绍比划。 袁绍继续道:“Okey,功能分明,稳固统治,其他领地的制度管理?” 曹操嘴角扬起,秒答道:“邺城是实际的权力中心,许昌则作为名义上的都城。各州郡关键之处,皆设屯田都尉,将这套管理模式推行下去。“ 屯田。袁绍思考,于他而言,粮草不过是战争的消耗品罢了,“你怎么会那么看重粮食。” 曹操直视袁绍,好胜心被满足: “没有粮食,什么仁义道德,什么宏图伟业,都是放屁!我亲眼见到百姓易子而食,人饿极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粮食就是活生生的人命,再妙的计谋都比不上一碗饭。” “有意思,”袁绍道:“所以是早年的见闻让你对屯粮这么执着。” 曹操拍了拍自己脸,想清醒一些,自信道:“不仅,我读《孙子兵法》,最深有体会的就是‘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战争打的就是粮食!孙子说‘因粮于敌’,终非长久之计。我烧过你的乌巢,太明白了,断粮如断喉,与其冒险‘因粮于敌’,不如让自己强到‘敌欲因我而无粮可因’!” 袁绍深思着,手心微微出汗。屯田,就是让兵强,让食足。军队自给自足,流民安居乐业,国库充盈,确实是‘定国之术’。 曹操语气振奋道:“袁家混蛋,你打下的东西,在我这会以另一种方式活下去,并且更加强大,你可以放心。”说完,他便因力竭头晕眼花,在那喘气。 Bravo!阿瞒。袁绍按住额头,闭着眼睛笑了。“接纳你,确实能给我带来额外的收获。” 用你当年的真诚与善良,搭配我认可的手段与担当,这才是配得上“继承”我遗产的强者。 邺城和河北是他的家和基业的象征,即使被夺去,这仍然曾是他的所有物,让它被庸才玷污是对他心血的终极侮辱,更会让他觉得毕生的赛场毫无水平可言。 袁绍复盘这让自己获得启发的信息,那些因曹操不断带来的冲击由此平复。 他确实在梦里被隔离了太久,针对现实的话题能有效的让情绪得到稳定。 袁绍看着曹操向后靠了靠,肩膀压在床头,像说话说的缺氧。 对方身上穿着蓝衬衫、打红领带,透灰的方框眼镜架在鼻梁,脸上带着亢奋后的疲惫,都让袁绍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为汉室呕心沥血的朋友。 曹操又在胡思乱想着什么,露出一个有些肆意的笑容,袁绍不适的闭了闭眼。 不一样了呀,阿瞒。 曹操盯着自己的手指笑,之前他用魏王的身份在袁绍面前武装自己,让他们的关系愈发恶劣,被指责的恐惧也只增不减。 现在他在这里对袁绍“汇报工作”,觉得自己像个法庭上的被告,正在向被害人展示一点证据和材料,增加被对方谅解的概率。 他不后悔自己的所做所为,却害怕被重视的人误会动机,尤其不想袁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跟对方当年没什么两样,把他的背叛视作利欲熏心。 能让他堵上这条命也要跟袁绍打,那顶皇冠从来不够份量。 但他很清楚百姓们还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侥幸地想着自己不说,袁绍就不会知道这几十年他带来的战乱和死亡,包括八年前那场他不听贾诩劝告,一意孤行的惨败。 “咳,咳。”曹操正打算再跟袁绍讲讲最近自己选用人才的新政策,干渴的咳嗽起来。 仆人听到声音,立刻给他倒茶。 袁绍端起茶杯,浅抿一口。曹操这副样子,让他语气放缓:“休息一下吧,阿瞒。” 曹操在宫门前表现出来的衰老和口渴,反向证明了他的判断,外在的身体状况影响内在的精神,精神状态同样影响梦里的形态。 他需要困倦,才能很好的入睡,而口渴和饥饿给进食赋予意义。 这是一种在无序的梦境中把握自己的身体和让意志放松的行为,他不想丢失它,所以虽然嫌弃它有些麻烦,也必须存在。 “袁本初,给我来点酒吧,要大杯子。”曹操在那里吵吵。 侍从退下,桌面上出现了杯子和酒具。 袁绍问:“今天是哪一天?” “三月初二。这月初有节日团建活动(祓禊活动),我还没定日子呢,洗个澡去去晦气,然后大家去郊游、唱K,铜雀台的节目单都拟好给我看了,到时候顺手给南下的人行赏......”曹操把酒倒进嘴里,在那里期待的嘀嘀咕咕起来。 袁绍校准日期,今日的安歇要取消了。 他刚要出去,曹操立刻直起身子道:“你去哪儿?” “书房。” “你在这我们还能说会话,喝点酒,你肯定还有问题想问我吧,我都可以告诉你。” “回头再说,你自己喝完早点休息。” “干躺着有什么意思。”曹操不满。 “你不知道怎么睡?”袁绍伸出手,在空中对曹操一捏,后者立刻感到昏沉,活跃的思维像被压住。 曹操晕乎乎的:“唔。” 袁绍打了个响指,给曹操换身睡衣:“你需要休息,想睡多久,我帮你定时。^ ^”尽管要抓紧时间,可若因此加重对方现实的病情,不是想看到的结果。 曹操决定不对身上印着袁绍卡通头像的睡衣发表意见:“我不睡。”他从床上爬下来,迫切地想阻止对方离开。 袁绍闻言,表情冷淡下来。 曹操皮都紧了,瞪着对方羞愤道:“我不是你的吗?你怎么能不管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掉了啊。” 袁绍怔住,嘴角拉出无奈的弧度。他走过来把曹操再次拖回到床上去,往床边一坐:“我就在这工作,你得睡觉。” 曹操忙不迭地点头,心中得意的窃笑。 袁绍坐回他身边,活动的电脑桌被挪过来,笔记本电脑出现。 见对方打开文档,开始逐一将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内容记录归档。 那副专注的样子,让曹操蠢蠢欲动起来。 他借着虚弱,将头靠在袁绍肩膀,想看看哪里可以帮对方补充,突然又闻到那股辛甜:“你香水里有什么?” “晚香玉和依兰。躺下,阿瞒。“ 曹操道:“我要靠着你,这样等我下次睁眼的时候,就能看到你” “...了。”他陡然失去了意识。 袁绍对着屏幕打字,另一只手将身上的重量推到旁边。 想了想,他将曹操的外形塑造成印象里那个十六岁还在读书的阿瞒,放心的继续打字。 TBC. 第4章 第 4 章 曹操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干渴中醒来的。 第一个出现在意识里的念头是:那个混蛋,就像丢弃垃圾一样把他扔下了! 灌醉他,然后自顾自地离去,总是这样,将他觉得没有用的抛弃——袁氏、曾经的朋友,最后是他曹操,袁绍根本没有感情。 一股阴沉的怒火几乎要胀裂他的胸膛。 很好。既然睡不着,那就把这股火,全都烧到正事上去。 他会证明究竟是那死人在梦里的嘴利,还是他曹孟德在现实中的刀更利! 曹操在电脑前敲打,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戳穿键盘。身旁是堆积如山批复过的文件。 他的头发里掺杂白发,五官和手腕处已经形销骨立,但矮小的躯干下,肌肉因为累年征战还未消减太多,在宽薄的大红色衣袍下紧绷着。 身边的谋士被曹操指挥的来来去去,搬着材料的侍从从身边路过时被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屁股。 “快点!”曹操喝道,声音沙哑,带着股异常的亢奋。接着大笑着灌下一口浓黑的咖啡,“这就是生活啊!” [新闻资讯]继刘备拒交荆州,愤怒的东吴集团发言……最终和平协商三郡归属。 哈!曹操看着手机嘴角翘起:去年刘备那家伙刚得到益州就飘了,让他从张鲁那捡了一个好大的漏子,占下了汉中。现在那些家伙完全龟缩着不敢妄动。 接着他点开群聊,里面已经讨论的热火朝天。 [群聊:魏-战略研讨会] 魏王超宠的-贾诩:刘备那边人心不稳,钱粮紧张,看起来地盘大,其实内部很虚弱啊,要不要继续趁火打劫呢~ 正值的兖州刺史-程昱:如果孙少爷有雄心去抢荆州那块地,倒是可以像上次那样“帮忙”,可是他们这两年太平静了,真让人不爽。 魏王曹操:啊,怎么办,我可不想给大耳朵那家伙喘息的时机啊。[坏笑] 军事评估-刘晔:魏王高见,刘备集团现在处于至关重要的内部整顿期,我们不能留给他们太多时间,是否现在安排屯田区加班备粮? 魏王曹操:批了。 夜晚睡前,白日兴奋的期待仍未退去。曹操冷哂:孙家少爷不过是想以待时机啃食刘备手里漏出来的瘦肉,守着父辈基业便心满意足;大耳朵更是可笑,霸着关羽却困在西蜀那穷山恶水的地方,能有什么作为? 这两人兵力加起来都比不上他,竟也妄图割据称雄?曹操脑中不由闪过另一个身影,那个曾据四州之地,麾下谋臣猛将如云的袁本初。 争天下,凭的是机变决断,哪是整日纠结虚名能成的?金玺赤绂在手,王爵之位加身,这才是功业! 曹操嘴边的肌肉紧缩。 尤其可恨的是,竟还敢敷衍他,回想起自己那些丢人现眼的话,还有……他脸上燥热,那种搞砸了一切的惶恐冒了出来,随即被更深的恼怒覆盖。 一个连身后事都料理不清,致使基业分崩离析的失败者,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 我曹孟德,又不是贱得慌! 曹操决意跟袁绍在梦里断绝来往,也确实好几月未曾梦到那混蛋。 可也许等待征伐的过程让他太难耐,一日曹操入睡后,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那片熟悉的虚妄之地。 只是这一次,情形迥异——袁绍就站在不远处,却对他的存在浑然不觉。 袁绍周遭的景致不断地崩裂,流转成新的画面,他路过荒芜的茅屋下一秒又走在大街上,旁边百姓叫卖声不断,有时走在居室内,有陌生人坐在椅上喝茶闲谈,或者是袁氏家族内的场景,有仆人来去。 曹操惊奇地笑起来。他的注意力先是被那些凌乱又繁多的图景吸引,继而对袁绍的状态好奇,他走到对方面前,伸手竖了个中指。 袁绍毫无反应,只是大步地向前走着,并无特定目的。 不仅看不到,曹操所有的触碰、攻击都没有效果,像他根本不存在袁绍的世界里一样。 袁本初,你这混蛋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这奇异的现象让曹操隐隐恼怒,又跃跃欲试,在他正琢磨用什么其他方法打破这层阻隔的时候,周围的光线变得明亮,喧嚣的人声、熟悉的书香出现在四周。 洛阳太学! 袁绍停步,曹操跟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顿时感觉难以呼吸——年少时的袁绍站在那里。他脸上不苟言笑,穿着蓝衬衫打着领带,胸口挂着一个让他随意出入宫闱的[郎中-袁绍]汉朝公务员证。 似乎刚从王宫下值,“袁绍”看了下金色的腕表,一走入太学院,立即被几个同窗围住,交谈今年新来的学生。 “曹鸿胪家的那个曹操来了,就那边那个个头最小脸又臭屁的。” “来了就一直在那里看闲书。” “袁郎中,你弟弟袁术也已经到了,我把他喊来给你打个招呼。” 袁绍停在那里,看着这个场景,表情有些讶异。曹操震惊地反应过来,这是袁绍的记忆! “谁是那卑贱之人的弟弟!”鼻尖上有痣的俏丽少年穿着西服,头发滑亮,正是“袁术”。 那句“谁是那卑贱之人的弟弟!”刺来的时候,曹操感觉那话同时也擦过了自己的皮肤,带来一阵灼痛。他太熟悉这种基于出身的攻讦了。 周边人的神色各异。“袁术”更生气:“你们那是什么表情?”显然气恼于这些人都围着袁绍而不是自己。 曹操冷眼瞧着这一幕。他当然知道袁绍生母地位低微,这在当年就不是秘密。但看来袁氏为了脸面,早已将这套话术打磨得天衣无缝——过继给亡兄、倾力培养,如今这“袁绍王子”年纪轻轻便身居郎中之位,谁还敢当面提那点“瑕疵”?自然都抢着来抬举他,奉他为核心了。 “术少爷作为次子,不能像他大哥袁基一样享受到这种提前上岗的好处,”一个人偷笑着在15岁的曹操耳边说:“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原本身份低贱的人踩在自己头上,发脾气也情有可原啊。” 曹操看着记忆中的“自己”闻言在座位上翻了个白眼。透过这年轻的躯壳,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愤怒和憋屈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就仿佛他又是那个刚入太学,一路上被袁术那混蛋冷嘲热讽到火大,又因无处不在的歧视而心烦意乱的少年。 他的目光扫过“自己”手上那本被翻旧了的兵书。上午就是它惹的祸。不过是课间看一眼,就被老师“劝告”少看杂书,周遭那些清流子弟投来的鄙夷目光,此刻隔着岁月仍像针一样扎人。 那些目光无声地呐喊着他的出身:祖父曹腾是权倾朝野的大宦官;父亲曹嵩……呵,出身甚至更低,曾是个乞丐,全凭被曹腾收为养子才一步登天,官至九卿。这层身份在当下敏感的时局里,就像一道腥臭的印记。 他几乎能回忆起那天早上出门前,自己那点可笑的“心理建设”:朋友能交到就交,交不到也没关系,天塌下来都有家里顶着……哈哈。 “曹公子,这些世家少爷也就面子好看,连兄弟都攻讦,哪像您真性情。” 一个谄媚的声音将曹操的思绪拉回记忆现场。 “滚一边去。”“曹操”根本不给对方好脸色。他厌烦这些清流子弟的虚伪,更恶心这些因他家权势而来巴结的阉党羽翼——仿佛他曹操就只配和这种货色为伍。 果然,这边的动静立刻戳中了袁术那根敏感的神经:“没有教养的下等人,在那里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你也滚。”“曹操”来一个触他霉头的骂一个。他当时光棍得很:袁家才被宦官集团重创,两党势同水火,他反正不怕把事闹大。 他的目光最后落到袁绍身上。袁家的这两个混蛋他早就认识。那次名流聚会,袁绍就试图用个贵牌手机收买他当手下,被拒后又说些什么做朋友的鬼话…… “袁绍”沉默地走来,直到站在“袁术”面前。曹操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那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十六岁的少年,在同龄人中身量已然出挑。“袁术”肉眼可见地开始紧张,连带着旁边的“曹操”表情都有点不舒服。 “注意仪态,弟弟。叔父让我照顾好你呢。”“袁绍”语气温柔。 “我才不需要……”“袁术”下意识反驳。 “如果你不需要照顾,我也可以教导你。”“袁绍”口吻是理所应当的平淡。“或者你继续闹,我会容忍你,但对你失望的不是我。” “袁术”原本被“教导”这两个字激得要跳起来,闻言又咬住嘴唇,只能愤恨地看着“袁绍”。 曹操看着“袁绍”目光扫过“自己”手里的抄本,在那份略显警惕的注视中转身离开。一股熟悉的孤寂感再次抓住了他——就是在这之后,他刚来太学的那一阵,他把所有别有所图来讨好的人都从身边驱逐了,没有人跟他说话。 他以为自己不在乎,可记忆里那份失意和焦虑却做不了假:太学里他仰慕的老师,那些有才华的清流同窗,全都对他紧闭大门。一旦他跟谁认识了,就会有人去告诉对方,他曹操的身世多么“肮脏”。 任何一个对未来有理想、不想自毁前途的人,都不会跟他做朋友。这道理,他当年懂,现在更懂。 直到—— 他的视线被吸引过去:一本墨迹崭新、字迹堪称书法名家的兵书,被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不远处,“袁术”正瞪着那个礼物,嫌恶地看向“袁绍”。 “过来我身边坐。” 纷乱的痛苦被这场景瞬间引爆。曹操感到难以呼吸,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夺下那本书——如果当初没有接过这份礼物,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那足以纠缠他一生的关系? 他的手徒劳地穿过虚无的记忆。 画面中的“曹操”这才确认是在叫他。 “坐到我身边来,朋友。”“袁绍”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要学到东西,怎么能坐的那么远呢。^ ^” “曹操”一怔,显然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对上了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一个抉择摆在年少的自己面前:那么,你要从他手里接过这张“入场券”吗? 曹操看着记忆里的自己,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随即用虚张声势的笑容瞪向了“袁绍”。后者回以一个尽在掌握的微笑。 然后,他看见那个少年的“曹操”,最终还是伸出手,握住了“袁绍”的。 下一秒场景转变。“袁绍”拿着手机给曹操打电话:“朋友,生病了吗?你没有按时来上课。” “我不小心睡过头了。”电话那边传来“曹操”打着哈欠的声音。 “实在起不来的话,多定几个闹钟吧,这个月你已经迟到五次了。” “知道,烦死人你。” 记忆里“袁绍”脸上的笑容,让此刻旁观的曹操觉得一阵不爽。好像多关心我似的,当年竟觉得这还是怕我迟到丢了他‘朋友’的脸面。 正想着,他的胃突然抽动了一下。另一段回忆被这个“关心”的场景勾了出来:有一次他随口抱怨太学食堂那几天的汤饼做的像糊糊。第二天,袁绍就多带了一份家里厨子做的、还冒着热气的肉羹推到他面前:‘阿瞒,你上次来我家,说过这道菜味道不错。’ 这些琐碎的、叠加在一起的“关怀”,像一根温柔的刺扎在心口:他每一次这样‘不经意’的给予,都在无声地抬高着价码。而我那点可怜的、试图对等回报的心意,在他这庞大的‘温柔’面前,永远显得像个笑话。 袁绍继续往前走,曹操一步不落地跟着他。 场景再度流转。“袁绍”在洛阳街头,将自己的钱给了一个生病的百姓,听着她哭诉丈夫因不肯贿赂宦官而被抓,家里已揭不开锅。 “曹操”在一边安抚她,让她先带家里人看病。 “这群宦官真是混蛋。”人走了以后,“曹操”沉着脸说“他们怎么不去死呢?” “袁绍”没有立刻说话。他转过头,用一种全新的、剥去了一切玩笑和敷衍的认真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曹操。然后,他嘴角才缓缓勾起那个熟悉的笑容:“Oh,别在你父亲面前说,我怕他把你打死,到时候我就会失去你这样有趣的朋友了。(眼泪)” 但那眼神分明在说:‘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不一样。”“曹操”阴沉地笑起来。“有什么不能说的,错了就是错了,他们的存在就是国家的毒瘤!” “那当然不一样!”一个严厉的男声突兀地介入,场景随之猛地撕裂重组!曹操发现自己已置身于室内,桌上金铜玉器,地铺青砖墙壁挂着字画,是袁家主宅。 “袁隗”尚在壮年的容貌出现在“袁绍”对面:“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跟曹嵩那个儿子交好是想缓和党派关系,可他干了什么?他居然公然辱骂宦官。术儿跟我说,你每个月都带着他出去做事,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真是委屈啊。(眼泪)”“袁绍”皱眉,义正言辞地道“阿瞒的性格叔父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带他去救济穷人,对家里的名声只有好处。” “弟弟对我有偏见,我不怪他,但他总在太学里羞辱阿瞒的出身让我很难做。我的朋友一怒之下才被激得说出这种话,如果不是有我拦着,恐怕要发生更大的祸事。” 看着这套行云流水的表演,曹操忍不住嗤笑,袁本初这家伙从小就没憋好屁。 他下意识地扭头,想看看身旁这个真实的袁绍此刻是什么表情—— 只见对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记忆中的袁隗,安静地站着,最终几不可查地垂下了视线。 这个细微的动作,莫名刺痛了曹操。他想起袁绍提起家族时总那副厌烦又不得不应付的模样。 汝南袁氏,这个培养政治怪物的华丽牢笼……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如果我在梦里见到死去的父亲,定会痛哭失声。袁本初,你现在…是在难过吗? 当袁绍转身往外走,准备离开这个场景时,记忆里的“袁绍”也恰好完成答辩,转身推门而出。 门外的“袁术”看着他完好无损的样子,非常吃惊。 “袁绍”笑着,怜悯的看了袁术一眼。曹操身边的袁绍也正看着这个早已死去的弟弟,脸上挂着一个似是而非的、近乎怜悯的笑容,却让曹操觉得那底下空空如也。 曹操感到一阵胸闷。 “术儿,进来。”袁隗严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为这段记忆画上了句号。 一转头,曹操的视线又被另一段记忆捕获。他看到记忆中的自己被一群人围住,那副故意惹是生非、把场面搅得更乱的混账模样,此刻看得分外清晰——是,他当时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把这些人的虚伪和恶心捅到明面上来。 一股破罐破摔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从小就知道,真出了事,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那份别人既鄙夷又畏惧的家族背景。这是他仅有的武器。 他的目光越过记忆里那群聒噪的人,落在不远处被自然簇拥着的袁绍身上。一股事过境迁的讥诮感漫上心头——他袁本初天生就是世界的中心。而当时的自己?大概像只被硬塞进华美瓷罐的野猫,浑身毛刺,龇牙咧嘴,用全副的凶狠来掩饰内心的格格不入。 “太学不是给你们打闹的地方。”“袁绍”的声音响起,他注意到了这边的乱子。但他带着人走来时,目光并未落在“曹操”身上。 周遭所有的视线,却都已自觉地聚拢到了袁绍一人身上。 曹操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种差距:在满是白身的太学里,这个挂着“郎中”职衔、出身四世三公的袁本初,拥有着绝对的地位压制。 “我们——”一个人犹豫地开口。 “袁郎中,曹阿瞒太过分了!到处捉弄人!一点德行不修!” “他母亲死的早,曹大人放弃管教他,仗着家里有钱有权,来这边当大爷了。” “太高看他了,一个宦官之子,怎么能指望这种货色有什么德行。” 恶毒的指控潮水般涌来,曹操看着记忆中的自己——极其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舌头咬在牙里,发出‘啧’的一声。 “他们背地里嚼舌根,我听见了,就捉弄了他们,怎样?”那年轻的自己扬着下巴,用一种‘我做了,而且他们活该’的挑衅语气,直接打断了那些人的指控。 “袁绍”的表情却平静无波。他甚至没有对“曹操”的辩驳给予一丝眼神,只是转向了其中一人道:“张公子,我记得你父亲的官职,值600万钱。我记性不好,还望告知,是从哪一位(宦官)手里买来的?” 那个方才还嘲讽“宦官之子”的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袁绍又轻飘飘地点了另外几人的家里不可说开的事实,每一句都精准地掐灭了他们的气焰。 所有人都不敢再吭声。 “我不会提第二次,各位。”“袁绍”的手指按掉录音键,将它编号存档。“大家是同窗,我希望你们互相能给予尊重。” “说得对!同窗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那小子挺可爱的,就是性格怪了点……”有人干巴巴地笑着找补。 那群人悻悻散去。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敌意瞬间被抽空了,一种奇异的、暖烘烘的空白笼罩下来。曹操甚至能感觉到记忆中那个自己的身体,那紧绷竖起的寒毛正一点点伏下。 “如果……如果当时他没有……”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来的不是庆幸,而是种站在悬崖边向下望的感觉。他立刻掐断了这个想法,不敢再想下去。 记忆里的“曹操”仍带着警惕看向袁绍,等着对方的说教。可“袁绍”只是看了他一眼,笑笑:“下次你可以再大声一些,这样我能更快发现你,阿瞒。^ ^” 曹操已经完全听不见后面的对白了。恍惚间他又被拽回了那个炎热的午后。袁绍那时看向他的金色眼瞳,给他带来太阳一般足以让人眩晕的温度。 是的。袁绍并没有刻意对外宣称什么“阿瞒是我的朋友”。袁绍只是,不断的带给他安全感,让他在这个混乱而失序的世界里,第一次站住了。 所以他们才成了最好的朋友。 下一刻,曹操看见记忆中的自己抱着材料,与袁绍并排走在官道上。他望着记忆中“袁绍”那披着西装的、笔挺的背脊,以及走路时自然而然带起的微风,一股熟悉的、令人喉咙发紧的窒息感再次涌现。那是年少时每一次与袁绍并肩都会有的感觉。 记忆里的“曹操”盯着脚下自己矮矮的影子,突然踢了一下身边“袁绍”的小腿。 “哎哟。”“袁绍”装模作样地。 “你怎么又长高了?不许走在我旁边,显得我很矮啊!”“曹操”红着脸,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快步往前走。 “袁绍”只是宽容地笑着暼了他一眼,落后一步跟着。 画面外的曹操看着这一幕,嘴角扯出一个复杂的弧度。当年他真心觉得,这世间的规矩和偏爱,天生就规定了他袁本初呼吸的空气都该比自己更稠密些似的。 可如今呢? 他已是魏王。袁绍毕生积累的河北基业、文臣武将,甚至女眷姻盟,最终都像一份丰厚的嫁妆,被他轻而易举地纳入囊中。到底谁才是被上天偏爱的那个?这个答案,在他踏足邺城的那一刻就已分明。 这股基于当下胜利者的认知,带来一股辛辣的、报复性的快感,瞬间冲淡了回忆带来的酸涩。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画面外的袁绍——那个鬼魂——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记忆中“阿瞒”的后脖子,神情专注得让人毛骨悚然,不知在想什么。 这诡异的注视让曹操顿时觉得后颈发凉,好似被一道来自过去的目光抚过。记忆里的“曹操”和“袁绍”一前一后地往前走,那场景看上去竟有几分温情,仿佛他们真会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很多年后,他们在洛阳重逢,再将之后的故事彻底改写。 曹操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那股刚被压下去的酸涩热流,混合着新的快意与迷茫,再度冲上他的鼻腔,又被他狠狠地咽了回去,化作一声短促而沙哑的嗤笑。 “袁本初,”他对着空气,也对着那个前行的鬼魂低语,“你如今回忆这些……是在后悔吗?” “是后悔当年就不该把目光投向我这个麻烦?还是后悔后来没能把我这把刀磨得更利,最终反倒被崩了刃?” “又或者你后悔的其实是,我们最后怎么会变成那样?” 这些念头一旦产生,就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像棘刺缠住他的心,既带来刺痛,又带来一种灼热的、想要窥破对方所有狼狈的期待。 他必须要知道答案。他必须看看,在袁绍那些最深、最隐秘的记忆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关于他的、未曾宣之于口的‘后悔’! 被这个念头驱使着,曹操准备朝着袁绍消失的方向追过去。然而—— “魏王大人!好消息啊!”贾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曹操猛地从床上惊醒,梦境中那酸涩与快意交织的灼热感似乎还黏在胸腔里,但贾诩的声音如同一把钩子,强行将他的神智拽回现实。他烦躁地坐起:“进来!你最好有什么要紧的事。” “刘备有异动!那家伙果然心怀不轨呀。”呜呜呜,您这么凶真让人伤心啊。贾诩直入主题后,看着曹操的表情掩着嘴笑。 下一秒,曹操脸上的烦躁被一种猎人般的兴奋覆盖。他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床,先是拽着贾诩在对方脸上猛亲了一大口,接着伸开双手催促侍者迅速给他穿衣服,最后戴上眼镜,盯着递来的笔记本电脑如饥似渴地阅读情报。 诸葛亮这一年不断地储备粮草和兵源,并大量提拔和任用人才:董和、黄权、李严等刘璋旧部被刘备委以要职;许靖为太傅。 一面读,曹操一面冷笑。大耳朵,你很好,总算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待。 “我要推行唯才是举的政策,招揽天下人才!” 贾诩拿袖子擦擦脸,偷撇曹操眼下越发深重的青黑,还有眼窝的微微凹陷,关切的将其按回榻上道:“哎呀,我的魏王大人,您先喝口水吧。我给您唤个文采好的文书来。” 然后他去端来杯热茶水,眯着双笑眼递给曹操。 唔,名字就叫《举贤勿拘品行令》吧?曹操被转移了注意力,思考标题,顺手接过了这杯水。 温热从嘴里灌下。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某种残留的情绪从胃里冒上来,让他的喉咙发痒。 TBC. 第6章 第 6 章 在将曹操驱逐出领地后,那股总是伴随着对方的混乱也终于随之消散。 袁绍正襟危坐。这彻底掌握局面、达成预设目标的感觉,让他不由得发出一声谓叹。 真是一场......充满悬念、幽默和激情的戏剧啊。 ‘维护我作为关东盟主必须维持的‘秩序’’?那拙劣的操纵当年对方没认,如今居然认了。袁绍低笑,那唯一的秩序权威,从来只有他袁本初而已。 阿瞒,看来你对我那番解释非常满意,你心底终究觉得自己与其他所有人并无不同,都只该被我袁绍当作一枚棋子对待。思及此,袁绍心中有些嘲弄。又想到曹操那充满攻击的姿态之下的脆弱和顺从,面色不禁变得有些怪异。 当年一起读书,阿瞒性子跳脱,他便时常忍不住去逗弄对方。知晓那人真心待他,看对方因他而露出那种强装恼怒、实则羞窘的神情,的确是一件趣事。而对方也总爱故意挑衅,对此他向来报以宽容,皆因他自信已经完全掌控了他们这段关系的主导权。 事实也如此,每当曹操触及他袁绍划下的红线时,只需他稍加警告,对方便会立刻显露驯服。 这种关系曾经对他而言是一种特殊的放松乃至享受。那是他每天都需要维持形象、权衡利弊、应付家族和周旋于庞大的人际关系之中仅有的,能让他感到安全且充满趣味的闲暇。 袁绍的思绪回到那光怪陆离的梦境,想到曹操那些令他倍感折磨又不合时宜的亲近。 时移世易,他们的关系早已面目全非,怎么可能再沿用旧日的模式相处? 他有些惫懒地卧进椅中。这座由他意念构建的、秩序井然的邺城宫殿,此刻陷入一片宁静,只有宫灯里逸出的熏香还在无声流淌。 没有混乱,没有烦扰,一切都稳定而肃穆。 袁绍沉浸在这来之不易的安宁里。生前,他从未认真思索过亡者的归宿。思考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只会影响心神,按礼制他理应享受香火供奉,总归不会差。 可那个罪魁祸首颠覆了一切。 袁绍蓦地从座位上站起,大步走向偏殿,径直推开了卧房的大门。他需要彻底的休息。 自从被强行扯入梦境,他便时刻忍受着那变乱的场景切换。 躺到床上,他阖上双眼,试图理清思绪。 最初,他在曹操任骑都尉时的旧宅中醒来,试图以粉碎对方意志的方式粉碎梦境,然而下一刻,他便置身于汴水之战后曹操养病的医院。 推开门与曹操目光相对时,就发现问题——以对方的心性,绝无可能如此快速地平复情绪。那个场景的最后,周遭骤然陷入黑暗,亮起时,他已站在洛阳皇宫的走廊。后来他将曹操灌醉借此脱身,谁知在他检视记忆的过程里,对方又毫无征兆地出现。 每一次,曹操的反应都明显存在一段情绪的过渡期,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他的意识,是随着曹操入睡并梦见他而被唤醒的。 现在究竟过去了多久? 袁绍看了眼手腕上指针停滞的金表,随着他的意念,它们走动起来。 他毫无困意地坐起身。看来鬼魂不再需要睡眠,然而这源于意志的持续消耗无法通过常规的形式来缓解,他必须尝试其他方法。 起身离开卧室,袁绍步入书房。目光掠过架子上那些用于卜算的工具,随即移开,最终停在留声机上。他拧开开关,坐在椅中,任由一段喜爱的歌剧旋律在室内流淌。 闭着眼,眉头却在乐声中渐渐锁紧。他赢了每一次交锋,如今更成功地将曹操驱逐出境,然而胜利的快感之下,一种深刻的焦虑依旧在他体内盘踞不去。 活着的时候总觉得时间紧迫,死了反倒无事可做。没有谋士在眼前献策,没有亟待决断的问题处理。袁绍抬眼瞥见身旁的棋盘,下意识地伸手,欲将棋子摆上,意图在这虚无中自行对弈。 可他居然没有拿住,“王”棋脱手,“嗒”的一声脆响,滚落在光洁如镜的地面。 袁绍盯着那枚静止的棋子,仿佛在看一个无法理解的错误。躁意沿着他的胃里爬上来,他试图将其压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用理性的思考来解决问题。 他强迫症般地开始检视自己的记忆。 “自己”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盘国际象棋,正拿着手机给曹操回复短信。 袁绍都不需要看,就记得当年对话的信息,他盯着画面里的“袁绍”,那才是他要确认的东西。 毕竟两个心怀鬼胎的人的对话,没什么好看的。一个并非真情实意的恭喜,警惕自己的朋友是否打算脱离掌控,一个用阻击袁术的道理掩饰胆怯和乞求,以臣服的姿态企图保住手里的土地获得发育力量的时间。 所以即使当时阿瞒的企图如此明显,掩饰的手段如此拙劣,他心里反而放松了,这说明他的威慑仍在。 ‘阿瞒如此为我着想,果然是我永远的朋友,我当然要奖励他、安抚他那颗揣揣不安的心了。^ ^’ “自己”的心声响起,袁绍冷冷的看着“自己”脸上满意的表情,看“他”打开电脑文档,哼着歌,以天子的名义越俎代庖地给曹操写东郡太守的表书。 又给许攸打电话,让其准备一个简短的新闻发布会。 下一秒,画面切成曹操的父亲曹嵩一家在徐州被害,“他”邀请记者,表达哀痛。 “各位百姓!我的好友曹操…因为邪恶的敌人,失去了家人!”“袁绍”流着眼泪,面对记者们的闪光灯。 “所以,我要派遣冀州军,帮助我的朋友!” “我将与曹操联手,让大家看到正义到存在!” 袁绍从台前走入幕后,身后跟着他的谋士们。 “哇~不愧是大人!演技真厉害,哈哈!您是怎么做到一秒流泪的?”“郭图”的声音让袁绍抬了一点头。 “明明已经气不可遏了~ 哈哈!”“郭图”真心实意、不知死活地夸赞着“自己”。 袁绍看着这一幕。不管他出于任何利益考量这么做,阿瞒都应该认可这帮助,因为这是为了帮他的亲人复仇,他必须感激。 “郭先生!” 有人想阻止。 “怎么了?我没说错啊~徐州就快被曹操抢走了!”“徐州的地理位置太好了,正好在我们冀州的南边。那里山也好水也好~ 得到它,可就厉害了~ 狗腿子曹操捡到宝了呢! ” “哎哟~孩子为了父亲报仇,我们也拦不了啊~” “大人您~ 仿若追鸡之犬,无可奈何呢~” 这话让他当场暴怒,因为这不仅仅是在讽刺他袁绍的虚伪,更是在拿阿瞒因至亲亡故所受到的伤害与他兵出有名的价值做比较。 “啪!”“画面里的“袁绍”转身一耳光抽来。 “郭图”的脸被打偏过去,红肿高高隆起。 “袁绍”脸上面无表情,森然地俯视。“他正在服丧,郭先生,嘴下留情。” “去世的曹嵩大人…是我挚友曹操的父亲…也是曾经的太尉。你怎能拿他开玩笑?” “最重要的是…你不过是个谋士,”“袁绍”的手掌按在“郭图”的肩背,后者打了个寒颤,脸上流汗。“竟然妄自揣测…我的想法?” “不要轻举妄动!”“袁绍”转身离去,大踏步的走着,心声再一次在空中响起: ‘冷静,还有希望!虽然生了病,但陶谦可是身经百战的勇士!阿瞒…攻不进去的。 听说军粮即将告罄,他很快就会求我帮忙! 这样的话,徐州的主导权就是我的了。 不仅如此,阿瞒性格急躁,如果在打仗的时候出了错,瞬间就会崩溃... ‘’ 袁绍下颌紧绷地听着这心声。 ‘我竟然在等…对方失误? 我向来都是先做好完美的计划,从而保证事情能往我想要的方向发展... 可我现在..却在期待偶然的失误。这也太没用了。’ “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对异常洞察的惊疑和自责。 这无异于将胜利的希望寄托于命运,根本不是我的行事标准。阿瞒,我甚至……同情你,可你回报了我什么? 下一秒,画面随着他的回忆变成曹操在梦境的病房,对他逼酒,他被迫咽下那杯屈辱的酒,也咽下脱口而出的质问。 “曹操”急切步至椅旁,双手捏住靠背,凑近他的脸:“你想问什么?河北?还是你的儿子们?孤可以告诉你,他们……”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阿瞒的性子呢?还在太学时,那混账为了得到政治背书,就直接去威胁许劭。袁绍一直回避思考的问题,此刻摆在面前:对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用的把柄。从一开始的主动提起,和后续企图和他争论情谊后的再也不提,证明他们下场可以往最坏的角度去想。 他只是不愿意思考自己会死,无法再作为他们所有人的依靠,他本应该为他们早些铲除危险,而不是……袁绍的右手抬起一点,又放下。 整个记忆的场景随之震颤,如同崩解的前兆,下一秒,又恢复如初。袁绍的手用力抓紧桌子的边缘,喘息声从嘴里泄露出来。 他其实不愿意面对自己在处理和曹操关系上的回忆,曾经他就是用堆积如山的公务让自己不要想起,但是如今在这空荡的梦里,它们翻江倒海一样涌来。 阿瞒久攻不下徐州,便决定撤兵并屠戮周边的百姓泄愤,如此胡闹,他不得不在名义上认同刘备的谴责。对方因此对他不满,两个人都闹得不太愉快。 然而,第二个机会很快出现,阿瞒被陈宫、张邈背叛,让吕布抢走了兖州的统治权,只剩下鄄城、范县、东阿三城。兴平元年连续四个月的大旱带来了蝗灾与饥荒,粮食紧缺,士兵们几乎饿死。 他在这绝境里向对方递出了橄榄枝:阿瞒,你很累吧……用了一辈子得到的东西,如今全都要消失了,作为你的“朋友”,只要你愿意把你的家人托付给我,不管是粮食,还是强大的精锐部队,我都可以给你。 我们一起平定叛乱,夺回兖州,让世人见证我们的情谊。 如此完美的剧本,阿瞒一定会抓住我的手,回到我身边。外面的世界太危险,吃了现实的教训,就该明白只有在我袁绍的羽翼下才能庇护他。 可不知道听了谁的鬼话,阿瞒居然拒绝了。对方养不活士兵就遣散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扫荡兖州附近的黄巾军,收缴粮食并收编黄巾军,苦苦与吕布坚持着。 他无可奈何,依旧发了五千援兵给对方,怎么能真的看着他的朋友自寻死路?最后对方也是靠着他帮助,成功从吕布那里夺回了兖州。 从那时起,他对于曹操的宽容就好像就印证了官渡的战败。 “啊!大人!您为何如此冥顽不顾!” “您就听我一言吧?为何放着捷径不走...非要舍近求远呢!”“许攸”捂住脑袋,因为劝谏失败崩溃。 “我...为什么要听从你的话?”画面里的“袁绍”漠然地看过去。“退下吧,许先生^ ^” 袁绍看着新的画面不语。后来曹操奉迎天子,许攸劝他立刻袭击许都,从对方手里拿下小皇帝。打不打,不重要,他要震慑对方回到自己的秩序之下。 “抢”?太难看了,他喜欢全方面打击带来的碾压感,最好是阿瞒主动把小皇帝献上。 现在看来,对方只是献出大将军的官职假意屈从,到后来兵犯河内,也是因为自己那次没舍得真正给出什么教训。 他一步让,步步退,觉得总有一天他的阿瞒要回来的,直到他剿灭公孙瓒,北方已无敌手,必须要打倒阿瞒这个拦住他南下的障碍时,他仍然抱着这不是什么大事的心态去劝降。 他手下这群人,像田丰这类搞不清自己位置的还有很多,田丰本就不是他一开始从洛阳带出来的亲信,当初拿下翼州的时候还好,时间一久,更认不清谁是主人。 他乐于放任郭图跟他们斗争,削弱这些不听话的家伙们气焰。 那时他打完公孙瓒不到一年,军队需要修整,各地的匪乱也需要时间平息,根本不是理想中的时机。 曹操攻打刘备确实是个机会,他派兵进攻对方留下驻防延津的于禁没有成功,大军不能渡过黄河,行军半个月跨两百多里去奇袭许更是空谈。 后续的发展也验证了他的顾虑。刘备的军队一触即溃,不到一个月曹操就整军回守,就算他能用五天时间攻破于禁的防线,渡过黄河,十五天后带着军队成功抵达许都,十天内无法突破荀彧的防守,就会碰上回防的曹操。 当初他随便找了个孩子生病的借口,不予采纳,田丰指责他行事,已经冒了忌讳,如今竟敢辱骂主君,那更好,顺手将其下狱,让对方在里面反省一下。 后来官渡他要打阿瞒,沮授说粮草至关重要,非常好,那他就分兵给淳于琼,让后者去守卫乌巢。 在这个名为官渡之战的剧本里,阿瞒只是作为他剧本里面的配角,作为帮助他稳固内部,消灭反对声音的工具,他的责任是作为一个投降或战死的故友收尾,相信以他这位“朋友”的识时务,他们不会到那一步的。 ‘田先生,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啊。’ ‘我赢下这场游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是怎么赢,用什么方法赢,决定权在我。’ ‘阿瞒,我大动干戈,重兵缓进,就为了对付区区一个你,这是我给予你的无上荣耀。’ ‘My,my……朋友,在我的剧本里扮演反派,你一定很恐惧吧,别害怕,这出好戏,并不是为你而演。’ 他唯一的私心,大概就是要对方后悔那背叛,要对方在绝望中跪在地上诉说过错,向他乞求能回到他身边来。 阿瞒敢伸手拿他的河内,他就把公孙瓒烧焦的人头割下来送给对方,威吓其必须向自己臣服,不然作为自己敌人的下场就是下一个公孙瓒。 他安排淳于琼,除了分沮授的权,也是因为他是阿瞒和他自己在洛阳时的朋友,他觉得以阿瞒的性格,看在朋友面子上跪下去的时候也不难为情,他连阿瞒怎么投降的剧本都写好了,可他偏偏死也要和他对抗。 阿瞒得到许攸,得到了屯粮驻地的地点,就抓住了这场原本毫无悬念的战斗的一线生机,火烧他乌巢的粮仓,俘虏淳于琼后将其羞辱并处死,把淳于琼的头和一千个士兵的鼻子割下来送到他面前。 这是阿瞒用最疯狂的方式告诉他:我已经不在留恋任何情谊,你永远别想我会臣服于你。 他算计了一切,唯独没算他那让人厌烦的人心。他算不到许攸的绝情、曹操的、算不到张郃和高览的背叛。袁绍的脊梁弯了下来,那种让他发抖的挫败感,苛责着他身体的每一处。 输了一次其实并不算什么,更多的是他心里难以承受自己的公众形象不再强大到无人可以触犯,他让相信着他的士兵们和百姓们失望,害死了他的老朋友淳于琼,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为他袁绍企图让一个不值得的人回头。 战败后他撤回冀州,那么长时间的反省都没让田丰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人在牢里还不知死活地讥讽他决策失误,动摇他的统治权威。他将其处死,带着病痛的不适去处理幽州各处的匪乱,顺便休养民生,恢复兵力,等下一次准备好,他就去取曹操的命。 可下一次在哪里呢? 他以为自己的病会痊愈,他会活下去,会站在他此生最看重的朋友也是最痛恨的对手坟前,在镜头面前表达哀痛,献上鲜花。告诉全天下的人:这就是做他袁绍对手的下场。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剧本。 可他的生命被疾病夺走,历史的重笔停在了他最兴师动众,也最不光彩的的那场战役。 阿瞒最让他痛苦的,不是曾经的背叛,而是这梦里的“回头”。 我给过你多少机会。提醒你、警告你、威胁你,是你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它弃之如敝屣,现在你告诉我,它对你很重要?袁绍完全不理解。你被你早已抛弃的东西倍受折磨,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折磨我? 他想到那个冒犯的亲吻就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竟然敢拿他袁绍当附庸。认为自己已经给出了所能给出的最高规格的“情谊”,就理应获得对方的忠诚和服从。 可现实告诉他:你错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冲击而来,让袁绍不仅胸口发胀,眼睛也刺得睁不开。 “啪!!”他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口腔里的血腥和疼痛让暴烈的情绪稍稍平息。 “My mistake??(是我错了)。” “我应该考虑我的身体能否撑到游戏结束的那一天。” “可既然已经收走我的性命,为什么还要把我拉进梦境受背叛者的折磨?”袁绍克制着呼吸,口气厌烦地检视自己的记忆。“老天,你在要我悔过吗。悔过我选择了那个战略,还是要我后悔我选择了他。” 袁绍俯身,用极其缓慢的动作,从地上拾起那枚“王”棋。 他将其端端正正地放回棋盘的原位,指尖在棋子上停留片刻。 整个宫殿死寂。他平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宛城。 “啊揪——!!”曹操打了个喷嚏。换下湿衣服。 卫兵给他递来一碗热姜汤,他拿过来就往嘴里灌,被烫得一哆嗦,摆手让对方出去。 曹操捧着木碗,小口地饮下,暖意驱散了他身体的寒意,也让连日征杀的神经松弛下来,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去跟他道歉吧。就只是为了自己亲手斩断了他们的关系,还有对他做的那些事。 他被自己这个软弱的念头惊得心中一悸,将只喝了一半的姜汤撂在一边。 你在想什么!难道你觉得自己之前的质问错了吗?他袁本初先背弃朋友,我为何不能向他讨个公道? 帐外传来士兵们的隐隐约约的欢呼声,曹操侧身躺倒在塌上。从袁绍展现冷酷,而他试图逃离对方的那一天起,那阴影便与日俱增地转化为一种深切的恨意与证明欲。 ‘如果在你眼中我只是一把刀,那我就必须向你、也向自己证明——我曹孟德,首先是一个执刀的人,而不是任何人的刀!’ ‘我要通过击败你来证明,我值得被对待的方式,是平等,而不是施舍和利用。’这是他内心深处,无法向对方言明的控诉。 在官渡之战前,对方那侮辱的劝降简直让他的恨意到达顶峰:要么选择在对方的治下乖乖享乐,要么不臣服就去死。这也叫给他机会?哈。 曹操想了半天,自语道:“我觉得他辜负了我和我们的理想,所以我离开,最后走上与他对抗的道路,也亲手斩断我们之间的情谊,这才是最让我难过的地方。”所以,我想道歉。不是承认错误,而是给自己的内心一个交代,与袁本初他那套狗屁道理毫无干系。 他想要去说这么一句,来安抚心里那个至今仍在为绝交而滴血的角落。 可如果他说了袁绍愿意听吗?曹操立刻恐惧地否决。他只会将这道歉视为又一次自取其辱的纠缠,将自己这最后一点真心扔在地上践踏。 这么一想,火“噌”地烧了起来。既是气袁绍,更是气自己方才那不争气的念头。他站起来,走来走去的道:“混蛋,把我关在门外,就以为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了?袁本初你就是个端着架子的胆小鬼啊。” 这话一出口,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摩挲着下巴居然笑了起来:“你这臭小子不断回忆过去对我多好,却一点怨恨都不肯露出来,只会一味地指责我的立场,是表达委屈太伤你的尊严了?哈哈?” 他想象着袁绍在无人处气急,崩溃哭泣的样子,身上那种让他恐惧的情绪开始平复。 把剩下的姜汤一饮而尽。曹操想着宛城顺利打下,可以进行下一步了,他点开手机。 [作战指挥群] 总指挥官-曹操:@张辽、@臧霸,你们担任前锋,在邺城整军后先带领大军先到江边。等大家都到齐了攻打濡须口。 前将军/假节 -张辽:收到。 威虏将军/徐州刺史-臧霸:收到。 总指挥官-曹操:最近江淮地区的天气一直很恶劣,辛苦你们了。 威虏将军/徐州刺史-臧霸:收到。您这是说哪里的话,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曹操被那个收到弄笑。又给其他人下达了命令,把手机放下,他不喜欢事无巨细的安排,下属把他的要求做到就行,过程如何无所谓。 随军的医生走了进来。确定姜汤已经喝完,照常询问后,突然发现曹操衬衫的领口晕湿,往上看,他的头发根本没干。 医生脸色发青,恐惧道:“干脆您直接砍了我得了。来人给魏王吹头发。”“吹风机在哪儿?”“毛巾也拿来!” 兵荒马乱的半分钟后,曹操嘴里含着温度计,脖子上垫着干毛巾,侍从拿吹风机给他吹半干的头发。 医生想劝又不敢劝,只能跟从账外进来汇报工作的谋士小声说了几句。 “您年纪大了,还是注意一点身体,不然我们这些下属,太为您担心了。您要是倒下了,我们怎么办呢?”一个人在旁边劝道。 曹操忙着呢,本来听了挺生气,又强行被责任感压下不悦,随口敷衍了几句。他手里是统计员上交的战损数据,一边吹头发一边看伤亡战报。 看的他没什么胃口,到了饭点随便扒了几口,结果夜里反应过来肚子饿,让传令兵给他去厨房弄点吃的。 吃着端过来的剩饭剩菜,曹操想到那些叮嘱,心里委屈。他要是自己能注意这点破事养他们干什么?晚饭没吃多少也没人发现,作为下属关心自己的主公难道不应当吗? 他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身体除了有些昏沉也没有别的异状,因为不想见袁绍,夜里都是一夜无梦。 曹操一边抓着胡萝卜往嘴里塞,一边打开手机,皱眉查看这周的天气预报。“操。” [周一(今日):大风橙色预警/小雨。周二:大风蓝色预警/雷阵雨。周三:阴。周四:小雨。周五:多云转阴。周六:中到大雨。周日:小雨。温馨提示:最近一个月内不适宜出行哦~] “哗啦啦——”另一边,张辽带领的前锋部队到达江边,因为遭遇了持续的大雨,行军缓慢,又被泥泞不堪的路途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士兵们心里都揣揣不安,后面的主力大军尚未到达,而且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张辽挂着假节的职阶,拥有非常高的军事调度权限,眼看雨越来越大,江水不断地上涨,对面东吴的船只也跟着稍稍前进。曹军在这没有船只的情况下枯等下去非常不利,张辽的眉头死皱着,汗水混合着雨水留下。 [作战指挥群] 前将军/假节 -张辽:@总指挥官-曹操大人,我们已经到了。 前将军/假节 -张辽:@总指挥官-曹操大人,现在雨很急,情况有点不对,已经按照您的命令屯军下来了,等待您的下一步指示。 总指挥官-曹操:@张辽回来,先撤军。 前将军/假节 -张辽:收到。 曹操出了宛城,亲自去居巢迎接张辽和臧霸。张辽笑着告诉曹操,原本他是打算撤军的,但臧霸反对撤军,坚持要执行屯驻命令,把他劝住了:“这小子说大人您是那么英明的人,绝不可能会舍弃我们。” 曹操闻言,脸色陡然一变,斥责道:“啊,这死脑筋的小子,居然这么信任他的主君?明明有更好的决策不是吗?真是——” 他转头看向臧霸,后者被他眼中骤然腾起的骇人亮光惊得一个激灵。 张辽也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因为他们的魏王曹操,面上先是漫开一种近乎狰狞的血色红晕,额角青筋崩出——就在张辽以为主公要勃然发作的下一秒,曹操却猛地伸出手,一把将臧霸紧紧抱住,狂喜道: “真是太忠心了!!我要奖励你,我必须奖励你。让我想想奖励你什么好.....我要封你为扬威将军??!我要临时授予你符节,统领前线部队作战!” 晚饭后,曹操躺在床榻上,臧霸那憨直忠勇的模样在眼前挥之不去。他把厚厚的被子蒙在头上,为什么臧霸可以,张邈、陈宫、荀彧却死活不行? 那场灭门的惨案,在梦中被袁绍无情揭穿后,此刻又不受控制地翻了上来。 “袁绍那混蛋,居然拿张邈来说事。” “他以为我愿意背上屠戮故友全家的骂名吗?” 一想到梦中袁绍那将自己所有行为都归因于冷血自私的眼神,他就感到一种混合着屈辱的怒意与刺痛。 “他懂什么?正因为他张孟卓曾是我的朋友,他的背叛才必须用最彻底的手段来回应,我要让全天下都看到——”曹操的指甲掐进掌心。“这就是把我曹操的情义当成儿戏的下场!”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憋又闷:你说我不懂情义,说我只要支持,不是我曹操天生如此,是这世道逼我必须用最狠的手段维护我最看重的东西。 这是当年陈宫站在斩首台前,无声地看着他,用性命教他的这个道理:曹孟德,用我立下血淋淋的规矩! 可我不就是杀了一些百姓,杀了个边让(九江太守-衮州名士)吗?!你为什么—— 曹操手脚并用地把被子掀飞,愤怒的咆哮在帐中回荡——如果不用这种让所有人胆寒的方式,如何能震慑心怀鬼胎的人?如何能让他治下稳如泰山! “谢谢你们这群王八蛋,都去死吧!!!T.T” 帐外值岗的士兵被里面的怒吼声惊得一哆嗦。 激动过后,疲惫漫上身体。曹操躺在床上,意识在陷入黑暗前,模糊的抱怨不经意浮起:如果你袁本初……能一直像太学那时,能像我今日对宣高这般待我……我曹孟德何至于……何至于非要走到那一步,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