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枝【雍怡】》 第1章 母殇 康熙三十八年的夏日来得格外早,蝉鸣声比往年更显聒噪,一声接一声,似是要将紫禁城的红墙碧瓦都撕裂开来。荷花开得正盛,却在灼日下卷了边,无人驻足。 自年初起,章佳氏便一直卧病在榻。她虽只是无侧封的庶妃,但性情温婉恭顺,又为皇帝诞育一子二女,因此在宫中颇受几分礼遇,延禧宫主位惠妃也多有照拂。太医们进进出出,药方换了又换,甚至进贡的药材也用过,病情却始终不见起色。入了六月,章佳氏已多半时间昏睡,偶有清醒片刻,情形眼见是灯尽油枯了。惠妃早已命延禧宫上下禁绝喧哗,以免扰了章佳氏静养,宫人们行走做事皆小心踮着脚尖,整个宫院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唯有那不绝于耳的蝉鸣,更添烦躁。 与其他两位被养于别宫的妹妹不同,十三阿哥胤祥就住在延禧宫的东配殿。宫里的孩子大多与生母相处甚少,但他因与母亲同住一宫,自幼长于生母膝下,母子感情自然来得深厚。近来太医所开皆是参茸之类的滋补之药,连只粗略读过几本医书的胤祥也看得明白,那不过是些于沉疴无益的调气之方,尽人事听天命的安慰罢了。 无力感如藤蔓缠紧他的心。 眼见着生母一日日憔悴下去,脸色蜡黄却因持续低烧而泛着异样的红晕,呼吸从轻微变为艰难,恐慌与无措让他终日心神不宁。上书房的功课、校场的骑射都已荒废,师傅们略知内情,倒也不忍苛责,只提醒他莫在皇上考问时露怯。胤祥感激这份体谅,这才勉强收心应对,但一下课,就风风火火钻进章佳氏的小屋,一待就是半晌。 酷暑午后,胤祥又一次悄步踏入后殿。屋内为避风只开了半扇窗,弥漫着浓重不散的药味,苦涩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甜香,于此时的胤祥而言,却是来自母亲的、唯一可抓住的安心。章佳氏昏睡着,呼吸轻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宫女在一旁无声地打着扇。 胤祥蜷坐脚榻上,目光贪婪地描摹着母亲消瘦的面容。她才三十出头,昔日温润的脸颊已深深凹陷,眼底是一片浓重的青黑。胤祥想起冬日里,他畏寒贪睡,她总用温热毛巾替他擦脸,手上带着桂花淡香。那时他只觉再多睡一会儿才好。而今,这双曾温柔抚摸他的手已枯瘦得只剩骨头,无力地搭在锦被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胤祥的心猛地一抽,一股尖锐的疼痛猝不及防地蹿上来,逼得他眼眶发热。他慌忙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将那股酸涩硬生生逼了回去。 他不能在母亲跟前落泪,起码现在不能。 正当他心绪翻腾之际,门外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细碎的抽泣。胤祥深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揉脸颊,整理好表情才起身走出去。两个至亲妹妹——十岁的八公主拉着八岁的十公主怯怯地立在廊下,眼睛红得如同兔子一般,脸上泪痕交错。八公主年纪稍大些,尚且能强忍着,只是不住地抽噎,瘦小的肩膀一耸一耸。十公主年纪小,见到哥哥出来,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十三哥……他们……说额涅不大好…” 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一把锥子刺进胤祥心里。他蹲下身,将两个妹妹紧紧搂进怀里。八公主也顺势靠过来,把小脸埋在他肩头,眼泪迅速浸湿了他夏袍的衣料。 “胡说,”胤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靠,他轻轻拍着妹妹们的背,“额涅只是累了,要好好睡一觉。你们乖,不要吵醒额涅,好不好?” 十公主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抽抽搭搭地问:“真的吗?额涅醒了还会叫我们过来,教我们识字读书吗?” “会的,一定会的。”胤祥重重点头,用拇指揩去她脸颊上的泪珠,“所以你要和姐姐一样勇敢,不能让额娘担心,知道吗?” 他笨拙地安慰着妹妹们,说着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巨大悲恸与长兄之责在胸中冲撞,几乎将他撕裂。他只能更紧地抱住妹妹,如握浪潮中唯一的浮木。他比妹妹们年长几岁,早已懵懂地知晓“死亡”的含义。他知道那意味着永远的离开,意味着再也不会有人温柔地唤他,再也不会有人在寒冬里握紧他冰冷的手,意味着他和妹妹们在这深宫之中,或许就真的成了没有依靠的雏鸟。 好不容易将心绪暂稳的妹妹们哄得止住哭泣,交给嬷嬷带回休息,胤祥只觉得身心俱疲,无力地靠在冰凉的廊柱上,望着庭院中被烈日炙烤得有些发蔫的石榴树,眼神空洞,连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都未曾察觉。 “十三弟。” 一声熟悉的呼唤让他猛地回神。胤祥转过身,见四阿哥胤禛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匆忙赶来。胤禛比胤祥年长八岁,景仁宫与延禧宫毗邻,加之胤祥幼时曾被胤禛教导过算学,两人关系在众兄弟之间还算亲厚。 “四哥。”胤祥连忙站直身子,下意识地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失败了,嘴角只是僵硬地牵动了一下。 胤禛向来嘴爽嘴快,此刻却并未多言,只低声问道:“章佳母妃近日如何?我方才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听到了些。” 强撑的镇定瞬间崩裂。胤祥垂首摇了摇头,喉头哽得说不出话。 胤禛顿时心下明了。他沉默了片刻,未作那些虚言安慰,只是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递过,带着青年独有的温度,传递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支撑。 “难受就别忍着,”胤禛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在四哥这儿,不必强撑。” 一句话撬开情绪的闸门。胤祥猛地别过头去,抬起手臂狠狠遮住眼睛,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终于难以抑制地漏了出来。 胤禛没有再说话,只是那骨节分明的手依旧稳稳地放在弟弟的肩上,无声地陪伴着。廊下的蝉鸣依旧聒噪,空气中的热浪翻滚不息,而在这一方寂静的屋檐下,少年难以言说的悲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停靠的港湾。 良久,胤祥的颤抖才渐渐平息,狼狈地用帕子擦着脸,不敢抬头看胤禛。“对不起,四哥,我失态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糊涂话。”胤禛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丝心疼,“人子之痛,天性使然,何来失态。若你此刻还能谈笑自若,那才真叫汗阿玛和我的心寒。” 许是多日积郁的情绪得以宣泄,胤祥聚德胸口的憋闷稍减。他慢慢抬起头,眼眶通红,鼻尖也是红的,平日里明亮飞扬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厚重的水汽。 “四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少年人面对不可抗力的无措,“为何上天就这样苛待额涅?我还没有好好侍候过她,她……”话音未落,再次哽咽。 胤禛的目光越过胤祥望向那扇紧闭的殿门,眼神也变得幽深起来。他想起那个早已埋藏在深处只能独自回忆的孝懿仁皇后佟佳氏。在这九重宫阙之内,温柔与良善似乎总被命运薄待。 “世事无常,非你我所能揣度。”胤禛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们能做的,便是在这‘人事’上,做到极致,不留遗憾。”他转回目光,看向胤祥,语气严厉了些“你近日课业可曾耽搁?骑射功夫可有精进?” 胤祥怔了怔,没想到四哥会问这个,被胤禛教育过算学的恐怖下意识摇了摇头:“我……我心静不下来,师傅们讲学也听不进去……”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胤禛的语气加重了几分,“章佳母妃最记挂的是什么?无非是你们兄妹三人平安顺遂,尤其是你,能上进,有出息。你若因此荒废了学业,惹汗阿玛教训,她在病中知晓了,岂不更加忧心?那岂不是更大的不孝?” 一席话,如同当头棒喝,让沉浸在悲伤中的胤祥猛地清醒过来。是啊,额娘醒来偶尔精神稍好时,问得最多的便是他书读得如何,弓马可有练习,反复叮嘱他要听汗阿玛和师傅的话。他若一直沉溺悲伤,才是真正对不起额涅。 “我……我明白了,四哥。”胤祥深吸一口气,眼神里重新凝聚起一点光亮“我会好好用功,也会照顾好妹妹们。” “嗯。”胤禛见他听进劝诫,眼中带着欣慰“这才是皇子阿哥该有的样子。惠母妃要打理一宫事务,近来恐对你多有疏忽,若有任何难处,或缺了什么,只管来寻四哥。你得先自己立得住,尤其是两个妹妹,还指望你呢。” 正说话间,殿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接着是宫女略带惊喜地低呼:“主子?您醒了?” 胤祥浑身一震,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便向殿内冲去,胤禛也立刻紧随其后。 内室中,章佳氏果然悠悠转醒。她的眼神有些涣散,适应了好一会儿光线,才缓缓聚焦到冲到她床前的胤祥脸上。她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哥儿……” “额涅!我在!”胤祥猛地跪在脚踏上,小心翼翼地握住母亲伸出来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额涅,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还是哪里不舒服?”他一连声地问着,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急切和颤抖。 章佳氏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慈爱地流连在儿子的脸上,似乎想将他此刻的眉眼深深印刻下来。她的目光又缓缓移向胤祥身后,看到了站在那里深情关切的胤禛,眼中露出一丝感激,轻轻点了点头示意。 胤禛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而温和:“胤禛给母妃请安。母妃今日气色看着好些了,还需静心颐养,万勿劳神。” 章佳氏又轻轻地笑了笑,目光重新回到胤祥脸上,手指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轻微地在他手心里勾画了一下,仿佛想替他擦去眼角残留的湿意,却又无力完成。 “别怕……”她气若游丝,几乎是用口型说道,“我……没事……” 这句话让胤祥方才建立起的坚强瞬间瓦解,巨大的酸楚再次涌上鼻腔,他死死咬住牙关,用力点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嗯,额涅会好的,儿子不怕。” 然而,章佳氏终究还是没能熬过盛夏。七月流火,她悄无声息地去了,一如她悄无声息的一生。康熙帝下旨追封为敏妃,拟葬皇陵妃园寝。 灵前素烛摇曳,映着印象苍白的脸,他领着两个妹妹跪守。温恪与敦恪哭得声嘶力竭,几近昏厥,胤祥却一滴泪也未再落,只挺直脊背,机械而郑重地将冥纸投入盆中。胤禛默然陪跪在一旁,不时抬手稳住胤祥摇晃的身形,压住了弟弟几欲崩裂的心神。 敏妃的丧仪依制举行,皇城内的悲恸只存在刹那。大丧后,宫苑便恢复了往日的节奏,那一场生离死别仿佛只是戏台上的一折,锣鼓笙箫一歇,看客便各自散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台子,和少数尚未出戏的伤心人。 对于胤祥而言,这个夏日已经结束得仓促而冰冷,任凭阳光如何倾泻也驱散不了直透骨髓的寒意。 延禧宫后殿骤然冷清,阶前的汉白玉石栏上尚残留着焚烧冥纸后的呛人烟味。胤祥每每路过,总是不自觉微微侧首。额涅最后的叮嘱言犹在耳,声音虽轻但字字烙在心尖:“莫要因你汗阿玛平日里偏疼就失了分寸,需得恪尽人子本分,好生用功……替额涅看顾好温恪和敦恪……” 书照读,弓马照练,上书房的日晷影子无声转了一圈又一圈,胤祥于功课上愈发勤勉,不敢有一丝懈怠,眉宇之间属于少年的跳脱飞扬悄然褪去,沉淀下一种近乎执拗的沉静与早熟。只是每当夤夜出门进课,目光总忍不住瞥向那片黑寂的后殿,满眼皆是空茫。 鸽子开新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母殇 第2章 父子兄弟 午后,康熙驾临上书房。内室静谧,只有狼毫划过宣纸的沙沙轻响。康熙未让人通报,信步走入,恰见胤祥正临着董其昌帖。腰背挺得笔直,一管紫竹笔握得极稳,落笔虽还带着未脱的青涩,笔锋转折间却已隐隐显出清劲风骨,显然下了苦功。 康熙驻足看了片刻,深邃眼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随侍师傅们瞧见圣驾,慌忙跪地请安,交口称赞十三阿哥如何刻苦进益,又不忘顺势颂扬天家恩泽教化。康熙不置可否,只随意问了胤祥几句经书要义。胤祥即刻起身,垂手恭立,一一应答,声音清朗,条理清晰,姿态规矩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康熙听罢,未置一词,只淡淡“嗯”了一声,明黄色袍角便掠过冰凉的青砖地,转向查问其他皇子去了。 直至那象征帝王权力的颜色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胤祥才几不可闻地缓了口气。他忽然想起极幼小时,心里对汗阿玛充满了混合着畏惧与渴望的仰慕。因年岁小、身量不足,在兄弟中总不得近前,只得待众人离开后,偷偷趴伏在汗阿玛方才站立过的地面,细嗅残留龙涎香,好像这样便能离遥不可及的阿玛更近一些。隐秘而近乎卑微的孺慕之情,后来终究被康熙知晓。自那开始,康熙对这个敏感倔强的儿子总算多了几分实在的关照。 康熙子嗣众多,政务繁忙,闲暇时太子诸事已占去大半心神,于其他儿女的情分,虽未能面面俱到,却也非全然麻木。感念胤祥新丧生母,考察功课亦能应对自若,加之此前几次随驾出巡皆进退得宜,心中不免更多了几分怜惜。恰逢闰七月,照例巡幸塞外。在拟定随行皇子名单时,他朱笔一挥,圈上了胤祥的名字。 塞外的风带着与紫禁城截然不同的狂放气息,卷着草籽与格桑花的清香扑面而来。驰骋在广袤天地间,胤祥觉得胸中憋闷许久的浊气得以疏通。随行皇子众多,四贝勒胤禛亦在其中。他有心开解幼弟,时常寻了机会便叫上胤祥并辔而行。胤禛不善温言软语的慰藉,多是借着指点山川,讲述典故,言语间品评人物,时而犀利,时而诙谐,嬉笑怒骂皆活灵活现,很是刷新了往日在胤祥心中伟岸四哥的形象——四哥平日里竟是这样的么? 然而,并非所有兄弟都存着这份体恤之心。作为唯二受封郡王爵位且参与政务的皇三子胤祉,受康熙之命为敏妃治丧,他素以学问自矜,广结汉人学者门客,颇得康熙喜爱,内心深处对章佳氏多有不以为然。此次塞外之行,胤祉同在随行之列。或许是离开紫禁城的规矩束缚,或许是本性使然,胤祉的言行渐渐懈怠不羁起来。一次行围间隙,众人休息,胤祉与近侍闲聊,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飘入不远处的胤祥耳中:“……说来,这人之寿夭,自有天命。过于哀毁,反倒失了体统,显得小家子气……皇子守孝,依礼而行即可,何须终日悲戚,倒像是……”后面的话虽未出口,但那声轻蔑的嗤笑,已足够刺耳。 胤祥握着马鞭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根根泛白。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他几乎要立刻起身质询,却感受到一道目光——胤禛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神冷静带着警示。胤祥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垂下眼帘,将满腔愤懑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当未曾听见。 夜色如墨,燃起的篝火噼啪作响,火光将胤祥的面庞映得忽明忽暗。正当他盯着火苗出神时,身旁的垫子一沉,胤禛已挨着他坐下,递过来一个温热的酒囊。 “草原夜寒,喝一口驱驱湿气。”胤禛的声音不高,融在夜风里,少了在外人跟前刻意的严肃,多了几分温和。见胤祥迟疑,他补了一句,“是蒙古王公进贡的□□酒,不烈。” 胤祥接过,依言抿了一口,带着奶香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稍稍熨贴了紧绷的神经。 “三哥今日那些话,”胤禛开门见山,目光也投向篝火,“你心里不痛快,四哥知道。” 胤祥没应声,只将手边一截枯草死死捻进土里,仿佛那是胤祉令人厌烦的嘴脸。 “在京城,在汗阿玛眼皮子底下,他尚知收敛。如今到了这旷野,倒是现了原形。”胤禛冷嘲,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摩擦着那块刻着戒急用忍的玉牌,“可越是这种时候,你越要沉住气。你看那些随行的蒙古王公。”他示意胤祥望向康熙御帐前热闹的人群,“他们此刻敬畏汗阿玛的威仪,对我们礼敬有加,可若是瞧见阿哥们大庭广众内争不和,会作何想?一个沉不住气、易被激怒的阿哥,在汗阿玛心中,又能担得起多少分量?十三弟,天家颜面,忍一时,非为怯懦,实为图远。” “弟弟省得。”胤祥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却比白日里多了点冷静。 之后的行程,胤祉见胤祥似有“退让”,言行间的轻视更为外露,甚至在康熙于蒙古王公们面前考校胤祥,本意为炫耀天家英才时,故意提出一些看似探讨实则刁钻问题。儿子间的暗流,康熙并非毫无察觉,但他有意观望,未立即表态。幸而胤祥课业扎实,胤禛又在一旁适时巧妙补充,兄弟间的和睦与才识,反让蒙古王公们接连赞叹,康熙面上亦添了光彩。 巡塞结束,銮驾回京。紫禁城依旧巍峨,胤祥已不似先前沉痛。然而,一件彻底点燃他怒火的事,很快发生了。 这日,胤祥正于上书房温书,忽闻窗外一阵喧哗。推窗望去,竟见胤祉新剃的头皮在日光下泛着青光,格外刺眼。胤祥脑中轰然一响,母丧未满百日,他就擅自剃发——这是大不敬! 他疾步冲出,拦住胤祉去路:“三哥这是何意?” 胤祉显然没料到胤祥会当面发作,先是一愣,随即面现愠色,强辩道:“十三弟……何故……大惊小怪?天热……头痒……难耐,恐……失仪……于御前”又嗤笑,“何况……一个未册封……庶妃,也值得…” “天热头痒?”胤祥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陡然变了调,“汗阿玛命你为敏额涅治丧!你如此行事,将汗阿玛置于何地?将礼法置于何地?” 胤祉被戳中痛处,尤其“礼法”二字更觉刺心,恼羞成怒:“胤祥!你休要……胡搅蛮缠!莫以为……汗阿玛……多疼你……几分,便可……目无……兄长!” “你住口!”脑内理智的弦瞬间绷断,胤祥猛地扑上前一把揪住胤祉衣襟。太监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拉扯劝阻,但双方都是皇子并不敢真正使力,胤祥挣脱众人,不再纠缠,转身直奔乾清宫。胤祉暗道不妙,慌忙跟上。 康熙闻报两位皇子在宫闱内几乎动手,勃然大怒,当下刚要召见,胤祥已跪伏御前,泪流满面,将胤祉塞外轻慢及此次剃头之事逐一陈诉,字字紧扣孝道礼法。康熙越听脸色越是阴沉。本朝以孝治国,汉人最注重于此,皇子做出如此行径,他日后如何维系天下、治理江山。胤祉不敬敏妃是为不孝,藐视君父更是大不韪。 目光扫过胤祉光溜溜的脑门,当即砸去手中的茶盏,厉声怒斥:“枉你平日以读书明理自居!竟做出此等悖礼无耻之事!即日起,革去郡王爵,降贝勒,闭门思过,好好想清楚何谓‘孝悌’!” 茶盏碎片划伤胤祉额角,渗出的血丝混着茶汤滴落,他却不敢躲闪,瘫软在地连连叩首,然圣意已决,难以挽回。康熙对胤祥与兄长冲突亦有训诫,但相较于对胤祉的严惩,已是轻描淡写。 消息如风传遍宫禁。且不说胤祉生母荣妃如何受迁怒申饬,此刻延禧宫东配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胤禛得知十三弟闹到御前,哪里还顾得上平日强装的冷静自持,急匆匆赶来,一见胤祥便劈头盖脸问道:“十三弟!你可有受伤?汗阿玛他……”话音未落,已先将胤祥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见其无恙,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随即又板起脸来,“岂能直接与胤祉动手?他年长体壮,若有闪失,该让四哥如何心疼……” 胤祥几次想插话安抚,都被胤禛连珠炮似的关切堵了回去。 “即便要发作,也该先让奴才来知会四哥一声。”胤禛越说越气,想起胤祉所为,恨声道,“我往日只当他不过有些文人酸气,好卖弄学问,竟不知内里如此不堪,满口仁义实则小气刻薄……” 胤禛骂得痛快淋漓,句句戳人肺腑。 “四哥,四哥!”胤祥眼见越说越不成样子,难保隔墙有耳,赶忙上前拉住胤禛,您渴了吧,快喝口茶水,润润嗓子。” 胤禛猛灌一口茶水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半晌才低声道:“总之,日后不可再这般莽撞。” 胤祥望着兄长微红的耳根,心头最后剩的那点郁气终是被这笨拙真挚的关怀驱散了。他轻轻“嗯”了一声,将温热的茶盏又往胤禛手边推了推。 毓庆宫内,龙涎香袅袅。 太子胤礽起先得知胤祉受惩,神色颇为复杂。仁孝皇后赫舍里氏生产时难产而亡,他对“额涅”太过陌生,自难体会胤祥的锥心之痛。但是他又乐见胤祉栽个大跟头。往日里他就看不上明明略带口吃还要引经据典在汗阿玛跟前卖弄的胤祉,私下没少模仿其“之……之乎者也”的强调,戏称为“书斋里的耗子”。 作为储君,他心中权益不定:一方面忧心胤祥此举过于刚猛,将本就立场暧昧的胤祉彻底推向直郡王胤禔,岂非徒增对手;另一方面,又着实乐见自视甚高的老三倒此大霉。对身旁眉目清秀的小太监嗤笑:“倒是孤小觑了老十三。” 小太监低声应和:“十三阿哥是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才好,”胤礽眼底掠过算计“去,库里拣几件像样的玩意儿,送延禧宫去。” 经此一役,胤祉对胤祥恨意蚀骨,将一切屈辱归咎于他的“小题大做”与“不敬兄长”。这份怨恨如同毒芽在胤祉心里扎根,只待他日破土萌发。 康师傅对老三的处罚记载:谕宗人府、敏妃丧未满百日、诚郡王允祉、并不请上百日、即行剃头、殊属无礼。著收禁宗人府严加议罪。办理王府事务官、王府长史等、不行规谏甚属可恶。将伊等锁拏、从重治罪。寻宗人府议奏、诚郡王允祉、应革去郡王爵。办理王府事务、侍郎绥色、辛保、王府长史马克笃、一等侍卫哈尔萨等俱应革职、枷号三个月、鞭一百、不准折赎。得上□日、允祉从宽革去郡王、授为贝勒。辛保、马克笃、哈尔萨、俱著革职、鞭一百、准其收赎。绥色、自任侍郎以来、实心效力、著从宽免罪。革去管理王府事务。 以下是个人观点: 百日剃头事件,可以说是把老三身边人从上到下全给整治了,本人并不觉得这代表老康有多喜欢敏妃,要喜欢的话不至于敏妃生下一子二女,生前还是未册封庶妃。 更多的是老三这个举动会让好不容易才平衡的满汉关系又恶化。 清初满汉关系是比较僵硬的,满臣、汉臣互相瞧不上,彼此争斗是常有的事,为了维护统治,不管上层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还是提倡汉人儒学,而儒学最核心的:“忠”和“孝”。被康师傅指定给敏妃治丧的老三一刀把“孝”剃没了,试想一下汉臣们看到老三的大光头会不会心里骂人,读了那么多书还是关外野人一个,上行下效,皇子都这样可见皇帝本人也不咋样,鉴定:又一个元朝。对于老康而言,自己还在,老三就敢剃头,自己要是没了,老三岂不是敢灵堂蹦迪,孝都没了,日后还忠吗?是不是还要掀自己桌子? 于公于私,老康都要严厉处置剃头事件,将老三的行为定义为自身个人问题,与皇家、满人整体素质没有任何关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父子兄弟 第3章 生辰礼 毓庆宫的赏赐送到时,胤祥正与胤禛在窗下对弈。听得太子遣人来,胤禛指尖黑子稍滞,旋即“嗒”地一声落定。 小太监满脸堆笑,传达太子对十三阿哥的“关切”,又说三贝勒胤祉行事有失,令十三阿哥受屈,太子很是挂念兄弟之间的情谊。紧跟着抬进两只紫檀木箱,里头文房古玩、典籍字画,无一不投胤祥所好。最打眼的是一方斫成简瓦样的老洮河砚。 待人走后,殿内一时只剩棋子轻响。 胤禛拈着枚棋子,眼风扫过那砚,语气平淡,听不出波澜,“太子这回倒是舍得。” 胤祥随手拿起端详片刻,指腹抚过砚首浮雕的蝠寿图,鸭头绿晶莹如玉,如婴儿肌肤般润滑,确是难得的珍品。他将砚往桌上一放冲胤禛咧嘴笑道,“搁我这儿总比在小库房里落灰强。” 胤禛不紧不慢地将棋子归罐,似笑非笑,“放在他手里,确实明珠暗投。” 胤祥嘿嘿一乐,挥手让侍从进来将箱子抬走小心归置,自己又凑回棋枰前,盯着棋局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按住胤禛将要落子的手腕:“这步不算,四哥你故意引我分神!” 胤禛被他扯得一晃,笑骂:“是谁只顾着新书,不专心还怪起我来了?快松手!” 兄弟俩闹一阵,才重新坐正。太子背后的拉拢之意,彼此心照不宣。 储君已开始留意这些逐渐长成、渐显锋芒的弟弟们。康熙似乎也默许着,像在评估一只刚离巢的幼虎能否在明枪暗箭中立足,他时而会当众特意问几句胤祥对时政的看法,或指定晦涩难懂的典籍令其研读奏对。这般态度更增添了几分耐人寻味,各方势力对胤祥的打量愈发微妙。 胤祥依旧每日准时上书房点卯,对或明或暗的试探坦然自若。闲暇时不是去寻两个妹妹,就是往胤禛那儿跑, 院中的银杏叶落了一地金黄。 胤禛对着满园秋色诗兴大发,撂下笔将宣纸一推,“来看看这首。” 胤祥正歪在软榻上把玩前日胤禛替他刻的一方玉印,闻言凑过去。纸上墨迹未干,是首咏秋诗,词句清峭,意趣冷峻。胤祥细读一遍,道:“四哥这诗,格律是好,意境也高,就是……瞧着比外头的秋风还凉。” “这是夸还是贬?”胤禛弹了下胤祥的额头。 “自然是夸!弟弟是说四哥的诗风骨内蕴,就是还缺点东西。”胤祥捂着脑门,不知哪会儿将手中的玉印蘸了红,“啪”地盖上去,“这样便暖和了。” “皇十三子胤祥”不偏不倚落在宣纸最顶正中央,胤禛挑眉失笑,“胡闹。” 秋日匆匆,转眼已是孟冬,初一日,是胤祥生辰。 按规制,皇子生辰可免一日书房课业,其余自有内务府操办例赏宴席,兄弟间的私谊则另看交厚。胤祥一早向康熙和各宫母妃磕头领赏,又应付了几处官面上的热闹,回到住处时已过晌午。院中静悄悄的,唯有廊下两盆金盏菊开得正盛。门口胤禛的贴身太监见他回来,忙打千儿高声道:“奴才请十三阿哥安,十三阿哥生辰吉乐。” 胤祥笑着扔去几个银锞子,掀帘进屋。 屋内炭盆烧得正旺,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锅子并两只素釉盏,见胤祥脸颊被风吹得泛红,胤禛直接上前帮他解下斗篷,又将暖炉塞进他手里,招呼他快上暖炕。胤祥由着他四哥动作,一股暖流裹着鲜香扑面而来,他眼睛一亮,“是羊肉锅子?” “知道你爱吃,特意让他们备下的。先用碗汤暖胃。”胤禛在他对面坐下,亲自盛了碗奶白醇厚的羊汤,几叶芫荽青翠地浮在面上。 “四哥!”胤祥捧着汤碗满足地啜了一口,鲜香直透心底,“我还以为四哥今日随汗阿玛且有得忙呢,不过来了。” 十月初一日亦是大清定鼎燕京的日子,康熙今日要去太庙祭拜。 “今日咱们的寿星最要紧。”胤禛从身后取出一个黑漆描金绘西番莲缠枝纹的书盒推至胤祥面前,眼底含笑,“看看。” 胤祥解开铜扣,盒内青绸衬底,妥帖地卧着书册。他小心取出最上一本,触手便是上乘宋纸特有的温润柔韧。书页边缘虽微有些损伤,却保存得极平整,墨色沉古,书封贴黄写着《宋刻邵子观物内篇上》,内里白口双边版式,刻工信息俱全,确是宋版珍品无疑。他接连取出几本,轻轻抚过书封,难掩惊喜,“竟是全套的宋刻!四哥从哪寻来的!” “前些日子偶遇南边来的书商,说是家传旧物。想着你近来正读易理,便留了下来。”胤禛语带随意,好像这不过是寻常礼物,“这书析理精微,你读时若有不解之处,可与四哥一同参详。” 胤祥摩挲着书页爱不释手。他心知这般完整的宋刻绝非“偶遇”可得。心头暖意涌动,话到嘴边却拐了弯带出难得的促狭,“邵雍观物,重在格物致知。四哥莫不是嫌弟弟我看人看事还不够明白?” 胤禛没好气地曲指,不轻不重按住胤祥凑过来被热气熏红的脸,“偏你话来得多!这锅子再不用,汤可就要熬干了。” 胤祥“哎哟”一声,忙将书册仔细收回盒内,置于炕桌里侧生怕摔了,这才重新执起筷箸。羊肉蘸了酱料送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 “浑河发源山西,自黄土高原而下沿途与洋河汇集,在三家店出山后一泻千里,素有“小黄河”之称,河道飘忽不定,每到雨季水患频仍,淹没无数村镇田地,致使百姓流离失所,遂又称“无定河”,是朝廷心腹之患。三十七年,康熙命直隶巡抚于成龙治理水患,为期盼浑河从此安平,特赐名“永定河”,如今秋汛已过,康熙意欲前往巡视,核查工程,以确保河务无虞。 初十日,銮驾出西直门向南而行。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紫禁城,风里带着深秋的肃杀。仪仗卤薄简化了许多,除几位部院重臣外,皇子中只点了直郡王胤禔、四贝勒胤禛与十三阿哥胤祥伴驾,本就不平静的局面随着这份名单又泛起涟漪。 胤禔在众皇子中最年长,多次领兵出征,在朝中威望素著,浑身上下带着挥之不去的武人悍气。他骑着一匹青海骢,身着石青色五爪蟒袍,意气风发地紧跟着康熙御辇,顾盼间尽是睥睨之态。胤祥骑在马上,跟在胤禛侧后方。这是他第一次以近乎“办差”的身份出行,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他下意识夹紧马身,马蹄踏在略显泥泞的官道上,发出沉闷声响。 永定河河堤已然在望。宽阔的河床里水色黄浊,夏秋汛期后水位下降,露出两侧被水流冲刷得嶙峋起伏的黄沙。工部官员和河工早已跪迎在堤下。 康熙下了御辇,并未立即接受官员叩拜,而是率步登上堤坝,胤禔、胤禛、胤祥及一众大臣紧随其后。堤坝宽阔,寒风裹着河水的湿腥气毫无遮挡地吹过,打在脸上又冷又重,胤禔站在康熙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听着原河道总督、现管理永定河工官员王新命絮絮叨叨禀报那些堤坝尺寸、土方用量、夫役调配,眉头越皱越紧,他久在行伍,讲究的是令行禁止,刀剑见红,对这些需要耐心精细计算的事务天然缺乏兴致。在他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河水再凶顽,多召集旗人、征发民夫,加固加高便是,何须如此繁琐?他不耐地挪动了下脚,靴底碾着堤坝上的碎石子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看到身旁神色专注的胤禛和努力聆听略显紧绷的胤祥,不自觉撇了撇嘴。老四惯会装模作样,十三这小子,倒是学得快。 终于,王新命的汇报告一段落,躬身请旨,是否要亲临几处险工查看。 康熙早就注意到胤禔的动作,抬手让王新命前头带路,又侧首对胤禔道:“保清,你于工程之事有些无措,但治河如治军,须统筹调度、明察秋毫,你随朕近前,仔细听一听。” 胤禔精神一振,连忙应声上前一步,几乎与康熙并肩,他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汗阿玛终究还是更看重他这个长子的阅历。 所谓“险工”段,道路泥泞不堪,堤坡上裸露着新旧土层和草埽,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土腥气和腐烂的味道。康熙却浑然不在意,时而俯身查看堤坝夯土的结实程度,时而询问老河工历年水势情况,银钱物料可有足额到位,夫役工食是否克扣。 胤祥耳朵竖得尖尖的,将康熙的每一句问话、王新命及河道官员的每一句回话,甚至那些老河工带着浓重口音、略显磕巴的应答,都牢牢刻在脑子里。 小雪降临,乾清宫西暖阁内,地龙烧得暖融融的,驱散了外面的寒意。康熙褪去了朝会时的威严,穿着一件酱色江绸袍子,坐在炕上。胤祥恭立在侧,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前几日去看永定河,有何感触?”康熙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语气随意像是在拉家常。 胤祥稳了稳心神,将早已在腹中打过几遍的草稿说出,“回汗阿玛,儿臣亲眼所见,方知河工艰巨,更感念汗阿玛为民生疾苦,不辞辛劳,亲临巡视。至于王新命等官员所述,儿臣虽未能尽解,但知是前人经验积累,旨在因势利导,保境安民。儿臣以为,治河需持之以恒,非一日之功。” 康熙静静听着,末了,放下茶盏,目光落在胤祥身上带着审视,“嗯,能看出些门道,不算白去。”他顿了顿,手指敲着炕桌,“你年纪渐长,读书明理是根本,但终究要经历实事才能成才。” 胤祥的心跳骤然加快,屏气凝神。 “太子协理政务,诸事繁杂,需得力之人帮衬。”康熙语气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看你近日功课尚可,人也稳重了些,便去太子那边吧,听他吩咐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算为你二哥分忧,为你自己长些见识。” 这番指派如同平地惊雷,在胤祥耳边炸响,胤祥只觉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去帮太子做事完全超出他的料想。他下意识抬头,撞上康熙深邃无波的目光,只有帝王居高临下的安排。 “儿臣……儿臣遵旨。”胤祥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连忙跪下,声音略带沙哑,“儿臣必谨遵汗阿玛教诲,尽心竭力,辅佐太子二哥,不负汗阿玛重托。” “起来吧。”康熙挥了挥手,“太子是你兄长,亦关乎国本,你去了要谨守本分,勤勉做事,多看多学,少言少语,明白吗?” “儿臣明白!”胤祥再次叩首,这才站起身,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 “去吧,明日就去毓庆宫。”康熙说完便重新拿起一份奏折,不再看他。 直到走出乾清宫,胤祥被冷风一激才重新找回呼吸。汗阿玛此举是何意?是真的觉得自己“稳重”,可以历练了?还是……因此前胤祉之事,对自己另有考量?亦或是,帝王平衡之术的一步棋? 雪又开始零星地飘落,细小的冰晶沾在胤祥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胤祥走得很快,无暇顾及身后为自己撑伞的内侍,几乎带着小跑,他没有回延禧宫,而是有目的绕过几道宫墙。此刻,他急需要见到一个人,只有在那人面前,他才能卸下所有防备,将满腔的惶惑尽数倾吐。 1.洮河砚,产自甘南,在四大名砚中储量最少、最难采集,特级老坑石在宋末就已经断采。太子出手很大方呦。 2.邵子观物篇,作者邵雍,最早的宋刻本藏于怡王府,现在上海图书馆。作者菌没有找出来是什么时候入怡府的,干脆就安排是雍胖送的。后面还有这本书的剧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生辰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