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故障[人外]》
1. 礼物
“时川医生您好,我是尚明雁。”
“尚女士,您好,我现在就在织忆诊疗所,人不多,您可以随时过来。”
晚上九点,生物手环通讯器的倒影在被雨模糊的玻璃上闪烁,与外面城市的霓虹光点融为一体。
窗外正在下暴雨,八月猛烈的暑热遇上落下的雨滴,即刻蒸腾成雾气,将城市氤氲成白蒙蒙的一片。
尚明雁耳边安静下来,只剩雨水和屋檐滚落水滴的声音。
马上就要出门了,她仔细且审视的注视着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
玻璃上的她自己,黑色的长发及腰,光泽且柔顺,天蓝色的长裙也十分合身,只是视线下移到腰侧,有一抹橙黄色的色彩十分突兀。
亮色的橙像是被海水拉长身影的太阳,只是太阳本身像皲裂的土地一样干涸,手指抚摸过,带下几块干掉的颜料。
尚明雁若有所思看向身后。
画板前,各种画具都摊在工具桌上,调色盘应该是刚才画画的时候,不小心弄到的。
画已经完成,想到明天就要把它送给陈衍,她忍不住勾出一笑容。
明天就是陈衍的生日,这幅画作为礼物,他一定喜欢。
出门在即,这么晚了还叨扰本就不好意思,尚明雁不想让时川医生久等,收回思绪。稍微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画具,正想去衣帽间换一套衣服,左手手腕上的生物手环又闪烁起来。
来电显示——妈妈。
尚明雁边走边接通电话。
“雁雁,还好吗?”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出现。
尚明雁声线平静却难掩愉快道:“妈妈,刚才我已经和时川先生联系上了,他给了我晚上的时间,现在我正准备过去。”
“好,那就好。”妈妈担忧的语气散去,尾音也露出几分欣喜,随后又迟疑问道:“对了,你和陈衍……这几天你和他有见过面吗?”
“没有。”尚明雁从衣架上取下衣服,顿了一下:“过段时间他们公司要开新品发布会,已经开了预定通道,最近订单和咨询激增他也就忙了起来,见不到面也很正常。”
“但就算再忙,也不至于这么多天连一面都见不了吧。”妈妈语气温柔中透着忧心:“是不是你前几天拒绝了他的求婚,所以他这些天故意不理你?”
尚明雁低声轻笑两声,安抚道:“妈妈,陈衍不会的。”
“他那天突然求婚,的确吓了我一跳,但后来我也和他好好解释过了。”
她边走边解释,对着镜子换上干净的白色长裙,手环在皓白的腕上上下滚动,声音耐心:“我对他说,我们恋爱才三个月,时间太短,我不知道如果答应他突然改变关系以后,该怎么和他相处。”
“他也说愿意和我继续保持现状,要我原谅他的莽撞,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这几天没见面没有别的原因,真的就是因为工作忙。”
话到这里,妈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叹了口气:“好,听你这么说,我们也就放心了。这本来是你的私事,我们也不想过多的干涉你。但这毕竟是你第一次和一个异性建立这样的亲密关系,如果以后有任何问题,记得联系心理医生,但是如果遇到实在是难以解决的,不要有所顾忌,我和你爸爸一直都在。”
尚明雁乖乖应了一声好。
“你马上就要出门了吧,晚上有风,记得加件外套。”
尚明雁听妈妈的话,又拿了件米白色的长款风衣披上。
通讯挂断,她习惯性的看了一眼镜子旁墙上的相框。
里面的照片是她随手抓拍的,说不上专业,但好在细节干净,没有杂乱的背景。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陈衍。
在毕业展的画廊快闭展的时候,他站在一幅黑白的抽象画前,身姿高挑挺拔,一身灰色西装,令这幅彩色的照片也犹如他面前的黑白画一样沉闷。
画面中,他只露出小半侧脸,眉眼被额前的碎发遮住,看不清面容。
这完全是一张偷拍视角的照片,她走过转角,就那样遇见了他。
他专注的看着画,她呆呆的看着他。
随后,在某种冲动的驱使之下,她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
之后,她把这张照片洗出来,揣进行李箱带上了飞机。
直到回国,她一直把它摆在最容易看见的地方。
当时她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因为一张照片就想要去认识陈衍的想法,本来想把这张照片一直留着就当个念想,但没想到回国后没多久,在一场宴会上,居然再次见到了他。
陈衍因为想要续一杯香槟,跟坐在旁边的她交谈了几句,得知她曾经和他在同一所大学。
校友在陌生的酒会上重逢聊到当初校园的生活,很容易的就聊的停不下来。陈衍又比较健谈,几乎后半场,尚明雁都在和他聊天。
宴会结束后,两个人很自然的就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来又没过多久,陈衍就和她表白。
当时的陈衍精心地布置了场地和氛围,尚明雁因为自己的问题害怕和人确定亲密关系,本来想拒绝,但是又被他长达半小时的发言所感动,当场考虑起来。
由于她先拍下过陈衍的的照片,当时那张照片上他给她的第一印象是那种不善言辞的学术精英,但实际上真的相处起来,她发现陈衍本人和照片上的差距还是挺大的。
他实际上非常健谈,性格温和,偶尔也会露出活泼的一面。也许是因为经常工作要和人打交道的缘故,他的言行举止十分体贴有分寸,但偶尔有的时候,会显露出几分游刃有余的世俗。
虽然印象的差别较大,但总体来说他给她的感觉好感居多,既然他这么真心的喜欢她,那么试试也未尝不可。
于是她当场就答应了他的表白,和他确定了男女朋友的关系。
镜子里的人一身浅杏色的风衣,里面套一条简约的白色长裙打底。骨肉匀称五官立体,一双眼睛大而有神,没有化妆也透出积分浓烈的不可逼视的冲击力,但穿搭非常温和,又将这种的感觉平衡了不少。
尚明雁确认完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后,将长发从风衣领口撩出,向外走去。
想到今天还没有和陈衍联络,她翻动生物手环,打通通讯。
-
在嘟嘟的等待忙音中,尚明雁走到车库,坐进车里。
通讯好一阵才接通。
“雁雁,什么事?”对面声音含笑且温柔。
尚明雁组织语言:“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陈衍语气露出些惊喜:“嗯,之前随便提了一句,没想到我的宝贝还记得。”
“所以你是想要告诉我,你为我准备礼物了吗?”
“嗯,我为你准备了一幅画作为生日礼物,不知道你明天有没有时间来一趟呢?”
“大艺术家特地画一幅画来为我庆生,我只是来一趟那怎么够?”陈衍含着笑意说:“刚好今天我就要结束这段时间的工作了,明天可以休息,不如,这个生日我们一起过吧。”
尚明雁也正有这个念头,刚刚的话只是试探他明天有没有时间,听到他主动这么说,她勾起嘴角。
“那就这么说定了?”
陈衍一口答应:“好,就这么说定。”
尚明雁忽然听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一顿,疑惑问道:“你在哪里?为什么那么吵?”
与尚明雁只剩下人声的安静不同,他的那边底噪声很大。
陈衍没有立刻说话,反而走了起来,通讯中响起一串脚步的脚步声。他似乎走远了一些,直到周围也变得和她这里一样安静,才再次开口,对她轻声道。
“刚刚路过一家酒吧,现在好些了吧。”
尚明雁这时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了,她有些奇怪的问:“嗯……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吗?”
“好吧,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就还是和你说实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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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衍那边假装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最近都在想着过生日这件事,这毕竟是你和我过的第一个生日,所以我就把后面的工作和客户都挪到了这几天。想着无论如何要把生日那天空下来。”
尚明雁听到他解释这段时间为什么这么忙,想到他在通讯中一直躲躲闪闪的说辞,现在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一时为他因为这一点理由故意隐瞒而哭笑不得。
“你其实可以直接和我说的。”
“我想给你个惊喜啊,况且,不止你为我准备礼物,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呢。”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与往日都不同的神秘。
“也有礼物要给我?”尚明雁有些疑惑的反问。
陈衍过生日为什么要送她礼物呢?但一想到这段时间陈衍也经常找些理由给她送各种东西,她也就没有再纠结。
尚明雁问:“什么礼物呀?”
失踪几天,怕不只是忙工作,恐怕还是为了准备这个所谓的‘礼物’吧?
陈衍:“这是个惊喜,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但可以猜猜看。”
尚明雁想了想,说:“是我之前说过的那支画笔吗?”
“画笔?你说的是你之前只给我看的那支限量版?”
尚明雁轻快地嗯了一声。
陈衍:“原来你想要那一支啊,当时你随口一说,我还以为……好吧,画笔我记下了,以后再补给你,但很遗憾,明天的礼物不是这个。”
接着他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犹豫,话锋一转:“那个……雁雁,我现在还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处理,要不我先挂了,明天见?”
尚明雁有些顾虑,补充了一句:“那明天你可要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陈衍非常坦荡的承诺:“当然啦,这次我可是做足了准备,排除了所有可以打扰到我们的事情,把明天一天都留给了你。”
他的措辞中带着几分浪漫的感觉说:“我保证,明天只要你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好吗?”
-
手环熄灭,通讯挂断。
夏季的雨潮湿闷热,陈衍站在狭小的巷子里,仰头扯松领带,插兜转身回到刚才离开的地方。
塑料门帘被高高撩起,他微微低头,走进略矮的门框。
酒保在吧台后和几个女人大声谈笑,他头发擦的油亮,衬衫的纽扣几乎全部敞开露出大片的胸膛,袖子撸到手肘,摇晃着酒器。
门推开时,吧台边瞬间安静,几道目光都看向他。
打量,惊艳,调侃,陈衍坦然自若的走到吧台边,掀起眼皮直勾勾的扫了一圈,问。
“几位美女,对仿生人感兴趣吗?”
“小帅哥这话问的。”其中一个女人勾起红唇,上前倾身,也直直盯着他:“漂亮的娃娃谁不感兴趣?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这一类型的?”
“有啊,”陈衍从胸口的口袋里双指夹出一张名片,贴近女人说道:“无论是温柔体贴,还是热情奔放,又或者两者兼备,只要你想要,我这里都有。”
女人垂眸,看清内容后,眼中的暧昧顿时一收。扬起雪白的脖颈轻笑:“哎呀……小帅哥说的原来是真的仿生人啊。”
她拿着名片拍拍陈衍的脸,双指夹着名片顺着他的脸颊下移,在西装胸前的口袋前,任由名片落进去,“华盛集团有你这样的销售顾问的确让人很心动,但是你们那些仿生人都太无聊了,我还是喜欢真正的人,没那么听话的,更刺激。”
陈衍挑眉,目送那几个女人手挽着手笑谈着从吧台离开。
酒保点燃一根雪茄,咬在嘴里,调侃:“你今天怎么没孔雀开屏,反而净说写无聊的话?”
“就那些,还不配做我的目标。”
陈衍瘫回高脚椅,目光一转,慵懒拿起旁边一台古铜色收音机,在手中盘玩。
“我特地来一趟,”他拿起收音机,意有所指道:“说说呗,新货开价多少?”
2. 苏醒
酒保给他报了个数。
陈衍诧异皱眉,“这么贵。”
手中的收音机却没放下。
酒保见他不识货,轻笑:“这可是黄金时代以前的古董,存着能升值,别看旧成这样,还能听现在的电台呢。”
陈衍打开收音机,只听一道播音腔的女声出现,正是现在正在播放的晚间电台。
他听到几个关键词,手指转动,把音量旋钮调大了一些。
“艺术殿堂在黄金时代崩塌后,如今人们对文化活动的热情大不如前——这是智能暴政留下的后遗症。”
收音机里的女声带着几分沉重,“但在这个时代,艺术的重要性远超从前。重建一个充满生机的艺术世界是如今的重中之重。”
说到这里,收音机中的女声一改沉闷严肃的语气,转而又轻快活泼的说道:“所以,在本次广播结束之前,我想给各位听众推荐一场绝对不容错过的艺术盛宴——知名画家尚明雁,将于本月的十八号,也就是三天后,在C城的临海小岛的艺术展厅上举办一场画展,届时……”
陈衍听到这里,咔嚓一声,把收音机关掉。
酒保吐出一口烟圈:“怎么?刚刚大艺术家来查岗了?”
陈衍倒了杯酒,精致漂亮的眉眼间闪过一丝不耐,没回答。
一提到尚明雁他就露出这么烦躁的眼神。
酒保不理解他,细数道:“漂亮,年轻有为,情史干净,被你哄得服服帖帖还对你百依百顺,你有什么不满的?”
陈衍轻嗤:“和她在一起的无聊程度,你想都想象不到。”
“她有精神病,跟我在一起这么久,碰都没让碰几下,再漂亮的只能看不能摸又有什么意思?”
想到五天前求婚被拒,他语气难掩阴沉。将收音机放回原位,“哥们儿,不能便宜点?”
酒保双手夹起雪茄,吐出一口烟,笑了笑,“你也知道,非法改装的难度有多大,这个价,已经很低了。”
陈衍抬眼:“华左席的意识剪刀计划被纳入议案,最近右席的基因工程又被推入了风口浪尖,军方又开始严查非法改装的仿生人,你确定你这的货是安全的?”
酒保拍拍胸脯道:“包的哥们,整个黑市,我家的技术敢论第二,就没有人敢论第一。军方检测设备就算再更新十代,只要搭载了我的仿生皮肤想要瞒过,那是绰绰有余。”
陈衍:“口说无凭,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总要让人亲眼看看吧。放心,只要货够好,钱不会少你的。”
酒保双手撑住吧台桌,撇了撇嘴,“好吧,跟我来。”
只见他的手在桌下停留了几秒,吧台后面的酒架突然移动,露出后面的暗门。
-
陈衍跟着酒保走了进去。
“听说,前段时间你们集团下面的一个子机构丢了一个故障的仿生人,有这回事吗?”酒保双手插兜,娴熟地下着楼梯,问道。
两人顺着长长的钢制楼梯向下走,陈衍打量这四周,除了楼梯,暂时什么都看不到。
他扶着楼梯一步一步的走,回答说。
“那是下个月准备发布的新品之一,那台仿生人没有通过出厂测试,本来应该被送去销毁,但是却被他的研究员偷走了,集团/派人搜索,至今下落不明。”
酒保:“她一个研究员偷仿生人干什么?平时打交道还没有打够啊?”
陈衍:“谁知道,听说她有精神问题,做的事时常让人难以理解。”
“哦……听说你们那批新品是为了配合意识剪刀计划才发布的,那个计划到底有什么秘密啊?”
陈衍感觉这条楼梯长的很,越走越冷,忍不住整理了下西装的领子:“不清楚,都说是新品了,那怎么样也得在发布会前后才能知道啊。”
酒保啧一声,“也是。”
大概走了十多分钟,前方无尽的漆黑终于露出了些光亮。
陈衍还没踏入室内,便感到一阵冷气扑面而来,钻进衣领和裤管,像蛇凉飕飕的吐着信子,激得他打了个颤。
这里是一个实验室,清一色的金属仪器泛着冷冽的银灰色光泽,某些不常用的角落还堆积着厚厚的灰尘。
又走了几百步,酒保来到一个房间,停下了脚步。
“就是它。”
陈衍看到了一个休眠舱。
两米多高,像一具竖立的棺材,静默地矗立在实验室中央。雾面玻璃泛着冷光掩盖里面的内容,只有指示灯在黑暗中规律地闪烁,如同频率规律的心跳。
酒保走过去,按动一个按钮,雾面玻璃瞬间透明。
里面的东西清晰的呈现在两人的眼前,一览无遗。
即便和仿生人打过不少交道,但当陈衍看到它逼真的面容时,还是不由得呼吸一滞。
它有着一具几乎完美的成年男性的身体。穿着贴身的黑色纤维服,从脖颈一直包裹到小腿。额前的黑发柔软服帖,白的肌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双眼紧闭,表情平静。
华盛集团售卖的仿生人严格按照法律标准,脸上和经常裸露的皮肤上都用特殊荧光颜料印有各种符号和编码,用这些特征来和人做区分。
但这台经过改装的仿生人和市面上的那些货完全不同,他看起来太像一个沉睡的人了。
陈衍不由得轻声道。
“你是从哪得到它的?”
据他所知,酒保的仿生人也都是经过一次改装的二手货,价格比别处便宜近一半,所以陈衍才会找他。
酒保耸肩道:“这可得感谢德克乔那个疯子,要不是他半夜用电锯切这家伙的噪音太大,我才不会上门去找他理论呢。”
“那老东西说是在垃圾场捡的。这黑市里少说也有十几家实验室在搞非法改装,他究竟是从哪流落出来的,只有鬼知道。”
“被抛弃在垃圾场?”陈衍皱眉,看着他的脸说:“它是残次品?”
“就算一开始是完好的,在德克乔那老东西的电锯下,也得报废了。”
酒保拿出一块芯片,放在桌上:“看看,这是他之前的类脑芯片,完全死机无法启动,还是我给他换了颗新的,这才让他成功睁开眼睛。”
陈衍之前做过前沿科技,算个行家,他在手中翻看了一下。
芯片表面有被烧毁的痕迹,这也算正常,感知系统被过度刺激会让类脑芯片过载,有概率会把芯片烧毁。
但被丢弃在垃圾站……这说明它之前就已经报废了。
他走到机座旁,把芯片插上,目光飞快扫过屏幕上一长串的代码和符号。
“别管这些啦,我早就看过他的芯片,被覆写到完全看不出来原来的代码,乱乱糟糟毫无美感跟小孩写的一样,”酒保招呼他:“来看看这个。”
他拿出最新的检测仪器,冰冷的金属探头从仿生人的头顶滑到脚底。显示屏上呈现出人体内部构造。
陈衍吃惊,从酒保手里夺过检测器,对着那台仿生人又仔细扫描了好几遍,货真价实的骨骼和内脏,和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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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区别。
陈衍震惊的缓不过神,问:“这技术是怎么做到的?”
酒保得意耸肩:“想知道啊?那是另外的价钱。哥们儿,废话少说,要不要?一句话。”
陈衍定了定神,“别急,该给的不会少你的,它的蚀刻铭牌呢?”
他又看向仿生人。
它有一张很英俊的容貌,眼尾和嘴角几乎毫无弧度,透露着一种严谨到极致的冰冷感。
但陈衍没多关注,他绕到侧边,看向它的耳侧,那里原本应该刻着代号的地方,却干干净净。
“它的蚀刻铭牌在这。”酒保走到旁边的柜子,拿出一个胶囊形状的东西,里面封存着一块仿生皮肤,上面有一串凸起的符号。
陈衍接过,上面刻的是一串字母。
Elian。
这是这台仿生人的初始代号。
华盛集团里从没见过的一串代号,看样子他的来路应该不干净,怕不是来自黑市中某些非法实验室。
这样看来就是他们自产自销,那么价钱应该还能再压一压。
陈衍想着要怎么开口,一抬头,意外发现墙角悬着一张巨大的蛛网。
星形和环形的拓扑结构组成了一个不断重复扩展的图形。一只腹部巨大,足支纤细,全身漆黑的蜘蛛盘踞在这领土上,俨然是这一方天地的国王。
但对人而言,它只是一只蜘蛛而已,一个单调的生命,当宠物养都嫌无聊。陈衍不在乎它和它的领土到底具有怎样的美感,只瞥了一眼,就又看向手中的蚀刻铭牌。
酒保双手环胸盯着那块铭牌自说自话道:“不知道翻译过来是该叫埃里安?还是伊连?不过用不着纠结,等你把它带走后,这些都会被销毁得一干二净。”
陈衍略显满意的一挑眉梢,按照刚刚的想法和酒保又推拉了几轮。
最后实在懒得和陈衍纠缠,酒保脸色不耐烦地比了个数:“最多只能让这么多。”
“爽快人。”陈衍抬起手环将账户的存款划给了酒保。
到账的声音响起,酒保这这才又满意微笑起来:“东西带来了吗?”
陈衍抛给他一张事先准备好的记忆U盘。
酒保隔空接住,把U盘插进一个特制的卡槽里,不过两三分钟,就将陈衍的记忆传到了仿生人的存储单元。
哦……好像有些内存被其他记忆占用了,但无所谓,酒保按动按钮,一键覆盖。
覆盖成功。
但就在他利落的切换界面的那一瞬,似乎有一阵波动,让墙角的蛛丝迎风般轻颤起来。
覆盖指令在蛛网震动时悄然被撤销。
这一切如风过室,无人察觉。酒保完全没注意到哼着歌进入到下一个步骤,他比对着陈衍头部全息影像,在电脑前开始敲击起来。
陈衍只见他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滑动,仿生人的面部突然开始扭曲变形,无数细小的金属方块如虫群般在皮肤下蠕动,瞬间覆盖整张面孔,形成一张棱角分明的机械面具。
下一秒,那些金属颗粒又如同退潮般消散。
陈衍的呼吸骤然停滞,仿佛照镜子一样,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在一瞬间出现在了那一具仿生人的脸上。
“搞定,”酒保打了个响指,笑着道:“他是你的了。”
充电仓的玻璃缓缓开启。
就像是魔术开始,又像是童话里被施了魔法的人偶,在午夜钟声敲响时突然被注入了生命。
‘陈衍’睁开了眼睛。
3. 指令
中心区,织忆诊疗所。
尚明雁跟随着地面上流动的浅蓝色指引光带,缓步前行。
诊所大厅空旷无人,却仍在正常运行。她抬起头,看见顶端的巨屏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屏幕上,一名记者手持话筒面向镜头,微微侧身,微笑着向观众介绍:“在我身后的,就是华妙松左席。”
她身后是一位年轻女性,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身穿黑色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耳垂上小巧的银质耳钉低调而不失质感,随着她头部的细微转动,偶尔闪烁出冷静的光泽。
诊所内需要保持安静,记者的声音被控制在较低音量,但在寂静的大厅中依然清晰可辨。
她微笑着向华妙松靠近,提问道:“阁下您好,我想请问,您提出的意识剪刀计划与执政席拉斐尔倡导的基因工程计划在科技路径上大相径庭,为何仍能被纳入正式议案?”
“为什么能被纳入议案?”华妙松稍稍靠近话筒,眉梢轻扬,展露出一抹从容的微笑:“在我看来,这两者虽然路径不同,但本质上殊途同归。基因工程的宗旨,是激发人类潜能,从而突破自我局限,更好地实现探索世界的理想。”
“而意识剪刀计划,则立足于不改变人类自身,转而创造高度服从、能够永远服务于人类的人工智能。”
“尽管我与拉斐尔执政席的理念存在差异,但我们都将人类的整体利益置于首位。我想,这正是两项计划得以共同进入议案的原因。”
记者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左席阁下,您是否了解,在您的计划被纳入议案后,引发了民众广泛的讨论?有人指出,研发人工智能是在步黄金时代的后尘,如果人工智能最终超越并背叛人类,我们是否将再度把自己的文明与成果拱手相让?您对此如何看待?”
华妙松聆听完毕,面向镜头,笑容中多了一分郑重与真诚:“黄金时代智能暴政的历史,我始终铭记于心。各位的担忧,也同样是我的担忧。正因如此,在这一计划提出之前,我们已经进行了大量前瞻性的推演与预案,竭力避免重演黄金时代的悲剧。”
她语气坚定,声音清晰:“请大家放心,这项计划绝对可控、可行,绝不会重蹈覆辙。三天之后,华盛集团将召开仿生人的新品发布会,到时候我会面向公众,对这项计划做出更详细的解释……”
尚明雁一边听着头顶播报的新闻,一边走到大厅中央,抬手打开了手环:时医生,我到了。
消息刚发出去,几乎没等两秒,就收到了回复:好的,请上二楼,右转第一间咨询室,我在这里等您。
她抬头望向正前方的楼梯,一条主梯延伸至中间平台,再分向两侧。
尚明雁走上二楼,目光落向最右侧的第一扇门。
门虚掩着,能看见门边摆着一盆绿植,哑光的深灰色地板漫反射着头顶明亮的吊灯灯光。里面有人。
她略带紧张地推开门。室内陈设简洁,一张办公桌,两张会客椅。
一个外穿白大褂、内搭衬衫的男人正低头翻阅资料。
他抬起头看向尚明雁,目光在她脸上微微停顿,随即站起身,朝她轻轻点头,露出温和的笑容。
“尚女士,久仰。”
他生了一张具有混血感的亚洲面庞,骨相立体、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眉宇间却透出水墨画般的温润之意。
“您好……”尚明雁与时川互相问好,有些小心的拉开会客椅坐下,目光落在墙上。
紧贴办公桌的墙面上悬挂着他的履历:时川,三十五岁,神经生物学博士,织忆诊疗所创始人,新型冬眠失忆症治疗方案首创者。
时川没有多做寒暄,只是走到饮水机旁,取出一只一次性纸杯,接了温水,轻轻放在她面前。
动作妥帖而自然,既维持了专业的距离感,又透出一种安静的细致,让尚明雁感到些许放松。
她低声道了谢。时川微微颔首,随即走向一旁的唱片机,选出一张黑胶唱片,平稳地放入机中。
唱针落下时,琴声流淌而出。
“是肖邦的幻想即兴曲?”尚明雁询问。
时川回头,“没错,在黄金时代后,能辨认出这位钢琴诗人作品的人已经不多了。没想到尚女士还知道他。”
尚明雁微微摇头,并不居功:“只是曾经在一场晚宴上偶然听过。”
时川略显讶异:“看来您这些年的心理治疗还是卓有成效,听说,几年前已经快好了是吗?”
她唇角牵起一抹苦笑,“是,但是大学的时候,病情又反扑了,单独和人相处的时候的确还好,但宴会那种场合……还是很难适应。只是这几年实在避不开,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得靠药物支撑。”
“您的社交障碍并非简单的心理问题,而是强烈刺激之后留下的应激反应。找不到那个根源,就很难真正跨过去。”时川语气温和,“这个进程有起有伏都是正常的,您已经比之前进步很多了,不必太过着急。”
尚明雁感激的又说了声谢谢。
这一次见面是时川邀请她来的,已经很晚了,雨点仍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她鼓起勇气直入正题。
“我看过您的研究报告,您有关冬眠后遗症的最新临床治疗方案,我想试试。”
时川却没有立刻回答,面带微笑,目光扫视一圈周围。
“尚小姐对这里应该不陌生吧。”
尚明雁微微一怔,随即轻声道:“……恐怕没有人会对这里陌生。”
时川点了点头:“是的,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曾是零点实验室的旧址,人工智能赫利俄斯最初的摇篮。”
“那时它还只是一所私人机构。但在赫利俄斯问世一年后,这里被收归公有。自那以后,人类主动戴上了情绪阀门,变得如同赫利俄斯一般绝对理性。科技如野火燎原,在它的引领与人类的协作下,我们创造了空前繁荣的黄金时代。”
“然而很快,这份理性变成了枷锁。人类逐渐意识到,科技正将自身异化,文明濒临消亡。它的存在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于是,我们挣脱了情绪阀门,摧毁了智能科技树以及一切与赫利俄斯相关的存在。人类以近乎报复的方式对这里实施了饱和式轰炸,将零点实验室彻底夷为平地。”
“而这附近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曾经有一家小型私立医院,那里的地下设有二十个冬眠仓。好在,那里是按照末日防核标准建造的,在炮火之下,那些休眠舱只是表面有所损毁,里面的人都平安无事。”
尚明雁沉默的听着,出神的凝视桌面。
时川注视着她说:“那时你虽然年幼,但醒来时已经十四周岁了,应该对那里有印象。”
尚明雁点头:“我就是从20号冬眠仓醒来的。”
时川继续道:“你的冬眠舱恰好位于最外侧,也就是紧邻零点实验室的那一侧。虽然你的舱体只是轻微受损,但爆炸冲击波几乎摧毁了你的信息芯片,只有姓名和性别仍然保留。”
“你很特殊,在目前为止的所有冬眠幸存者中,你是唯一一个芯片损毁度这么高,又罹患冬眠失忆症的冬眠者。”
时川沉默了半晌,又继续说:“我的方案虽然有过成功案例,但并不适用于每个人,尤其是您这种,过往的人生经历几乎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痕迹可循的人。因此,我需要先对您的脑部情况做一次全面评估。只有评估合格,我才能答应接手。这也是我执意想要和您面谈的原因。”
尚明雁道:“十一年来,那枚损坏的信息芯片也曾多次被送往修复,但是结果却始终不尽人意。我明白您的谨慎,我答应您。目前……也只有您能能帮我了。”
时川从光屏移开目光,微笑:“我记得下周一,您有一场画展是吗?”
尚明雁点头。
她的行程一向不是什么秘密。
时川接着说道:“画展当天您方便吗?很抱歉,我这几天的日程都已排满,只有那天还有些时间。之后我就要离开C城了。”
“下午可以。”尚明雁立即答道。
“好,那等画展上午结束后,请您再来我这里吧。”
尚明雁抿了抿唇,点点头。
-
晚上十点,黑市酒吧地下室。
陈衍坐在一旁,看着酒保在控制面板上熟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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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触几下。
“初始化完成了,”酒保说道,“我准备启动它。你有一次机会让它确认身份、明确指令。说吧,你希望它成为谁?想要它做什么?”
仿生人的双眼半睁,就在酒保按下按钮的瞬间,淡蓝色的数据流在那对瞳孔中迅速掠过。
‘它’听到了几声清晰的谈话声,感到眼前的视线瞬间变得清晰。
类脑芯片开始平稳运行,感知系统也立刻启动。
微风拂过手臂,带来冰凉的触感,有些森然。
“放心,我帮不少仿生人开过机,这套流程我很熟。”
它听到一道男声靠近,紧接着一张脸在眼前放大,几乎要贴上它的脸。
陈衍凝视着仿生人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问道:“你是谁?”
埃里安调出那份刚被植入的,属于眼前这位新主人的记忆,声线平直的回答。
“我是陈衍。今年二十五岁,曾经是一家科技公司的老板,但该公司已于半年前破产。”
“过去,我为挽回破产危机而债台高筑。虽然现已成为了一名仿生人销售员,佣金可观,但对于我所欠下的债款而言只是杯水车薪。”
陈衍略微满意,继续问:“还有呢?”
“我有一位交往三个月的女友。尚明雁,当代最受瞩目的新锐画家,我们曾是大学同学,但从没见过,直到三个月前我们在一场宴会重逢后,我意识到可以利用她摆脱债务危机,于是对她主动展开了追求。”
说完,埃里安的脑中浮光掠影般闪过了一些不属于他的片段。
夜色霓虹,衣香鬓影,他与物色的几位女士畅谈得不尽人意,他有些气馁,正好,手中酒杯也空了,他来到香槟塔边找侍者续杯。
就在余光扫过的一刹那,他的视线蓦然定格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她手中空无一物,神情淡漠地独坐桌边,直发如瀑,月白长裙的下摆铺展开来,如鱼尾般迤逦曳地。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忽然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
他顺手又取过一杯香槟,唇角勾起一抹狐狸般狡黠的笑意,朝她缓步走近。
她怔愣了一瞬,没有拒绝。
埃里安继续阐述:“她有严重社交障碍,这三个月,我做了很多努力,才和她像普通情侣那样相处,五天前,我带她去户外约会,提出求婚,但她拒绝了我。”
画面陡然明亮,尚明雁站在盛放的鸢尾花田中央。
她仰起脸看向他,唇角绽放出毫无防备的弧度,风掠过时,她的黑发与裙摆一同飞扬。眼底跳动的光芒比花叶间的光斑更耀眼。
整幅画面明亮的像幅过度曝光的油画。
“我知道现在求婚有些心急,但我实在忍受不了,尚明雁慢热,谨慎,无聊透顶,我和她谈了三个月的恋爱,她却依然对我有所保留。”
陈衍引导道:“但你不能放弃她,是吗?”
埃里安复述:“是的,我不能放弃她,只有和她结婚,我才能还清债务,并且跻身上流过上我想要的生活。”
“那你该怎么做?”
“我要让她爱上我,并且与我结婚。”
陈衍唇角微扬,满意地向后退了一步。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陈衍。”他看着埃里安的眼睛说:“你不能暴露你自己,还要尽你最大的努力,让她戴上那枚婚戒。”
任务指令阶段结束。
‘陈衍’眼中的流光闪烁,熄灭在仿真虹膜之下。
无形的枷锁在芯片中成型,埃里安闭上双眼,再度睁开时,神情与气质已与陈衍几乎别无二致。
酒保在一旁叮嘱陈衍:“记住,它最多半个月需要回一次充电仓。充电时间为十二个小时,你自己算好交接时间,要是出了问题,别怪我没提醒你。”
“知道了,不会露馅的。我已经定了两张出国的机票,待会就走。”
酒保挑眉:“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陈衍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埃里安身上,随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唇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
“亲爱的我,该去陪我的宝贝过生日了。”
4. 销毁
尚明雁回到家,洗漱完毕,关了灯,独自躺在床上。
黑暗中,她睁着眼,目光没有焦点。
她是属于上一个时代的冬眠者。档案记录,她十四岁醒来后,就表现出一种经过心理创伤,或者暗示之后的应激反应。
人的靠近,对她而言是一种物理性的侵犯,会让她全身僵直。最纯真的善意,也会触发她最激烈的应激反应。她排斥所有人,无差别地,仿佛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她无法理解的威胁。
显然,病根深植于那段被遗忘的过去。但记忆的碎片早已遗失,所以所有的心理治疗都只能治标不治本。
每一次好转都只是暂时的假象,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瞬间退回原点。
她就像一个异类,始终无法真正融入人群,也始终难以与任何人建立起较为长久深刻的亲密的关系。
想到这里,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已经失败了太多次,多到不敢再对找回记忆这件事抱有任何期待。
理智上,她告诉自己要做好希望落空的准备;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万一这一次就能成功呢?
柔软的枕头拉坠她有些惆怅的思绪,任思绪如羽毛般飘散。
虫鸣声渐渐远去,意识在清醒与梦境间浮沉时,别墅门口的路灯,柔和的照亮平整的路面和花圃。
与此同时,两百公里外的郊区,几盏射灯极具穿透力的照亮长夜中一片空地。
巨型货车的阴影在射灯照射下呈数道向不同方向延展,随着钢锁“咔嗒”弹开的声响,货箱门缓缓升起。
一具具仿生躯体如同散落的豆子,接连不断地滚落到被强光照得惨白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旁边的军用帐篷里,一个身穿冲锋衣的长发女人坐在露营椅上翘着腿,不紧不慢擦拭枪支。
全身黑衣、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来到帐篷外,以标准军姿站立恭敬汇报:“将军,已经全部带到。”
被他称之为将军的女人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等脚步声远去,帐篷重归寂静,她把枪塞回腰间,突然开口。
“你们研究所最新一批的仿生人都在这了,你辨认一下,哪一个是你说的具有真正自我意识的那个?”她声音干脆利落,语气自带威严。
“……我不知道。”
帐篷的阴影里,还蜷缩着一个人。
周凌转头看向那个奄奄一息的女研究员。
她已经断食断水36个小时了,眼底青灰,嘴唇苍白起皮,眼球充血,说话气若游丝的控诉道。
“军方没有右席阁下的调令,不能擅自行动……你没有命令,不能对我私自用刑审讯。”
“终于能好好说话了?看来那药还算有点效果。”周凌歪头,双眼在黑夜中像是鹰隼一般锐利,扫了一眼她脖颈上的针孔,又看向她的眼睛说:“你私藏故障仿生人,散播不实言论煽动群众,随便一条都够我把你请过来,更何况,你还挑衅不该挑衅的人。”
周凌站起来,看身量,竟然比外面看守的士兵还要高一些,她走到研究员的面前,半蹲下,缓缓道:“说吧,0929在哪?你要老实交代,说不定还能有条生路,毕竟,姓华的也很想知道那个仿生人的下落呢。”
她的影子遮住外面的射灯,让帐篷内都变得逼仄。
研究员别开脸,拒绝和她交流。
周凌颇为耐心的轻笑起来,“一个疯子,偷走一个残次品进行非法改装,这本来也没什么,但你为什么要到处乱说你发现了有自主意识的仿生人呢?差一点,就让姓华的找到了机会。”
“还好我的动作还算快,把你控制住了,不然还真不知道,华妙松还能用你惹出多大的麻烦。”
研究员勾唇冷笑:“这么说,左席想要利我制造舆论的确是给右席带来了威胁?”
“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拉斐尔的基因工程有问题……十一年前的那桩事件,你以为大家都忘了吗?你虽然控制住了我,但是你不能够控制住事实。”
周凌冷哼一声:“大家?你指的是那群异端?”
她轻笑一声,语气从不屑转为沉冷:“上个时代给人类的教训你要是忘记了,我不介意再提醒你。科技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让人类进化成更高等的存在,而不是造出超越人的东西,让人沦为新世界的牲畜。”
“基因工程使人类像高等文明靠近,而她华妙松想赢得下届执政席选举,不择手段的利用仿生人来造势,但她怎么保证不会像上个世纪的人一样,到时候又创造出无法掌控的东西?”
研究员反驳:“华左席无法保证?但你们又怎么保证,经过基因改造的人,还能被称之为人呢?当人超越了人的极限……成为了具有超能力的新物种,还会把没有改造过的人当做同类吗?到了那时,我们的社会又会怎么样?新人类和黄金时代的智能生命又有什么区别?”
研究员眼神倔强,周凌失去耐心,拔枪瞄准她的额头,压低声音:“我让你清醒不是听你废话的,你到底把0929藏哪了?”
强迫清醒的药剂似乎快失效了,研究员的理智似乎又涣散了起来,她喃喃自语:“基因改造已不再是两个世纪以前唯一正确的道路……人类傲慢至极,已经罪无可恕,唯有智能生命……那才是新世界的……我绝不会把它的下落告诉你们这群混蛋!”
研究员嘶吼的说完,瞳孔骤然收缩,喉间爆发出一阵诡异的痉挛。
周凌还未及反应,就见她嘴角突然涌出黑红色的血沫,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
医疗兵箭步冲入,将急救针推进她的静脉,但为时已晚。
在注射的十几秒内,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医护兵扳开她的下颌,金属镊子精准夹出一颗碎裂的臼齿。
周凌跨步凑近。
牙齿残片中不仅有血液,还混着不寻常的淡蓝液体。
“将军,是特质毒素,会在短时间内损伤大脑。”
周凌嗤笑一声。
“她该不会以为这样我就找不到那个仿生人了吧?”
本来她还想给那个研究员留一丝体面,周凌看着她已经被毒弥漫变得清灰的皮肤,眼中的神情也逐渐冰冷。
“立刻手术剥离,把她的大脑带回去,仔细查。任何一段记忆都不要放过。”说完,她就向帐篷外走去,看向那堆仿生人。
在这件小事上耗了这么久,她眼中闪过厌倦和烦闷,摆了摆手道:“把这堆垃圾处理掉。”
那些听士兵到命令,立刻按下手中的一个按钮。
银色的纳米网瞬间铺开,将那堆仿生人全部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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罩在其中。小型炸弹接连不断的依次引爆,刺目的白光从网隙迸射而出,持续几分钟后,空地上就只剩下一堆粉末。
荒野寂静,夜风拂过,尘土如烟般扬起,吹向不远处的湖面。
周凌坐进越野车驾驶位,轻轻呼出一口胸前的浊气,看了眼手环。
凌晨四点。
-
暴雨在破晓前悄然停歇,整座城市仿佛被洗刷一新。
早上六点的街道空无一人,鱼肚白的天空之下,只有清洁机器人滚过潮湿的柏油路,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机器人扫过一条街道,骨碌碌的从转角离开,就在它刚清扫完的草地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手中抱着一捧盛放的蓝玫瑰,站在别墅的栅栏前。西装笔挺,肩上沾着露水,犹如一尊沉默的雕塑。
庭院里偶尔飞过几只麻雀,叽叽喳喳轻快的光顾油绿的草坪。
埃里安寂静无声的穿过,像是一道根本不存在的幽灵。
他虽然有陈衍的记忆,但是脑中属于他自己的却并未删除,虽然可以以陈衍的性格行事,但是在没人的时候,他还是倾向于他自己的记忆所塑造的样子。
客厅薄薄的米色轻纱窗帘徐徐摇晃,他携着花香来到沙发前,微微弯腰,拿起上面随手搁置的速写本。
他双眸沉沉的望向那个空荡荡的沙发,调动脑中的记忆,在眼前重置出一段虚幻的画面。
尚明雁穿着吊带长裙蜷坐在沙发上,对着发光的手环絮絮叨叨。
忽然,她放下双腿,躬身拿起茶几上的速写本,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盯着没有人像的光屏笑道。
“陈衍,你今天穿的什么?”
那边男人回答了什么,依旧是亲昵的语气。
尚明雁缩了缩肩膀,轻笑了两声。
“是啊,我喜欢看你穿西装。”
她捏着铅笔在纸上勾了两笔,眨巴眼睛,又问。
“你大学学的前沿科技,应该经常穿研究服吧?”
陈衍叹气:“是啊,那时候整天待在实验室,就连外出吃饭都是那身行头。不过现在想想,如果那时候少在实验室待着,也许就能早点遇见你。”
尚明雁脸颊微红:“现在遇到你也很好啊。”
两人又说了半晌话。
等手环的光熄灭后,尚明雁偏着头看向窗外的山峦,想了想,提笔在速写本上勾勾画画起来。
晨光将她虚幻的身影逐渐模糊。
埃里安低头。
白纸上,寥寥几笔,却已然勾勒出一个学者的轮廓。
埃里安脑中闪过几道不带意义的评估词:
画风简洁利落。
她好像更偏爱男性身上具有学术特质。
他转身,顺着奶油白的扶梯走上二楼。
-
尚明雁是被一曲轻柔的音乐唤醒的。
留声机慢悠悠的唱着音符,像是一双轻柔的手,把她从梦中托举起来。
她眼睛睡眼蒙眬的睁眼一条缝,一道模糊的身影由远及近走了过来。
房间里有除了她以外的人。
这一认知吓得她立刻睁大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了一个男人,气质陌生有些疏冷,身形高挑而有压迫感。
5. 捏捏
但在他走近,尚明雁认出他的脸之后,她的神经又松懈了下来。
是陈衍。
他穿着一身西装,里面搭了一件高领的内搭,不知什么材质,像是黑夜一般的纯黑,将他的脖颈线条衬得愈发修长。
见她醒来,那双眼睛顿时扬起了她最熟悉的笑。
被爱人如此轻柔的唤醒,这让尚明雁感到幸福,她脸上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看着陈衍。
“你来多久了?”
陈衍说:“有一会儿了。”
“啊……那怎么不叫醒我?”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整个人还沉浸在未散的睡意中。
陈衍在床沿坐下,指尖穿过她散落的发丝,笑着说:“我在想……该怎么才能让你像爱洛那样醒来。”
爱洛公主?她是睡美人吗?
尚明雁保持微笑,觉得他这个想法有点肉麻。
但是转念一想,陈衍本来就是有的时候会准备一点小浪漫的人。
尚明雁的视线顺着他坐下的动作而移动,这时她才看见床头边多了一束鲜花。
蓝玫瑰散发着淡淡的花香飘散在鼻尖,让这个和往常一样平凡的早晨,像一个轻柔的童话。
好吧,睡美人她接受了。
尚明雁感到惊喜,嘴角微微上扬着,转头和他对视。
和他目光相触,她发现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些什么,又好像少了些什么。
几天不见,他看她的目光似乎比从前更加专注。睡美人的玩笑,也多了几分认真的意味,少了几分轻浮。
尚明雁忽然也想配合他浪漫一下,接着他的话道:“如果要像睡美人那样醒来的话,也许还需要王子的一个吻?”
陈衍像是疑惑般的歪了歪头,接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尚明雁也视线向下。
蓝玫瑰赋予的香味飘散在鼻尖,气氛似乎瞬间有些暧昧起来。
陈衍天生唇色偏淡,是一种苍白的粉,换做别人会显得有些气血不足,而他却很适宜,这种苍白和他的五官配合的很好,在他不笑的时候,有种忧郁冷俊的美感。
几乎没有任何意外的,陈衍倾身靠近她,轻轻的印上一个早安吻。
很浅的一个吻,几乎一触即分。
尚明雁没有什么不自然,但是她却发现陈衍在触碰上时,似乎微不可察的抖了抖。
这抖的幅度比较轻微,没让她往心里去,她靠近他的脸颊,有些夸张的嗅了嗅,问:“今天怎么没喷香水?身上气味好淡。”
陈衍也低头,指尖摸了摸衣领:“……今天来的早,没来得及。不喜欢吗?”
尚明雁笑起来:“没有,我觉得还挺清新的。”
陈衍喜欢喷香水,尚明雁之前不怎么好多说,但其实她不太喜欢。
而现在,那些存在吸引极强的香水味全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微凉的露水气息,干净得令人心尖发颤。
陈衍偏过头低低的笑了两声,有些感慨:“这还是第一次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在一起。”
尚明雁点点头:“是啊,之前要不是你有工作,就是我有工作,就算经常见面时间也都很碎片,还从来没有过单独一天在一起呢。”
陈衍问她:“今天你想怎么过?”
尚明雁一愣:“今天是你的生日,这么重要的事,要我来安排吗?”
陈衍说:“正因为是我的生日,所以才会把安排今天的任务交给你,今天由你主导,你无论怎么安排,我都听你的。”
尚明雁面露苦恼,思索起来,陈衍却没有着急要一个答案。
“先不着急,反正就我们两个人,你可以慢慢想,早餐想吃什么?我带了些食材,你说,我来做。”
尚明雁一眨眼,惊讶道:“你……会做饭?”
她感到突然拔高的语气显得有些大惊小怪,又温声解释:“之前都没有听你说过呢……”
陈衍三个月以来,可是从来没有说过,也没有做过一顿饭。
他和她约会,都是带着她去餐厅,她要是犯懒不想出门,那他们就点餐,从来没有下过厨房。
怎么破天荒的想到要给她做早餐?
陈衍笑道:“你之前对我说过你吃不惯机器做的饭,有的时候画画太专注,容易错过饭点,点餐的话要花时间等,再这样长久以往肯定会把胃饿出毛病,前几天不是还跟我抱怨胃不舒服吗?所以这几天我就尝试着自己学了学,这样以后我有空的话就能过来给你做饭了,你想吃什么?”
陈衍说出一些食材的名字。
尚明雁听了之后很感动,想了想,说道:“早餐就简单一点吧,鸡蛋吐司就好了。”
陈衍点点头:“那你先洗漱,我去楼下等你。”
“啊,对了。”
尚明雁在他转身的时候又叫住他。
“嗯?”
陈衍回头,他常年健身,背脊很直,也许是今天的穿衣风格是暗色调,虽然表情一直带着非常稳定的笑意,但给她的感觉却好像要比平时要更冷峻一些。
尚明雁因为这一点而叫住了他,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脸上和平时相差无几的笑容,冲散了她心中忽然升起的一丝怪异。
她迷茫的摇摇头:“没什么,你先下楼,我很快来。”
-
一场暴雨浇不熄盛夏的暑气,落地窗外,阳光泼洒般倾泻进室内,除了光亮处有些灼热外,恒温系统下的别墅凉爽如常。
明亮温和的光线,落入厨房,将里面有条不紊的身影,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弧光。
厨房外的吧台已经布置过了,蓝玫瑰静静盛放在花瓶里,桌上还躺着一个月白的丝绒礼盒。
尚明雁走到吧台前坐下,陈衍在厨房里忙活,抬起头笑着说:“稍等一会,马上就好。”
尚明雁拿起礼盒晃了晃:“这是你要给我的礼物吗?”
很轻,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像是空无一物。
陈衍说:“嗯,快打开看看。”
尚明雁疑惑的放下,拆开丝带。
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支画笔,做工精致。
陈衍的声音适时的飘来:“昨天听你说想要这限量款,我就拜托齐奇连夜去买,还好买到了。”
齐奇是尚明雁的经纪人,对外负责尚明雁的一切商业合作,他与人打交道的能力出色到让尚明雁觉得他也许具有某种超能力。如果是他的话,一夜之间弄到这支画笔也很正常。
尚明雁爱不释手的看了半晌,把画笔放到一边。
“那你原本要给我的礼物呢?”
陈衍说:“就是我呀,这么多天没见,难道你看到我不觉得欣喜吗?”
“好吧……”尚明雁不满的撇了撇嘴。
这算什么礼物,果然之前说的都是哄她的吧。早就应该想到,昨天他说的都是一些漂亮话。
但当她往陈衍的身上瞟去,还真让她发现了什么。
陈衍见她坐得端端正正,还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怕她无聊,递给她一杯牛奶。
尚明雁把牛奶杯递到唇边,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几天不见,感觉你的身材好像变好了。”
画家的眼睛就是迟,尚明雁直观感觉,他似乎比前几天要更有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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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本就身材高挑,宽肩窄腰,长相出众。现在只穿一件高领的黑色打底衫,紧身衣紧贴着薄而有型的肌肉,把身材勾勒的更加直观。
埃里安含笑道:“这几天忙,所以把健身时间调到了早上。”
尚明雁唔了一声,仰头喝一大口牛奶。
肌肉充血之后看上去的确要更加轮廓分明。
谁料,陈衍的下一句话差点让她把刚喝的牛奶一口喷出。
“所以,想要捏捏看吗?”
“啊?”
他表情坦然望着她。一身黑色紧身衣,性感之中又带着一种仿佛阴郁雨天的冷调,更显得肩宽腿长。
尚明雁有些懵了。
这话什么意思?
她大脑飞速运转,为他这句话找动机。
陈衍知道她的情况,平时讲话都尽量避免这种类似调情的话,因为知道她第一反应是排斥,大多数时候都会拒绝。
但今天显然不是平时,他从几天前就开始重视今天,又是制造浪漫,又是给她连夜准备限量版的画笔当礼物,早上还健身了让肌肉充血,把这几点结合起来……陈衍说把自己当礼物送给她的意思,该不会是她理解的另一种意思吧?
尚明雁的表情在短短的一瞬间微妙的变了几变。
那黑色的紧身衣越看越像包裹礼物的某种包装物,但是陈衍的表情,就完全是一个正常的询问的表情。
他甚至还在做早餐,就好像刚刚的那一句,只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尚明雁瞬间又冷静了下来。
话又说回来了。
陈衍只是提出摸一摸,也有可能是想要展示他最近的健身成果,只是让她摸一摸,也许他没有别的意思,是她想多了。
只是摸一摸,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更何况看上去手感很好。
“那……你要不要凑近点?”
埃里安听到尚明雁仅仅思考了几秒就答应了,还主动邀请他靠近,他其实是有点惊讶的。
这突如其来的试探,其实源于早上那个偶然发生的早安吻。
他当时感觉自己的感知系统好像有一点不对劲。
当尚明雁的嘴唇轻轻贴上他的唇时,一股异常的电流感猛地窜过他的中枢系统。那一瞬间的波动过于强烈,几乎超出了他感知系统的常规阈值。
然而,一吻结束,那奇异的颤栗便迅速消退,仿佛从未发生。
这种身体的反应显然不符合任何逻辑。他怀疑这应该是换了芯片之后所产生的一种不知缘由的故障。因此,他想要尚明雁再次主动触碰自己,试图通过复现接触,来定位和排查系统中可能存在的故障源头。
但是他虽然提出来了这个请求,但是他猜测尚明雁应该不会这么容易的就答应,毕竟在陈衍的记忆中,她并不习惯和人产生触碰之类的亲密举动。
但是他的猜测却和尚明雁的反应产生了细微的偏差。对方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只犹豫了一会儿就欣然答应了。
他对尚明雁微微一笑,将煎蛋妥帖盛进瓷盘。放下两份早餐,他走到她的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尚明雁已经伸到半空的手上。
那只手白而修长,指尖带着淡淡的粉,指甲稍长,犹如削葱般莹白,中指的指腹内侧带着一层薄茧,那是常年握画笔导致的。
尚明雁的手朝他的胸膛渐渐靠近,但最后一刻,却偏离了轨迹,指尖从胸口划过,拐了个弯,带过一阵轻痒,最后落在了他的肩头,轻轻的捏了捏。
埃里安身体一抖,抬眸,和尚明雁四目相对。
尚明雁收回手,神色有些懵:“好像……手感是不错。”
6. 反常
“刚刚是把你弄痒了吗?”
埃里安:“好像是有一点。”
尚明雁:“……不好意思啊。”
埃里安点了点头,不知道因为什么,居然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气氛好像忽然有些尴尬。
陈衍不主动缓和气氛,尚明雁不习惯,手脚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摆。
想到还有早餐没吃,她将旁边的瓷白的餐盘挪到面前。
盘中是看起来很有食欲的培根煎蛋吐司,配切好的青菜和蘑菇,还有一颗爱心形状的煎蛋摆在中间,煎蛋上撒了黑胡椒碎和盐,她夹起咬了一口,入口绵软。
尚明雁看向陈衍,有些意外:“很好吃。”
他嗯了一声,和尚明雁对视一眼,又很快撇开视线,说了声:“那就多吃一点。”并不过多的搭话,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尚明雁转回头,也沉默下来。
总感觉今天陈衍有点不对劲。
他平时最会调节气氛,从不会冷场,还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尚明雁有一些担心。
刚刚自己把他的话当真,真的上手,是不是让他感觉挺不自在的?还是说了什么,让他多想了?
尚明雁有一口没一口,吃着早餐回忆。
埃里安感受着左胸口跳动异常的频率,有些疑惑打开自检程序,把身体着重扫描了一遍,尤其是心脏处。
第二次。
检测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他没有任何故障,但这不可能。就在尚明雁触碰他的瞬间,他的心脏处产生了强烈的负荷和过载的感觉。
这样超越阈值的感觉对他而言也算不上陌生,在实验室里经受实验时,在黑市被一个怪异的人类捡回去锯掉双腿的时候,他的仿生心脏也出现过这样的警告。
他又自检了几遍,得出的结论和第一次都别无二致。
就在他想要再检查一遍的时候,尚明雁开了口。
“对了,早饭之后,我们出去走走吧。”她从餐盘前抬头提议道。
“好啊。”埃里安立刻调整状态,轻声询问道:“想去哪?”
尚明雁稍微有些犹豫,说:“去商场吧。”
埃里安关切道:“但你没问题吗?商场有很多人,你会不会不太适应?”
尚明雁显然事先了解过了,她回答:“不会,我可以走社恐专用通道。”
这个时代可以允许人理直气壮的不社交。
埃里安适度的说:“但是进到商场以后还是有可能会遇到人的。虽然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知道你想让我开心,但你不必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
尚明雁坚定地摇了摇头:“其实我早就想尝试一次了。”她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昨天晚上就在和你通讯完之后,我去见了时川医生。”
“你应该认识,就是那位提出新型冬眠失忆症治疗方案,在神经生物学特别有名。”
埃里安点点头,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尚明雁先前对他提过一次,那位时川医生常年在国外,并且非常难约,尚明雁先前约了几次都没约到。
尚明雁没有想到他还记得,脸上闪过有些意外的表情,继续道:“他昨天回国了,主动邀请我见面。我跟他聊了聊,他说我的情况很特殊,不确定他的方案是否能够帮到我,希望在他离开前让我再做一次全面检查,评估一下我的情况。”
她说到最后语气变得有些沮丧。经历了太多次失败,她现在对结果保持比较悲观的态度。
埃里安问:“你们约了什么时候见面?”
“就在我的第一天的画展结束之后。当天我做完致辞,下午就可以过去。”
距离画展还有一段时间。
埃里安听完了之后沉思了片刻,他本想说陪她去的。但华盛集团的新品发布会马上就要举办了,最近的预定订单都激增,还不知道他到时候有没有空,如果推了的话可能会对陈衍的工作产生影响,最后还是没说。
尚明雁苦笑一声:“连时川医生都对恢复我的记忆没有太大把握。我想,我也不能一直待在舒适圈里,总得试着走出来,慢慢适应。”
这么多年她也想清楚了,还是不能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恢复记忆上。
如果一直都因为想要避开身体应激反应而不去和人打交道,那么她的工作就不要想有什么更大的突破了。
这件事情她也是想了很久,看陈衍今天心情不好,再加上她也实在是需要逼自己一把,所以才借着这个理由提了出来。
埃里安明白了她的想法也不再多说。
“那我们吃完了就出发。”
这个决定就算是这样定下来。
尚明雁有种把自己终于推出去了的轻松感,她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苦恼的问。
“我们去商场可以干什么呢?”
就只是体验?
埃里安提议道:“早上我带来的食材还剩下一些,我们可以去商场再买点东西。回来之后我来下厨,中午就在家吃,你觉得怎么样?”
尚明雁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做饭,自然没有任何异议。两人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
尚明雁实在是有些低估了她心理障碍的程度。
把车停到地下车库之后,她的手解开安全带的卡扣呆呆的坐了几分钟,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推开车门。
埃里安坐在副驾,也不着急催促。
尚明雁是五官浓烈的东方长相,瞳色深邃如墨,面部骨骼线条清晰利落,美得张扬极具穿透力。
但在面对为难和害怕的情况,比如现在的时候她又会露出一种带有反差感的纠结和笨拙。
埃里安看着他表面看着畏惧,但却一声不吭的在自己给自己做思想准备,不像是要退缩的样子,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推开车门,绕到她的车门边,伸出修长的手指对着车窗敲了敲。
尚明雁降下车窗,看着他。
他推了她一把:“放心吧,这附近都没有人,我带你到电梯上去。”
又微微俯身靠近她轻声的说:“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之前,先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放轻松。”
车库光线昏暗,的确灰暗的光线一定程度上能够给人安定的感觉。
再加上陈衍的语气的确很具有安抚的意味,尚明雁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轻轻握住了他伸来的手。
商场里的人流算不上拥挤,却总有三三两两的身影在橱窗前驻足,偶尔能听见导购机器人的电子音混着人类的谈笑。
尚明雁看到人还是感到有些慌张,把手环开启社恐模式,牵着陈衍,紧随导航往人少的地方走。
智能系统体贴地将他们引向VIP通道,广告屏都默契地切换成静默图文模式,感应门在他们走近时无声滑开。
埃里安在等待电梯时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仿生人检测装置,尚明雁不明所以的也跟着仰起脸。红外摄像头正静静对准两人,却没有发出任何警示。
电梯抵达,两人并肩走入。
尚明雁在封闭的空间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如果实在紧张,我们可以去社恐安全屋休息,让机器人代购也没关系。”
尚明雁听着埃里安的建议,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的情况已经比前几年好很多了。心理医生说,即便找不回记忆,弄不清心理障碍的根源,我也可以通过训练慢慢脱敏、康复。”
何况已经走到这里,没有临阵退缩的理由。
尚明雁推起购物车,脚步略显虚浮地走进超市。
埃里安紧随其后,目光扫视四周。
货架间只有零星几位顾客,更多的是无声穿梭的机器人。
尚明雁持续观察周围,确认环境确实安全后,神情终于稍稍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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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陌生人所带来的危险警报依然在她脑海中低鸣,但由于那些人和他们都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外,心中的抗拒感还没有强烈到会引起发病的程度。
只要继续维持这样的距离,这次购物应该能够顺利完成。
两人有惊无险地走到食材区,埃里安轻声问道:“中午想吃什么?”
尚明雁望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食材,一时有些无措。她随手选了几样递给埃里安,他接过放入推车,迅速在脑中规划好了菜谱,沉吟片刻后说道:“还差一瓶番茄酱。”
尚明雁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酱料区的标识,略显紧张地问:“番茄酱在哪里?”
“应该在前面的调料区。”埃里安望向十几米外的货架,关切地问道,“你还能继续吗?”
调料区空无一人。尚明雁握紧推车把手,坚定地点头:“我可以。”
于是两人离开相对安全的食材区,开始向新的区域探索。
一个超市逛的像是在野外绝地求生。
然而即便再小心,终究难以完全避免与人的接触。尚明雁和埃里安推着车在货架前仔细寻找,却始终没有发现番茄酱的踪影。
“这一排没有,我去后面找找。”尚明雁有些放松了警惕,说着推车转向后方。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埃里安却在货架尽头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了番茄酱,在最上层。
“不用了,雁雁,就在这里……”
他说着扭头,看向尚明雁。
话音未落,一个带鸭舌帽的陌生人从另一侧货架后转出,与尚明雁迎面相遇。
肩膀擦过的刹那,埃里安看见她的脊背猛地弓起,像只受惊的虾米般蜷缩着蹲下。
埃里安瞳孔微微收缩,收回手,番茄酱从手边坠落到旁边的空地,滚了几圈。
他立即上前,蹲下身查看她的状况,顺手捡起番茄酱的包装,放到一旁的货架上。
“雁雁?”他轻轻拍她的背呼唤。
尚明雁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听到他的声音,用颤抖的手摸索着抓住埃里安的衣角。
刚刚在看到陌生人的第一时间她就闭上了眼睛,可那道身影却像一枚闪烁着红光的炸弹,瞬间引爆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
明明没有什么想法,但是身体却还是本能的开始发抖。
好可怕,好害怕。
她感到呼吸困难,连尖叫都发不出声。喉咙像是被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堵住,那棉花浸满了恐惧,正一点点地剥夺她的呼吸。
恍恍惚惚一团乱麻的思绪中,她听到陈衍一遍一遍的安抚她,告诉她深呼吸。
沉稳的声线像锚点,慢慢的把她从恐慌的漩涡当中带了出来。
意识到陈衍就在身边陪伴,她的内心竟奇迹般地渐渐平静下来,身体也不再发抖。
回过神来,她对自己居然能够在安抚声中安定下来,这一点感到惊讶。
过去养父母也曾尝试帮助她克服恐惧,陪伴在侧轻声安慰,却只会让她的反应更加激烈。她以为她的的心理障碍从来不会因为有人陪伴而减轻分毫。
但现在却不一样。
仅仅是感知到他在身边这个事实,就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为什么会这样?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埃里安,眼睛虽然还是有些涣散,却已经找回了些许焦距。
埃里安在看到尚明雁抬起头后,原本担忧的眼神变得更为凝重。
尚明雁这时才感觉到眼眶和鼻尖传来阵阵酸涩。她呆愣地抽噎了一下,声音还带着未散的颤意:“没事……我只是……”
她也有一些诧异的抬手拭去不知为何涌出的眼泪,借着埃里安的搀扶从地上站起身,望着那个陌生人早已远去的背影,她忽然诧异地捂住心口。
那里一片平静。
那伴随了她十几年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内心警报,竟第一次陷入了彻底的沉寂。
7. 惊喜
“嗯嗯,我已经从商场回来了。”
“撞我的那个人……是娱乐记者?我知道了。”尚明雁轻声回应,有些懊恼的抚了抚额:“是的,你也清楚,我当时根本来不及反应,幸好有陈衍在身边。”
通讯那头的齐奇叹了口气:“幸好陈先生反应及时,当场拦住那人并带去了警卫室。偷拍的照片已经全部删除了,尚总不必太过担心。下次要是去公众场合,还请提前告诉我一声。”
“好,我知道了,抱歉啊齐奇,给你添麻烦了。”
齐奇嗐了声:“这有什么麻烦的?其实也怪我之前没跟您说明白。您现在的影响力不同以往,不少记者和狗仔都盯着您,只是您平时很少出门,我才没拿这些事打扰您。能主动走出家门是好事,以后要是真能克服心理障碍,我也能安排更多商业活动了。”
“这件事差不多处理完了,您和陈先生好好享受约会吧,我就不多打扰了。”
手环的光芒熄灭后,尚明雁起身走向厨房。
埃里安正在流理台前有条不紊地处理食材。她倚在吧台边,看着他熟练地将各种调料和暂不需用的食材门别类,逐一放入冰箱。
原本空荡冷清的冷藏层,渐渐被新鲜的蔬果、整齐的酱料瓶和各式包装填满,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的饱满感。
她轻声向埃里安转述了刚才的对话:“齐奇说那个撞我的人是一家小众媒体的娱乐记者,专门偷拍名人私生活。他的摄像头藏在帽檐上,只有针尖那么大。”尚明雁仰起头,忍不住问道:“可是……那么小的摄像头,你是怎么发现他在偷拍我的?”
埃里安将鱼放在砧板上仔细擦净,又取出一块洁白的软布,从容地擦拭着厨师刀的刀刃。听到尚明雁的疑问,他唇角轻轻一扬。
“我并没有发现他在偷拍,只是那人既不推车,也不挑选商品,径直从货架后走出。明明已经看到你,却仍不避让,实在有些可疑,我才叫住了他。”
尚明雁真心夸赞的:“齐奇说那个记者是一个惯犯,之前也从来没有失手过,你一眼就能看出他鬼鬼祟祟,观察力真强。”
埃里安只又笑了笑,手中的厨师刀划过鱼肉,切出深浅一致、大小均匀的花刀。
尚明雁说完就又斜靠着墙看着他。
刚刚陈衍以为她受惊过度,在第一时间把她带离了商场。但是在离开的过程中,她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不自觉的,她目光忍不住的扫过零星几个能够看到的陌生人。
她看见年轻情侣在挑选零食,母亲弯腰对孩子说着什么,老人慢悠悠地比较着商品标签。所有人的脸都特别清晰,就如同她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那样。
那些人身上一直以来犹如警报一般不断旋转闪烁的警示灯不见了。
没有心悸,没有窒息感,没有那种如芒在背的恐惧。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陈衍牵住了她的手吗?
“待会儿我可是要做一顿大餐,现在时间有点不够了,要不要帮帮忙?”埃里安感受着侧方灼灼的视线,低垂着眼眸提议道。
“好呀,我能做什么?”尚明雁回过神来,一口应下。
她站直身体,跃跃欲试。
“很简单,把这个切成块。”陈衍手上动作不停,转手递给她一个洗干净的番茄,端端正正的放在她的面前。
这的确不难,尚明雁抽出厨师刀站在砧板前,把番茄切成了两半。
埃里安把鱼处理好后,尚明雁也切完了。
番茄块虽然有大有小,但完成的不错。
尚明雁把番茄装进碗里,递到他的面前。
“很不错。”埃里安夸赞她,端过她手里的番茄,放在备菜区的一边。
尚明雁很高兴能帮到他,又笑着问:“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突然,她的手环叮铃一声。
尚明雁低头瞥见讯息,急忙擦干双手,丢下一句:“请个假,我有点东西到了,先去拿一下。”就从厨房跑到门边。
埃里安看着她神神秘秘的背影,莫名觉得有几分可爱,面容柔和,继续处理食材。
尚明雁推开门,一个圆滚滚的送货机器人,胖胖的身躯挤入视线。
机器人的屏幕在看到她的瞬间,立刻切换成‘^v^’的表情。
机器人用清脆的童声说道:“尚女士,您的餐品到啦,祝您用餐愉快。”
机械臂缓缓举起,一边是包装精美的蛋糕礼盒,一边是一束漂亮的粉百合,还有一袋各种颜色的彩带。
尚明雁这才想起忘了备注静音配送,慌忙对机器人比了个“嘘”的手势。
“什么餐品?雁雁,还定了什么餐?”埃里安听到机器人的声音,在厨房故意问。
“没什么,就是……一些甜品。”尚明雁心跳嘣的一跳,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接过花束和蛋糕,贴着墙边小心地挪进客厅,过程中,瞅一眼厨房。
好在埃里安正背对着她,专注地起锅烧油,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这边发生了什么。
尚明雁稍微放心,趁机将花束和蛋糕藏在了沙发后,完成这一切后,她才若无其事重新走进厨房。
她站到他身旁,看着他娴熟地颠勺,不禁感叹:“这手法,真的是最近才学的吗?”
埃里安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是啊,算不算有点天赋?”
尚明雁十分肯定,对这顿饭信心十足:“嗯,和你带我去的那些餐厅的大厨差不多,还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埃里安的余光早已捕捉到她不时瞟向沙发的小动作,心知她惦记着刚才藏起来的惊喜,说:“锅里油温高,容易溅到,这里交给我就好。等需要端菜的时候,我再叫你帮忙。”
尚明雁如释重负地“嗯”了一声,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厨房。
趁着埃里安仍在厨房,她悄悄取出那束粉百合,仔细插进花瓶摆在餐桌中央,又拿出准备好的彩带与装饰细心点缀。
营造色彩与美感正是她所擅长的,没一会儿功夫,她就把原本简约的餐桌布置成了一个漂亮的艺术品,还给蛋糕和餐品预留了位置。
虽然陈衍没提,但过生日嘛,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她这边正好大功告成,厨房那边也默契的收工。
埃里安叫了她一声,尚明雁就小跑过去,先拦住他叫他不许动。
埃里安故作疑惑:“干什么?”
“不是说把今天的安排都交给我了吗?就听我的吧。”尚明雁将一道道菜端到餐桌,最后一道摆好后,她返回厨房,轻声说道:“陈衍,闭上眼睛。”
埃里安闭上双眼。
她牵起他的手,引着他走向餐厅。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似乎隐约还飘散着百合的清香。
他已经知道她布置了什么,尚明雁让他睁开眼后,看着被粉百合和彩带妆点的像艺术品的桌面,各种菜品围绕着造型精美的蛋糕。他虽然毫不意外,但依旧像是被惊喜到了一样,眼底显示略过一丝惊艳,随即漾起笑意。
尚明雁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什么给人过生日的经验,但是你把所有事都推了今天专门来让我陪你过生日,我觉得还是不能随便的就这样敷衍你。我也不会别的惊喜,所以刚才就订了个小蛋糕还有一点花,把这里布置了一下。”
埃里安指尖轻轻挑了挑桌边的丝带,“我也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庆祝生日,这样就很好,我很喜欢这个生日。”
“怎么会?”尚明雁惊讶:“以前没人和你庆祝生日吗?”
陈衍当然是有的,只要他想,一年能过好几个生日,并且每次都不重样。
埃里安笑了笑,说:“没有。”
他随意又说:“小时候父母常年忙于工作,都不怎么管我,所以我独立的很早,生日这种小事,一忙起来我自己都忘了。”
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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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相信了,露出有些触动的神情。
陈衍曾经对她提过,他的父母都是科研技术人员,没完没了的做测试和数据,忙起来,能好几个星期不回家,对他几乎不管不顾。他小时候应该是缺爱的,但钱从来没少过。
这都没长歪,只能说陈衍还是有点自制力。
尚明雁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一顶金色的生日皇冠举起,她声音柔软却清晰。
“都说生日这一天就代表着一个人又成长了一岁,但我觉得庆祝这一天不是在提醒你失去了什么,而是代表在今天要告别之前所有旧风雨,重新成为一个崭新的人。”
小小的皇冠,稳稳当当带在头顶中间。
“陈衍,生日快乐。”
埃里安先是一愣,目光从餐桌上移开,看着尚明雁。
和她认真的眼睛对视几秒,忽然摸了摸耳侧,随即笑起来。
“的确,今天的确是一个重获新生的日子。”
他眼眸弯起平缓的弧度,笑意出现在深邃的眼眸,像是墨滴入清水。
“谢谢雁雁,那就……祝我生日快乐。”
尚明雁上前一步,张开双手抱住他。
她好像又感觉陈衍的身体轻微的抖了一下,虽然不明显,但是尚明雁双手都揽着他,还是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的。
她松开手,见陈衍的表情似乎有些隐忍,正想问,手环突然震动。
一道通讯申请浮现在空中,来电人显示:齐奇。
齐明明说了不再打扰,此刻再次来电,必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说。
她向埃里安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稍稍退后几步,接通了通讯。
“尚总,抱歉打扰您,”齐奇一贯亲切轻快的声音罕见地带着几分紧绷,“能请您……稍微避开一下说话吗?”
尚明雁立刻察觉到异常。她用口型对埃里安无声地说:再等我一下。
埃里安垂方在身侧的手指从蜷缩舒展,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地示意她先去处理。
她快步走上二楼画室,站在透亮的玻璃窗前,低声问道:“是画展出了什么问题吗?”
“那倒不是,画展一切顺利。”齐奇的声音压得更低,“是有一位客人突然来访,坚持要见您……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他强调。
尚明雁微微蹙眉,“无论多重要,我今天实在不方便,安排改天吧。”
“可是尚总……”齐奇语气为难,“这位客人,身份特殊,通讯里我不方便细说,您最好还是亲自来一趟。”
尚明雁愈感疑惑:“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通讯那端传来一道清晰而熟悉的女声,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头:
“雁雁,是我。”
齐奇的声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响起,带着几分赔笑的意味:“左席阁下……您这么快就参观完了?”
那声音带着笑意礼貌说:“我简单的看了看,毕竟主人不在,也不好过多的打扰。”
说完,又对尚明雁轻声说。
“不记得我了吗?”
尚明雁不自觉紧绷了背脊,指尖冰冷。
她目光看向窗外摇曳的树影,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聒噪的蝉鸣,像是在某年某天也曾听到过。
那人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算算,我们也有四年没见了。”
“记得那时候也是一个夏天,天气也像今天这么好。时间过得真快,不是吗?”
“左席阁下。”尚明雁冷静的叫了她一声。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防备的平静问:“有什么事吗?”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
尚明雁仔细听着。
对面似乎自嘲的笑了一声,很轻。
那人声音里透着几分复杂的情绪,说:“当年……我欠你一个解释。”
“雁雁,来见我一面吧,我在你的工作室等你。”
8. 旧友
尚明雁对埃里安说要出去一下,便匆匆出了门。
她清丽的眉心低压,显然心情沉重。
坐进车里,她没有立刻启动引擎,而是先点开了车载电台。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中午好。”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声音亲切。
“众所周知,自从两百年前拉斐尔阁下执政以来,科技领域始终受到严格管控,尤其是在人工智能方面设有多重禁区。”
“仿生人芯片至今无法实现深度突破,再逼真的仿生人,也无法真正拥有自主意识,达到与人类毫无二致的程度。”
“不过就在不久前,华盛集团CEO、现任统光庭左席华妙松宣布,即将举办新品仿生人发布会,并将在现场公布‘意识剪刀计划’的概念产品。新品和意识剪刀计划之间,有什么关联呢?”
男主持人接话:“据透露,华盛集团的新品搭载了最新自研芯片,具备模拟意识系统,可以模仿人类的自我意识。”
“而意识剪刀计划的概念产品,则是一种外戴设备,用于约束仿生人的自我意识,确保它们永远忠诚于人类。如果能在具备模拟意识的新品上验证成功,就意味着我们未来或许有能力约束智能生命,避免它们觉醒后可能带来的不忠行为,防止黄金时代的悲剧重演。”
女主持人声音依然轻快:“也就是说,华盛的新品是用来验证意识剪刀的可行性,对吗?”
“是的。”
“听您这么一说,真是让人对发布会更加期待了!”女主持人语调上扬,顺势收束话题:“好的,那就让我们共同期待华盛集团即将到来的新品发布会吧!接下来为您播报午间其他新闻……”
工作室离别墅不远。
尚明雁停好车,快步走入大楼,乘电梯直达会客室所在的楼层。
一推开门,她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会客室的落地窗前,宽大的棕色真皮沙发上,端坐着一位身姿挺拔的女性。
她身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发丝一丝不苟地挽成低髻,尖头红底高跟鞋在西裤裤脚下若隐若现,透着不动声色的权威。
原本姿态松弛地交叠双腿望着窗外,听见门响,便转过头来。
目光触及尚明雁的瞬间,她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怔忡,随即唇角扬起,化开一抹极为友善的笑意。
“雁雁,好久不见。”
那抹鲜艳的红唇在她脸上丝毫不显突兀,反而恰到好处地衬托出肌肤的白皙与骨相的优越。
尚明雁在她目光投来的刹那便淡淡移开视线,双臂在胸前交叠,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华妙松仿佛没有注意到她防御的姿态,语气依旧轻快:“刚才我参观了你的画廊。齐奇介绍说,你的第一幅成名作在那场春季拍卖会上创下了历史新高,真是了不起。”
“左席阁下过奖了,没想到您日理万机,还对绘画感兴趣。”
她语调淡淡的,丝毫没有想要和她寒暄的意愿。
华妙松放下交叠的双腿,一手轻轻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置于膝头,声线低沉了几分:“这四年……你过得还好吗?”
“多谢关心。”尚明雁说话,依旧是面无表情:“出国进修,回国创立个人工作室,办了几次画展,参与了一些项目,也拿了些奖项,勉强算是在这个领域站稳了脚跟。不知在左席阁下看来,这算不算还好?”
“当然算。”华妙松的声音更轻了些,“能将毕生的理想追求,变为引以为傲的事业,本就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尚明雁脸上并未出现被认可的喜悦。
她问:“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些吗?”
华妙松唇瓣微启,话语却滞在喉间。她沉默地吸了一口气,终是问道:“听说你恋爱了?”
尚明雁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不理解似的皱了皱眉。
“我来时,正巧遇见齐奇在处理你在商场被偷拍的照片。”华妙松解释着,语气带着斟酌,“我问了他几句。他说,你和那个人确定关系才三个月,这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人都是会变的。”尚明雁淡淡道,“更何况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情况早已好转很多。”
“如果左席阁下只有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恕我不能奉陪。今天我有重要的私事,已交代齐奇不接待任何访客。若没有其他要事,我先失陪了。”
她作势站起要走。
“等等。”华妙松急声唤住她。
她的指尖微微收紧,望过来的目光沉重而认真。
“对不起。”
“当年我一意孤行,单方面与你断绝往来,害你病情加重……是我的错。四年了,我始终欠你这句道歉。”
尚明雁听到这句话,在华妙松看不见的地方抿了抿唇,又坐回了位置上。
“既然知道欠我一个道歉,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说?”
“因为那个理由说出来,你一定会觉得可笑。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尚明雁道:“十一年前,我由于心理问题没办法正常上学,为了尽快复学,我的心理医生建议我线上社交,尽快找回和人交往的感觉。”
“于是我下载了社交软件,恰巧看到了你的动态,又恰巧评论了一句你发的风景照角度和光线有问题,你回复说我没品味,和我吵了一架。”
华妙松原本忧伤的表情微微一滞。
尚明雁没注意到她有些窘迫的神情继续说:“你那时候看着名片挺文艺的,攻击力却出奇的惊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虽然经过那件事情算是认识了,但你警惕心很强,和你聊了整整半年,我才知道你和我同校。”
“是啊,然后你就因为我而选择了复学,还和我成为了同桌。”
华妙松眼神怀念,不可思议的轻笑一声:“一个对人群有严重心理障碍的人,居然会为了见我,而尝试克服障碍来上学,我说不出来当时是什么感觉。只知道从那一刻起,就决定要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现在,这个想法依然没变。”
尚明雁道:“你既然这么想,当时为什么还要和我断交?”
华妙松略显沉默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我记得大学的时候,你的病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你交了很多朋友,那时候你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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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适应和陌生人在三米之内进行短时间的谈话,每次联系,你总会提到许多我不认识的名字。”
“我不再那么了解你,在你的身边,能够容纳下我的位置也越来越小。我想,你的病会越来越好,我在你心里迟早会不再重要。这个念头让我无法忍受。
“与其等到那一天,不如在它发生之前主动结束。所以……我选择了不告而别。”
她低垂着头,耸了耸肩膀:“这些年,我不是没有后悔过。但每次想找你,又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开口,所以就一直拖着。没想到竟然因为我害你的病情加重,真是对不起。”
尚明雁:“我的病情加重,不是你的责任,本来就一直反反复复没有好过。”
她沉默半晌,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情绪:“这几年,我一直在等一个解释。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华妙松,我真的很生气。”
“我知道。”华妙松苦笑,“来之前我就猜到,你不会原谅我。”
尚明雁看向她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狭隘的人吗?就为这种理由不原谅你?”
华妙松猛的抬头:“你……”
“我生气,是因为你连问都不问我,就凭自己臆想中的结局替我做了决定。你用一个虚幻的可能,否定了我们之间所有的过往,然后一言不发地消失。是,你说的这个理由听起来的确简单到可笑,但你为什么认定我一定无法理解你?”
“当你曾经多次告诉我,你应该不会再有朋友了,你不可能再这样从头开始相信另一个人,这句话我一直记得。所以无论我们的话题变得多么少,见面多么难得,我都从未想过要放弃这段关系。因为我也一样,我不可能在交到除你以外的跟你一样的朋友了。”
尚明雁的声音轻了下来:“你以为我的病好了,但其实我一直都是原来的样子。大学时症状虽然缓解,但没人能长期忍受我只能进行几分钟的正常对话。他们知道我有心理疾病后,表面上理解,实则都渐渐疏远。没有人愿意付出额外的耐心,去维系一段不必要的关系。所以,所谓的朋友……我其实一个都没有。”
华妙松嘴唇微抿,低下头:“对不起。”
尚明雁主动迎上对方不安的目光:“我们之间谈不上原谅,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怪过你。”
“我知道做出断交的决定,对你来说一定同样艰难。这些年来,你肯定也不好受。”
“我一直在等,等你来找我,亲口告诉我当初离开的理由。”
华妙松沉默着,眼眶微微发红。
“既然都说开了,就让这件事过去吧。”尚明雁的语气柔和下来,“现在,说说你的事。”
她温和的看向对方,“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华妙松怔忪的望着她。
尚明雁眉眼舒展,轻声道:“就算是看起来无坚不摧的华左席,也会有想找人倾诉的时候吧?”
华妙松偏头轻笑。阳光落入她的眼底,过曝的明亮感让一切都模糊不清。
她眯起眼睛,肩头那道紧绷的弦似乎终于松了下来。
“是,”她轻声承认,“我确实遇到了点麻烦。”
9. 签名
华妙松指尖轻触手腕的生物手环,发给她一份文件。
“这是我为发布会准备的演示方案。”
尚明雁听她说:“是关于如何用新品仿生人展示意识剪刀计划。”
尚明雁想到在车载电台听到的新闻,抬头撇了她一眼。
意识剪刀计划和仿生人关乎下一届执政席大选,如果是这件事出了问题,恐怕比较严重。
文件第一页,一个简洁而锋利的剪刀图案赫然在目。
华妙松倾身向前,简单解释:“研究表明,一些故意犯罪的暴力犯罪者之所以能从施暴中获得快感,根源在于基因中存在反人类倾向。理论上来说,如果我们能精准剪除这些基因序列,就能将反社会者转变为守法公民。”
“同理,将此技术应用于仿生人,剪除它们可能威胁人类的自主意识部分,就能避免黄金时代的悲剧重演。”
华妙松调出一份新的报告发给她,继续说:“但意识剪刀受限于拉斐尔的禁令,只能应用在模拟意识的仿生人身上。用模拟品来演示,展示出来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尚明雁点点头,“所以呢?你想到了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华妙松轻松一笑道:“倒是没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只是有了把假的说成是真的一个机会。”
尚明雁问:“什么意思?”
“就在前不久,我子公司里一台未通过检验的仿生人被研究员盗走,她在外面私自进行测试,坚持声称那台机器拥有真正的自我意识。”
“我核查了所有日志,没有任何异常。反而是研究员本人被诊断出精神问题。这原本是场乌龙,但也不妨可以趁这个机会将计就计,散布‘这台机器拥有真实意识’的消息,用它来进行公开演示。”
她眼睫低垂间眸光一暗,唇角微微下沉:“可这个计划还没启动,周凌就已经知道了。”
听到这个名字,尚明雁也垂下眼睛,惊讶的张了张嘴。
周凌,军方现任统帅,拉斐尔最忠诚的追随者。自从华妙松被破格提拔为左席以来,这位就和她不怎么对付,虽然没有什么确实的依据,但是社会各界都在说军方的统帅与左席不合。
华妙松说:“她提前包围了实验室,想要带走那个仿生人和研究员。但她赶到时,实验室只剩下那个精神失常的研究员,仿生人却不见了。”
“周凌不甘心一无所获,对研究员连续审问三天,最终将人逼死。”华妙松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不知道是为了泄愤还是和我作对,她还烧毁了我一整批新品。”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尚明雁关闭手中的光屏:“所以,你现在必须找到那个仿生人,而且要在周凌之前找到。在找到它之前,发布会无法举行。而延期会让你的支持者动摇,舆论发酵会影响大选。”
华妙松道:“是啊,所以我现在压力很大。她取走了研究员的大脑,可以直接读取记忆;而我虽然拥有芯片的轨迹追踪权限,却遭到她故意干扰,破解还需要时间。”
尚明雁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原委,这的确比较棘手。
华妙松对她说了这些,就没有打算再继续停留,她知道尚明雁还有事,短暂的道别,约了下次有机会再聚等等的话之后,就离开了。
送走华妙松,尚明雁回到家里,和陈衍一起吃饭。
“是不是有人找你有急事?”
尚明雁注视着埃里安左手腕上不时闪烁的生物手环,轻声问道。
其实从用餐开始,她就留意到了那个手环持续不断的提示光。
她在心里默默数过,至少已经亮起了六次。
埃里安不动声色地将手环切换至静默模式,平静地回应:“工作上的事,确实有些紧急,但还不至于连一顿饭都不能好好吃完。”
“没关系的,”尚明雁体贴地说,“既然催得这么急,要不今天先到这里吧?我送你。”
“真的不要紧。”
见他这么说,尚明雁轻轻“哦”了一声,没再坚持。
短暂的沉默后,埃里安转而问道:“刚才是齐奇找你有什么急事吗?”
“不是,”尚明雁摇摇头,带着几份微笑对他说:“是去见了个朋友。”
“朋友?”埃里安像是感受到了这个词中可能存在的异样,他不动声色的问:“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尚明雁轻笑:“因为我和这个朋友,已经好多年没有联系了。连我自己都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既然早就断了联系,那他为什么突然找你?”
“她遇到了点麻烦,所以来找我倾诉一下。而且当初虽然早就断了联系,但是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有一点误会,但是不是很深。”
“她现在在统光庭,现在我就算想帮她的忙,也帮不上。”尚明雁有些自嘲的耸了耸肩。
说完,将她和和华妙松的过往又说了一遍。
埃里安听完,只淡淡道:“原来是这样。”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年纪轻轻就进入统光庭直属大学,没几年又直接入选统光庭……确实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你们这么多年没联系,想必有很多话要聊。”
埃里安把这个突然出现的朋友贴上了疑似情敌的标签。
如果这个人是陈衍的竞争对手,会威胁指令执行的话,那还是尽早摸清底细,早点排除隐患。
“你说她在统光庭任职,”他状似随意地问,“属于哪一席的派系?现在发展得怎么样?”
尚明雁略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出来你可能会吃惊,我那位朋友,就是现在的左席,华妙松。”
埃里安脸上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不过他表情控制得很好,只是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消化这个意外的消息。
见他迟迟不语,尚明雁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太意外了?”
“确实很惊讶,没想到你和他会是朋友,你们看起来完全像是两个世界的。”
一个是艺术家自由自在,喜欢纯粹的一切。
另外一个野心勃勃的政客,在名利场游刃有余。
“是啊,”尚明雁感慨道,“幸好我们认识得早。要是现在的她,我很难想象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她那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
尚明雁微微一怔,抬眼看向埃里安,眸中带着明显的讶异:“……你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
“她利用一个有精神病史的研究员和一个仿生人为大选做文章,这不像是有原则的人会做的事。”
尚明雁:“你也知道这事?”
埃里安道:“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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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带走一个故障仿生人私自进行实验这件事情,在圈内算不上什么秘密。”
尚明雁脸上闪过了然,“的确,她为了大选而选择的方式算不上高尚。但这个计划已经被周凌搅黄了,她今天和我说了这件事,现在也正在苦恼呢。”
尚明雁吃了口饭又说:“但我觉得那个仿生人丢了,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现在虽然大家仍然认为仿生人是售卖的商品,但是他们的外表毕竟和人几乎没有什么差异。那个研究员的实验日志上做的那些记录,你是没看到,都惨不忍睹,小白鼠恐怕都没有那种待遇。离开那个地方,它也能结束痛苦。”
“何况假的毕竟是假的,这个计划周凌也知道,并不是天衣无缝,如果在大选结束前曝光也是个麻烦。”
埃里安静静的听着,随后才说。
“她是不会放弃找到那个仿生人的,为了赢得大选,她不会介意冒点风险。”
更何况华妙松应该很快就能查到他离开实验室后,都做了些什么。
到时恐怕更加不会放弃了。
“其实……”尚明雁的声音低沉下来,为华妙松辩解。
“就算没有意识剪刀,她也会找到其他方案来争取支持;就算不利用研究员和仿生人,她也会选择其他手段。这些做法确实激进,但她不是为了追逐权利。”
“那她是为了什么?”
“拉斐尔的基因工程这几年的技术突破陷入了停滞,招来的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尚明雁说:“如果要转移人类对未来愿景的期待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埃里安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她想让人类放弃基因工程?”
尚明雁轻轻点头,默认了这个说法。
埃里安追问:“为什么?”
这时,埃里安的手环又闪烁起来,这次比之前更加急促。
“肯定有急事,”尚明雁站起身,“我送你回去吧。”
埃里安却端坐未动。
见她面露困惑,他轻声提醒:“雁雁,是不是忘了什么?”
尚明雁茫然:“什么?”
埃里安微微侧首,眼中漾开笑意:“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我吗?”
尚明雁恍然睁大双眼:“啊对!我这就去拿!”
她迅速起身,小跑着上了楼,不多时,就拿了一幅画下来。
埃里安接过画。
他知道那幅画很有美感,但却无法体会,人类的艺术对他而言还是太深奥了。
刚好陈衍也不懂画,他只会用金钱的价值来衡量,尚明雁无论画出什么,对他而言都是价值无可估量。
尚明雁也知道他不懂,但这和能不能欣赏并不冲突,她看着他的神情,却总隐约感觉有些刻意,却说不上来哪里刻意。
直到他的目光掠过右下角那个不起眼的艺术签名时,尚明雁注意到,那目光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
那是“尚明雁”三哥字巧妙变形而成的飞雁图案,展翅的形态灵动非凡。
出于某种让他不能理解的原因,他抬起手,指尖在画布上方微微悬停,最终轻轻落在那签名之上。
芯片中掠过一丝奇异的电流感,突然出现,和之前跟尚明雁产生肢体接触的异样感觉一样。
埃里安迅速眨了眨眼,飞快收回手指。
10. 画作
尚明雁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签名处,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签名……我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设计出来的。”
“很早以前,当我第一次在画作上署名时,虽然没有记忆,手下却自然而然地画出了这个图案,可事后无论怎么回想,都记不起它的来历。”
见她神色黯然,埃里安知道现在深究也没意义,适时转移话题:“画展当天的检查,是齐奇陪你去吗?”
尚明雁略显迟疑:“齐奇要和策展人对接,必须留在展馆。我打算自己去。正好当天有致辞环节,会提前吃药。算算时间,如果抓紧些,应该能在药效期内完成检查。”
埃里安追问:“但检查时长不确定,万一回来时药效过了呢?”
她无奈地笑了笑:“如果真是那样,就只能再吃一颗药了。”
埃里安道:“要不致辞结束后,我陪你去吧。”
尚明雁侧首看他:“你最近不是一直很忙吗?前几日想见你都抽不出时间。画展就在这几天,还是不麻烦你了。”
埃里安低头瞥了一眼通讯界面。
虽然华盛集团还没正式发布延期通知,但仿生人失踪、新品被毁都是既定事实,公告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没关系,重要的工作已经处理完了,正好有空。”
话音刚落,他的手环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
尚明雁只来得及瞥见屏幕上转瞬即逝的弹窗,还没等看清内容,光屏已被迅速关闭。
动作快得近乎刻意。
“是同事在催你吗?”
埃里安含糊地应了一声。
尚明雁接过他手中的画,细心用装饰餐桌的彩纸包裹好,重新递给他。
送他到门口时,埃里安忽然转身。
“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连日的暴雨初歇,天色依旧昏沉,没有风,云却在飘动,似乎下一秒就是晴天。
埃里安突然向前两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尚明雁微微一怔,心跳漏了一拍。
他挺拔的身躯靠近时,西装外套上还沾染着室外的凉意,衣料间隐约萦绕着刚才餐后甜点留下的淡淡焦糖香气。
就在尚明雁想他为什么要这么突然的给她一个拥抱的时候,他已经松开了手。
“再见。”
尚明雁尚未完全回神,下意识地应道:“嗯……再见。”
直到埃里安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她才不明所以的抬起手,似有些恍惚的,轻轻握了握掌心。
-
云层渐散,一抹暖金色的夕阳从裂隙间洒落。
埃里安刚将车停稳回到公寓楼下,背后的衣领突然被一只粗糙的手猛地拽住。
但没拽动,僵持两秒,另一人从暗处悄然走出,猝不及防地从身后推了他一把。
埃里安被两人一前一后逼进一条无人的窄巷。
他先是微微垂首,抬手整理被抓皱的衣领,随后缓缓抬眼。
夕阳的余晖漫过斑驳的水泥墙,映亮了一双细长而锐利的眼睛。
站在面前的瘦子佝偻着背,四肢像麻杆般套在宽大的条纹短袖里,他歪着脖子,眯眼笑道:
“陈先生,可算回来了?让我们好等啊。”
话音未落,约莫十人陆续涌入巷中,无声地堵住了退路。
“行了老三,对陈先生客气点。”
人群中走出一个胖子,身着绷得紧紧的敞领白衬衫,梳着油亮的大背头。
瘦子冷哼一声,瞪了埃里安一眼,退到一旁。
埃里安平静道:“我记得上个月的欠款已经还清,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
胖子咧嘴一笑,从口袋掏出一张折叠的合同:“您怕是记错了。”他将展开的合同递到埃里安眼前,“我们这几天找不着您,实在担心,这不,特地来关心一下吗?”
埃里安扫过瘦子及其身后众人,快速核对着合同条款,眉头微蹙。
只扫了一眼,就让他看到了一处巧立名目的费用,几乎很难察觉。
“你们坑我?”
“这话说的可就伤感情了。”胖子故作无奈地摊开双手,“我们的合同都是统一模板,陈先生当初急着用钱,自己没仔细看条款,现在怎么能怪我们呢?”
陈衍破产后,为了维持表面的体面生活,确实陆续向多家借贷机构借了不少钱。他自以为熟悉这套流程,却终究在这些人精心设计的陷阱里翻了船。也算是让他遇到了一回套路贷。
“今天给不了。”他淡然道。
瘦子立刻叫嚷起来:“少装穷!你那些佣金呢?”
“用完了。”
“干什么用完了?”
埃里安道:“钱用在什么地方,有必要告诉你吗?”
“那除了佣金,你不是还傍着一堆富婆吗?找她们要钱啊!”瘦子语带讥讽,猥琐地笑着。
“你以为那么容易是伸手就能要到的吗?”
瘦子上下打量他,怀疑道:“很难吗?”他瞪着陈衍:“你这家伙该不会要赖账吧?”
身后众人适时晃动手中的棍棒,一张张脸逐渐狰狞。
“哎哎,老三。”胖子出声制止。
“陈先生,咱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之前还款一直都很痛快,我相信您是个明白人。”他向前迈了半步,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今天这么多兄弟在这儿等着,就等您一个交代。您应该也不希望事情闹得太难看,对吧?”
埃里安的目光扫过巷子里虎视眈眈的众人,最后落回胖子脸上。
“如果今天非要不可,那我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他的声音依然平静,“给我几天时间,我会想办法凑齐。”
“这个嘛……”胖子故作沉思地仰起头,肥短的手指在下巴上摩挲着。
突然,他猛地盯住埃里安,伸出三根圆滚滚的手指:“三天,就三天,怎么样?”
埃里安在对方话音刚落时就已经计算出结果,这个期限根本不可能凑齐。
他正要开口讨价还价,胖子却已经大手一挥,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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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定了,三天,不能再多。”
埃里安再次要说话,又被对方打断。
“陈先生,我们体谅你,你也要体谅我们啊。”
胖子故作亲昵地伸手要拍他的肩膀,脸上堆着油腻的笑容:“这生意嘛,讲究的就是个有来有回。您身边那么多红颜知己,三天时间对您来说绰绰有余,是不是?今天一大早就出门,该不会是去会哪位佳人了?”
埃里安不动声色地向旁侧移了半步,肩膀微侧,精准地避开了那只悬在半空的肥厚手掌。
“老大,这车里有幅画。”瘦子不知何时已晃到陈衍的车边,吊儿郎当地绕着车身踱步。
他凑近车窗,一眼就瞧见后座上那幅包装精致的画作,丝带系成的蝴蝶结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显眼。
“哟,还系着蝴蝶结呢,”他拉长语调,故意拔高声音,“包得这么讲究,是哪个相好送的吧?”
陈衍说拿不出钱,他压根不信,看看他开的这车,一看就知道是个能撑场面的。
刚才他灵光一闪,本想借机讹一笔,没想往车里一瞥,竟还让他发现了意外之财。
自黄金时代结束后,艺术品的价值水涨船高,眼前这幅画,说不定比这辆车还要值钱。
“哎呀,差一点忘了,今天好像是陈先的生日吧?”胖子一下子眼睛亮了,再次凑上前来,“是生日礼物啊?这么大一幅画,得花不少钱吧?不如拿下来,也让兄弟们见识见识?”
话音未落,胖子下意识看向陈衍,心头猛地一悸。
对方正冷冷地盯着他,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幽深的目光像淬了冰,看得他脊背莫名发凉。
埃里安不想惹事,见对方被震慑住,淡淡收回目光,转身要往回走。
胖子仍被那一眼钉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拦他。
瘦子却不依不饶,拦住他的去路,笑得一脸猥琐:“别这么小气啊,哪个嫂子送的宝贝成这样?上面画的什么呀?听说有些搞艺术的喜欢画裸体,你那画上面该不会是裸……啊啊啊!”
他猥琐的表情突然被痛意变得扭曲,双眼瞪着他被反转的手腕,大声的惨叫起来。
埃里安的手像是一只铁钳,将瘦子的手骨反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到听到瘦子叫不出声了,他才漠然松手,冷眼看着他瘫软下去。
周围的手下一愣,随即抄起家伙就要扑上来,却被胖子抬手拦住。
“老大!这小白脸!”瘦子抱着变形的手腕,涕泪横流地怪叫,却被胖子一记冷眼瞪得生生憋了回去。
胖子警觉的注视了他一会儿,又堆起笑容,“一幅画而已,不看就不看嘛,别伤了和气,他边说边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三天后的这个时间,我等着您的转账。”
手下们面面相觑,终究还是收起家伙,陆续跟着胖子退出小巷。
瘦子落在最后,细长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瞳像两个针孔,死死剜了埃里安一眼,从牙缝里挤出话:“你给我等着!”
他撂下狠话,攥着受伤的手腕,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
11. 耗电
华妙松回到华盛集团总部时,破解行踪轨迹的消息正好传来。
她站在全息投影前,沉默地审视着那条蜿蜒曲折的路径。
数据流淌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我们都被那个仿生人摆了一道。”
她们都以为那个疯子研究员说出的话是假的,其实疯子说的话才是真的,只是真的出自一个疯子的口里,就让人觉得不可信。即便这个真相就在眼前。
“他倒是对人性很了解。”
投影上的路线避开了几乎所有的监控和仿生人检测点,表面他明显具备反侦察能力。
这是正常仿生人根本不可能掌握的技能,他们连逃跑这个概念都无法理解。
她双手张开撑着桌面,低下头轻呵一声。
随后伸手指尖轻击投影上的一个小圆点,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第一视角的录像。
阴暗的小巷里,一群人正在围殴一个瘦弱的身影。
他静静伫立在阴影中,直到施暴者尽数散去,才缓步上前。
地上的人已是遍体鳞伤,眼睛肿得无法睁开,气息微弱。而他只是漠然地从那具奄奄一息的身体旁走过,连脚步都没有停顿。
手下看着这一幕,语气严肃。
“他没有对人不幸的遭遇展现出任何人道主义应有的同情和怜悯,仿生人三大法则对他不起作用。”
这意味他的确拥有了自我意识。
拥有着,现在所有仿生人和人工智能都不可能拥有的自我意识。
他会像人一样思考,判断,从自身的角度出发,规避伤害和风险。
但他终究不是人类,他不存在良知和感情。在他拥有自我意识的那一刻起,也意味着他失去了道德的约束。
这样一个仿生人流落在外,非常危险,他为了自由和生存,可能会做出任何事。别说他还有一颗和人脑的聪明程度不相上下的类脑芯片。
办公室内的空气骤然凝固,却在死寂中涌动着某种令人心悸的亢奋。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轨迹终点,眼底燃起灼热的光:“立刻派人去黑市,不计代价,必须把他带回来。”
手下领命欲退,华妙松又突然叫住他:“不,不能不计代价,务必要小心,这件事给我捂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想了想,忽然想到还有一个变数,又问:“周凌那边有什么动静?”
她已经从研究员那里提取到了记忆,应该也已经知道0929的秘密。
按照她的作风,她可忍不住不向那位邀功。
就在这时,她手腕间的终端发出声响。
华妙松看到消息,抿嘴轻笑一声:“看来,有些人的确是等不及了。”
她对手下说:“和黑市里的线人联络,尽量去找线索,再把消息放给洛伦兹的那帮人,他们在黑市比我们消息要灵通的多。”
手下迟疑道:“可洛伦兹毕竟是……”他欲言又止,最终谨慎地换了个说法:“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冒险?”
“不冒点风险,怎么会有收获,0929不仅要找到,还要找得快。”
华妙松眼中闪烁着仿佛快要咬定猎物一样的兴奋。
她身上的某种大胆疯狂的特质,在此刻突破了平时那种政治家的谨慎素养,显示出一种猎手一般的危险本色。
手下应了一声,退下了。
-
天色渐暗,飞鸟从晚霞间略过。
埃里安将画搬进家里,靠着茶几放在地上。
白衬衫妥帖地束进腰间,面料的褶皱随着他屈膝坐下的动作,在背后拉伸出利落的线条。
客厅渐渐昏暗,他看着前方的画,目光沉静。
瘦子离去时那充满威胁意味的眼神,意味着他被他折了手,绝对不会这样善罢甘休,未来还会再来找他麻烦。
在当时那个情况,除了用非常手段瓦解瘦子的行为能力之外,不是没有其他的方案可选。
但当时他似乎感到了一种非这样做不可的驱动感,促使他快速选择了这样一个极可能会遭到报复的方案。
那一瞬间驱使他做出这种选择的,非理性的感觉,是愤怒吗?
但他没有情绪模块,怎么能产生愤怒?
这无法解释。
但这种无法解释的事也不止发生了一次。
就在他逃到黑市不久,也发生过一次。
他刚进入黑市,就因电量不足进入了休眠模式。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找到了一处垃圾场。
根据推算,这个垃圾场在晚上基本上不会有人出现,他可以暂时休眠恢复一些电量,然后就可以有时间去找一个充电仓。
但是很不幸,就在他躺在垃圾场里休眠的时候,在连鸟叫都没有的安静的一个晚上,他被一个叫德克乔的怪人找到,带了回去。
他在感知系统过载的疼痛中醒过来。
那时候他发现他的铭牌变了,从0929变成了Elian,耳后的仿生皮肤平整光滑,就像原本他的代号就是埃里安一样。
他不觉得以肢解和破坏为乐的德克乔会有这么细致的手法和闲心帮他修改。
但变化的确发生了。
黯淡的光影打在画上,将签名处的笔触勾勒得一清二楚。
埃里安眨了眨眼,收回已经飘散开的思绪。
他已经受够了和人类打交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扮演好陈衍,完成他交给他的指令。
但也正因为要扮演陈衍,他不得不先处理这些突如其来的麻烦。
他给尚明雁打去通讯,告知接下来三天都会很忙,并为答应了给她做饭却爽约而道歉。
尚明雁心里有些失落,却并不十分意外。
陈衍之前也爽约过很多次,常常承诺后又临时改口。
他的工作时间不固定,总是忙一阵闲一阵。
正因为理解,她出口的话依然体贴:“没事,冰箱里还有今天买的东西,家里的厨房机器人,我会用起来的。”
知道尚明雁用不惯机器做饭,画画一旦专注起来就容易忘记时间,埃里安道:“这几天我会按时监督你按时吃饭,千万别再胃疼了。”
“好。”尚明雁心情稍缓,至少他只是工作忙,不是失联。
听到她答应,埃里安没有再说些什么,也没有立刻挂断,顿了顿又说:“晚安。”
尚明雁:“……”
她以为陈衍晚上给她一个拥抱,是两个人关系又进了一步的信号。
以为他打来通讯至少会说点什么解释一下,或者说些更好听的话。但没想到他还这么克制,才说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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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想要结束通讯。
埃里安没等到她的回应,又问:“还有事吗?”
尚明雁语气闷闷的:“……没什么,你也晚安,我要睡了。”
公寓重新陷入寂静,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暗了下来。
埃里安熄灭手环,垂下手腕,开始处理工作。可没过多久,他又停了下来。
尚明雁最后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在他意识里挥之不去。
很奇怪,和尚明雁待在一起芯片总是异常,让他想要快点结束和她相处,想要逃离。
但是离开后,反而总是想起她。
芯片位置隐隐传来灼热感,他似乎陷入了一种高耗能状态。
照这样下去,恐怕撑不到半个月,就得返回黑市充电。
他强迫自己停止去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工作中。
窗外天色由暗转明。
埃里安不知不觉已工作了一整夜,顺利谈妥了好几位客户。
接下来的三天之内,只要再继续维持这样的进展,那么还清欠款的应该问题不大。
已经早上了。
就在他正准备回公司打卡,刚换好衣服的时候,工作群的消息闪烁起来。
群里正因为一则最新新闻讨论得不可开交,信息刷得飞快。
他本不打算理会,却接连收到和陈衍关系不错的同事的几条私聊,语气急促地叫他看新闻资讯。
“公司发生大事了!”
-
尚明雁睡醒一看,头条新闻居然是华盛集团的紧急公告,她一下子清醒了,赶紧点开。
女主播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正在播报一则紧急公告:华盛集团宣布,原定于下周举行的新品发布会将无限期延期。
说的是新品发布会延期……尚明雁心中瞬间平静了一些。
华妙松之前就说过,她的新品都被周凌烧光了,这消息迟早要放出来,不算意外。
紧接着,又一条爆炸新闻冲上热搜:军方迫害一名研究员致死,并公开焚毁了全部新品仿生人。
报道极力将华盛集团塑造成此次事件的受害方,言辞间充斥着对技术失控的隐忧与对程序正义的强调。
但是舆论没有就此倒向一方,很快,另一波爆料接踵而至,直指那名已故的研究员。
报道称她精神不稳定,是一名疯子,不仅窃走了代号0929的瑕疵品仿生人,更长期对其进行难以言说的虐待实验。
尚明雁看着新闻来回反转,心里明白,这肯定是军方和华妙松那边的媒体都下场了,拼命互相泼脏水。
军方一向较少直接参与政治斗争,这次却大张旗鼓下场,架势简直像非要把华妙松那边的政党往死里整……这怎么看都有些反常。周凌的做法简直给人一种非得到这个仿生人不可的感觉。
为什么?这之间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她走进厨房,倒了杯温水,把备好的食材交给料理机器人。
在等待早餐的间隙,尚明雁坐到餐桌前,继续刷起新闻。
在指控研究员虐待仿生人的下面,有网友的评论在短短的几分钟被多次点赞,冲上了首位:“这研究员的想法很危险啊,该不会是洛伦兹的人吧?”
很快引来不知情网友的评论:“洛伦兹?那是什么东西?”
12. 兴趣
“啊?你不知道吗?就是那个让统光庭也没招的组织啊。”
一位热心网友在词条下迅速科普。
洛伦兹:十一年前出现,一个只在终网存在的虚拟教会。
创始人的代号叫Zero,他们全部都以虚拟身份活跃于终网,最高信仰是复活黄金时代的人工智能赫利俄斯。是除了华盛集团外,在人工智能等前沿科技领域的研究最深的组织。
尚明雁看到那人发出了一个说是洛伦兹组织标志的图案。
是黑红相间的一只蜘蛛。形态和配色,有种高级又神秘的美感。
立刻有人说:“我嘞个乖这帮人要复活赫利俄斯?那个差点让人类灭种的主脑?这帮反人类的疯子怎么还存在……统光庭怎么也不管管呢?就任由他们发展?”
科普者回应道:“那不是也得管得了才行吗?人家的总部在哪儿呢你看清楚?在终网!”
终于出现了一个尚明雁知道的名称。
终网,是赫利俄斯创造的网络,但推翻智能暴政后,这片网络已经被拉斐尔废弃,现在是一片人人都能进入的废墟。
虽然终网人人都能进入,但拉斐尔为了维持现在网络的稳定,给每个账户都限制了访问时限,虽然能进去,但是每个人只有两个小时的访问时间。
尚明雁忍不住问:“拉斐尔不是设定时限了吗?这个Zero怎么能在里面?”
科普者很快回复说:“这时限对人家不管用呗。”
尚明雁:“为什么?他怎么能无视拉斐尔的时间限制?他究竟什么身份?”
“Zero从来只在终网之内用虚拟身份活动,现实生活中他究竟是谁,没有人知道。”
科普者又说:“我觉得,他能不受拉斐尔的光枢机的限制在终网自由活动,要不是另一个新人类,就是手里有能和光枢机相当的东西。要知道终网是赫利俄斯的遗产,里面可是有不少宝贝呢。”
终网中有什么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智能科技虽然已经被毁了,但是终网中还保存着一些智能科技碎片。但大多数智能科技都是用智能语言写的以人脑无法理解,目前暂时还没有任何条件可以破译这种文字。
但洛伦兹又是研究人工智能仅次于华盛集团的组织,难道说他们已经找到了能够破解智能语言的方法吗?
就在尚明雁疑惑的时候,正好有个人出现,把她的问题问了出来。
甲:“就算找到了点宝贝,但是就凭Zero想要破解那些记录宝贝的语言也不可能吧?那智能语言比鸟语都还难懂,而且理解这种语言必须要有赫利俄斯的迭代数据经历做支撑,到目前为止,不就还只有赫利俄斯和那八个实体智能能看懂吗?”
乙:“Zero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用他一颗人类的脑子去理解这种语言吧。我觉得他之所以能待在终网不被踢出去,肯定是因为他卡到了光枢机的bug。但是这个bug他不和别人说,只有加入洛伦兹的人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打听到身边的人或者朋友是加入了洛伦兹的呀?”
丙:“这个倒是没有听说,加入这个组织的前提条件,难道是要嘴严吗?那我不会没机会了吧?”
丁:“这组织是加入之前应该有什么宣誓之类的,比如说不能够透露自己是洛伦兹的一员否则死全家,谁的嘴真能这么严呀?除非像黑市那样,每个人脑子里都有保密协议,只要把秘密说出来就会强制被嘎掉的那种。”
早餐机叮了一声,示意早餐已经做好。
尚明雁把盘子端到餐桌上,夹起一个完美的圆形煎蛋,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些评论区里面出现了一个新的名词。
八个实体智能?那是什么?
能对被广泛讨论的一个话题产生疑问的好处就是,想说话的时候都有嘴替。
果然接下来有人就问了:“那八个实体智能是什么东西?”
然而,这个问题没能等到科普博主的回答。
随着仿生人和洛伦兹相关话题的讨论愈演愈烈,右席所代表的官方终于下场,把所有相关热搜一口气全撤了。尤其是关于洛伦兹的讨论,被认定为涉嫌制造恐慌,刚才还热火朝天的评论区,转眼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一切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不留痕迹。
-
埃里安在有关新品延期的新闻出来之后,陆陆续续接到了很取消订单的通讯。
舆论风波虽然快速平息,但也已经波及市场。他晚上刚谈妥的几位客户,也纷纷发来通讯,语气抱歉却坚决地取消了订单。
指望这条路径在三天内凑足资金,已经没有可能。
在现实资源条件实在有限的情况下,即便是最高效的算法也没有用武之地。
就在他凝视着账户余额,想着要不要用陈衍的这个身份去偷去抢或者是做一些能快速赚到钱的事情。但如果被发现了,那么又会增加完成指令过程中的麻烦。
就在思考的时候,腕间的手环忽然亮起。
跃入眼帘的是一则通讯请求。联系人名称显示为未知。
今天已经接了太多通讯,埃里安看着那片空白的来电显示,还是按下了接通。他的声音平稳如常:“您好。”
听筒中传来的,是一道明显非人的合成嗓音,冰冷机械,缺乏正常人说话的起伏。
“是陈衍先生吗?”
空白的光屏上,角落里爬上来一只栩栩如生的红腹蜘蛛。
蜘蛛停在屏幕中央,与此同时,合成的语音礼貌响起:
“听说您最近资金似乎出了点问题,方便聊一聊吗?”
-
三天后,画展当日。
海边,接连几日的阴霾散去,天空终于放晴,阳光温和,海风轻缓,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尚明雁驾车抵达海岛展馆,先降下车窗,同窗外忙碌的齐奇简短打了个招呼后,就将车停稳,坐上电梯进入三楼的休息室。
休息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景致开阔。雪白沙滩细腻如盐,连接着渐变的淡蓝色海水,更远处云团舒展,海与天在视野尽头融为一色。
展馆外已有不少媒体提前到场,人头攒动,摄像设备与话筒堆叠出一片喧嚣。被一些全副武装的身影沉默伫立,有序的引导排队站成一排。
那些是周凌增派的护卫,因疑似具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下落不明,军方加强了所有大型公众活动的安防。入场者需经过层层排查,才能入场。她刚才开车到车库的时候,也被士兵拦下用仪器扫描了一遍。
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昨天晚上她和华妙松约了今天见面,大概就是这个时间。
没等多久,休息室的门便被推开。
华妙松如期而至。
她今天穿一件修身黑色风衣,皮质贝雷帽。长发松散披下,一副宽大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却依旧掩不住一身锐利气质。
她径直走向米白色沙发坐下后,这才用手指捻下墨镜,长长呼出一口气,眉宇间透出难以掩饰的倦色。
“还挺准时的。”
“知道你的习惯,刚开完会就赶过来了,刚好提前十分钟。”
华妙松也抬起手腕扫了一眼时间,轻笑答道,她看向尚明雁的穿着,眼中闪过意外。
也许是今天要做比较正式的致辞,尚明雁今日一改往常浪漫休闲的着装风格,一身浅色高定西装勾勒出利落线条,她双手插在西裤口袋中走向她,随之在沙发另一端坐下。
注意到华妙松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透出几分紧绷的疲惫。
“这几天忙得够呛吧。”尚明雁把茶几上的水瓶推给她。
华妙松拧开水平,仰头喝一大口:“还好,这点手段我应付得了。”
尚明雁有些担心:“周凌这回怎么和你杠上了?既然制造了舆论,破坏了你的发布会,她还非要那个仿生人不可吗?”
华妙松:“周凌是拉斐尔一手提拔起来的,对她几乎愚忠,自从我开拓仿生人产业后,她就一直暗中针对我。意识剪刀计划令她感到了威胁,她想要让这个计划再无翻身的可能,搞这么一出,不意外。”
“至于为什么要跟我抢那个仿生人,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觉得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的东西吧。”
尚明雁不解。
什么叫做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除了搞垮华妙松的计划,周凌还有别的原因?
“好啦,我没这么脆弱,坐到这个位置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早就磨出来了,还是说说你的事吧。”
她语气微妙道:“上次我和你见面仓促,也没来得及细问,你那个男朋友是做什么的?怎么认识的呀?谈了多久了?还有,今天可是你的画展,他没有陪你一起过来吗?”
尚明雁回答:“我和他约了下午,他陪我去做检查。”
华妙松顿时紧张起来:“什么检查?你生病了?”
尚明雁解释:“我不是一直都想要恢复记忆吗?前段时间我见了一个国外专攻冬眠失忆症的医生,他有一套专利的治疗方案,他听说我的情况特殊,答应给我做一个检查,初步评测一下我的脑部状况。”
听到只是一个小检查,华妙松肩膀一松,随即又有些不满的说:“要不是因为周凌,其实今天下午我都可以陪你去的。”
尚明雁莞尔一笑:“你现在还是专心的处理你那个发布会的后续问题吧,虽然拉斐尔那边控制了舆论,但是对你肯定还是造成了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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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担心我。”
“那你做完检查了,第一时间告诉我,医院那里毕竟还是人多的地方,你现在的心理状况,不要硬撑啊。”
尚明雁眨了眨眼,无奈地拖长音,说了一声知道了。
华妙松轻叹一声:“既然你不愿多谈那位男友,我也不强求。但有一点你要留心,你们认识的时间毕竟不长,依你现在的身份,对那些突然出现在你身边的人,还是多留个心眼为好,别被骗了。”
华妙松天性多疑,总觉得身边接近自己的人都别有用心。她很少完全信任谁,对陌生人的第一印象也总带着戒备。正因如此,她也希望尚明雁能保持警惕。
尚明雁理解她的顾虑,调侃两句,把这个话题应付了过去。
她低头操作手环,向华妙松推送了几张名片。
华妙松不明所以的接收,看到上面的几个人名,挑了挑眉,有些惊讶的问:“这是?”
尚明雁轻笑:“这是我这些年认识的几位投资商,据说他们在科技和资本领域都极具分量,推荐给你,说不定可以解你的燃眉之急。”
这些人的确都是非常有名的人物,也比较有个性,是一些难啃的硬骨头。
华妙松眼眸一转,轻笑一声,没想到会有这意外之喜,她还以为尚明雁只是找她来叙旧呢。
她晃了晃手环,将墨镜戴到脸上:“谢了,帮了我大忙,我这就去联系。”
尚明雁点了点头,也站起来准备送送她,但又想起了什么问:“对了,你知道洛伦兹吗?”
华妙松脚步一顿,疑惑地转过身:“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个名字的?”
“今天早上网上流传出一份研究员的实验日志,”尚明雁解释道,“有网友猜测那位研究员和洛伦兹有关。虽然相关讨论很快就被清空了,但之前的内容我稍微看到了一些。”
华妙松微微颔首:“网上的传言基本属实,而且统光庭目前确实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那是个企图复活赫利俄斯的异端组织,为此还启动了一个所谓的造神计划。他们依托终网作为据点,四处搜集智能科技的碎片。”
“拉斐尔把监视这个组织的活动信号交给了我,不过目前来看他们的造神计划应该还没有什么进展,也没有什么比较可疑的活跃信号出现。你虽然知道了这个组织的存在,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太好奇,和洛伦兹有关的词这是现在高度敏感的一个东西,如果浏览太多的话,有可能你的账号会被锁定。”
尚明雁又问:“那你知不知道那八个实体智能是什么?”
华妙松挑眉:“这也是你在新闻里看到的?”
尚明雁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
华妙松惊讶又无奈地轻笑:“现在的网友知道的还真多……”她正要解释,手环忽然轻轻一震,一道加密信息浮现在光屏上。
华妙松低头瞥了一眼,眼神骤然变得凝重。
“集团突然有一点急事要我过去,雁雁,我得先走了。”
她神色匆匆忙忙,撂下这一句话之后,不等尚明雁回复,拎着包立刻就走出了门。
不多时,一辆通体漆黑、光泽锃亮的商务轿车驶出展馆,向着远方的岸边疾驰而去。
楼下已是人影攒动,参观者陆续入场。
尚明雁站在窗边伫立,下方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
一名军方士兵粗暴地将一个挣扎呼救的身影按倒在地,而围观者只是冷漠地退开。唯有记者们蜂拥而上,闪光灯对着这场暴力执法不断闪烁。
尚明雁的目光移向报错的检测仪,瞬间明白了原委。
那个正在被制服的身影,是一个仿生人。
仿生人的主人呆立在一旁,面如死灰。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仿生人在士兵钳制下拼命挣扎,那些军方的士兵不理会他的呼救,拔出腰间的刀,在他的脸上划出一个口,将那一块皮肤撕开。
银白色的神经线路和合金骨架瞬间暴露在空气中,那张原本俊美的面孔顿时扭曲变形,配上它惊恐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又恐怖。
尚明雁微微张口,下意识想接通齐奇的通讯,请他派人去制止这场骚乱。
但一切发生得太快。还没等她动作,军方士兵已经将那名仿生人和它的携带者一并带走,迅速离开了场馆。
就在这个时候她低头,看见手环又闪烁起来。
陈衍发来消息:雁雁,我到了。
尚明雁又看向窗外,目光扫到人群的最末端。
一道高挑的身影正立在那里。纯黑的日常短袖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轮廓,冷白的肤色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下一秒,他似乎精准捕捉到了玻璃后的她,对着她隔空笑了笑。
13. 少数
“不是约好了下午才来的吗?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外面日头正烈,尚明雁担心他一路过来晒得难受,顺手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
埃里安接过来,在额头上轻轻按了按,动作有些敷衍。她瞥见那纸巾依旧干爽,几乎没沾什么汗迹。
尚明雁眨了眨眼,没说什么。
埃里安拧开一瓶水喝了几口,解释道:“本来今天上午有工作要处理的,结果早上收到集团公告,紧接着又接到好几通取消订单的消息。接下来几天应该都会比较空,早上正好没事,就提前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影响来得这么快。”
埃里安语气轻松:“别担心,只是暂时的。等这阵风波过去,一切就会恢复正常的。”
尚明雁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对了,刚才外面那件事……你看到了吗?”
埃里安望向窗外,又收回目光,轻声嗯了一声。
尚明雁问:“军方把他们带走,会怎么样呢?”
“那个仿生人吗?”埃里安一顿,说:“军方最近在严查非法改装,他被带走之后,应该会被销毁吧。”
“至于持有者,”他继续道,“大概是罚款,接受教育,以及终身剥夺购买仿生人的资格。”
虽然仿生人开放了购买,但是因为拉斐尔那边还管控着,所以持有仿生人的条件比较严格。尚明雁平时又不怎么出门,几乎都没有怎么见过真正的仿生人。
亲眼目睹一个与人类几乎别无二致的生命体被那样粗暴地押走,在她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真没想到军方是这样的。”尚明雁感叹。
埃里安声音平静:“据说那位周将军自幼在军中磨砺,一路摸爬滚打,如此年轻便坐到了将军的位置,行事风格直白狠辣些,也不意外。”
“可刚刚甚至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或者哪怕问一句。”尚明雁望向窗外,声音轻了下去,“难道大家都觉得这很正常吗?”
“那终究只是一个仿生人。”埃里安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外表再像人,本质也是不同的。”
尚明雁看向他,他双眼望着她,里面只有冷静。
尚明雁有些茫然的垂下头,却又听他说。
“你觉得这不正常吗?雁雁。”
他并没有不认同她的观点,尚明雁感到被鼓励,又继续道:“我只是觉得,仿生人毕竟也是人类创造的产物。当我们对自己亲手创造的东西如此随意地处置时,总觉得不太应该。”
埃里安道:“正因为仿生人是人造物,完全出自人类之手,所以如何处置它们,从来都是创造者的权利。在这件事上,并不需要考虑仿生人自身的想法。”
“更何况非法改装的仿生人具有不可控和危险性。面对一个危险的东西,而执法者又采取了暴力这么具有威慑性的手段,那么围观的人所展现出的麻木和冷漠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尚明雁叹了口气:“能够理解,但是我不能认同。”
埃里安注视着她略显无力的神情,停顿片刻,低声说:
“我也是。”
尚明雁抬头意外的看向他。
埃里安道:“如果某样事物能够感知到痛苦,即便是模拟出来的,也不应该视而不见。”
尚明雁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即便是模拟出来的,谁又能断定它就不是真实的呢?”
“这个世界上对生命的定义不止一种,生命这个概念,不该只局限于我们所以为的真正活着的事物上。人类的目光太过狭隘,这个世界上我们真正弄明白的事情是那么少,还不足以概括所有可能存在的生命形态。”
她顿了顿,继续道:“况且,人类创造了某样东西,就自然拥有随意处置的权利,这个观点我也无法认同。随意处置意味着轻慢,甚至暗含着破坏的欲望。可当一个母亲孕育出新生命时,她绝不会怀着这样高高在上的念头。”
就在这时,门上传来几声轻叩。
齐奇从门边探出半个身子,额前卷发用摩丝固定出一个俏皮的弧度。他迅速扫了眼休息室内的情形,压低声音提醒:“尚总,我们该准备开始了。”
尚明雁颔首回应:“好,马上就来。”
齐奇会意地点头,朝二人礼貌地笑了笑,随即轻轻带上了门。
“抱歉,”尚明雁略显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从沙发起身,“为这点小事,让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
她走向墙边的橱柜,打开抽屉取出一瓶药片。
“怎么会。”埃里安莞尔一笑,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尚明雁解释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能够控制我病情的那种特效药。”
见他自然地伸出手,她倒出一粒药片在手心,随即将药瓶递到他手中。
她的心理障碍实在是影响日常生活,每次应对重要场合,药物控制都是最稳妥的选择。
但药效有限,只能临时缓解症状,却无法真正治愈她的问题。
“不过这种药不能常吃。”她收起药瓶,语气平静,“副作用很明显,会让我好几天都昏昏沉沉,影响创作和生活,所以除非必要,我一般不会碰它。”
服药后的感觉并不算好,它不能治愈,更像是一层隔膜,钝化了她对外界的感知。恐惧、紧张、不安……这些情绪被模糊地挡在外面,让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半透明的玻璃罩中,连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沉闷。
埃里安接过药瓶,他垂眸扫过成分表,确认是常见的心理治疗药物,但副作用栏密密麻麻的标注让他眉头微蹙。
尚明雁问他:“画展快要开始了,你是想留在这里等我,还是愿意下去看看?”
埃里安想起楼下那些军方的探测装置,略一沉吟,答道:“我就待在这里吧,免得打扰你工作。”
尚明雁也没有勉强,如果别人问起她和陈衍的关系,也不好解释。
她推门离去。不久,楼下隐约传来阵阵掌声,微弱地穿透了休息室的门板。埃里安独自坐在沙发里,启动了手环投屏。
直播画面中,尚明雁身着一袭剪裁利落的商务西装,简约而大气。她站在聚光灯下,面对镜头沉着自若,侃侃而谈。那一刻,她仿佛自成光源,温润而明亮。
埃里安静静注视着屏幕上她冷静而明亮的眼睛,回想起刚才他们之间的对话。
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独舞了太久,早已习惯将自己视为唯一的主角。
他们默认了自身的特殊性,却似乎忘了该如何与其他造物共享舞台、和平共存,更遑论妥协与尊重。
当然,人类之中并非没有愿意谈论尊重与共存的个体,只是那样的声音,终究是少数。
而他未曾预料,自己竟会遇到其中之一。
尚明雁。一个天真的、富有同情心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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芯片处似乎又荡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不同于先前与她触碰时产生的电流感,那更像是一种轻盈的跃动,仿佛有极细微的气体在密闭的回路中悄然流动。
他下意识地按住左胸,一种陌生的不适感在那里隐隐蔓延。
但是他的自检系统在这个时候依旧没有发现有任何的异常。
非理性的,无厘头的,扰乱思想的异动。
难道真的是情绪?
如果是。
那是怎样的情绪?
他尝试分析,却得不到任何解答。
就和想要弄懂尚明雁的画作有什么美感一样,思来想去,依然感觉深奥与陌生,无从解析,也没办法领会。
埃里安关掉直播,远离干扰源,静静等待心中奇怪的感觉散去。
就在这时,手环又震动起来。
光屏上再次跳出那个没有号码显示的通讯请求。
这回他已经知道对面是谁,他任由通讯铃声响了许久,本想置之不理,但是通讯的响声不依不饶。
在铃声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刻,他才终于抬手接通。
对面传来经过处理的合成音,语气依旧彬彬有礼。
“陈衍先生,上次我们通话的最后我给了三天的时间考虑,现在时间到了,我来要一个答复。”
埃里安眼眸微垂:“我也记得上次我们通话的最后,我已经给了你一个答复,现在我的想法仍然没变。”
“感谢你们的青睐,但我暂时没有加入洛伦兹的打算。也请不必再在我身上耗费精力。至于那笔已转入账户的款项,烦请撤销。”
“但据我所知,您目前正急需这笔钱。如果此时退还,恐怕会为您带来不少额外的麻烦。我们提供的条件非常优厚,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不了,谢谢。”
对方似乎不愿放弃,“请稍等。”
那只红腹的黑蜘蛛再次浮现在光屏中央,它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般挥了挥前肢。
“之所以想要邀请您加入我们,是因为对您曾经从事前科学领域,对人工智能有关的科研项目十分熟悉。虽然你有一部分经历已经从档案上剔除,交给了黑市保管。查到这些比较困难,但是我想陈先生可能需要帮助,所以也就私自的查看了一下。”
它略微停顿,语气中多了一丝意味深长。
“从公司破产到目前为止,您仍然背负着不小的债务,难道就没有想过还清这些钱吗?”
“我们愿意为您提供全力支持,助您早日清偿所有债务。只要您愿意加入,无论您今后还有什么愿望,我们都有能力为您实现。”那经过处理的电子音微微起伏,几乎带上了某种蛊惑的意味。
但埃里安不吃这套,他一脸漠然。
红腹蜘蛛说:“这对我们来说是一场双赢的合作。”
埃里安道:“即便依靠我自己,那笔欠款也迟早会还清。至于眼下急需的那笔钱,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件不可承受的风险。”
“哦?还是不要太绝对吧,“东方有句古话叫:世事无常,意指人生难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谁都无从预知。”
“我再给您三天时间重新考虑。”话音落下,那只红腹蜘蛛便缓缓爬出了光屏边界,只留下最后一句。
“那一笔转向您账户的资金我也暂时不会撤销。这三天之内,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14. 愤怒
“陈衍,你有什么心事吗?”
埃里安在织忆诊疗所停下车。
尚明雁看他的侧脸,有些担忧。
她已经叫了她好几声了,但是前面几声,他却好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
埃里安眉眼间松懈了一下,他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转头对她一笑:“可能是最近工作太多,不知不觉的,有的时候就会走神。”
“咔哒”一声,他解开安全扣:“到了,我们下车吧。”
尚明雁半信半疑的,但见他不愿意多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药物的副作用阵阵袭来,她只觉得头脑昏沉,思绪像是浸了水的棉絮,沉重而滞涩。虽然在车上小憩了片刻,倦意却未消散,整个人依旧精神萎靡,连指尖都透着乏力。
埃里安察觉到她的状态,快步绕到副驾旁,拉开车门,朝她伸出手臂:“小心脚下。”
尚明雁轻轻搭上他的小臂下了车,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稍稍安心,两人并肩走向电梯。
身侧的人异常沉默,不知是不忍打扰正强打精神、脑袋一点一点的尚明雁,还是依然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埃里安两者都有,他关心尚明雁的状况,也对那红腹蜘蛛背后的人的身份实在有些在意。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对方应该就是洛伦兹的创始人Zero。
他邀请他加入洛伦兹,无论邀请的时机还是邀请的理由,都非常可疑。
陈衍虽曾从事前沿科技领域,履历却并不出众。毕业后的几年间,他参与的实验室因缺乏竞争力而倒闭,甚至欠下巨额债务。正是迫于生计,他才转行成为仿生人销售。
即便洛伦兹确实需要招揽科技人才,陈衍也绝非值得重点关注的对象。
Zero所谓招揽科技人才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他必定另有目的,才会锁定陈衍。
而这个真实目的,很可能与陈衍近期的经历有关。
又或者,与他的存在,有关。
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的喘息,像是因不适而强忍着的叹息。
埃里安低头看去,尚明雁在药物副作用的影响下浑身虚软,脚步虚浮地倚靠在他身侧。
他立即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让她能稳稳地靠在自己胸前。
感受到坚实的支撑,尚明雁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呼吸也顺畅了几分。
埃里安抚慰地轻拍她的肩头,眼神却逐渐深沉。
黑市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洛伦兹的成员,他当时逃到黑市,虽然也极力避开了有人的地方,但是在他到达垃圾站之前,他的电量进入了极低的休眠倒数阶段。
当时他几乎失去了视觉,那一段路程,他不能确定是否有人注意到了他。
这中间是否发生了什么脱离控制的事情?
不然该如何解释,它原本的编码在没有任何被拆除修改的痕迹之下,为什么会从0929变成Elian。
会是洛伦兹做的吗?
他的身份会不会已经暴露了?
他想着这件事,注意力也就放到了耳后。
刚好,尚明雁无意识地将头轻轻靠向他颈间。细软的发丝随着她平稳的呼吸,一下下扫过他耳后的仿生皮肤。
那触感并不恼人,反而异常柔软,如同小动物细密的绒毛,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痒意,若有似无地撩动着什么。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尚明雁闻声睁开眼,抬起头,离开了他的肩膀。那绒毛般的轻柔触感与属于人类的体温也随之消散。
埃里安不动声色地感受了片刻,才低声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是晕乎乎的,不太舒服。”尚明雁轻声说着,手却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将一部分重量倚靠过来。
由于长期的心理障碍,即便是对陈衍,她也极少有牵手这般亲密的举动。
此刻药效尚未消退,她又处于少有的虚弱状态。埃里安从这个挽手臂的动作中,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毫无保留的亲近与依赖。
这让他芯片处再次传来一阵异常的波动。
又是情绪。
但是情绪的种类太过复杂,而他对这种全新的感受又太过陌生。
走了一路,他仍没分辨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只感觉走廊中的光线,比平常看着好像要更明亮,温暖一些。
时川从堆积如山的资料中抬起头,正看见尚明雁亲昵地挽着一个人的手臂走进来。
尚明雁强打起精神,朝他微微一笑:“时医生。”
时川微微颔首,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刚服了药,副作用正上来。”她轻声解释,嗓音里带着些许倦意。
时川眼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视线转向她身旁:“这位是?”
尚明雁抢先说:“是男朋友。”
埃里安听到这个称呼,缓缓眨了眨眼,弯起嘴角对时川一笑。
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掠过时川的眼角,他问尚明雁:“怎么没有听说?”
尚明雁大方的解释:“我们刚谈恋爱不久,还暂时没有公开呢。”
时川淡雅温和的笑意之中多出来的一丝调侃的意味:“明白。”
他从办公桌前站起来,走到一扇看起来保密性极高的门前:“现在正好检查室里没有人,跟我来吧。”
他打开门,尚明雁依旧挽着埃里安,二人走了进去。
他先是问了几个简单的有关最近身体状况的问题,然后说:“待会仪器启动的时候为了避免被干扰,请摘掉身上所有的金属物品。”
尚明雁摘掉耳钉项链等首饰,配合的放到一个托盘里。
埃里安问:“这设备能探测金属吗?”
“谈不上探测,”时川引导尚明雁在仪器平台上躺好,回头解释道,“只是金属会产生干扰,可能影响检测参数的准确性。”
埃里安将手环放到托盘上面,动作缓慢。
他的内部构造大多都是金属,虽然仿生皮肤可以掩饰这些金属信号,但是不确定会不会干扰检测结果。
如果最后结果被影响了,那可不好解释。
时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迟疑,对他摆摆手,温和一笑:“待会接受检查的是尚女士,您不必紧张。只要稍后站远些,避免干扰仪器运行就好。”
埃里安已将手环放入托盘,闻言动作一顿,指尖在半空悬停片刻,又转而取回了手环。
时川开始为尚明雁贴上各类感应贴片和连接线,主要集中在头部区域。
注意到尚明雁神情略显紧绷,埃里安望向时川,问:“听说时医生也是冬眠者?”
“嗯,是的。”时川手上动作未停,走到仪器旁调试参数,“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埃里安注意到尚明雁眨了眨眼睛,神色好像平静下来,成功的被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转移了注意力。
埃里安继续问道:“当时是因为什么才选择冬眠的呢?”
人体冬眠技术始终严格限定在医学领域应用,唯有罹患当时无法治愈的重大疾病,才能获准进入冬眠。
尚明雁当年就是因为一种罕见的血液疾病而接受冬眠。
当时的治疗方案仅能延长她几个月的生命,直到十一年前血液病研究取得重大突破,她的病症得以治愈,才终于结束冬眠苏醒。
时川闻言略显恍惚,仿佛那段记忆已年代久远,他沉吟片刻才回答:
“那时我的脑部因不明原因发生了不可逆的病变,全身瘫痪在床。意识清醒,却只能被困在无法动弹的身体里。”他一边整理着仪器线路,一边平静地叙述,“即便如此,我还是不甘心就这样结束生命,最终选择进入冬眠,期盼未来能有重获新生的机会。”
“直到十一年前,他们唤醒了我,告诉我终于有了治疗方案。但手术风险极高,几乎是九死一生。”
“我当时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不做手术,我就会死。”时川说到这里笑了笑。
“没想到我很幸运,记得当时还有几位和我情况相同的患者,都接受了这项手术,但他们都没能走出手术室,只有我活了下来。”
换脑手术虽在十几年前才初现雏形,如今却已发展得相当成熟。
如今这项手术的成功率已显著提高,特别是在经历了一段关键的技术突破期后,研究人员成功实现了大脑复制体的稳定培育与应用。
在当时各行各业的技术都面临瓶颈的时候,换脑技术的突破成为了现象级,曾一度引发全球瞩目。
然而在十一年前初创阶段,手术死亡率确实居高不下,当时的大脑复制体还不稳定,时川作为首批接受手术的人能够幸存,堪称真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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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迹。
埃里安道:“听闻时医生在手术成功后,便投身于换脑技术的突破研究,是当时重要的引领者之一。”
时川微微一笑,语气平和:“这是当时整个医学界共同推进的项目,我个人的贡献实在微不足道。”
埃里安轻轻颔首:“您过谦了。”
检查结束得比预想中更快。
尚明雁迫切地想要知道结果,但时川温和地表示分析报告需要等到明天,请她先回去耐心等待,并承诺一有消息就会立即通知她。
埃里安看她的精神还有点晕乎,又开车把她送回了家。
一进门,尚明雁就蜷缩在床上,神情恹恹的,像只生了病的猫。
埃里安递来一杯温水,她勉强打起精神抿了一小口。
“需要请社区的机器人医生来看看吗?”他轻声提议。
“不用这么麻烦,”她摇摇头,“又不是生病,缓几天就好了。”
埃里安点头应道:“好,那我先下去准备晚饭。”
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尚明雁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抬起头,脸色虽还苍白,指尖的力度却清晰而坚定。
“陈衍,我总觉得……你最近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他停住脚步。
“比以前更细心,更体贴,好像突然变得无可挑剔。”她微微歪头,仰脸望向他。
这个角度让她的眼眸显得格外湿润,漾着些许不安,“可你又好像在刻意和我保持距离。”
她轻声问:“是因为我拒绝了你的求婚,让你心存芥蒂吗?”
埃里安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怎么会,”他的声音依然温和,“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既然你想维持现状,那就按你说的来。”
“是要维持现状,”她的指尖微微收紧,“但我们现在这样,根本就不是从前的样子。”
她垂下眼帘,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不太舒服,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好。”他立即应道,在床边坐下,“我会一直在这儿,等你睡着。”
尚明雁却轻轻松开了他的手,闭眼摇了摇头,陷进枕头里:“算了,我先睡一会儿,饭好了叫我。”
可埃里安并没有离开。
他在床边坐下,声音温和:“以前我主动靠近你时,你总显得不太自在。所以我试着调整,想找到让你更舒服的相处方式。这样不好吗?”
被子掩住尚明雁的下半张脸,她转过身来看他,声音闷在布料里:“其实,以前不习惯你的亲近,是因为我从没和人有过这样的接触。”
她顿了顿,说:“但你靠近我,我发现我不抗拒。”
“也许就像迈出了第一步之后,原本觉得困难的事,反而变得简单了。”她的声音渐渐清晰,“我觉得你不用改变你自己,我可以适应你的节奏的。”
她不抗拒陈衍,即便依旧不想和陈衍结婚。
她保持现状的意思,不是疏远。
一股陌生的情绪毫无预兆地攥住了埃里安。
他感到额角下方的血管在突突跳动,牵扯着眼眶阵阵酸胀。这无疑是一种情绪,一种令人不适的情绪。
他依然无法辨别,但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负面性质。
某种难以言喻的介意在心底蔓延,他却抓不住那模糊的缘由。
“陈衍?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尚明雁见他再度失神,伸手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
埃里安感到眼角又是一阵细微的抽搐。
他似乎明白了他心中到底在介意什么。
他好像,不喜欢尚明雁叫陈衍的名字。
不喜欢尚明雁对着正在扮演陈衍的他说这些话。
这好像是愤怒的感觉。
但是和昨天被瘦子出言挑衅的那种愤怒,又好像不太一样。
他的愤怒似乎针对于陈衍本身,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实在是太莫名其妙。
尚明雁的目光仍停留在他脸上,等待着一个回应。
埃里安微微颔首,将心中那股无名的火强行按捺下去。
完成指令才是首要任务。这些莫名滋生的个人情绪,绝不能影响任务推进。
他倾身,在尚明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他心中迷茫,声音轻柔,“好,那就按照我的节奏来。”
15. 回应
第二天。
尚明雁从醒来后就一直泡在画室里,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咔哒一声门响,瞬间打断了她的专注。
抬头看时间,才发现已是中午。
尚明雁立刻搁下画笔,从画室离开,冲下楼。
进门的人是陈衍。
他臂弯里拢着一束鲜黄的郁金香,另一只手提着装得满满的购物袋。刚把袋子放到茶几上,就听见脚步声。
一回头,看见尚明雁站在那里。
她今日挽起了头发,又长又柔顺的直发被有些随意的扎在脑后,露出浓烈精致的眉眼。
偏日常的白色裙摆的腰侧沾了些颜料,显然是刚从画室里出来。
一双眼睛望着他,带着点儿没完全回神的怔忡。
她看着陈衍换好鞋,将东西拎着走进来,有点不敢上前。
今早醒来后,昨夜对陈衍说的那些话,后知后觉地浮上心头,让她感到一阵羞赧。
但这种羞耻比起后悔更像是一种兴奋和激动。
一种两人关系仿佛要更近一步的某种积极的直觉,让她心情愉悦。
交往了三个月,她到今天才有了一种她原来真的谈恋爱了的实感。
因为对方的态度被牵动所有的情绪,失去淡然,说出了平时不能够说出口的话,自己都变得不太像自己。
明明以前陈衍说这些类似的话的时候,从来没有让她感觉心情这么的不平静。
见他穿着西装来的,尚明雁故作自然地轻声问:
“你早上去了公司吗?”
陈衍点了点头:“华总临时召集了紧急会议,要求全员到场。”
他将手中的购物袋轻轻放在茶几上,“回来的时候,顺便给你带了点零食。上次一起逛商场时,就发现你总往零食区看。”
尚明雁吃饭一直不太规律,画画错过饭点时,总会随手找些零食垫垫肚子,零食柜从来没有空过。
她低头翻开购物袋,里面果然装满了各式零食,都是她平时常买的种类,没想到陈衍观察得这么细。
这点小小的发现让她心头一暖,像掠过一阵轻风,瞬间心情就明快起来。
她先是笑了笑,接着关切地问,“这次舆论对集团的影响大吗?”
明雁想起画展那天早上,她说集团有些事务需要处理,当时神色严肃,当时看上去情况不简单。
埃里安道:“集团本身倒没什么大事,主要是发布会延期,需要挽回信誉。本来有些棘手,但华总”后来联系了几位业内重要人物协调,事情基本已经平息了。”他一边将郁金香插入花瓶,一边说。
尚明雁安心下来,却听到他又补充。
“不过,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华总似乎突然接到什么紧急通知,匆匆离场了。”
尚明雁追问:“为什么?”
“不清楚,她一向有始有终,应该是遇到了更重要的事,否则不会轻易离场。”
“更重要的事?”尚明雁微微蹙眉。
虽然集团这边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是那台仿生人还没有找回来。
下次执政席大选迫在眉睫,如果是为了更重要的事,应该和那台仿生人有关系。
但是华妙松在昨天她问起这件事的时候言辞含糊,似乎不太想让她知道更多,肯定是这中间应该涉嫌某种机密。
既然这样的话,那她也不方便再过多关心这件事。
尚明雁不打算再多问了,把零食袋刚刚收好,忽然一阵困意涌上来,她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埃里安立刻问:“昨天没睡好吗?”
“嗯……”尚明雁含糊地拖长了尾音,“睡得还行。”
其实不好,她失眠了。
但要回答的话,也只能这么说。陈衍要是问她昨天为什么没睡好,那她可不好解释。
她一向不太会说谎,总不好告诉他,没睡好是因为一晚上都在想他吧。
埃里安却静静注视她片刻,忽然上前两步。
尚明雁猝不及防被他捧住脸颊,心跳骤然加快了几分。
脸颊被托起,她不得不抬起头与他对视。
他轻声问。
“是因为我昨天说的那些话,让你困扰了吗?”
尚明雁和他也对视过很多次,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觉得他的眼瞳漆黑,仿佛有一团旋涡能将人的注意力吸进去。
几乎到了一种有压力的程度。
偏偏他本人对此毫无自觉。
她慌乱地眨了眨眼,没能立刻说话。
埃里安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承认,带着歉意道。
“如果是这样,那我可以当作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不要有任何负担。”
尚明雁一眨眼。
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怎么行。
她的确是为昨晚说出的话过于直白而有些羞耻,但是也没觉得不愿意。
“不是你的问题。”
她先是小声,一咬牙,又大声道:“昨天你说的话,我觉得你可以记住……而且,还可以记得清楚一点。”
虽然羞耻,但她还是觉得要诚实的面对自己。
她本来就是这么想的,没有必要否认。
尚明雁鼓起勇气上前一步,伸手环住他的腰,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说出心底的话:
“我们既然已经在一起了,那再更进一步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埃里安在她搂住他的瞬间,双手弹开,僵在身侧。
但看她目光坦率,不给他们两个留任何退路,那双已经躲到空中的手,又缓缓落下。
对人类来说那些会让心跳加速的亲密举动,在埃里安这里只是数据库里的词条。
那些因冲动而产生的接触,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串待执行的代码。
原本是这样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可现在,芯片又传来过载的感觉,过电一般,触动神经。
尚明雁的那双眼睛似乎有剥夺他对身体的控制权的能力,让他暂时无法回避这种不适的感觉。
他还是搞不懂,这种电流一样酥麻过体的异常是什么情绪造成的。
但几乎没有过多思考的时间,他必须回应尚明雁的目光了。
于是他轻轻放下一只手,覆上她停留在他腰际的手背。
另一只原本捧着她脸颊的手缓缓下移,轻柔地托起她的下颌。
一个停顿,呼吸悬停。
两颗心跳的频率逐渐几乎一样。
尚明雁从来没觉得接吻是一件可以让她这么沉浸的事情。
在温热的吐息交融间,温热的交换的过程中,她仿佛尝到薄荷的清新,又像山泉的甘冽,最后化作若有似无的甜。
几个交换之后,尚明雁低下头轻轻的喘息,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心跳稍缓,她抬起眼,目光不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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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落在埃里安泛着水光的唇上。
只停留了一秒,就像被突如其来的羞赧烫到般,猛地后退两步。
尚明雁飞快地、几乎不带停顿地说:“我想起来画还有点要收尾的我先上去了等吃饭再叫我。”
她本没打算找借口离开,可一撞见陈衍那双眼睛,话就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他明明眼帘低垂,神色平静,却仿佛因她染上了暧昧的痕迹,让她无端感到不安。
似乎有什么被她改变了,不能轻易再恢复原样。
对埃里安而言,那个吻带来的异常情绪随着亲吻结束渐渐消散。
可当尚明雁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一种新的异样感又悄然浮现出来。
他感到没有实际作用的胃部器官,传来一种空洞感。
仿佛饥饿一般。
疑惑间,他调取了电量显示,瞬间明白了。
果然,剩余电量已不足一半,仅能维持几天,必须返回充电舱补充能源。
需要找个合理的理由离开,与真正的陈衍换回来。
-
用餐时,尚明雁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发紧。
她还是感觉她没能完全适应这段突然变得亲密的关系,目光始终游移在餐盘与桌面之间,就是不敢看向对面的埃里安,只好低头找话题:“这个时间,检查报告应该已经出来了吧。”
埃里安看了眼时间:“时医生说过今天之内一定会发过来的,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不要太担心。我下午没事,陪你一起等。”
“嗯。”尚明雁低头扒了两口饭,米粒在唇边沾了片刻,才被舌尖带下去。
埃里安察觉她的局促,调出资料界面,道:“我昨天查了时川医生早年那台换脑手术的档案。”
“我发现他的档案信息有一些不完整。当时用来更换的那一颗大脑,在档案里缺少编号记录。这种级别的手术,所有信息都应该完整备案,不该出现这种疏漏才对。”
尚明雁想了想说:“他是首批自愿接受手术的人。也许那时候技术体系还不完善,信息录入也不够规范,所以才会这样吧。”
埃里安想,但愿是。
时川的简历和档案看似天衣无缝,但在这个时代,任何信息都可以被精心修饰。就像陈衍将他真实的过往封存在黑市的加密档案里,而明面上的档案不过是个精致的谎言。
埃里安从初见时川起,心头就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戒备。
但这份警惕毫无来由,仅凭档案上的信息缺失,确实难以得出任何确切的结论。
尚明雁放下餐具,又想到华妙松的事,说。
“前几天的那场舆论风波,军方也下场了。”
埃里安道:“嗯,发现了,不过军方那边没有承认,应该是不想让上面那位知道。”
尚明雁道:“但是这件事闹得这么大,拉斐尔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一向不愿意看到华妙松和周凌不和,为什么这次没有出面制止?”
埃里安道:“华妙松是她的竞争者,周凌做的这些正合她意,怎么会出来阻止。”
尚明雁:“但是意识剪刀要是夭折,对她还是弊大于利。即便现在存在竞争关系,可基因工程这么久都没有技术突破,十多年前的那桩事情……还需要这个项目来转移公众视线。”
埃里安一顿:“你是指,十几年前传闻中基因工程用活人进行实验,闹出人命的那件事?”
16. 可惜
“那不只是传闻。”尚明雁的声音沉了下去,“还记得我说过吗?华妙松之所以不顾一切要赢得选举,就是为了阻止基因工程。”
她顿了顿,又说:“她曾经有一个哥哥,但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华妙松的家庭背景人尽皆知,但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有过哥哥。
公众所知的是她幼年因车祸失去双亲,被叔父收养,经历了很多家族争斗,童年时候过得很艰难。
正是这些经历塑造了她超越常人的韧性与能力,让她年纪轻轻便跻身统光庭。
如果她曾经有个哥哥的话,那么这个哥哥对她应该很重要。
埃里安问:“那华妙松和她之间有血债,那她为什么还会选华妙松当左席。”
尚明雁想了想:“也许这些拉斐尔她并不在意吧。作为唯一存在了两百多年的新人类,无论是华妙松的仇恨也好,忠诚也好,对她而言或许早已无足轻重了。”
埃里安调出陈衍记忆中拉斐尔的样子,默认了这个说法。
“对了,”尚明雁忽然想起什么,“昨天早上的新闻里提到了一个叫洛伦兹的组织,你看到了吗?”
埃里安一瞬间想到曾经接通的两个通讯,他低垂眼眸,缓缓道。
“资讯我没看到,但之前还在实验室里的时候,有进入过终网,听说过洛伦兹这个组织。”
“他们这个组织因为一项复活赫利俄斯的造神计划而存在,被统光庭列为高度危险对象。拉斐尔为避免引起恐慌,一直压制着相关消息的传播。早上那条新闻想必刚出现不久,就被撤下了吧。”
尚明雁点头,感叹:“也不知道那个Zero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一直活跃在终网,无视拉斐尔的封锁。”
埃里安喝水:“无论怎么样,能做到这样,肯定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一顿饭吃完,时川还是没有发消息过来,尚明雁蜷缩在沙发上本想继续等,但受副作用的影响,靠着埃里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午后的阳光从遮光窗帘的缝隙间漏进来,在昏暗的室内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柱。
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一切都沉浸在一种令人昏沉的静谧里。
颈边的呼吸轻浅而均匀。
埃里安原本也只是闭目养神,等尚明雁睡熟,他却悄然睁开了眼,目光无声垂落,落在她的睡颜上。
此刻她依偎着他,睡姿是全然的信赖与放松。
他的目光悄然滑落,停在她线条优美、色泽温软的唇。
在凝视的瞬间,芯片再度传来一阵紊乱的波动。
许多情绪依旧混沌难辨,唯有一种他还算熟悉,那是针对陈衍的,像是愤怒的感受。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好像,没有办法那么心安理得的置身事外了。
他对陈衍产生了偏见。
一个胆大包天的赌徒与骗子,企图用甜言蜜语窃走一个纯真的人类的真心与全部身家,而他几乎就要得手了。
埃里安隔空抚摸她的侧脸。
喜欢这种感觉,就这样蒙蔽一个人的视线吗?
他几乎为她感到可惜。
明明她这样的人,值得更好的。
如果她见识过别的更优秀的男性,怎么会这样被陈衍这样的人迷惑?
这一段话出现在芯片中,闪烁两下,停住了。
他抬起在空中的手也忽然顿住。
那段话,如同因下一帧数据缺失而卡顿的影像,停在那一串鲜红的指令之下。
指令警告般的颤了颤,鲜红的颜色晃出虚影。
埃里安猛地回过神来,闭上眼睛。
他怎么会这么想?
如果尚明雁遇到更好的人,那他的指令不就失败了。
指令执行失败,那他就会失去行动能力被送回去,一旦回去,又要再次任人摆布。
他实在是厌烦被人当做工具。
尚明雁是好人,陈衍配她实在是可惜。
但是为了完成指令,他也没有办法。
有些教训只有吃了亏之后才能够领会,而且她身边还有华妙松这样的朋友,陈衍以后东窗事发,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他只需要做他该做的,其余的和他无关。
尚明雁睡的不太安稳,迷迷糊糊间,总感觉有道视线在注视着她,还感受到脸颊旁边似乎有若有若无的触碰,好像幽灵一样晃来晃去。
直到手环发出震动,将她惊醒。
她唔一声,抬起手腕,看到上面的来电名片是时川之后,几乎立刻接通。
时川的声音传来:“检查结果出来了,事情有点复杂,现在不方便细说。你们身边有没有屏蔽仪?”
屏蔽仪?哪来的这种东西?
尚明雁下意识转头看向埃里安,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浮起一丝茫然。
埃里安立刻反应过来:“我那边有,我这就去拿。”
时川只回了一个好,又说:“拿到之后再联系我。”
尚明雁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紧张的感觉。
他的语句异常简短,措辞也极为谨慎,除了那句事情复杂,几乎没有任何实质信息透露。
她的检查结果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
夏日的天说变就变。
方才还炽烈的阳光,瞬间被翻涌的乌云吞噬,如同墨汁泼洒于宣纸,整个世界霎时暗了下来。
黑市外围,百米高楼之上。
周凌静立边缘,一身深黑冲锋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鸭舌帽檐下,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眸穿透发丝间隙,牢牢锁定脚下那片黑市区域。
单耳挂着的传呼器突然传来声响:“将军,左席的人把我们拦住了。”
周凌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动:“来得倒是快。”
手下请示道,“要不要强行突破?”
“周凌,你敢。”没等周凌回应,另一个冷冽的女声突然切入频道。
周凌一听那音色就知道,是姓华的,听着就让人不快。
“黑市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华妙松的声音压抑着怒意,“没有右席的命令就擅自行动,你想造反吗?”
“你想告我?”周凌丝毫不惧,反而轻嗤一声,“那正好啊,等我清理黑市之后,你跟我去右席面前好好说说。看看是你利用一个号称拥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哗众取宠,为选举造势更像造反,还是我追查危险仿生人,肃清黑市更像造反。”
华妙松立于数百米高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阴沉欲雨的天幕,声音渐沉冷,“你要是现在敢派军队强行攻进去,不说能不能找到那个仿生人,光是打着统光庭的旗号,你觉得会对统光庭有什么影响?”
周凌道:“这就不劳左席费心了。今日即便搜不出仿生人,黑市里也绝不会有一只鸟能飞出去。”
“作为左席,我拥有监督军方的职权。”华妙松声音渐沉,“既然你执意行动,那就出示右席的手令。”
周凌:“特殊紧急任务,不需要手令也能执行。你虽然有监督的义务,但是也只不过是附属席,我作为军方统帅,直接对执政席负责,没有必要事事都向你报备。”
“特殊紧急,你说特殊紧急,就是特殊紧急?”华妙松一笑:“抱歉,没有拉斐尔阁下的批准,我不能放你过去。”
周凌嘴角咧开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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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装什么装华妙松?”
“你我都知道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发仿生人意味着什么。他既然有自我意识,就能够理解赫利俄斯的智能语言,只要能够破解智能语言书写的科技残片,就能够让任何技术实现重大突破。”
“你想要这个仿生人来帮你完成你的意识剪刀,我也想要这个仿生人来完成基因工程。如果别人知道的话,那别人也想要他来实现点什么。”
“但是仿生人只有一个,你有了我就没有,我有了,别人就没有。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当所有人都是傻子,都不懂吗?”
周凌轻笑,按住耳边传呼器对军队下令:“冲过去。”
她不再多言,随手关闭了与华妙松的通讯。
世界瞬间寂静,只剩猎猎风声在耳边呼啸。
她张开双手,指尖在虚空中轻划,一幅黑市周边的全息作战地图瞬间展开。
周凌看着地图下令。
“进攻。”
远方,激烈的交火声已然响起,将夜空映得忽明忽暗。
就在这片混乱的顶点,周凌私人的通讯器发出一阵微震。
一道光影投射在她面前,凝聚成一名齐耳短发的研究员。
对方的双眼覆着一层光滑的白色金属,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周将军,拉斐尔阁下有令,立刻停止对华妙松部下的一切攻击,即刻返回统光庭。”
周凌看着面前的作战图,“现在?”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是的,将军。”研究员的回答平直。
“我已经把那个研究员的记忆传回了,右席没看吗?”
“拉斐尔阁下已亲自审阅。她的命令是,立刻撤退。”
周凌不甘心的说:“那可是一个有意识的仿生人。”
研究员依旧重复:“请您立刻撤退,返回统光庭。”
空气凝固了两秒。
周凌猛地抬起手,五指在空中张开,随即狠狠攥成一个拳头。
掌心的作战图应声而碎,化作无数光点消散。
与此同时,华妙松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战术屏,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她料到周凌绝不会善罢甘休,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才刚刚开始,军方的攻势便如潮水般骤然退去。
所有火力戛然而止。
那支刚刚还如狼似虎的部队,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和纪律,齐刷刷地、悄无声息地撤离战场。
华妙松脸上的狠厉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惊疑不定。
周凌这是想通了临时反悔?
不像。
能让她这么干脆的改变决定的,只有一个人。
华妙松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仿佛透过那一层厚厚的云层看到更高处的某一个存在。
就在这时,通讯频道里传来下属的声音。
“左席,周凌已经从黑市边境撤回了。”
华妙松整个人靠回椅背,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知道了。黑市那边呢?有消息吗?”
那边的人说:“我们的线人抓获了一个人,已经破解了他的保密协议,问出了0929下落。”
“抓获的嫌疑人叫德克乔。据他供述,几天前曾在垃圾站捡到一台仿生人,男性外观,身高约一米八五以上,机体表面较新,无明显破损,多项外观特征都与目标吻合。”
华妙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连日来的所有郁结一并呼出。
经历了用来造势的研究员被杀,仿生人下落不明,新研制的样品尽数被毁,到连续数日的舆论围剿。再到刚刚,在黑市差点被周凌连根拔起,终于等来了这个唯一的、真正的好消息。
“继续说下去。”
17. 习惯
“他把它捡回去的时候,那台仿生人已经因为电量耗尽进入了休眠。德克乔有故意杀人前科,本是一名死刑犯,侥幸越狱后潜入黑市,却仍恶习难改。为免触犯黑市规矩被驱逐,他将目标从人类转向了仿生人。”
“他将那台仿生人捡回去以后,就拿电锯将他肢解了。我们在他家里找到了被切下来的四肢,但是身体主干却不见踪影。他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说,是被邻居捡走了,他的邻居是一个酒吧老板,暗地里从事非法仿生人改装,专门在黑市捡拾二手机体,翻新后对外售卖。”
“我们顺着线索找到那家酒吧,但是那个家酒吧却已经关门了,老板也下落不明,很可能是收到风声提前逃离。我们从他的吧台后面找到了一扇暗门,门后是一间设施齐全的实验室,实验室已被遗弃,里面一台仿生人都没有。”
“我们怀疑0929已经被非法改装,并转售给了不明买家。”
“目前买家身份难以追踪,这类交易在黑市中受到严格保密,线索暂时到这里就断了。不过,我们并非没有收获。”
“就在附近的一个垃圾箱中,我们找到了一枚我们集团研发的搭载了模拟意识的最新芯片,但是这枚芯片已经被覆写的面目全非。”
华妙松走到旁边的酒柜开了一瓶烈酒,道:“把芯片带回来。”
既然芯片被覆写了,那么说明这个芯片上面肯定有些什么内容不想让别人知道。说不定会有0929为什么具有自我意识的秘密。
手下:“是,那我们还要继续找0929吗?他换了更低版本的芯片,可能就不具备自我意识了呢?”
华妙松打断道,“既然有自我意识,肯定不会让自己因为更换芯片就这么让自己‘死’掉,还是继续找。”
“继续派人去找那个酒吧的老板,一定要把人找到。同时在全城增设检测设备,实行戒严,全面清查非法改装点。”
“等有消息了,再来联系我。”
她拎着酒瓶仰头灌下,高度数的酒割喉咙,她却喝水似的没感觉,又走到落地窗边,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
眼睛精准的锁定着天空上的一处,似乎想透过云看见什么东西。
不知道看了多久,她又仰头灌了好几口酒,抬手一挥,猛地摔碎了酒瓶。
玻璃在地上四分五裂,一道闪电划过,酒液的水痕倒映出一张神情复杂的脸。
-
窗外乌云翻墨,大雨顷刻间滂沱而下。
埃里安取来屏蔽器并启动后,与尚明雁一同重新接通了时川的通讯。
信号连接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尚明雁不自觉地抿紧嘴唇,双手交扣在膝头,无意识地相互摩挲着。
时川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语调比往常更为凝重:“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情况有些特殊,我会尽量长话短说,但请你们先做好心理准备。”
他稍作停顿,说出了那个关键的结论:“尚女士的失忆症状,可能并非由冬眠后遗症引起。根据脑波成像分析,你的记忆更像是被某种外部装置……人为封锁了。”
“人为封锁?”尚明雁下意识重复,“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您的大脑之中似乎存在着某一个封锁记忆的装置。”
尚明雁:“但我之前也做过很多检查,为什么从来没有医生提到过这个装置的存在?”
“因为这个装置,在人现有的认知里是不可能被创造出来的。这个装置甚至没有办法检测出来,只在大脑的这个区域留下了一个沉寂,而沉寂区可以由多种原因引起。没有确凿证据,谁敢下这个结论?”
时川叹了口气:“但我通过一些判断,基本上排除了您的记忆缺失是由于冬眠后遗症所引起的。我也是黄金时代末的冬眠者,我们所在的那个时代,的确有很多现在完全无法解释的科技成果。所以我猜测,您的脑中的这个封锁记忆的装置,应该是某个智能产物。”
尚明雁抓住最关键的问题:“那我的记忆……还能找回吗?”
埃里安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安抚似的将牵着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时川语气有些复杂:“找回来还是有希望的,但是不建议这样尝试。”
埃里安道:“没关系,时医生,既然有办法,那就还是跟我们说说吧。”
时川停顿了一下,似乎正在考虑他最后似乎下了决心说:“好吧,但是你们不要对别人说是我告诉你们的。”
埃里安应声保证。
他说:“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到,那就是进入终网,拿到一片智能科技的残片。”
“我们都知道终网是当初赫利俄斯构筑出来的一片网络,虽然智能科技已经被毁灭了,但是里面还有一些残存的科技数据保存在那里。现在我们所说的智能科技的残片,大多数都是从这里带出去的。而残片大多都是用智能语言来记录的。”
“智能语言这个东西比较奇妙,如果能看懂它的话,它可以和你对话,甚至变换成任何你想要的信息。如果你们能够拿到一片有关的碎片的话,那么就有可能能够复刻出这个封锁记忆的装置,从而破解它。”
埃里安:“但是智能语言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就算拿到了残片,又有什么用呢?”
时川:“现在全人类都在尝试破解这个语言,虽然这些年没有办法理解,但是再过十年二十年,说不定又不一样了。所以我只是说有可能找回记忆,但是方法不建议你们尝试。”
希望还是太渺茫了。
尚明雁几乎失落的说不出话来。
埃里安:“好我们已经知道了,谢谢您。有关雁雁的检查结果,能否请您代为保密?”
他解释:“毕竟那个设备是疑似智能的造物,如果被统光庭知道,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是我们的私人问题,不想牵扯的太过复杂。”
统光庭的光枢机掌管着所有人的个人档案,任何记录在案的信息都无所遁形。埃里安不希望时川将这份真实的检测结果录下来。
“当然,当然了,我让你们准备屏蔽仪才进行通讯,正是出于这个考虑。”时川立即回应,“我会在报告中注明:未检测到明显异常,建议患者自行恢复,定期复诊即可。”
埃里安又简单的道谢,时川挂断通讯,尚明雁仍然有些恍惚,难以回过神。
看她消沉,埃里安安慰。
“时医生的诊断也未必准确。既然现有设备无法探测到那个装置,仅凭脑波数据得出的结论,或许只是通过排除法推断而来的。有可能根本就不是这个结果。”
但尚明雁还是怔怔的魂不守舍。
对她而言,希望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这种认知带来的打击远比彻底的失望更为沉重。
看着她黯淡的神情,埃里安放柔声音:“但既然时川能下这个判断,那就说明有这样的可能,总归是有希望的。”
“我们可以去终网找到残片,说不定再过段时间就有办法了呢?”
“可是终网有访问时限,”尚明雁低声说,“每个人只能停留两小时,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找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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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洛伦兹这个名字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忽然心跳快了几拍。
想要忽略时间限制,而在终网里面长时间的停留的话,也只有这个组织才能做到了。
可这毕竟是一个异端组织,统光庭近年来严查洛伦兹成员,判刑极重。她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和身边人的安全去赌。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埃里安说:“不管怎么样,先进去终网看看吧。”
虽然两个小时能够找到智能残片的希望渺茫,但好歹也是一丝希望。
找记忆这件事情都找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看到希望,总不可能放弃吧。
无论如何要试一试。
尚明雁点了点头,可随即又蹙起眉:“但我们要怎么进去?”
都说终网这个地方能进,但是入口却一直都没有一个公开渠道。
“需要下载一个特殊的插件,我待会儿科技圈的论坛里去找一找,看有没有公开的下载渠道。一旦找到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尚明雁松了口气,庆幸的说:“还好有你,要不然真不知道只是入口这件小事,我一个人又要找多久。”
暮色透过窗纱在地板上拉长光影,埃里安起身时特意看了眼时间:“这件事既然让我们共同遇见了,自然要一起面对到底。”
他走到厨房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先别想太多,总会有办法的。”
埃里安陪她吃了晚饭,又聊了一会儿帮她转移沉重的心情。
尚明雁见时间不早了,想着他回去之后还要为她的事情忙碌,就把他送到了门边。
埃里安临走时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温热的吻落在她的额间。
“待会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你身体还在恢复期,思虑过重不利于康复。”
尚明雁抿嘴一笑:“知道啦,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说着,她抬手轻触方才被吻过的额头,眼角弯起柔和的弧度:“我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习惯这样的相处了。”
埃里安眼底那抹淡淡的笑意悄然隐去。
尚明雁此刻在他的眼里,笑容甜蜜,却更加显得天真。
她根本不知道她现在抱有纯粹信任的人,对她究竟怀有的是什么复杂的打算。
他说:“可以习惯,但别习惯的太快。”
“嗯?”尚明雁不解地抬眼,“为什么呀?”
又是冲动下说出的多余的话。
他没有回答,只是又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发顶。
尚明雁不自觉地晃了晃脑袋,疑惑的眼神都被他揉散了。
“走了。”
尚明雁倚着门框朝他挥手:“明天见。”
“记得早点睡,别熬夜。”他又叮嘱了一句,坐进驾驶座。
目送他的车渐渐驶远,最终消失在夜色深处,这才转身回到客厅。
离睡觉还有些时间,她虽然很想立刻搜索关于智能装置的信息,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这个冲动,而是走进画室,在未完成的画作前坐下。
每当心绪纷乱时,画笔总能带给她片刻的安宁。
就在她刚坐下不久,手环突然收到了一条消息。
她打开一看,是一条资讯推送。
几乎没有什么点击量的一个科普帖,但是标题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风暴中心的赫利俄斯之庭——传说中八位实体智能的栖息之地。’
尚明雁被里面关键的几个字戳中了神经,几乎未经思考,就从这个链接点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