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醉之年下秘爱》 第1章 （一）今朝醉 月色之下，苏城的霓虹灯雀跃着，秋时浅坐在停靠在路边的车内，拨打着高羽的电话。“喂，店里有空位吗？”电话另一头沉默片刻后回应道：“你怎么了？要过来坐会儿？”秋时浅“嗯”了一声说：“过来坐会儿”。 高羽似乎察觉到异常，一年没见，秋时浅是个烟酒不沾的人，尤其讨厌烟味，除非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从不会来他的酒吧坐坐。于是他故作轻松地说：“来呗，要我去接你吗？” 得到许可后，秋时浅的心仿佛找到了停靠的港湾，说完“不用”便挂了电话，一脚油门驶向了“今朝”。 今朝的门头不大，甚至有些不起眼，一扇小木门旁边摆着一把复古长凳，长凳上方的墙上钉着“今朝”二字，散着幽黄的灯光，另一边墙角上写着“枯木逢春”四个字。 未及跟前，秋时浅已然听到屋内传来欢声笑语。 风铃随着木门的推开而被敲响，秋时浅穿着镶银丝的天蓝色毛呢包臀连衣裙，披着一件毛茸茸的小皮草，套着奶白色的长靴走了进去，屋内一穿着夹克和工装裤的平头男人看向了门口，他扬起的嘴角和弯弯的眼睛难掩喜悦，大步迎向了秋时浅。 “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我们都多久没见了啊，快过来坐！”，男人拍了拍吧台的凳子，示意秋时浅坐下。 第一次来今朝的客人都不会知道这个男人就是今朝的老板高羽，他的打扮实在太随意了，混入人堆里甚至都很难找到他。 吧台正中间，调酒师老汤正卖力地摇着摇壶，看到秋时浅来了，瞪大了双眼边摇边说：“好久不见！想喝些什么？”原来这就叫吹胡子瞪眼～老汤才二十出头，长得却有些沧桑，留着一圈大胡子，穿着非常美式，更要命的是他的大名叫汤子柔，说是取名时，他母亲认为男子需刚柔并济，男人勇猛的外表下要有细腻的心思体贴家人，于是在户口本上落下如此一大名，每一个知道他名字的人都会笑话他一番。 秋时浅笑着说：“你这都是酒，好像没有我能喝的”，高羽朝着吧台角落里喊：“啾啾，倒杯柠檬水”。秋时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吧台里站着一位从未见过的调酒师，穿着黑色高领毛衣，低着头在角落里给装饰酒的叶子修剪造型。 秋时浅不禁问道：“他是新来的？没见过”，高羽白了她一眼说：“人家来一年了，你都多久没来了，当然没见过”。不一会儿，那位叫“啾啾”的调酒师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柠檬水，秋时浅看清了他，他身形清瘦，站在角落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难怪从进门到现在秋时浅都没注意到他。这个男生留着过耳的小狼尾发型，由于发质太过柔顺，很容易被扇动，露出了耳朵上轻微晃动的十字架耳坠。白皙的皮肤，细长的脖子，丝毫没有男人的糙气，和一旁的老汤形成了鲜明对比，秋时浅第一时间联想到的词就是“阴柔”。 “你怎么了？突然过来”，高羽的声音让秋时浅回过了神，“啊？没事，就过来看看你嘛”，秋时浅注意到收银台那站着的女生似乎换了人，问道：“上次异市来的姑娘呢？”，“异市姑娘？这都换了好几个人了，她叫顾媛媛”，高羽朝女生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再次想追问秋时浅究竟遇到什么事时，正巧对上她忽闪着的明亮得像小鹿一样的大眼睛，高羽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转头看了眼角落里的沙发那桌说：“你先坐会儿，想吃什么和我说，我过去陪客人喝两杯”。 认识这么多年，他当然很清楚，秋时浅一向喜欢把心事憋在心里，直到把自己憋死。问她永远都是“没事啊”“我很开心”之类的回答。除非她想说，否则没人能得到答案。秋时浅眯起眼睛笑着向高羽点点头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见高羽背身离去，她眼里的落寞再也支撑不住，倾泄了出来，嘴角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一般垂了下去。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托着装了苹果块的玻璃碗摆到了她面前，秋时浅的目光顺着白皙的手向上游离，对上了它的主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掩在黑框眼镜之后，“啾啾”的眼神透过镜片回应着秋时浅的目光，秋时浅突然发现他嘴角两边有一点轻微的婴儿肥，这位穿着儒雅的调酒师棱角分明线条犀利的脸上居然有着可爱的婴儿肥？和他的名字挺般配，啾啾…虽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但听起来就很萌。 “你好，给我倒杯shot”，与秋时浅隔着一个座位的女生意犹未尽地晃着只剩下冰块的酒杯对着吧台内喊道。“啾啾”收回了与秋时浅对视的眼神，面向那位女生说：“好的，请稍等”。随即转身从酒柜上拿下一瓶酒优雅沉稳地倒入了shot杯里，递给了那位客人。 店里很拥挤，但仿佛周边所有人距离秋时浅之间都有一个隔绝地带，她只能听到周遭杂乱的声音，却听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是人在说话还是物体在碰撞，又或者是脚步声，总之都混成了一团，每次她的身体发生异常时都会这样，好像身在一个玻璃瓶内，清楚地看着周围，她没有拍打瓶子也没有呼喊，她打算就这样把自己的意识封闭在瓶子里，就如同她所有堆积的心事、压抑的情绪一样，不需要出口，她会把它们牢牢地禁锢在身体里，不被人察觉。 秋时浅喝着柠檬水，突然感觉到亢奋，没法安定在椅子上，站起身沿着吧台来回走，把目光所及之处的摆件、娃娃、假花全都收到手边把玩着，以此来对抗身体的沉重。那位叫“啾啾”的调酒师一边备着柠檬片，一边抬眼注意着她的举动。此时的秋时浅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她一门心思拍打着可以摇摆的玩具，黑黑的眼珠随着摆件的“脑袋”一起摇晃，在吧台烛光的映照下，她的眼睛忽闪着像星星一样明亮，摆件每摇摆一下，她的嘴角都会不自觉上扬，不时露出四颗整齐的牙齿，神情近乎一个孩童。 啾啾看着她，不禁想：这小玩具有那么好玩吗？“那桌客人的酒好了，你去上一下”，“啾啾”的注意力被老汤的声音抓了回去，立马端起酒杯走出了吧台。 把店里能玩的都玩了一遍后，秋时浅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疲惫、无力、毫无生机，那种往下坠的感觉又来了，她用手扶着吧台，强撑着身体，用目光搜寻高羽……找到了，那个穿着普通在人群中难以发现的身影，恰逢高羽转身面向她，虽比她大五岁，高羽白净的皮肤，透着健康血色的微笑唇，眯起弯弯的眼睛看起来总是很喜庆。高羽接住了她的目光，径直向她走来，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秋时浅看着高羽摇摇头，没说话。高羽只能继续猜：“饿吗？带你吃东西去？”，秋时浅感觉自己被卸了力快“掉下去了”，艰难吐出四个字：“我回去了”，随即拿起包转身推门出去，她必须在倒下之前回到家里。 高羽匆忙跟上，直到秋时浅上了车。那辆曜夜绿的轿跑在路灯下发着金色细闪的光泽，车身线条优雅流畅，随着秋时浅按下启动键，清冷的黑夜中两颗猩红的尾灯亮起。高羽敲了敲车窗说：“到家发消息”，秋时浅落下车窗用尽力气笑着说：“好”，遂扬长而去。 高羽回到店里，吧台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他环抱双臂支在吧台上嘱咐里面的人：“下次她来，想喝什么给她做，想吃什么给她买，找我报销，我有时候忙，你们帮我照看好她”，调酒师“啾啾”一边擦着杯子一边问道：“女朋友啊，高哥？”高羽用双指关节敲了敲他的脑袋说：“去你的，那是我最好的朋友知道吗？”“啾啾”吃痛着躲开，老汤见状咧着大嘴笑：“该！干你的活，没事别问问问”。顾媛媛一脸八卦笑嘻嘻地从收银处凑过来：“高哥，真是朋友吗？没见你对别人这么好啊？”“这个月工资扣五百”，高羽留下这句话便不再搭理她了。“不要啊哥！！”只听一声哀嚎，顾媛媛捂住自己的脸，揉皱了眉眼，此刻这张脸看起来实在是太苦了！ 秋时浅推开家门进入后，用仅剩的力气将门带上，随即瘫软着跪倒在地，此时她的四肢已使不上劲，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难以呼吸的感觉促使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流动的血液里像有无数蚂蚁在爬行，体内滋生的痛苦在疯长，却堵在喉咙口出不去，她倒在地上用手狠狠地抓挠着胸口，想把胸膛破开，掏出那些渗入骨髓的痛苦，可没一会儿她的双手已经完全脱力垂落在地板上，散乱在脸上的发丝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秋时浅的意识已然模糊，双眼半阖，天花板上迷离的灯光映射在她无力聚焦的瞳孔里，她突然屏住气息，像死人一般一动不动，没有生息…… 第2章 （二）新朋友 大约一分多钟后，秋时浅的胸膛恢复了起伏，像将要溺死的人忽然吸入岸上的氧气。终于过去了，那噩梦般淹没她的浪潮反复撕扯她的身体，可她死不了，她在无尽的重生中循环生理上的痛苦。早已习惯这般的她若无其事地站起身，翻出床头柜里的药吞了下去，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冬日的阳光钻进了窗帘的缝隙，秋时浅故意留着一条缝隙，是她与这个世界连接的通道，她曾在无数次轻生中存活了下来，她是自己深渊里唯一的稻草。她突然睁开眼，药效过去之后就会瞬时醒来，她拿起手机，已经是下午四点，睡了很久，身体却还是无尽的疲惫。 她打开微信，没有任何消息。点开那个男人的朋友圈，是一条横线，其实她早已在脑海中反复演练过怎么报复那个男人，可现在这样的身体，光是正常的吃饭、工作都无法维持，每次吃饭吃了几口就需要躺下休息，才一个多月，愤怒、悔恨已在她心中湮灭，只是时而的发作唤醒她的负面情绪，可她明明已经活得够像一块木头了。 正盯着手机愣神，一通语音电话打了过来，“喂？你在哪儿呢？出来吃饭”，电话那头正是高羽，秋时木讷地说道：“在家，去哪儿吃？”“你不用管，我来接你”，没等回应，高羽便挂了电话。秋时浅像表演慢动作似的撑着床沿支起身子，掀开被子把两条腿挂到床边，慢慢把脚伸进拖鞋里，药物让她神经变得麻木，动作变得迟缓，但她想要维持正常生活，就只能依赖它们。 洗漱过后她清醒了很多，虽然疲惫，秋时浅还是精致打扮了一番，在人前，她永远都要光鲜亮丽，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只是现在不为父母的满意，只为取悦自己。 一辆黑色奔驰E300专车已经守候在门口，司机打开车门，秋时浅屈身钻了进去。迎面就是高羽那张嘻笑的脸，那弯起的眼睛里仿佛藏着糖果。车子缓缓起步，高羽暗红色的皮面夹克非常美式，在余晖下泛着油润的光。秋时浅今天穿了英伦风的灰白格子毛呢大衣，两个人坐在后排像极了留学归来的青梅竹马。 秋时浅打趣他说：“你说的来接我就是打车来接我？” 高羽撅着他的微笑唇傲娇地说：“你就说来没来接你吧！” 秋时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问道：“你车呢？” 只见高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卖了…” “卖了？” “是啊，驾照都被吊销了，我还开个屁……” “你酒驾啊？”盯着高羽尴尬的表情，秋时浅手痒揪了揪他鬓角的头发。 “大人的事小孩别问！”高羽“啪”一下打掉了秋时浅犯贱的手。在高羽眼里，她永远是个小孩。 饭桌上，高羽和朋友喝得你来我往，秋时浅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微信消息映入眼帘——“你想怎么做？”瞬间，秋时浅的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嘴里的咀嚼物怎么也咽不下去，她能怎么做呢，她想看到那个男人再次面对她时眼里的恐惧和忏悔，懊悔自己不该用谎言和欺骗明晃晃地伤害她的真诚和善意，可现在他像只在阴沟里四处躲藏的臭老鼠，警觉心太强了，秋时浅试过很多办法都无法引诱他露面。 吃完饭后，高羽领秋时浅一起去了店里。今朝的门一开一合，店里的客人陆陆续续跑到门外迎接自己的朋友，气温有些低，人们的交谈间氤氲着白气。 秋时浅坐在吧台前，高羽在和客人玩世界大战，他好几次喊她过去坐，但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世界里进行人类观察实验，高羽不理解她的精神世界，但拿她没辙，只好一边陪客人炫啤酒，一边注意着她的动向。 老汤正在吧台里调酒，杯子里的酒精被点燃，他的左右手各拿着一只冒着火焰的杯子，杯子一高一低，被火焰包裹着的酒精从高杯流入低杯，随着他得心应手的来回倒灌，吧台的女客人时不时发出惊呼声，火光映亮了她们眼里的星星，最后老汤递上了一杯水晶般晶莹剔透的酒，还不忘奉上几句幽默的话，逗得美女们合不拢嘴。正如他母亲为他取名时所希望的那样，老汤对待女人可太柔太体贴了，调完酒的间隙他会走出吧台，来到女客人身后，俯身贴着她们的耳朵交谈，若她们面露不悦的神情，他会将温柔有力的大手放在她们背后，传递他如火的热情，同时，佯装认真和耐心，聆听她们的失意和落寞。他宽厚的胸膛永远是“妹妹”们的港湾。 门口风铃响动，一阵凉风钻进秋时浅的领口，她看了过去，进来的男人顶着一头锡纸烫，中间的头发用发胶立了起来，像在头上顶了只刺猬，他朝着高羽的方向喊了声“老高”便径直走了过去，他的眼睛很大，脸却短短的，像极了一只小狗，扑到了高羽身上。 秋时浅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再抬头时，一只熟悉的手把水果和小零食摆到了她面前，是那位清瘦的调酒师，他的身形与老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他细碎的黑发落在额前，嘴角保持着微笑的弧度，两边的婴儿肥微微鼓了起来，笑起来时嘴巴像一个括号。那纤长浓密的睫毛挡住了他的视线，不知在看哪里，好一个不走心的微笑服务，秋时浅心里嘟囔着，嘴里却说着“谢谢”。 “不客气”，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从婴儿肥中间这张嫩红的嘴里迸了出来。 秋时浅愣了一下，眼看着他回到水池边刷起了杯子，举手投足间尽是沉稳。一只杯子被他仔仔细细、安安稳稳地从里刷到外，刷净后用抹布来回擦了三遍，他专注的眼神像在擦拭他心爱的宠物。怎么会有人对待一只杯子都如此耐心认真呢？她突然羡慕起了那只杯子，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忽略和漠视，欺骗和伤害。 秋时浅看着他心无旁骛的样子只觉得可爱，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但他身着黑色，胸前和耳朵上的银色配饰流动着冷冽的光，碎发之下露出白皙的脸，锋利硬朗的下颌线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啾啾”仿佛感受到被灼热的目光注视着，突然抬头看了过来，秋时浅终于看清楚了，那双狭长的眼睛黑白分明，却连光都无法反射，那是一扇被锁死的窗，唯有沉寂。此刻他们之间隔了不到一米，却让秋时浅觉得有着很遥远的距离。 “哟，我们今朝小男模今天怎么样啊？有几个妹子要你微信了？”刚才的锡纸烫男生此时趴在了吧台正中间，调侃着他。“没有，哪天天那么多人要我微信啊。”他放下手里的抹布，笑容比刚刚不走心的微笑服务更自然了些。 “上次给你介绍那妹子呢？” “没联系了，人家觉得我太小了” “对嘛，你才19，家里就催婚，让我这种快30的怎么办？”锡纸烫喝了一口手里的威士忌酸说道。 19岁！？秋时浅的耳朵捕捉到这段信息时差点惊掉了下巴，眼前这个人除了皮肤真的很嫩，嘴边带了些嘟嘟肉之外，穿着打扮以及浑身上下散发的气质，怎么看都在25岁上下，结果居然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她不禁联想到自己19岁时的样子，和他工作时的专注沉稳、斯文从容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看起来哪像个刚成年的孩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沉在乌云之下。 这时高羽也走了过来，手中的手机还亮着屏，“我有急事出去一趟，你乖一点”他走到秋时浅跟前捏了一把她的脸说，秋时浅吃痛“咝”了一声。走到门口的高羽朝着锡纸烫男生和吧台里的员工说：“你们帮我照顾好她”便转身离开了，门上玻璃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背影。 锡纸烫男生上下打量着秋时浅问道：“你是老高的…?” “朋友”，秋时浅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猜错了……锡纸烫男生尴尬一笑说：“哈哈，也是哦，我想他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秋时浅没说话，只是木讷地盯着锡纸烫。她不会与生人聊天，因为她没有像正常人一样反馈情感和情绪的能力，不知面对不同的情境和话语该作何反应。她在那所医院生活了两年，近乎与世隔绝，她和那里面的朋友们玩得很开心，可他们与外面的这些人是不同的，她也是。出了院以后她把自己关在家里过着封闭的生活，早已不知道要怎样融入眼前的这些人。 见秋时浅沉默了，他对老汤说：“给这位美女来杯葡萄酒”，回过头继续向秋时浅自我介绍：“我叫洛承意，老高的朋友，你也是老高的朋友，我就陪你玩一会儿吧”，这个外形打扮看起来像海王的人此时瞪着他的大眼睛真诚无比地看着秋时浅。 第3章 （三）那个渣男 “玩什么？”秋时浅面对陌生人的主动破冰总是小心翼翼。 “会骰子吗？” “不会” “我教你”，洛承意拿来了两份骰子，接着说：“教你玩吹牛吧，输了要喝酒哦！我们两个人所以三个数起叫，你有几个就喊几个，当然也可以骗我啦…”他耐心地说起了规则，秋时浅在实战和交谈中逐渐上手，和洛承意也渐渐熟络了起来。 几把吹牛下来，秋时浅杯中的酒少了大半，洛承意注意到她泛红的脸，覆手把骰子盖住说：“玩累了，我们聊会儿天吧”，秋时浅晕乎乎地听着耳边洛承意的声音，点了点头。 “我是律师，你呢？”洛承意交代起了自己的职业并向她询问。可秋时浅思考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因为她好像…什么也不是。 “好吧，不想说也行，反正你以后如果有什么纠纷，可以找我帮你打官司”，洛承意只好自己接自己的话。 “是吗？你平时接的最多的案子是什么？”秋时浅眯起微醺的眼睛看着他。 “出轨、离婚的最多了，我跟你说婚外情这种一抓一个准……” 听到婚外情三个字，秋时浅突然努力睁大眼睛，“婚外情也要打官司吗？” “当然了，如果男的给小三花钱了，这是夫妻共同财产，原配是可以要回的，而且，男的多半得净身出户了” “如果小三是不知情被三的呢？不知道对方已婚呢？” …… 秋时浅问了好多关于婚外情、出轨、包养小三等等问题，洛承意说着说着突然停住，认真地盯着秋时浅问道：“你怎么对这个话题那么感兴趣，是你正在经历这样的事情吗？” 秋时浅捏着酒杯的手更加用力了些，咬着嘴唇犹豫再三“嗯”了一声，没等洛承意发出疑问，她盯着酒杯自顾自地说：“他比我大两岁，和我说家里催婚安排了相亲，可他不想回老家。他说小时候家里很穷，没读过书，当过几年兵，没接触过什么女孩子，后来自己创业赚到了钱，日子渐渐好了起来，买好了房、车，准备找个对象谈婚论嫁，相处间给我的感觉直直楞楞的，很实在，甚至傻得可爱。” “后来呢？”洛承意听得很认真。 “后来交往没多久，我发现他已婚，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精心编造的谎言。” “他能隐藏得那么深吗？相处时就没露出破绽？” “有”，秋时浅皱着眉头喝了口酒继续说：“他的话总是自相矛盾，也经常忘了说过什么话，而且他不怎么打字回复，喜欢打电话密集地输出自己准备好的话，在我刨根究底之前挂断电话。即便漏洞百出，我还是选择相信他，很可笑吧，我很多时候明明是带着答案问问题，却总替他找借口欺骗自己。” “现在还联系吗？” “我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里，试过约他出来，但他已经躲起来了，否则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秋时浅用最淡的语气说着狠话。 洛承意轻叹一口气说：“算了吧，我见不得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和这种垃圾继续纠缠，虽说可以打官司大闹一场，但对你来说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劳心劳神还影响自己的磁场，来，不开心我就陪你喝几杯。”洛承意说着举起了酒杯，“不了，酒真的挺难喝的，我喝不惯”，秋时浅讨厌又苦又涩的东西，简直比她的药还难喝。她想喝柠檬水，却看到老汤正忙着调酒，顾媛媛进了厨房，而“啾啾”也不在吧台里，她拿起手中的酒杯站了起来，准备自己动手，却没料到一头撞上刚给客人点完单的“啾啾”，半杯红酒顺着他的黑色毛衣往下流，里面的白色内搭瞬时染成了红色，他一把接过秋时浅手中的酒杯并扶住了摇摇晃晃的她问道：“你还好吗？”秋时浅起猛了，晕乎乎地看着对方瞬间变脏的衣服，十分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衣服多少钱，我赔给你。”只见他拿起纸巾擦了擦说：“没事，衣服不值钱。” “不行！你手机给我！拿出来！”秋时浅伸出的手掌都快贴到对方下巴上了，他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把手机递给了她。秋时浅接过手机打开了微信，搜索添加了自己的账号，此时她已经忘了要喝柠檬水这回事了，一心只想赔人衣服钱，她可不想害别人白白损失一身衣服。“你先忙，一会儿把价格发我”，她把手机还回去后又转头对洛承意说：“谢谢你的酒，下回见。” 洛承意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幕，面带微笑冲她挥了挥手，心想刚刚忧伤落寞的女人竟然这么霸道，看样子也没受多大情伤嘛～ 身体疲软的秋时浅回到家中冲完澡后拿着手机躺进了被窝，她打开刚刚添加好友的对话框，手机屏幕亮起，照在她红红的脸上。 看到对方的昵称叫“花开富贵”，她笑得整个人都在被窝里颤抖。这什么昵称啊？！好像加了个爷爷，她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五六岁小孩穿着奶奶的大红棉袄，拖着花花绿绿的老棉鞋，一脸沧桑叼着烟的模样，实在太滑稽了！ 对面突然发来四个字：我叫金玖。 秋时浅敲击着手机屏幕：原来“啾啾”是玖玖啊？ 花开富贵：就是啾啾…高哥才那样叫我，算是…爱称吧…平时大家都叫我小玖。你叫什么？给个备注。 秋时浅不习惯向才相识的人透露自己的名字，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她路过的风景，今天与她交谈的是洛承意，没人知道明天和她见面的又会是谁……她记住过很多名字，但往往不会再见到名字的主人了，因此没必要交换姓名。 秋时浅回复：叫我Lemon就好，因为我爱喝柠檬水。 发完消息她猛地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正事，打上“衣服多少钱？”发了出去，但手机那头却没了回应，酒后的秋时浅睡意正浓，眼睛快阖上了，于是她直接转账888过去，扔下手机就睡去了。 第二天晌午，一条微信消息吵醒了熟睡的秋时浅，酒虽然难喝，但真是个好东西，竟让她这个常年无法入睡的人一觉睡得那么香。打开手机微信，“花开富贵”发来一条语音说衣服不值钱用不了这么多，并退还了转账。睡眼惺忪的秋时浅听完语音直接清醒了，这是什么低沉又富有磁性的低音炮啊？真的不是声控福利吗？人是19岁，声音却像29岁。 秋时浅心想：这小孩一定知道自己的声音很有魅力，才故意这么发语音……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处处透露着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小孩有些可爱，在今朝上班时他安静沉稳，对待客人重礼节懂分寸，心思细腻地照顾着每一个人，脏活累活也任劳任怨，从未见他推脱过高羽和汤子柔的指令。经过这两天的观察秋时浅发现他似乎是店里年纪最小的，却一直本能地充当着照顾者的角色，不禁好奇他为什么要努力佯装成大人，于是顺着话题和他扯起了家长里短。 通过聊天秋时浅知道金玖上有姐下有弟，家人却都不在身边，自小辍学出来打工，靠自己养活自己，在苏城这样繁华的富裕之地，绝大多数人难免会认为这小子遇上了天崩开局，感叹他出身不好，可秋时浅却觉得金玖太厉害了，这是多有韧性的孩子，她这样从小在富足的物质生活里被“看守”着长大没有人身自由的人，像被夺去了四肢和自我，没有生活常识，不懂照顾自己，冷暖不知，在金玖面前真是自惭形秽。 秋时浅给他改了备注“金玖”，两个人聊了不少，这时金玖发来语音说自己要去上班了，嘱咐秋时浅如果要出门的话一定要多穿点，因为今天的气温比昨天还低两度。秋时浅看着手机屏幕笑了，他从小一人在外一定经常看天气预报吧，好知道怎样保暖和避暑。她回复了一个“好”字，也打开了软件查看天气，好陌生的界面，她从没有看天气的习惯，经常被淋成落汤鸡，也经常在外热到找厕所脱衣服。她翻看着聊天记录，发现自己像只好奇的小猫，而金玖像人工智能一样耐心地回答着她直言不讳的探索。 突然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提醒她该起床觅食了，她穿上宽松的居家服，披了件外套就驱车去了最爱的和牛火锅店。她一个人的桌上摆满了菜品，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的心情好像比之前晴朗了不少。旁人看到一个穿着居家服蓬头垢面的女生独自吃着一大桌菜，不禁感慨原来美女也这么孤独，看起来像被哪个渣男抛弃了的样子，只是怎么胃口还是那么好？ 第4章 跨年夜 明天的24:00是跨年夜，往年的秋时浅已经一个人在家早早睡觉了，但此时高羽打来了电话，她懒得拿起手机，直接开了免提。 “喂，干嘛呢？明天来店里跟我们一起跨年啊！”高羽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好”，秋时浅答应得很干脆。其实她不懂什么是过节，什么叫仪式感，节日不节日的不都是吃饭睡觉吗？为什么大家总期盼节日的到来，精力旺盛地到拥挤的地方做同样的事情，为了发雷同的朋友圈而一定要在餐厅满座的这一天去吃一顿。她过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想吃什么想去哪里随时出发，不用规划，也没人可商量，却从不觉得孤独，又或者这孤独久到连她都以为自己本就该生长在里面，因此她不理解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从何而来，她总会在最热闹的场合抽身离去，躲回一个人的房间。 跨年夜终于来临，今朝店内外欢呼雀跃，高羽应接不暇。当看到秋时浅如约而至出现在门口，他双眼放光，穿过拥挤的人堆去迎接她。 秋时浅穿着学院风假两件毛衣衬衫，蓬蓬的丝绒短裙下搭配着波点黑丝和棕色小羊皮长靴，活脱脱一个青春洋溢的少女。“今天真可爱啊”，高羽笑眯眯捏了一把秋时浅的脸蛋说，她刚从冷风中进来，脸上凉凉的。 秋时浅笑得很甜美，问他：“今天人好多，忙得过来吗？”她的目光看向了忙得不可开交东奔西走的金玖，那清瘦的身影注意到她时只匆忙打了声招呼，就被客人招呼了过去，他今天居然穿了白色的衣服。“忙不过来啊，我得招呼客人，你坐我好朋友那桌去，一会儿让他们陪你玩”，高羽说着就领秋时浅去了壁炉边那桌。高羽拉开凳子，把秋时浅按了下去，桌边的一男一女看着秋时浅漂亮的脸蛋一时挪不开眼。高羽对他们说：“这是我好朋友，我今天忙不过来，你俩替我照顾一下”，说完他摸了摸秋时浅的脑袋，对着她调皮地wink了一下。高羽离开后，秋时浅坐着一动不动，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她眨巴着眼睛不冷不淡地看着他们。 “你会喝酒吗？”为避免尴尬，男生打开了话匣子，秋时浅摇摇头，“美女抽烟吗？”女生打开烟盒推向了她，秋时浅微笑着摆摆手说：“我不抽烟，谢谢”。三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那一男一女就开始碰杯喝酒了，喝了没一会儿他俩就当着秋时浅的面互相嘲讽对方是菜狗，然后骂着骂着都激动地站了起来，秋时浅有些羡慕他们可以如此畅快地去说去做去玩。 “咳咳！今天是2024年的最后一天，感恩大家能相聚在今朝！”众人的目光被舞台上的声音吸引了过去，聚光灯下的高羽穿着白色卫衣，手拿麦克风，脸上洋溢着笑容。平日随意懒散的他今天特意用发蜡抓了个发型，他继续说道：“为了感谢回馈老朋友和新朋友的支持，今天我给大家准备了现金红包，凡是踊跃玩游戏的都能拿红包！”台下众人看着他手里厚厚一叠红包，纷纷欢呼鼓掌。高羽在桌与桌的间隙中来回穿梭，主持游戏，发着红包，店里的气氛一下火爆了起来。 秋时浅不经意间看到金玖笔直地站在吧台处，双手交叉垂握在身前，关注着每一位客人。看到秋时浅盯着自己，金玖与她对视了一眼，随即面无表情地把目光放回了人群中。 拉酒嘴游戏结束后，高羽递给秋时浅一个红包，上面是烫金的“好运”二字，秋时浅惊讶地问高羽：“我没玩游戏也有吗？”，高羽一边把红包往她手里塞，一边笑眯眯地哄她说：“快拿着，别让人看见，你这里面钱是最多的。”随即又转身和客人寒暄去了。秋时浅看着手里的红包，她从没想过自己二十七岁了还能像小孩一样收到红包，甚至在她七岁时都没畅快做过一天小孩，况且这个红包不是来自父母和长辈，而是眼前这个一直默默护着她的朋友。 今天店里的氛围太温暖了，习惯了孤身一人的她忍不住起身晃悠，想融入人群，感受流动在他们之间浓厚的情谊。吧台中间有一男两女正拿着相机拍照，他们想在今朝留下纪念，可是怎么举都拍不得劲。这时秋时浅走上前说：“我帮你们拍吧”。手持相机正愁着如何出片的女生毫不犹豫地将设备交给了秋时浅。这个女生白白嫩嫩，妆容精致，身材匀称，扎着古早风斜刘海丸子头，穿着黑色露肩包臀连衣裙，又甜又御。秋时浅在她们的要求下拍下了照片，她们接过设备翻看照片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向秋时浅道了谢。随后又回到了三个人的谈笑风生中，吧台的灯光映照着她们，而秋时浅则退回了暗处。 2024年12月31日24点，今朝店门大开，几乎所有人都跑了出去，门口是高羽点燃的烟花，女生手里挥舞着仙女棒，这一刻，所有人都用照片和视频记录着自己和身边的人。店内零零散散剩了几位怕冷的客人，秋时浅站在屋内无动于衷地听着别人的欢声笑语。她疑惑为何人们仅仅是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放烟花就能如此开心，而她身处欢愉的人群之中，却接收不到任何感受，像冰冷的机器。她看着同她一样孤身一人安安静静站在吧台角落的金玖，拿起手机给他发送了微信消息：你怎么不出去和他们一起玩？ 金玖掏出手机打字回复：我得在这守着，会有客人叫服务。 丸子头女生一行三人从门外抱着胳膊哆哆嗦嗦跑了进来，金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然后动身去拿了自己的外套，非常绅士地走到丸子头女生旁边递了过去并说：“穿这么点不冷啊？披着点儿”。于是那件暗红色皮面夹克的泰迪绒内里柔软地盖到了她身上，而那女生始终只注意着自己手里的相机，似乎对刚才录的视频不满意，她披着外套又跑了出去，金玖看着她的身影，退回了他的“待命处”。这微妙的感觉让人难以琢磨俩人之间是怎样的关系。同样衣着单薄的秋时浅看着这一幕心想：真是个有眼力见的暖男啊，对客人如此体贴入微。 店内剩下一个男生喝得烂醉晕乎乎地趴在了桌上，他的朋友急着出门看烟花，扔下了他，店里一下就空了。秋时浅看向舞台，聚光灯还亮着，一支麦克风孤零零地竖在麦架上，她走了上去，打开手机蓝牙连接上设备。她从小热爱音乐，校园里各大文艺演出和歌唱比赛都有她的身影，也接过不少商演，但随着躯体化症状愈发严重以及常年服药的副作用，让她的身体不足以支撑着唱完一首歌。曾经她热爱的绘画、书法、钢琴、舞蹈，渐渐都无力维持，每每提笔，落下的都是歪歪扭扭的字，她也曾坐在钢琴前崩溃地掐打自己不听使唤的手…… 秋时浅低垂双眸，将麦克风拿到嘴边开了口：“阳光下的泡沫，是彩色的……”，这首歌她听了快十年，对她来说所有人都是泡沫，远观时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可一旦触碰就将破灭，谁也无法真正靠近谁。秋时浅的发夹松了，柔软的头发散乱地落到了肩上，聚光灯洒在上面，漾起了金色流波。远处的金玖情不自禁地注视着她，这歌声听起来比他还孤独。 歌声戛然而止，秋时浅的手在发抖，那麻痹的感觉像被电流穿过，留下无数根小刺扎进她的掌心，她努力撑着自己，转身关掉角落里的设备，再回头时，刚刚喝醉趴在桌上的男生出现在她面前，那白皙的脸顶着一头羊毛卷，离她很近，他眼中含着醉酒后的迷离，张开薄薄的嘴唇问：“你刚才唱的什么歌？我想听分手快乐你会吗？”秋时浅看着他摇摇头，男生沉默了，盯着秋时浅的眼神却没挪开过。秋时浅不知对方为何盯着自己看，也不解地盯了回去。一般情况下这种一男一女对视的画面如果发生在电视剧里，应该就要展开一段唯美的爱情故事了，但这时的两个人在如此紧密的近距离对视中，仅仅是僵持在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脑袋不太灵光，十分呆傻。 “你的眼睛好大，好漂亮”，那男生牢牢盯着秋时浅的眼睛说，还没等秋时浅说话，高羽进门看到这一幕，一个箭步上前把那男生拉走，说：“你想干嘛？给我一边去！喝多了就老实点！” 第5章 树洞和星星 跨年夜就这样过去了，疲惫的金玖睁开眼已是下午三点半，他的屋内暗无天日，自从上了这个班，昼伏夜出的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太阳了，也早已不习惯那刺眼的光芒了，今朝的每一场热闹都是对他精力和体力的透支。金玖年少离家来到苏城，这一家小小的店里，涵盖了他的老板、同事和朋友，已是他全部的生活了。他拿起手机看到秋时浅发来了消息，自从加上微信后，他每天一睁眼一定能看到她的消息，点开又是意料之中的一大堆内容，她此刻的心情，她过去的经历，她对未来的预设，她天马行空的想法以及她对他的好奇。 金玖每天就好像上早朝阅奏章一般，耐心读她的信息，一条一条地回复，无论秋时浅表达什么，他都会在认真思考后，不厌其烦地接住她没头没尾蹦出来的零碎小话。每天看着她密密麻麻的吐槽、有趣的分享、幻想和理想，有时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的喜悦，金玖只觉得这是个天真烂漫，纯粹可爱的女孩，他时常被她的消息逗笑，因为秋时浅总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和内心活动，像个明晃晃把自己一肚子坏水昭告天下的中二大反派，竟让人从她的馊主意里听出了她的真诚和坦率。 金玖的房间里只有床和电脑，他打开挂在头顶的星星灯，趴在床边，一只手回复着秋时浅的消息，一只手摸着趴在地板上仰头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小猫，这只白色的猫叫“年年”，是高羽送给他的年终奖，也是唯一能在金玖每天下班回到家中时迎接、陪伴他的活物，角落里的置物架上堆满了它的零食和罐头。 在互相了解中，金玖感受到秋时浅的表达铿锵有力、坦诚大方，听着她如何在过去孤身踩着荆棘，破除雾障，拔掉身体里所有名为伤害的倒刺，现在的她渐渐恢复能量，把自己重新养大，金玖为她的坚韧和重生感到高兴，但更多的是对她的心疼。他的共情能力太强了，总能在他人的痛苦中洞见这个世界的悲苦，虽为他人打抱不平，但他深知自己无能为力，即便这样，他还是在聊天框中打出了“我会保护好你的”这几个字发送了出去。但很显然，他不知道自己能怎样保护她，正如当其他孩子生于蜜罐时，他却不得不一人在冰冷的世界里疾苦爬行的无奈。苦难和忧伤都被咽进了他瘦瘦小小的身体里，偶尔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他深沉的嗓音变得轻快，故作轻松地哄母亲开心，挂掉电话后，又默默点上一支烟，那些未向母亲吐露的心事，被交缠在烟雾里。 “我会保护好你的”，秋时浅看着对面发来的这行字愣住了，每当在今朝看到他的身影，她都担心是否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竟然说要保护好她，无论从哪个维度看，金玖才是需要被人保护的那个吧，毕竟秋时浅第一眼就看穿了他假装靠谱沉稳，扮演着大人模样，因为他的成长环境让他没得选，让他不得不。 每一次交谈中金玖的回应让秋时浅惊喜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不被审视的，金玖手里没有评分表，她的一切言行都被接纳被允许，这和她的生长环境大相径庭，此刻抱着手机的她快乐得像一只重新飞向天空的小鸟。秋时浅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安全树洞，而金玖又何尝不觉得，他空荡的世界里，有一串星星在他的头顶亮起。 “周二请你看电影吧，有一部新电影，我一直挺想看的”，绕过了刚才的话题，秋时浅向金玖发出了邀约，金玖拿着手机思索了一会儿说：“等下个月吧，这个月工资花完了”，金玖的耿直让秋时浅噗嗤一下笑出声，她见多了装x的、打肿脸充胖子的、吹起牛来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男人，头一次碰上金玖这样的男孩，仿佛甘露落在了她内心最纯净的那片森林，没有名利较量，也没有装腔作势。 她回复道：“没关系呀，我请你看，不用你花钱”。 可金玖不这样想，虽然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小孩，但他的观念和教养不允许他占别人便宜，于是他敲击屏幕回着：“你请我看电影，那我得请你吃饭，我比较习惯礼尚往来。”可秋时浅经常想一出是一出，而且她想做的事，必须立马做，金玖架不住她的威逼利诱，耳根子一软，还是答应了。 跨年夜过后，秋时浅去今朝的频率逐渐变高，她在这家小小的店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和自由。和金玖越熟悉，越被他的清澈和纯粹吸引，她时不时就想来这片未被污染的净土上疗愈。她每次都坐在吧台安安静静地喝柠檬水，看着老汤调教金玖如何在这家店里作为优秀的调酒师立足。 她时不时把玩着吧台上的物品，玩腻了就对金玖说：“还有其他好玩的吗？”，有时金玖在忙着切水果、凿冰块，她都会站起身探出脑袋看他在做什么，然后问他：“你在玩什么？给我玩一会儿”，金玖一边觉得无奈一边又觉得好笑，有种在带小孩的无力感，他耐心跟她解释说：“我没在玩，我在凿冰块，这是刀子，很危险，我给你找点别的好玩的”，秋时浅看见他的手被冰块冻得通红。他不知道从哪抓了把咖啡豆，放在了手动磨豆机里，摆到秋时浅面前说：“你摇这个吧，这个好玩。” 夜色渐浓，吧台的客人多了起来，最近秋时浅总比高羽来得早。 老汤为了锻炼金玖，这段时间都只站在旁边看着他调酒，老汤的个头比他稍高些，块头可不止大了一点点。由于很少见到金玖调酒，吧台的女客人纷纷笑着调侃他说：“哇～小玖好帅啊！”“今朝男模，能不能让我包两个小时”诸如此类的玩笑话。金玖一边调酒，一边用微笑回应，内心得到了一些小满足。从小无人问津的他也有被人仰慕的时候吗？仅仅是当他身为调酒师站在调酒台的时候。 坐在吧台角落的秋时浅一个人磨咖啡豆磨到手酸了，她竖着耳朵听旁边的女生们打趣金玖，再看过去，发现金玖的耳朵已经红了，他在女生的簇拥下羞怯得不敢抬眼，但还是强装镇定，回应着她们的虎狼之词。 吧台正中央坐着一位女生正和老汤聊酒文化，她的白T外面套了件卡其色格子衬衫。一头利落的短发，眉眼间英气十足，不少客人都以为她是男生，但秋时浅一眼就发现了她是女孩子，那柔嫩如凝脂般的肌肤暴露了她的性别。 从秋时浅坐在吧台角落开始，短发女生就时不时观察着她，看她把能玩的东西都玩了一遍后，又跑进了吧台里面要求汤子柔教她调酒，老汤怎么哄她出去都没用，无奈地拿着装了半瓶水的瓶子教她摇壶。 短发女生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啤酒，眼神却像是固定在了秋时浅身上，嘴角带着玩味的笑，目睹她的荒唐幼稚。刚刚她只能看见秋时浅的侧脸，挺拔的驼峰鼻，清晰的下颌线，不笑时嘟起的嘴唇和微微向下的嘴角，看起来十分冷御又充满倔强。而此刻秋时浅面对着她，笑起来格外甜美，饱满的笑肌挤得眼睛里的小星星都快掉出来了，立体的唇峰微翘在扬起的粉嫩嘴唇中间，看起来像极了小兔子的嘴巴。 老汤正对着闹腾的秋时浅一筹莫展，短发女生半哄半骗对她说：“来，你要学调酒，坐我这儿来看，看得清楚。”秋时浅没有半点犹豫就走出了吧台，老汤对着她的背影又露出吹胡子瞪眼的表情，而后看向短发女生，摊开双手说：“就这么简单？合着我刚千哄万哄不及你一句话？”，短发女生看着老汤的模样脸都快笑烂了…… 看着秋时浅向自己走来，短发女生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金玖将刚刚调好的粉色气泡酒递给了面前的客人，微微抬眼看向了短发女生。 “你喝酒吗？怎么想学调酒？”短发女生盯着秋时浅问道，此时俩人的距离很近，她将秋时浅看得更仔细了。 “就是觉得好玩”，果然，秋时浅的回答如此肤浅，没有任何深意。 “调酒很累的，你这小胳膊怕是学不来。要吃点什么吗？”短发女生说着把自己的果盘和零食推到她面前，然而秋时浅的手绕过这些，伸向了小碟子里剩下的一片柠檬，拿起就往嘴里塞，短发女生想伸手阻拦，可是手哪有她的嘴快，只能皱眉看着她咬了一口咽了下去，仿佛自己嘴里也酸得开始分泌口水。“好奇宝宝，这是柠檬！泡酒里喝的，你就这么吃啊？”她惊讶的语气里有些许宠溺，秋时浅盯着她的眼睛点点头说：“我知道，我就爱吃酸的”，短发女生哭笑不得。 第6章 不一样的爱 “对了，我叫小狸，他们都叫我狸哥。以前我也是调酒师，去过很多酒吧，只有老高这儿我会常来，因为这儿的酒至少都是真酒”，短发女生向秋时浅介绍起自己。 “那你现在做什么？”秋时浅对眼前这个男里男气的女生充满了好奇，心想她一定不喜欢男生吧…… “我做贸易，这不周五晚上了吗？当了一天牛马，来这里释放释放压力”，小狸话音刚落，秋时浅就追问：“你多大？”很多年没有社交的她，提问没有意图，说话没有逻辑，但她还秉承着从小被打压和否定所形成的讨好型人格，其实对她来说也就是习惯性回应别人的热情和善意，不希望让对方感受到被冷落而已，即便经历了无数次背叛与背刺，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会轻信一个对她微笑的陌生人。 “小朋友，我都30了，你呢？看着像03、04年的样子”，小狸咪了一口酒说。 “好多人都猜我是03年诶！可我是98的…那你家里不催婚吗？”秋时浅歪着脑袋问。 “我爸妈早就不催了，我这样子看起来也不太像是喜欢男生的吧？催有什么用”，小狸一脸释然。她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高羽突然出现在旁边对小狸说：“你俩怎么聊上了？” 小狸拍着高羽的肩膀说：“你怎么才来，店不要了啊？你家好奇宝宝快把你店给拆了”，她的眼神落在秋时浅身上，示意着好奇宝宝是哪位。 “她爱玩就玩呗，我店里所有东西她都能玩”，说着高羽开了瓶酒与小狸碰杯，然后抬手摸了摸秋时浅的脑袋说：“你乖一点啊，就坐在这别乱跑，店里人多，乱。”今天的秋时浅在他眼里一如既往的可爱，满是胶原蛋白的脸水水嫩嫩的，总让他忍不住想要捏一下。小狸推了推高羽说：“你去忙你的吧，我看着她呢！”，高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发现秋时浅躲到旁边自顾自拍起了照片，摇了摇头说：“行吧”，然后他向另一桌走去，那里坐着一直在等他的五六个朋友。 “光线好差啊！”秋时浅看着黑了吧唧的自拍说，小狸见她皱眉，把自己手机递了过去说：“来来来，拿我的拍”，果然，小狸的手机在暗光下对光线的校准和优化更能照亮秋时浅的美，她拍得不亦乐乎，还不忘夸一夸小狸的手机好，小狸高情商回复说：“你本来就很好看，我的手机可没那么大功劳。来，加个微信，我把照片发给你。”交换微信之后，秋时浅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对她来说已经够晚了，她该回家吃药睡觉了，于是她自觉起身，走到高羽身边向他道别，陪朋友喝得正嗨的高羽立刻放下酒杯送秋时浅上了车。 深夜，苏城的马路上空空荡荡，秋时浅踩着油门一路狂飙，速度令她愉悦。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单手打开微信，是小狸发来的消息：“小朋友，如果明天睡醒不知道去干嘛的话，记得找我，我带你玩。”秋时浅笑着回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原来不是只有委曲求全、逆来顺受才会有人关注、在意她，她曾以为这个世界上的小孩就该忍受父母对其人格和尊严的践踏，对其情感需求的漠视和冷落，就像她的父母为了支配她让她听话，一次次利用孩童的天真善良，用谎言和欺骗辜负她的期盼和信任，将一己私欲包装在“爱”的名义之下，压迫她，蹂躏她。她在封窗锁门的世界里过着富足的生活，像傀儡，像笼中雀，于是她一直没能长大，那个天真憧憬着未来的孩童迷失在了大人世界的一地鸡毛和隐形暴力之中，日复一日的极端情绪被堵在这副躯壳里反复拉扯，让她无法专注于任何事，脑袋里叫嚣着的声音让她不得消停，精疲力尽。 她从小天资聪颖，品学兼优，在艺术方面天赋异禀，拿了很多奖项，纵然老师喜爱她，同学仰慕她，可她从没得到过父母的褒奖。她的父亲总爱把玉石翡翠挂在裤腰间，多么醒目，而她也不过是父母用来充当门面的物件，只是她做得再多都填不满他们的**。她的父母为了杜绝一丝一毫有可能让外界影响她思维的隐患，禁止她出门或和他人来往，她像一条被拴在笼子里的狗，扔饭得吃，哼唧得打，他们说这就是来自父母的爱，于是她每天使劲摇着尾巴期待有一天能被摸摸脑袋。 有很多人觊觎她漂亮的脸蛋和身材，又窃喜她脑袋空空，小心翼翼伪装在善意的外表下，色眯眯地占着她的便宜，直到成年以后，别人的伤害和控制都被她当成是“朋友”宝贵的爱，因为她分不清，也从不懂反抗。 “爱就是让人恐惧让人痛的”，她年幼时的日记本里写着这句话。像母亲冰冷的谩骂，父亲扬起的巴掌，以及那些恐吓与谎言…… 可自从她踏进今朝，才发现世界上有另一种爱。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那不叫挑食、辜负、不知足；她想表达什么就表达什么，那不叫顶撞、失礼、没教养；她喜欢苹果就能得到苹果，没人会逼她吃下一只梨。原来爱是让人自由呼吸的，是高羽一直以来对她的尊重和袒护；是汤子柔用耐心回应她的令人无可奈何；是金玖对她好奇心的满足和喋喋不休的接纳；是小狸愿意花费自己的时间去迁就她的喜好…… 高羽回到今朝，用酒瓶碰上了小狸的酒杯，她正看《蜡笔小新》看得有些入迷，收回目光看到高羽后笑着和他干了个杯。“你想干嘛？你看上她了？”高羽压低声音问她。“我？怎么了？我看起来不像个好人吗？”小狸盯着高羽，用手指抹掉了沾在嘴边的酒。“都是老狐狸，我还看不透你？她是个很单纯的小姑娘，你别整她听到没？”高羽笑着说，盯着小狸的眼神却透着一丝寒气，小狸没接他的话，只是轻笑一声，一口闷掉了杯子里的酒。 周二这天恰逢金玖休息，秋时浅给他发消息说准备去接他，没想到对面秒回：不用那么麻烦你，我自己打车去就行。 秋时浅回复道：没事，我顺路，免得一会儿我先到了还得等你。 金玖：好吧，那我就不矫情了。 秋时浅顿时心情大好，想着：果然是希望我去接他的，只是嘴上不说，看来“说不要就是要”的定律不止适用于女生啊，这拧巴的小孩… 不一会儿，秋时浅到达了他等候的路口。金玖稳稳地走向路边打着双闪的绿色轿跑，内心却有一些忐忑。他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美女开车来接他这样的待遇，他还在思考上了车该说些什么，该如何表现才能显得很自然，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车边，他迅速深呼吸了一下，随即一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但关车门时没控制好手劲，“砰”的一声！这个分贝的声音已是令秋时浅感到不适的程度了，她对声音尤其敏感，大多数人能接受的分贝对她来说是巨响，会令她浑身紧缩，心跳加快，她恐惧所有噪音声响…… 她偷偷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试图平复由于关车门声音导致的不适和紧张感，然后强颜欢笑着对刚坐进来的人说：“哈喽小玖～”。车内的光线很暗，金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轻快，他一边拉安全带一边回应道：“嗨，Lemon~”。 明明在今朝见过很多次，此刻却像两个网友见面一样生疏，秋时浅不想让一个小孩承担活跃氛围的压力，但她这个0社交达人确实也憋不出什么其他的话了……好在金玖的情商不会让气氛冷场，随着车子起步，他打趣着说：“你知道吗？我刚刚走过来看到你的车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直到上车以后，我发现确实很奇怪，我有一种被富婆包养了的感觉。” “你喜欢富婆吗？”秋时浅单手扶着方向盘看了他一眼说，“哎别别别，说着玩儿的，我可不喜欢”，金玖差点以为秋时浅要包养他，吓得他连忙回绝。 “那就行，被富婆包养可没什么好的，你还那么小，要自由自在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眼中的金玖是个吃苦耐劳、率真善良又有着理想与憧憬的孩子，她不希望他被压垮在世俗的迫害里。金玖身上的香水味逐渐弥散在车内，秋时浅一闻就知道他喷的这款香水是“深海”，心想这小子有点品味～ 第7章 第一次约会 晚高峰的路上有些拥挤，按照秋时浅开车的尿性，如果不是金玖使劲稳住了身子，早就被甩得晕头转向了。她用余光瞥了眼金玖紧紧扶住座椅的手，肚子里的坏水又开始晃荡了，她突然猛踩油门，越线变道，频繁超车，在车流中快速穿梭，最终又一脚刹车，停在了红绿灯前。金玖依旧强装镇定，睁大眼睛看着前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了沉身子，扶着座椅的手又使了点儿劲。 导航规划将近半个小时的路程，他们只花了15分钟就到了。金玖下车后，背对着秋时浅偷偷舒了一口气，他差点就要吐了。秋时浅看着他的背影，小步跑到他身边，她外套帽子上的两只兔耳朵垂在她背上跟着她一蹦一跳的。她发现金玖的表情有点儿僵硬，于是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明知故问道：“怎么啦？你不舒服吗？”在外总是表现得沉稳懂事的金玖依旧淡淡地看着前方说：“没事”。秋时浅端详着他的侧脸，露出了一脸得逞的坏笑。金玖总给她一种紧绷着的感觉，但小孩一定会有小孩的一面，怎么可能一直那么稳重呢，她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金玖今天穿着长款黑色风衣，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瘦长，也显得更加成熟了。他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嚼了起来，秋时浅故意没跟上他的步伐，回想着刚刚他坐车时的神情，走在他后面张着嘴无声大笑，心里嘟囔着：秋时浅！你也太会给自己找乐子了！这都什么恶趣味啊！ 恒昌负一楼有好多美食，秋时浅这会儿终于冲到了金玖前面，张开双臂跑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美食～最终她停留在一家茶餐厅门前，盯着门口菜单上豉油鸡的图片咽了咽口水，她的眼神仿佛在说“馋死我了”，金玖跟了上来说：“想吃就进去吧”，听到这句话，秋时浅头也不回大步走了进去，她真的快饿死了…… 落座后，两个人迅速点好菜品，要不说科技改变时代呢，预制菜就是快，点完没多久就陆续摆满了桌。金玖把双方的碗筷用开水烫了烫，把纸巾摆到了秋时浅的手边，眼前的一大盘滑蛋虾仁饭热气腾腾，他怕烫着秋时浅，就端了起来，用一把干净的勺子开始拌匀，他体贴细腻的举动又激发了秋时浅的好奇心。“你是讨好型人格吗？”秋时浅直截了当地问，因为她和金玖一样善解人意，会主动照顾别人，但她很清楚，自己从小乖巧懂事，体贴他人，是为了讨要大人的表扬和喜爱，实则在她的心理背后是安全感的缺失，是害怕被抛弃的慌张恐惧和小心翼翼。 “我……可能是吧……”金玖拌着饭的手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但也不算是，我不太懂什么什么人格，我觉得对朋友好一点是应该的，我不会对不喜欢的人做这些。” 听到这个回答，秋时浅舒了一口气，她太能理解那种心理了，也难怪她会害怕金玖的体贴懂事是由创伤引发的被动行为。“你这么会体贴女孩子，为什么没有谈恋爱呢？”秋时浅打开了话题。 “嗯……现在的条件不允许，工作的原因，我没有很多时间陪女朋友”，金玖看着手里被自己捣来捣去的滑蛋虾仁饭说。 “为什么不能是她陪你呢？相爱的人面对不同的情况是会主动调节的呀，没有说一定得是男孩子付出更多的。”秋时浅也看着他手里的滑蛋虾仁饭说。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我现在还一无所有，给不了人家什么，也不希望女孩子跟着我吃苦，所以我可能没资格谈恋爱，也不想谈”，金玖每次回答前都会停顿思考下，再一字一句如实回答她。 “你手不酸吗，我想吃饭了”，秋时浅一句话让金玖不好意思地停下了动作，那盘滑蛋虾仁饭终于被放了下来，她挖了一大勺放进自己嘴里嚼了起来，她嘴里的每一口东西都要嚼很久才能下咽。也难怪她的母亲不耐烦，在她小时候无数次摔掉了她捧在手里的饭碗，一顿饭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吃完，就只有被拿走摔掉的份，于是年幼的她只能逼着自己吃得很快，但生理性的难受让她不停呕吐，看着母亲的脸色又忍着眼泪把吐出来的东西扒进嘴里往下咽，决不能掉眼泪，她的父母不允许她哭，因为不懂事的小孩才会哭。但还好，今天看着她吃饭的人是金玖，不会有人摔掉她捧在手里的碗，今天的饭菜香极了～ “爱你的人是不会一味索取的，反而会把美好的东西带到你身边”，其实秋时浅并不知道被爱是什么感受，她只知道曾经那些让她感到痛苦和折磨的一定不是爱。她嘴里嚼烂了的饭菜还没来得及咽下去，鼓着腮帮子嘟嘟囔囔地说话，从金玖的视角看过去，穿着奶白色水貂毛外套的她好像一只小仓鼠，瞪着大大的眼睛咀嚼着食物。 “或许吧…但我还是想在能力范围内给她最好的，就像…我可以饿肚子，但我的猫不行”，为了回秋时浅的话，金玖刚刚举到嘴边的饭还没等张口又被搁置在了碗里，秋时浅注意到他放下了勺子，问他：“你怎么不吃啊？都是我一个人在吃。” 金玖苦笑着说：“因为我要回答你啊”。 秋时浅鼓着腮帮子说：“边吃边聊嘛～” “我不太习惯嘴里有东西的时候说话，我吃饭的时候是不说话的”，金玖的解释让秋时浅突然停止了咀嚼，她抬眼瞪着金玖说：“你是不是在暗示我吃饭时候话太多，很没教养？” “没有没有，我没有觉得你没教养，我只是说我自己不太习惯吃着东西说话”，老实的金玖马上挥着手向她解释自己绝对没有那个意思，秋时浅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嘻嘻”地笑了起来，说：“逗你的啦！你要是真说我没教养，我就直接把菜喷你脸上了”，不知为何，一向不爱说话、不爱和人打闹，像没有情绪的机器人冷眼旁观这个世界的秋时浅，在认识金玖之后好像总在笑，无论手机上聊天还是见面，面对他时总能口无遮拦。 电影快开场了，吃完饭的两个人走向门口的收银台。虽然金玖说过要请吃饭，但秋时浅并没有默认这件事，在她的观念里，谁有能力多付出一点就谁来付，无关性别，双方的年龄和经济差距，让她没办法心安理得看着金玖来买单。金玖看到她掏出手机打开了付款码，一把把她的手机按了下去说：“不是说好了今天我请吃饭吗？” “哎呀没事～我有钱”，不善和人交流的人就是这样，表达方式像在敲击原始代码，她只是想表达自己手机里的数字可以涵盖这顿饭，却直白得像在炫富。 “不行，我们已经说好了”，金玖温柔的语气下是强硬的态度，他一手按住秋时浅，一手结了账。 电影已经开场几分钟，他们才进影院，星空影廊里的座椅是可以调节的，展开后就由沙发变成了单人床，两个刚吃饱饭的人不约而同躺了下来。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金玖的脑袋微微侧向了秋时浅问道。“不用不用”，秋时浅不习惯麻烦别人，不想他为了给她买喝的既要跑一趟，又要错过剧情。她没有像很多女生那样难伺候，也不喜欢使唤别人为她做什么。她和金玖一样，一直都是保护、照顾别人的角色。 电影过了一半，或许是刚刚的菜有点儿咸，再加上影院里开着暖气，秋时浅是真有点儿渴了……其实她已经渴了很久，想着忍到电影结束就好了，但这下真有点忍不下去了…… “我渴了”，简短的三个字从她嘴里蹦了出来。金玖无奈地笑了，刚刚问她要不要买喝的还说不要，现在又跟个小孩一样跟他说口渴了，他立刻起身说：“我去买水”。 秋时浅见他出去了十分钟还没回来，拿起手机才发现他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要吃爆米花或者薯条吗？她回复：不用。 然而刚放下手机，她就看到金玖抱着两瓶水和一大桶爆米花走过来了。金玖坐下后拧开了瓶盖，把水递给了她，她接过水瓶说了声：“谢谢”，眼睛却盯着他手里的爆米花，金玖解释说：“我已经买好了才看到你回我的消息。” 秋时浅不爱吃垃圾食品，她有些心疼金玖把钱浪费在这些东西上面。恒昌位于富人区，这家影院里的矿泉水都是外面五倍的价格，爆米花就更不用说了。秋时浅没事的时候经常来这里逛街，她很清楚这里的消费远超金玖的经济水平，所以她不想让金玖在这儿花钱。 在微信上聊天时金玖曾经说过他的人生理想是开一家自己的小酒馆，或者成为高级侍酒师，一年赚个十几二十万的，去旅游，去买喜欢的东西，过着舒坦的小日子。这位少年的人生理想不过是秋时浅的起点而已，但秋时浅听他描绘着蓝图，觉得那是个很美好的未来，她似乎看到金玖的世界里有一轮朝阳正待冉冉升起，而她还挣扎在过去那令她隐隐作痛的苦海里。 第8章 受宠若惊 电影结束后，秋时浅准备送金玖回家。在车里她突然问：“你妈妈很爱你吧”，金玖看着她愣了一下，直言道：“我妈挺爱我的，为什么这么问？”金玖不明白她的脑袋里为什么会蹦出这个问题，世界上会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没什么，只是看得出来你是在有爱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秋时浅轻笑着说。金玖虽然在物质生活上并不富足，但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那善解人意、耐心诚恳，一定是家人给了他很多的爱与尊重，才使他浑身散发着温柔善意。而秋时浅更多的是因为从小在暴戾蛮横的环境下长大，在本应该生长出坚稳人格的时期，过早得被撕了个粉碎，她扛住了暴风雨，所以想将身边的人护在自己的伞下。可她终究只是个被反复粘起来的碎玻璃瓶，能折射七彩的光，却布满了裂痕，稍有不慎又会碎成一地。 回到家后秋时浅躺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她每次出门的时间都很短，像今天这样一顿饭加一场电影的时长已经让她很疲惫了，那常年依赖针剂药物的身体不足以应对太多活动，但今天和金玖在一起时却像充满了电。 金玖坐在电脑桌前点开了自己的微信余额，意识到下半个月将面临吃土。他小时候是留守儿童，难得放假才能吃到妈妈做的饭，自16岁出社会后也从没去外面吃过，总是吃些便宜的外卖，吃饱了就干活，哪讲究什么色香味。 秋时浅从小物质富足，但心灵的干涸让她如同行尸走肉，她既没有求生欲也没有目的地，但金玖和她不一样，他在父母的爱里自由生长，虽然很小的年纪就要扛下养活自己和家里的重担，现实的苦难同样压得他喘不过气，但是爱的滋养让他能够不断地撑下去，他渴望生命，也渴望未来。 第二天金玖醒来时竟然没有收到秋时浅的消息，他很意外，主动发了一句“我睡醒了”过去。他今天破天荒地比秋时浅醒得早，因为他被饿醒了，昨天吃晚饭时一直在回答问题，也没好好吃多少东西，他打开外卖订单记录，点了和平日里一样的餐品。 外卖一到，他拿起手机准备找一部下饭剧，这是他一天里为数不多的惬意时光了。秋时浅终于睡醒了，她睁眼摸出手机看到金玖的消息，心想他今天怎么醒那么早？一看时间，再醒晚一点都可以直接吃晚饭了，她问金玖吃饭了没？金玖揭开一次性餐盒的盖子放到一边，拿起手机回复她：正准备吃呢。秋时浅躺在沙发上回复：吃的什么给我看看，我刚睡醒不知道一会儿吃什么。 金玖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秋时浅看见他发来的照片里只有一碗用简易包装盒装着的速食意大利面，还在长身体的年龄段就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她的嘴角撇了下去，见他这般省吃俭用，竟有些懊悔昨天硬要喊他出来看电影了。她很清楚金玖和那些因为爱慕她而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不一样，对他来说她是姐姐，也是朋友，只是身为男生，他认为不应该让女生花钱，更不能亏待女生。 秋时浅问金玖家具体的门牌号是多少，有着敏锐洞察力的他好像知道她想干嘛，回复道：不告诉你，不用给我点外卖。 秋时浅发了条语音直言道：“我想给你点。” 手机另一头的金玖捂着脸苦笑说：“哎呀干嘛呀～真不用，我能吃得起饭……”他懂得看人眼色，但也十分要强，不喜欢他人的怜悯和施舍。秋时浅自然明白男孩儿的自尊心，于是回复：对朋友好不是应该的吗？我只是想和你分享一下我平时爱吃的东西，不可以吗？ 金玖盯着手机思索了起来，想起她在今朝时顽皮的小孩模样，或许她真的只是想把爱吃的东西分享给自己呢？辜负朋友的一番好意会让对方很失望吧？于是他乖乖报上了门牌号…… 金玖刚把吃完的意大利面残渣打包好准备出门扔掉，两大袋子外卖就到了，里面是大份的四菜一汤，他的电脑桌上差点摆不下，他苦笑着给秋时浅发消息：我和我家猫两顿都吃不完啊！ 去上班的路上,金玖被秋时浅的四菜一汤胀得不停打嗝。店里还只有顾媛媛一人，老汤昨晚加了班，今天要晚一个小时才到店。金玖和顾媛媛收拾着昨晚客人留下的一片狼藉，还没等喘口气，又开始备货，他总勤勤恳恳地做着最多的活。因为他很珍惜高羽给他的这份工作，让他能够在苏城生存下去。 准备工作刚做完，高羽就带着今天的第一桌客人来到了店里，金玖和顾媛媛更加忙碌了。高羽翘着二郎腿倚坐在沙发上，散烟时发现烟不够了，便唤金玖过去，让他出门买两条烟。金玖的个子比高羽高一些，奈何高羽坐着，为了听清高羽说话，金玖俯身弓背低下了头，看起来对他毕恭毕敬。听明白了高羽的嘱咐后，金玖走到门口拿下衣帽架上的外套、冷帽和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了门，年轻人很少有像他这样注意保暖的了…… 出了门，他掏出手机看到秋时浅发来的一串消息：周六来我家吃饭吧，我正好要做饭，对了你不是想当高级侍酒师吗？英语是加分项吧，我这儿有书，学习的时候顺带可以教教你，到点我送你去上班好了～ 秋时浅在家规划了一下午，她十分希望这个弟弟能够健康快乐地长大，也想帮助他尽快实现自己的理想，她很担心以他这副单薄的身子，按照现在的饮食和作息，调酒还没学出师身体就垮了。 金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怎么回复这段消息。他早早地出社会，独立长大，从不让父母操心，早就接受了自己从出生就是奔着吃苦去的这个人生设定了。记忆中除了母亲，从未有人待他这般好，别说这个比他大七岁的姐姐了，他甚至从未幻想过未来会有自己的妻子给他做饭、教他学习，甚至送他上班，他何德何能啊？ “这……没必要吧，太麻烦你了”，金玖缓缓打出一行字发了出去。秋时浅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发了条语音过去说：“不麻烦啊，我本来就要做饭吃，一个人又吃不完，多浪费，你也算是帮我忙了，而且我自制力很差，你陪我一起学英语还能互相督促呢” 金玖站在冷风中迟疑了一会儿，应允了她。过去的四年里，他每天与孤独为伴，在空荡的房间里昼夜颠倒，他当然渴望能有一个同伴，但他也知道人生充满了事与愿违，他早就学会了克制、隐藏自己的需求和情绪，没有期待就不会落空。 金玖买完烟回到店里，刚好撞见高羽把一个醉醺醺的人逼到了墙角，人高马大的老汤站在高羽身后，顾媛媛则杵在人堆里看着，金玖赶忙上前问道：“高哥，这是怎么了？”高羽嘴里叼着烟说：“这孙子想逃酒钱”，被堵在墙角的人耿着脖子做贼心虚地喊道：“你这都是假酒！” “你说假酒就是假酒啊？别给我整没用的，这钱你付还是不付？”高羽掐灭了手上的烟，用手指着那孙子问。“我不付你能怎么着！”那孙子酒劲上来了，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给老汤看笑了。高羽对他嗤之以鼻，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喝酒付钱天经地义，不付这个钱，你走不了。”他眉眼间的气压极低，不再是平日里对着秋时浅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那人突然一把推开高羽，跨步到旁边的酒柜里拿了一瓶酒砸向他，老汤见势迅速抬手接住了酒瓶，酒瓶距离高羽的脸仅剩一指，那人伸手向高羽扑过去，高羽侧身闪避，顺势抓住了他的两只手，抬腿朝他的腹部使劲一蹬，那人瞬间像大□□一样趴在了地上，捂着磕到的下巴，疼得嗷嗷叫。 高羽拿过金玖刚买回来的烟，拆开包装就叼了一根到嘴里，老汤递来火机，高羽点完烟把火机扔到了吧台上，深吸一口烟，蹲到了趴地上那人跟前，一口浓烟呼到了他脸上，那人正嗷嗷叫着，被高羽的烟呛了一大口，止不住地咳嗽。 高羽看着他说：“你爱闹事我管不着，但是我在苏城能把这家店安安稳稳开到现在，你就该知道，来我地盘上撒野是多么昏头的行为”，说罢，他叼着烟从那人裤兜里掏出了手机并把他的手指按上去解了锁，他边打开支付宝边说：“今天你喝的外加刚才砸的那瓶一共869，酒虽然让我兄弟接住了，但我不能卖给客人了，太晦气。放心我不会多要，但你也别想少我一分酒钱。小玖！结帐！” 杵在一旁的金玖闻声上前接过高羽举起的手机，扫了付款码结了账。高羽看着那人昏昏沉沉，把手机给他放了回去，喊汤子柔和金玖把人抬了出去。 秋时浅一觉睡醒后，看到小狸发来消息：好奇宝宝，今天准备干嘛？ 她揉着惺忪睡眼打字回复：不知道，我刚醒。 小狸：想不想吃好吃的？我来接你。 收到秋时浅发来的定位后，小狸早早到了楼下等候。秋时浅洗漱打扮完下了楼，上了车。 “下午好啊小朋友～想去吃什么？”小狸看着她，眼中充满了热情。 秋时浅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刷手机，看了看就近的美食说：“有家新开的牛大厨！要不去吃那个吧，看了下评价还不错”，“行，想吃咱就去”，小狸一把方向调头驶向了“牛大厨”所在的商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