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禽兽》 第1章 第 1 章 苏眠觉得今天赵琛有点怪。 具体哪里怪，他说不上来。 就是那种……你跟你男朋友谈了三年，熟悉到他一个眼神你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今天，这种默契失灵了。 比如现在，赵琛居然选了一家需要正襟危坐的咖啡馆。 天知道这位少爷平时最不耐烦这种“端着”的地方，他原话是“束手束脚，连大声说话都觉得罪过”。 可今天，他不仅选了咖啡馆，还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午后的阳光将他笼罩，却照不透他眉宇间那层显而易见的烦躁和……躲闪。 苏眠安静地坐在他对面，修长的手指搭在温热的咖啡杯壁上，没有搅拌，也没有喝。他只是看着赵琛，等着他开口。 按照他对赵琛的了解，这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多半是闯了需要他帮忙收拾的祸。 “眠眠。”赵琛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颤，目光飘忽着，就是落不到苏眠脸上。 苏眠微微颔首，示意他在听。 赵琛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突然吸了口气，语速快得几乎有些含糊：“我们……我们分开吧。” 苏眠搭在杯壁上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隔壁桌传来压低的笑语。一切都很正常，除了赵琛这句石破天惊的话。 苏眠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赵琛，那双总是清澈沉静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 “原因。”他终于开口。 赵琛像是被逼到绝境，立刻抬起头，对上了苏眠的视线，但只一瞬，又飞快地移开，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粗暴的冷漠：“不爱了。没感觉了，就这么简单。” 不爱了。 没感觉了。 苏眠在心里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 上周是谁抱着他大腿嚎叫“眠眠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大上周是谁偷偷摸摸给他准备生日惊喜结果自己先感动哭了？还有上个月，他不过是感冒发烧，赵琛急得跟什么似的，差点把医院急诊科的门槛踏平。 现在，跟他说不爱了？没感觉了？ 苏眠甚至有点想笑，他觉得赵琛可能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他看着赵琛微微颤抖的手，看着他刻意板起却难掩慌乱的脸，看着他连与自己对视都不敢的躲闪目光。 这不是他认识的赵琛。 他认识的赵琛，热情，直率，甚至有些莽撞，但从不会如此……虚伪。 “好。”他应了一声。 赵琛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他预想中的质问、泪水、甚至愤怒，一样都没有出现。苏眠只是平静地接受，平静得令人心慌。 “你……你就没什么要问的？”赵琛忍不住追问。 苏眠缓缓站起身，阳光在他白色的衬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他垂眸，目光最后一次落在赵琛那张脸上。 “赵琛，你的演技，一直都不算好。”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挺直，没有一丝留恋。 走出咖啡馆，微凉的秋风拂面而来。苏眠站在熙攘的街边，抬眼望向被高楼切割成块的天空。 心里不是没有感觉的。三年时光，点点滴滴，早已渗入骨血。但那点猝不及防的刺痛，很快被一种更庞大的、冰凉的失望所覆盖。 不爱了？ 他并不完全相信。 但他更清楚，当一个人连分开的理由都不愿坦诚时，追问和纠缠，都毫无意义，且……有失体面。 2. 傅斯珩的生日宴，排场十足。水晶灯晃得人眼晕，空气里香槟和香水味混在一块儿，有点腻人。 苏眠也来了。请柬送到苏家，他爸眼神示意“得去”，他只好套上西装，过来走个过场。 白天刚被赵琛用“不爱了”这种烂借口甩了，他现在看什么都提不起劲，包括眼前这满厅子的热闹。 他跟傅斯珩不熟，仅限于几次场合的点头之交。入口处递上礼物，声音冷清：“傅先生，生日快乐。” 傅斯珩接过，笑容温和：“苏少能来，我很高兴。” 苏眠迅速把自己塞进个人少的角落，只盼着时间快点过去。可惜，他这张脸和一身清冷劲儿，在某些人眼里就跟黑夜里的萤火虫似的，显眼。 没清净多久，一个脑满肠肥、眼神黏糊的什么总就凑了过来，手里酒杯差点怼到苏眠脸上。 “苏少一个人多闷啊，我陪你喝两杯？”那手还不老实地想往苏眠肩膀上搭。 苏眠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侧身避开，声音冷得像冰：“不必。” 那什么总还想纠缠，旁边走来一个侍者，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那什么总脸色唰地一变，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蔫了，惊恐地瞟了一眼某个方向，连句场面话都没敢再说，几乎是连滚爬地消失在人群里。 苏眠没在意，只觉得耳边终于清净了。他转身走向露天阳台，需要冷风醒醒脑。 阳台空旷，夜风带着凉意。 他靠着栏杆，看着楼下遥远的车水马龙，心里那点因为分手带来的烦躁和空落，被酒精一激，更明显了。 他松了松领口，觉得有点闷。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苏少。” 苏眠回头，是傅斯珩。他手里拿着杯酒，姿态闲适，“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苏眠点了下头，没说话，他确实觉得有点晕，酒劲上来了。 傅斯珩的目光在他微红的脸颊和略显迷蒙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提议道：“看你好像不太舒服。我在顶楼有间空着的套房，安静，不如去那里休息一下？总比在这里硬撑着好。” 苏眠此刻头晕目眩，确实需要个地方躺平。他看了傅斯珩一眼，“……好，麻烦傅先生了。” 傅斯珩颔首，对不远处候着的助理模样的人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才对苏眠说：“我带你从这边走，安静些。” 他引着苏眠，从一条相对僻静的通道走向专用电梯。 顶楼的套房极大，视野极好。 傅斯珩把他带到卧室门口：“苏少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直接按铃叫客房服务。” “谢谢。”苏眠实在撑不住，几乎是摸着进了房间，把自己摔进了那张柔软得过分的大床里。 意识很快被酒精淹没。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人靠近。 带着刚沐浴过的、干净又温热的气息。 然后，一个吻落了下来。 不是温柔的，而是带着点力道，甚至有点狠。他的唇瓣被用力吮吸着，有点麻，有点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苏眠在混沌中蹙紧眉，想躲，身体却软得不听使唤，只从喉咙里溢出一点模糊的喘息。 那吻持续着，直到他快喘不过气，才慢慢撤离。 苏眠彻底陷入沉睡，第二天醒来时，只隐约记得好像做了个荒唐的梦，梦里有人很凶地亲他。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红肿的嘴唇，皱了皱眉，归结于昨晚酒喝太多，或者……过敏了？ 敲门声响起。 他打开门，傅斯珩已经换上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连袖扣都一丝不苟地闪着冷光。他站在门口，身姿笔挺，像杂志上走下来的模特。 “早。”傅斯珩微微一笑，“准备了早餐，用了再走。这是待客的基本礼节。” 苏眠确实饿得胃里发空，加上宿醉未醒，只好点头：“麻烦傅先生了。” 餐厅朝东，满室晨光。 长桌上摆着精致的早点，从西式煎蛋到中式虾饺，一应俱全。傅斯珩亲自为他拉开椅子，等他坐下后才在对面落座。 苏眠舀了一勺燕麦粥，刚送到唇边，嘴唇就疼得轻轻吸气。他只好放慢动作，小口小口喝着，只能轻轻沾湿嘴唇。 傅斯珩慢条斯理地切着煎蛋，“不合胃口？” “不是，”苏眠放下勺子，“昨晚喝多了，不太舒服。” 傅斯珩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理解。司机在楼下候着，随时可以送你回去。” 这番体贴周到反而令苏眠更加不自在。他站起身，“多谢款待。” 傅斯珩送他到电梯口，微微颔首：“慢走。”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苏眠立刻靠在轿厢内壁上，长长舒了口气。他轻轻碰了碰仍然刺痛的嘴唇，眉头紧锁。 回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从冰箱里翻出冰块，用毛巾包了，轻轻敷在依然刺痛的嘴唇上。冰凉暂时压下了那点火辣辣的不适，却压不下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他倒在床上，想着睡一觉或许就好了。结果梦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个霸道又模糊的亲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直到下午被隐约的说话声吵醒。 他揉着依旧有些发沉的脑袋走出卧室，声音是从楼下客厅传来的。他扶着楼梯栏杆往下望，只见父亲正陪着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那人背对着他，肩线宽阔挺拔，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仅仅是坐在那里，就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场。 是傅斯珩。 他脚步顿住，下意识就想退回房间，但父亲已经看见了他。 “小眠醒了？快下来，傅先生来了。”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苏眠很少听到的、近乎殷切的热情。 傅斯珩闻声也转过头，微微颔首：“苏少，打扰了。” 苏眠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他注意到父亲眉宇间积压的愁绪似乎散开了一些，看向傅斯珩时，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感激和……一丝讨好。 “傅先生太客气了，您能来已经是给我们苏家面子了。”父亲亲自给傅斯珩斟茶，语气感慨，“不瞒您说，公司最近确实遇到点难关，您愿意考虑合作，简直是雪中送炭……” 苏眠安静地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垂着眼，听着父亲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向傅斯珩介绍着公司面临的困境，主要是资金链和几个重要项目受阻的问题。 “苏总不必过于忧心，”傅斯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贵公司的基本盘还是好的，只是暂时遇到些波折。具体的方案，我会让团队尽快做出来，我们再详谈。” 这话无疑给苏父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连连道谢，脸上的皱纹都似乎舒展开来。 傅斯珩放下茶杯，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苏眠，在他微抿的唇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移开，重新看向苏父，继续谈论着合作的一些初步构想。 果然，几个关键项目在他的资金和资源支持下，重新步入正轨。苏父对傅斯珩的感激溢于言表，几乎将他奉为苏家的恩人。 这天，苏父特意把苏眠叫到书房。 “小眠啊，傅总帮了我们这么大忙，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好好谢谢人家。我出面太正式了，你们年轻人之间好说话。你找个时间，代表我们家，请傅总吃个饭，务必表达我们的谢意。” 苏眠看着父亲，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顿饭是躲不掉的。 他给傅斯珩发了条信息，措辞客气地转达了父亲的谢意和邀请。 傅斯珩回复得很快，【苏少客气了，时间地点你定。】 最终，地点定在了一家高档酒店顶楼餐厅。 包厢里，窗外是璀璨的夜景，桌上摆放着餐具和醒好的红酒。苏眠先到，看着菜单，心里有些没底。他不太擅长这种应酬，尤其对象还是傅斯珩。 傅斯珩准时到达，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他落座后，目光在苏眠脸上掠过，唇角带着惯常的、适度的微笑：“苏少破费了。” “应该的，还要多谢傅先生对苏氏的帮助。”苏眠按照准备好的说辞，举起酒杯，“我敬你。” 傅斯珩与他轻轻一碰：“举手之劳，苏少太客气了。” 当侍者撤下主菜，端上甜品时，傅斯珩的目光落在苏眠脸上，“说起来，苏少应该有交往对象了吧？” 苏眠握着甜品勺的手微微一紧，垂下眼睫，盯着面前的巧克力熔岩蛋糕，浓稠的酱汁像他此刻晦暗的心情。他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尤其是在傅斯珩面前。 “分了。”他低声说。 傅斯珩轻轻“哦”了一声，拿起红酒瓶，姿态优雅地往苏眠面前几乎没怎么动的酒杯里，又添了些酒液。 暗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 “年轻人，分分合合也正常，不必太过介怀。” 苏眠没说话，只是端起了那杯酒，仰头喝了一大口，非但没有缓解，却点燃了胸口的闷堵。他不想介怀，可那种被轻易放弃、连个真实理由都得不到的憋屈，像根刺扎在心里。 傅斯珩不再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用着甜品，偶尔端起酒杯抿一口，平静地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 苏眠觉得头脑发晕，视线也有些模糊，胸口那股郁气似乎被酒意冲散了些，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迷离，连酒杯都拿不稳了。 “苏少？”傅斯珩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苏眠努力聚焦视线，看向对面模糊的人影，是傅斯珩……那个总是彬彬有礼、帮了苏家很多的傅先生……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吧？ 他胡乱地点了点头，感觉自己被扶了起来。他脚步虚浮，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了对方身上。 傅斯珩半扶半抱着他，离开了餐厅，直接乘电梯到了楼上的套房。 将醉得软绵绵的苏眠安置在柔软的大床上，傅斯珩站在床边，低头凝视着他。 苏眠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他毫无防备地深陷在羽绒被里，全然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么引人采撷。 傅斯珩的眸光深暗下去，他缓缓俯身，伸手拂过苏眠滚烫的脸颊。苏眠在梦中蹙了蹙眉，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偏过头想躲开。 傅斯珩的动作顿住，随即直起身，走到窗边，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房间里只剩下苏眠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苏眠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 他先感觉到的是身下过分柔软的床垫，以及……紧贴着他后背的、另一个人的体温。还有一条手臂，正横在他的腰间，将他圈在怀里。 他赶紧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房间装饰，以及……他自己光.裸的肩膀和胸膛。 脑子里“嗡”的一声，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傅斯珩就躺在他身边，靠着床头，上半身同样未着寸缕，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和臂膀。 他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灰白的烟雾袅袅升起。 见苏眠醒来，他侧过头，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宿醉后的慵懒，就那么看着苏眠，没有说话。 苏眠忙坐起身，抓过皱巴巴的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他这副惊惶失措的模样，傅斯珩才缓缓将烟摁灭在床头柜的烟灰缸里。 “醒了？” “我们……这是……”苏眠脑子里一片空白，昨晚醉酒后的记忆完全断片，最后的印象停留在餐厅里和傅斯珩喝酒。 傅斯珩坐直了些，坦然地看着他，“苏少昨晚，喝得有点多。”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送你回房间，你 拉着我不让走。” 他指了指自己锁骨处一道不甚明显的红痕,“力气不小。你一直喊着赵琛……” 傅斯珩说到这里，适时地停住，目光落在苏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上，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你把我当成了你的前男友。 苏眠如遭雷击，他喊了赵琛？他拉着傅斯珩……不让走？后面发生了什么，他用脚趾头都想得到了！ 他不仅酒后乱性，还把帮了苏家很多的傅斯珩当成了替身？这简直……荒谬至极！他甚至不敢去细想细节，只觉得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疼。 他看着傅斯珩，对方依旧是那副矜贵的样子，只是眼底带着一丝疲惫，似乎被他的“酒后失态”折腾得不轻。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是他……是他对不起傅斯珩！ “对、对不起！傅先生！”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道歉，“我……我昨晚喝醉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慌慌张张地四处寻找自己的衣服，发现它们凌乱地散落在地上，更加印证了昨晚的“激烈”。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下床，手忙脚乱地捡起衣服往身上套，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抖，连扣子都扣错了好几个。 傅斯珩始终安静地靠在床头，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急于逃离的模样，没有阻止，也没有再说什么。 “我……我先走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苏眠胡乱地套好衣服，甚至不敢再看傅斯珩一眼，踉踉跄跄、逃也似的冲出了套。 门“砰”地一声关上。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傅斯珩缓缓躺回尚有余温的床铺，指尖拂过苏眠刚才躺过的位置，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苏眠一路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惊涛骇浪，苍白着脸，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酒店。 他只觉得这辈子从未如此羞耻和难堪过，满脑子都是自己对傅斯珩做了“混账事”的念头。 第3章 第 3 章 接下来的几天，苏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想见。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酒店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画面，以及傅斯珩的目光。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罪人。 傅斯珩那样一个站在云端、矜贵自持的男人，竟然被自己……还是个男人……给……占了便宜？光是想到这个，他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傅斯珩一定觉得恶心透了吧？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接受同性的亲密，更何况还是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 他懊悔得无以复加，但躲是躲不过的。苏氏和傅氏的合作进入关键阶段，一次重要的碰头会，父亲点名让他必须出席。 苏眠硬着头皮去了会议室，他全程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休息间隙，他偷偷抬眼瞥去，心头一紧。几天不见，傅斯珩似乎……清减了些，虽然依旧西装笔挺，举止从容，但细看之下，眉宇间似乎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吗？他一定很困扰，很反感吧？苏眠的心沉了下去。 会议中途，傅斯珩起身去了洗手间。 苏眠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跟了过去。 洗手间里没有别人。傅斯珩正站在洗手台前，慢条斯理地冲洗着手，从镜子里看到走进来的苏眠，动作微微一顿。 “傅先生……”苏眠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关于那天晚上……我……” 傅斯珩关掉水龙头，抽出纸巾擦了擦手，转过身，面对着他。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 “苏少不必一直道歉。那天，我也并非完全被动。” 苏眠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傅斯珩微微别开视线，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说实话，那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体验男人之间的感情。” “感觉……并不坏。如果苏少觉得愧疚，想要补偿的话……”傅斯珩向前走了一小步，“不如，我们试试？” 苏眠彻底呆住了，试试？试什么？ 傅斯珩看着他茫然的样子，极轻地叹了口气：“不然，总觉得自己像是……被白嫖了，有点恶心。” 最后那两个字，扎在苏眠的心上。果然，傅斯珩还是觉得恶心的！他之所以提出“试试”，或许只是为了给那晚荒诞的经历找一个能说服他自己的、不那么难堪的理由？是为了……化解这种“恶心”的感觉？ 巨大的愧疚感和一种“必须负责”的念头，瞬间主导了苏眠的思维。是他把傅斯珩拖下水的，是他让对方有了这种糟糕的体验……他有什么资格拒绝？ “……好。”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他答应了。 他想，如果这样能让傅斯珩感觉好受点，能弥补自己的过错……那他愿意。 傅斯珩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那就这么说定了。” 4. 自那日洗手间里近乎荒唐的约定后，苏眠和傅斯珩的关系，进入了一种苏眠单方面认为需要“教学”的阶段。 傅斯珩在某次送苏眠回家时，将车停在苏宅不远处，并未立刻解锁车门。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望着前方沉沉的夜色。 “苏眠，”他第一次省略了“苏少”这个疏离的称呼，“我没交过男朋友，不太清楚……两个人具体该做些什么。” 他侧过头，看向副驾驶上的苏眠，眼里是恰到好处的认真，“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教我吗？” 苏眠被他这个问题问得耳根微热。 看着傅斯珩那双在昏暗光线下透出几分“无辜”的眼睛，一种奇异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是他把“直男”傅斯珩带歪的，他有义务让对方体验到的，不仅仅是那晚混乱的负面记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苏眠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波澜，“就是……普通情侣会做的事。” 于是，在苏眠这位“资深”导师的带领下，傅斯珩开始体验他人生中第一次的“同性恋爱课程”。 第一课，是看电影。 苏眠挑的是一部口碑不错的文艺片，讲的是时空交错下的爱情故事。他想着，这种题材既有格调，又不至于太沉闷，适合“初学者”傅斯珩。 买票时，苏眠要选中间靠后的位置，傅斯珩却指了指最后一排角落的两个空位：“那里视野更好，也安静些。” 苏眠没多想，点头同意了。 进场后，灯光暗下，片头开始。影院里坐满了人，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苏眠抱着一大桶爆米花，感觉有点不自在，他以前和赵琛看电影，可没这么“仪式感”过。 电影进行到一段晦涩的隐喻镜头，苏眠怕傅斯珩看不懂，微微倾过身，压低声音解释：“这里，导演用这个破碎的钟表，其实是在暗示主角记忆的混乱……” 傅斯珩侧头听着，银幕的光影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他“嗯”了一声，目光却没有聚焦在电影上，而是流连在苏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光线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看着他微微开合的薄薄的嘴唇。 “看懂了吗？”苏眠讲完，转过头问他。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得很近，苏眠心头一跳，连忙往后靠了靠。 “大概懂了。”傅斯珩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低沉，“谢谢苏老师。” 苏眠耳根一热，胡乱地抓起几颗爆米花塞进嘴里。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干坐着有点尴尬，便把爆米花桶往傅斯珩那边递了递，“你尝尝？这家影院爆米花奶油味挺足的。” 傅斯珩看着那桶金灿灿的爆米花，学着前排那对情侣的样子，伸手去拿。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昏暗的光线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 手碰过苏眠端着纸桶边缘的手指。 苏眠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差点没拿稳爆米花桶。他迅速收回手，假装被电影情节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心脏却在胸腔里不争气地“咚咚”加速跳动。 傅斯珩仿佛毫无所觉，将那颗爆米花从容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然后评价道：“确实很甜。” 后半场电影，苏眠几乎没怎么看进去。 直到影院的灯光大亮，他才恍然回神，发现自己手心都有些汗湿了。 “走吧，苏老师。”傅斯珩站起身，朝他伸出手，似乎想拉他起来。 苏眠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心跳又漏了一拍，他慌乱地自己撑着扶手站起来：“……不用，我自己可以。” 他率先往外走，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傅斯珩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加快的脚步，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第二课，是逛夜市。 这对傅斯珩来说绝对是新奇的体验。 他穿着价格不菲的休闲装，站在烟火缭绕、人声鼎沸的夜市入口，眉头蹙了一下，但很快被苏眠拉着融入了人流。 苏眠熟门熟路地买了两串烤年糕，递给他一串。傅斯珩看着那油亮亮、撒着辣椒粉和葱花的小吃，犹豫片刻，还是在苏眠期待的目光下咬了一口，辣得他轻轻吸气，却还是优雅地咽了下去，评价道：“味道……很特别。” 苏眠看着他被辣得微微泛红的眼尾，忍不住笑了，递过一瓶冰水。傅斯珩接过水，看着苏眠难得舒展的笑颜，眸光深了深。 第三课，是肢体接触。 苏眠想教会傅斯珩“情侣式”的牵手，不是简单的并排走，而是十指相扣。 第一次尝试时，傅斯珩的手僵硬，动作生疏，甚至不小心用力过大，捏得苏眠指骨发疼。 苏眠嘶了一声，傅斯珩立刻松开，眼里带着真实的歉意：“弄疼你了？” 苏眠摇摇头，耐心地调整他手指的位置：“放松点，这样……” 傅斯珩学得很快，第二次尝试时，已经能自然地包裹住苏眠的手。苏眠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蔓延开。 他们还一起去游戏厅，苏眠教他玩投篮机，傅斯珩起初不会，但凭着出色的学习和运动能力，很快就能和苏眠配合默契，引来旁边小女生羡慕的目光。 他们也会在周末下午，窝在傅斯珩那间视野极好的公寓沙发里，各看各的书，偶尔交流几句。 苏眠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引导者”的角色，带着傅斯珩体验他认知中恋爱应有的模样。 他看着傅斯珩从最初的生涩、迟疑，到后来渐渐自然，甚至偶尔会主动提出想去哪里，或者在他看书时，默默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 傅斯珩的“学习能力”强得惊人，并且举一反三。他记住了苏眠所有的小偏好，在他每次因为家事或过去恋情露出疲惫神色时，总能恰到好处地提供沉默的陪伴或有效的开解。 苏眠沉溺在这种被细心照顾、被认真对待的感觉里。 他看着傅斯珩那张英俊的、因为逐渐染上恋爱色彩而愈发迷人的脸，看着他为自己做出的种种“改变”和“努力”，那颗因为愧疚而起始的心，渐渐被真实的暖意所填充。 他几乎快要忘记，这段关系的开端，源于一个多么荒谬的夜晚和一场沉重的“补偿”。他越来越觉得，和傅斯珩在一起，是件很自然、甚至……很美好的事情。 日子像浸了蜜的温水，缓缓流淌，苏眠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傅斯珩的存在。 不知从何时起，他留宿在傅斯珩公寓的次数越来越多。 起初是偶尔，后来几乎成了常态。傅斯珩的床很大，足够两个成年男人保持礼貌距离，但不知怎的，醒来时苏眠总会发现自己被圈在傅斯珩的怀里。 他起初还有些别扭，但傅斯珩的举止始终彬彬有礼，除了拥抱，并无更多逾矩。 渐渐地，他习惯了这份踏实，甚至觉得，就这样和傅斯珩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这个男人优雅、强大、体贴，尊重他，照顾他，几乎满足了他对伴侣的所有幻想。他有时会想，自己何德何能，在经历赵琛的背叛后，还能遇到傅斯珩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人。 5. 傍晚。 苏眠提前结束工作回到傅斯珩的公寓，想给他一个惊喜。 客厅空无一人，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傅斯珩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冰冷的狠戾。 “……赵琛，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电话那头似乎急切地辩解着什么。 傅斯珩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看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我警告过你，离苏眠远点。既然你管不住自己，我不介意让你，和你那个赵家，再尝尝什么叫真正的……身败名裂。” “哦？为什么？”傅斯珩的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因为他苏眠，从你为了那笔跟我交换的合作，轻易把他让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是我的所有物了。” “轰！” 苏眠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整个人僵在原地。 赵琛……把他……“让”给了傅斯珩？为了合作？ 那些所谓的傅斯珩的温柔、体贴、尊重，那些他以为的“第一次”和笨拙的学习，那些他沉溺其中的好……全都是假的？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 过了很久，傅斯珩走出书房，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脸色苍白的苏眠，脚步微顿，“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苏眠抬起头，眼睛通红：“你和赵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对我……从一开始，就是算计好的，是不是？” 傅斯珩脸上的温和如同潮水般褪去。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惊慌，只是走到苏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是，又如何？” “至于赵琛……”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为了拿到那份足以赚上亿资金的合同，选择放弃你。是他亲手把你推到我身边的。” 苏眠站起身，想要立刻逃离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逃离这个可怕的男人。 傅斯珩没有阻拦，只是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 苏眠冲出了公寓，跑到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恨傅斯珩的欺骗，恨赵琛的利用，更恨自己……恨自己竟然在知道真相后，除了愤怒和伤心，心底深处，还残留着对傅斯珩那些“好”的依赖和贪恋。 他已经习惯了傅斯珩无处不在的照顾，习惯了那个温暖安稳的怀抱，习惯了生活中处处有他的痕迹。离开他？苏家怎么办？他自己……又该怎么办？ 他蹲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将脸埋进膝盖，泪水浸湿了裤脚。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黑色宾利，无声无息地停在了他面前。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傅斯珩那张俊美的脸。他没有下车，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苏眠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车里的男人，看着那张他曾经迷恋、此刻却感到无比恐惧的脸。 他知道，只要他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那扇车门，他便将彻底坠入这个由谎言编织的牢笼，再也无法挣脱。 寒风掠过，他打了个冷颤。 最终，在傅斯珩沉静如水的目光中，他慢慢地、颤抖地，站起了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