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观音》
1. 第1章
春风无声穿过,花瓣簌簌飘落。
密集的树影间,露出少女纤细的背影。
赵玄真穿着一身秋香色的衣裙,蹲在一棵花树下,手中的长树枝顶端还长着三两朵淡粉色的桃花。
她划动树枝,口中念念有词,专心致志地在地上描画着什么。
放轻脚步,慢慢地靠过去,清脆生冷的声音便一点一滴的灌入耳中。
顾平的脚步倏地停下,他愣怔地盯着前方的人,她一声叠一声,一句连一句,每一声、每一句都分外恶毒。
“赵玄琮,去死。”
“赵玄瑞,去死。”
“赵玄琼,去死。”
“赵玄璟,去死。”
“颜琢玉,去死。”
“乌尔珠,去死。”
……
"顾平,去死。"
话音落地,赵玄真手中的树枝一顿,继而狠狠地往下一戳。
顾平心中一窒,跨步上前,抬手直接抽走赵玄真手中的树枝。
手中一空,赵玄真转身抬头,看见来人,她黑冷冷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慌乱,下一秒便扬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以一种天真美好的口吻问道:“顾平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你也是来赏花的吗?”
顾平没有看她,而是看向她前方的空地。
空地上的花瓣被全部拨到一旁,露出黑黝黝的土地,在这块素净的黑土地上横七竖八地填满了一个个“死”。
顾平暗自吞了下口水,没有说话。
赵玄真顺着顾平的视线看了眼自己脚尖前的地面,她无声地笑了一下,索性不装了。她收敛情绪,素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黑沉沉的眼睛冷漠地与顾平对视。
同窗五年,顾平还是第一看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顾平心里一顿,右脚微微朝后一蹭,目光在那块土地上飞快的掠过又迅速收回。
诅咒自己的兄长、师父以及……同窗,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印象里那个向来安静乖巧的赵玄真吗?
赵玄真安静地站在桃树下,她淡漠的眼睛中隐晦地闪动着光点,顾平的震惊、怀疑、心碎……顾平的所有表情都让她感到亢奋。
多有趣啊,这个人的反应,赵玄真眸光炯炯,嘴角隐约向上勾起一点。
风卷着几片花瓣落在地面上,顾平曈孔猛缩,而赵玄真却是好奇的歪了下头。
赵玄琮、赵玄瑞、赵玄璟、赵玄琼这些人都是皇子,诅咒皇族是灭九族的大罪,万一此事暴露,赵玄真哪怕身为公主也绝对难逃罪责。顾平的后背陡然浮出一层冷汗。
“你要去父皇面前告我的状吗?”赵玄真适时问道。
顾平猛得抬眼看向她,而后忽然间冲上前,一脚踩在那块充斥着“死”字的地上,他用力的摩挲擦去地上的字迹,又把旁边的花瓣踢到地面上,把赵玄真的罪证全部掩埋。
做完这一切,顾平怔怔地盯着赵玄真的眼睛,他没有回答赵玄真的问题,也没说话。
一片寂静中恍惚能听见风吹落花瓣的声音,赵玄真那一点轻飘飘的耐心在顾平长久的沉默中慢慢地消耗殆尽,她盯着顾平的眼睛,冷笑一声,抬脚朝前走去。
右脚的步子刚刚踏出半步,耳边这才终于听见顾平的声音。
他沉默了那么久,却只是问道:“为什么?”
那种有趣的感觉再度返回,赵玄真饶有兴致地盯着顾平看了几眼,而后收回脚步站回原位,抱胸斜靠在身后的桃树树干上。
她挑起一侧眉毛,用充满玩味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顾平,嘴角莫名其妙一笑,反问:“什么为什么?”
顾平垂下眼眸,哪怕隔着一层花瓣,他似乎还能看见脚下的土地,看着土地上那些扎心的诅咒,他问:“为什么有我?”
赵玄真皱起眉梢。
顾平:“我从未得罪你。”
赵玄真闻言却是真心笑了。
她眉眼弯弯,黑亮的眼眸中盛满了细碎的光点,仿佛一条月光下弯弯的河,她站直身体,闲闲地走到顾平面前,踮起脚尖,满眼笑意地与顾平对视,一字一顿道:
“所有人中,我、最、讨、厌、你。”
顾平头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
赵玄真嘴角挂着浅笑,满意地欣赏他的反应。
“为什么?”顾平喃喃道。
这怎么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的。
赵玄真怎么可能讨厌自己,她怎么可能……
在书房中,除了皇子们,赵玄真明明就只与自己最亲,她每天顾平哥哥长、顾平哥哥短地叫着,像个小陀螺一样跟在自己身后,甚至就连大殿下赵玄琮都打趣说自己是玄真亲自选的童养夫。
她贵为公主,自己当然不敢高攀,心里亦明白赵玄琮只是在开玩笑,但与赵玄真相处的这些日子中,他也是确确实实把她视为自己的亲妹妹疼爱……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这不会是真的。
这肯定不是真的。
顾平盯着赵玄真的笑脸,几秒钟后,他毫无征兆地抬起手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巴掌清脆的响声与顾平的痛呼声同时响起,顾平眼中清明几分,他看向自己的手掌,低声道:
“原来我不是在做梦……”
赵玄真皱起眉,心里满是不屑,这人这幅矫情样子是做给谁看的。
心里有些不耐烦,赵玄真蹍了蹍下脚的泥土,正欲离开。
“为什么……”
顾平不死心问道。
本来看着顾平这幅呆愣愣的做作样子,赵玄真心中就已暗藏怒火,如今听他这么一问,心头火瞬间暴起。
像他们这种占尽世间好处的男子,竟然还有脸装作纯真无辜的样子问她为什么,这幅呆样简直令人作呕!
既然如此,今天她赵玄真就告诉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赵玄真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你问我为什么。”
“我这就告诉你为什么。”
“你虽是侯府独子,却能跟着皇子们一起读书。”
“我,我那怕贵为公主,深受皇帝宠爱,却依然是多次恳求才获得同你一样的机会,我视之如珍宝,而你却毫不珍惜。”
“你课业稀疏平常不说,就连骑射也是马虎了事,却依然被颜琢玉那个老东西称赞,他赞你是至纯至孝、世间少有的仁厚之人。”
赵玄真盯着顾平的眼睛,往前蹭了一步,她的鞋尖对着顾平的鞋尖,她狠狠道:“而我呢?”
“我知道机会难得,所以我比你、比他们,都更加努力地学习,事事都做到最好,样样都夺得魁首。”
“但那老东西是怎么说我的!他说我工于心计、自命不凡、恃才傲物,是个最不安分的。”
“凭什么!”
“凭什么我贵为公主,在父皇面前却不如你一个尚未袭爵的侯府之子。”
“又凭什么,我样样出色,颜琢玉对我却依然没有一句好话。”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顾平被赵玄真的话语震慑的同时,鼻尖闻到一股清幽的香味,这股香气醉人心脾,让他忍不住分心暗中深吸一口。
“你们怎么不去死!”
赵玄真怨愤的情绪与歇斯底里的话音一起兀地平静下来,她盯着顾平的眼睛诡异地笑了一下,道:“要是你们都死了就好了。”
“都去死,”赵玄真轻轻地笑着缓缓地重复道,“都去死。”
顾平愣在原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赵玄真,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全是宛如毒蛇般纠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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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恨与恶毒。
但浑身上下却又充斥着一种令人意外的吸引力、生命力,她像是一簇陡然开始燃烧的火焰,恶毒却又充满生机地朝着周围释放自己的热量。
顾平脚下没动,他长久地看着赵玄真的眼睛,忽而抬起双臂搂住了她。
赵玄真一怔。
“对不起,”顾平轻声道,他为他身为男子而道歉。
赵玄真回神,她冷笑一声,抬腿就在顾平的鞋面上狠狠地踩了一脚,冷声道:“放开。”
顾平不动,仿佛全然没听见赵玄真的话。
赵玄真只好再次呵道:“放开!”
“你好大的胆子!”
“敢对本公主动手动脚,我今日便告诉父皇,让他砍你的头!”
“我不放!”
“反正我不放,”顾平闷闷道,“你砍死我吧。”
赵玄真:“……”
无赖,无赖至极,赵玄真气得一个劲儿地踩顾平的脚。
什么至纯至孝、世间少有的仁厚之人,颜玉琢年龄大,就连眼神都不好了,既然如此不如早点滚回家种田算了。
赵玄真踩得有点累,她停下脚,在顾平的耳边冷笑一声,没再言语。
顾平被她笑得后背发毛,却依然没有放开手。
他爹现在正在西北大草原上帮老皇帝驻守边疆,看在他爹的面子上,他不信老皇帝真能一声令下砍死他。
顾平一咬后槽牙,狠狠地闭上眼,手臂施力,更用力的抱住赵玄真。
顾平身上有一种很淡的香气,这香气经过春日炎阳的暴晒带上些柔软的暖意,赵玄真的痛苦怨恨没由来地暂时退去,她的心里平静地像是一潭无波澜的池水。
她目光从前方的桃树慢慢地落在顾平的肩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倦倦道:“我真的会砍死你。”
“我不是在开玩笑。”
顾平嗯了一声。
赵玄真再度无言。
顾平的怀抱让她感觉很舒服,她想起冬日里宫人刚刚温过的被褥。
赵玄真莫名开始有点犯困。
她安静地呆了两秒,忽而侧头狠狠地咬住顾平的脖子。
她这一下用力不少,舌尖几乎是在瞬间品尝到一股带着咸的腥味。
顾平下意识嘶了一声,松开手,后退两步,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他惊愕地看着赵玄真,嘴里“你”了个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手指上湿漉漉热乎乎的,顾平飞快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喃喃道:“都流血了。”
“好痛的,你知不知道。”
赵玄真面无表情,她盯着顾平的动作,默默地往后退了半步。
顾平:“……”
他伸手去掏自己的帕子,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最后另一只手往赵玄真面前一摊,吐出两字:“帕子。”
而后又道,“给我用一下。”
赵玄真又往后退了半步,回了两字:
“不给。”
说完,赵玄真转头就走。
顾平站在原地,脖颈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温热的血液沿着他的脖颈蜿蜒而下渗入衣领中。
领口处传来又湿又粘的触感,他毫不在意的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却还定定地看着赵玄真身影消失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顾平这才收回目光,他低头长久的注视着自己沾着血的指尖,而后抬脚朝外走去。
春风卷着花瓣袭过,顾平的身影彻底消失。
近处啪嗒一声,一个系着红绳的酒葫芦掉到地上,清澈芬芳的酒水从葫芦口中汩汩流出,浸着满地的花瓣,最后渗进土地中。
四下里酒气芬芳,引人欲醉,在这种迷离梦幻的氛围中,树上人低低地笑了一声:
“有趣。”
2. 第2章
“周公摄政,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注】”
拂林殿书房中,颜琢玉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捏着胡须,慢悠悠的在室内踱步。
“周公美名万世流芳,政绩斐然,但最为人称赞得便是,周公辅佐成王七年,自己却没有称王……”
此话,赵玄真听得心里有些腻味,她撅了撅嘴,目光朝着隔壁的六皇子赵玄瑞飘过去。
皇子读书,每个皇子配五个师父,颜琢玉便是赵玄瑞的师父之一。
书房的大课结束后,皇子们的专属师父便会在皇子们宫殿的书房中给他们上小课。
赵玄真作为公主,她的功课一向是由专门的女师负责,不过是讲一些《女则》、《女训》,教一些礼仪与女红。
这些东西,她学了许多年,《女则》、《女训》她都烂熟于心,礼仪方面也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女红也达到了闺阁小姐的普遍水平。
于是她便开始觉得有些无聊,她向皇帝撒娇,要求与皇子一同读书,一同练习骑射。
皇帝一向宠她,略一思索,便给了她这个特许,但却没有让她学骑射,也没有给她安排专门的师父,所以赵玄真只好在书房大课结束后,去蹭别的皇子的课,给他们的师父当半个学生。
赵玄瑞平日里对她最好,因而成为赵玄真蹭课最多的皇子。
赵玄瑞自小身体孱弱,生性软弱善良。像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对皇位产生什么所谓的“不该有的心思”。赵玄真冲着前方的颜琢玉翻了个白眼,觉得他讲也是白讲。
亏他还是国学大师,却连因材施教的道理都不懂……
赵玄真握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满心无聊。
她过来蹭课,可不是为了听这些。
在颜琢玉令人昏睡的言语中,日头渐渐地偏西了,赵玄真蹭完课,还厚着脸皮在赵玄瑞宫中蹭了顿晚膳。
拂林殿的膳食远不如芳华殿的精美。毕竟赵玄瑞只是一个不太受宠的皇子,而赵玄真却是皇帝最疼爱的小公主。
曾经的赵玄真以此为傲,但自从与皇子一同读书后,赵玄真发现了一件事。
皇帝宠爱她,给她锦衣玉食,给她金银珠宝,给她雕梁画栋的宫殿,但永远不会给她权利。
如果有一天,皇帝后继无人,他宁愿从旁支过继一个资质平庸的养子,也绝对不会考虑他优秀的女儿。
都是凤子龙孙,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周围的空间不断地扭曲,数不清的景象在她眼前飞快流过,赵玄真狠狠地盯着前方,双眼猩红,双手紧握成拳,歇斯底里地大喊:
——都去死!都去死!!都给我去死!!!
“礼法使然,在这世间,所有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子。”
“看清自己的位子,方不容易走错路。”
……
下午颜琢玉的话骤然在耳边响起,赵玄真不断纠缠撕扯的梦境陡然一空,她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头顶绯红的床帐。
她一偏头,看见枕边躺着一本翻开的书。
原来刚才,她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后背汗湿一片,里衣黏腻地沾在身上,赵玄真定定地看着头顶的床帐。
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公主,锦衣玉食万人供养,这难道还不好吗?
难道还真的想要……
赵玄真心里一顿,脊背发麻,她被自己脑海中的想法震慑住,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她感到恐惧。
恐惧来自四面八方,像一座高塔牢牢地压着她,赵玄真弓起身子,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过了许久,恐惧退散,她感受到自己冰凉的指尖。
窗外一片漆黑,正殿的烛火也已全部熄灭,唯有床前的两只红烛暗暗地燃着一点火光。
赵玄真坐起来,探头往下看。
守夜的侍女知书拥着一床厚被子睡得正香,就连赵玄真伸手捏她的鼻子,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傻丫头……
赵玄真心中轻松起来,她轻轻笑了两声。
虽是一片乱梦,但好歹也算是睡了一觉,赵玄真现下只觉得灵台一片清明,没有一丝睡意。
她索性起身,踩着银杏云纹睡鞋往外走。
走廊外,守夜的内侍被赵玄真开门的声响惊动,正要行礼,却被赵玄真及时制止,赵玄真看了看他身前的厚被子,关心了两句,往西偏殿去了。
皇帝宠爱她,偌大芳华殿给她一人独住,她便把西偏殿改成了一个宽敞华丽的书房。
偶尔深夜睡不着时,或者闲来无事之际,她都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在书房待着,自己做一些事,比如读书、习字、弹琴、下棋,或是做女红。
赵玄真步履不徐不疾,就在她走到书房门口时,忽然瞥见书房中有一个黑影飞快闪过!
赵玄真心中警铃大作,她张口就要喊“有刺客!”。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忽然止住。
这是在皇宫,她又是公主,什么刺客闲得慌没事来刺杀她?
要杀也应该去杀皇帝或者大皇子才对,前者是现任皇帝,后者则最有可能成为下任皇帝。
赵玄真猝不及防推开房门,轻声道:“是谁?”
“你若是破窗逃跑,我即刻就会喊起来。”
“届时芳华殿周围所有侍卫都会被惊动,哪怕你武艺高强,恐怕也难全身而退。”
书房内静悄悄的,就好像刚才黑影是赵玄真的错觉。
赵玄真拿过墙边的夜明珠,借助夜明珠冷清的光辉小心地往里面走。
一直走到书桌前,那个人影才讪讪地从一旁的书架后闪出来。
赵玄真举起夜明珠,眯起眼睛看过去,当她看清来人的五官时,口中不由的惊叫出声:“竟然是你!!!”
下一秒,她的语气便冰冷下来,她随手把夜明珠往旁边一放,语气不悦:“你来做什么?”
顾平尴尬地站在原地,手脚简直都不晓得往哪里放,他清了两下嗓子,张口的动作一顿,又清了两下嗓子。
赵玄真就淡淡地看着他,她甚至不愿意说一句“夜半三更,顾小侯爷不请自来,所为何事”的客套话。
“内个,”这么尴尬处境还是生平头一遭,顾平整个人微微泛红,他假模假样地看了看周围的摆设,干笑道:“你这书房,可真豪华啊。”
赵玄真没言语,顾平肌肤便更红几分,他道:“我若说我是来偷东西的,你能相信吗?”
赵玄真默默地看着他,无情开口:“不信。”
“再不说实话,我便叫人了。”
顾平红上加红,简直像刚蒸出来的蟹。
赵玄真冷冷地瞧着他,心里头却觉得稀奇,她见过虾蟹变色,还是头一次见人变色。
赵玄真想看他能不能再红一点,便启唇娇滴滴地叫了声:“顾平哥哥。”
顾平脑中轰隆一声,一张面皮红得直冒热气,他先抬手后抬脚,抬完手脚后又匆匆放下,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手忙脚乱的效果。
赵玄真抿着薄唇,静静地瞧,几秒钟后,终于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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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轻笑出声。
这人好傻,好呆,好笨。
她笑了……
顾平愣怔地望着她,脑海中想起白日里的事,他还以为赵玄真再也不会叫自己“顾平哥哥”,也再也不会对自己笑了……
真好,顾平心想,他的嘴角不由也勾起一点儿。
没成想,他的一笑,赵玄真的脸色立即冷了下来,她恐吓似的哼了一声,道:“喜欢笑?”
顾平一凛,收敛神色:“不喜欢。”
赵玄真:“那你刚才是?”
顾平:“嘴角有点痒。”
赵玄真:“……”
顾平一脸真诚且无辜。
赵玄真再度冷哼一声,她懒得理这个人。
她拿起一旁的夜明珠,去书架上找书看,顾平则一直安静地站在边上。
过了一会儿,见赵玄真对自己视若无睹,顾平便悄悄抬腿,想要溜走。却在此时听见赵玄真淡声道:“站住。”
顾平站住,他有些心虚地朝着赵玄真看过去。
赵玄真一手捧着夜明珠,一手拿着一个玉砚台。
墨绿色的砚台在夜明珠的光芒下仿佛化成了一滩流动的青苔,油润而富有生机,赵玄真垂眸打量着这方砚台,闲闲开口:“我记得,芳华殿里中并无此物。”
她冲着顾平笑道:“原来你真的是个小偷。”
夜明珠光辉的照耀下,赵玄真弯弯的眼中仿佛含着一汪春水,顾平暗自一愣,他不自觉开口将实情吐露:
“我……”
“……我今日在书房中,见你时常盯着六殿下的砚台……”
“这玉是西北特产,我爹在西北驻边,也给我捎过一样的……”
“我见你喜欢,便想着偷偷送给你……”
“但毕竟不是宫里的物件,色泽上可能比六殿下的差一点,你别嫌弃……”
赵玄真没说话,她看着砚台,又看向顾平。
下一秒,她手腕微倾,砚台自她手中直直落下,重重地摔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真抱歉,”赵玄真依然在笑,她不屑得挑衅道,“顾平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预想中的景象并没有发生,砚台掉到地上,顾平嘴角紧绷,但两眼却盈满笑意,他道:“无妨,本就是送你的东西,是摔了,还是打了,是用了,还是丢了,都无所谓。”
“你开心就好。”
本来是开心的,但顾平这么一说,赵玄真就觉得不开心了,她只觉得心里闷闷的,有些堵。
果然,顾平就是她最讨厌的人!
“真贱!”赵玄真冷笑着评价道。
顾平微笑点头,照单全收。
赵玄真:“……”
面对这人,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赵玄真暗咬后槽牙,心里憋着气,恨不得冲上去扇他两巴掌。
就在此时,书房外忽然亮起烛火光,顾平眼疾手快地往暗处躲去。
侍女知书的声音次屋外急切地响起,说是有要事禀报。
赵玄真一声“进”,知书便急匆匆地跑进来。
顾不得下跪行礼,一看见赵玄真,知书便叫道:“殿下,六殿下,六殿下不好了!”
“皇帝让您即刻前往拂林殿,见六殿下最后一面。”
赵玄真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夜明珠的幽光把她的脸颊照应得苍白无比,她垂在身侧藏在袖子中的指尖轻微颤抖。
“怎么会……”
赵玄真轻声低语,“六哥……他白天分明……分明还好好的……”
3. 第3章
赵玄瑞躺在床榻上,苍白的脸色透着一股青黑,整个人环绕着一股腐朽灰白的气息。
除此之外,他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赵玄真定定地站在他的床前,眸光散乱地聚集在他的身上。
因为她是公主,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要表现得得体尊贵。
那怕是去见最疼爱她的哥哥的最后一面,她也依然需要梳妆打扮。
身边所有的贴身宫女一齐上阵,她自己也尽量缩短时间,却还是没等见上赵玄瑞最后一面。
“六哥。”
赵玄真启唇唤他,伸手去探赵玄瑞耷在锦被上的指尖,仅仅是这样看着,她怎么也没有办法相信这个人已经死了。
赵玄瑞对赵玄真的呼唤没有丝毫反应,他一动不动,他僵直地躺在床上,就像一具木偶。
指尖触碰到的肌肤刺骨般寒凉,赵玄真猛地一缩手,惊惧地看着赵玄真灰败的脸,此时此刻,她终于相信这个人已经死了。
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一颗一颗地滚落,重重地在锦被上洇出一个个硕大的圆点,圆点越来越密集,最后连成深深地一片。
赵玄真咬着红唇,泣不成声。
她也没有想到,面对赵玄瑞的离世,自己竟会如此难过,心脏绞痛到难以呼吸。
赵玄瑞待她很好,给过她很多温情,每当想起这些,她心头也会觉得柔软温暖,赵玄瑞身体不好,她也由衷地希望他健康长寿。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是皇子,她心里又恨极了,恨到希望他即刻暴毙。
这些情感拉扯着她的内心,让她痛苦,让她更恨,也让她在此时更难过。
“霜儿。”
浑厚的声音自后方传来,下一秒眼前光线一暗,一只大手按上她的肩头。
赵玄真含着眼泪转头,唤了声“父皇”。
老皇帝垂眸看着自己的小女儿,抬头轻柔地拍了拍她不断颤抖的肩头,过了一会儿,他道:“第一次见死人被吓到了吧。”
明明是句关心的话,赵玄真却心头一冷,她的身体不由一僵。
赵玄瑞是他的亲儿子,自己亲儿子死了,他竟然能够如此冷漠,言语中甚至在怪罪自己这个死去的儿子吓到了自己疼爱的小女儿。
赵玄真的眼泪被这一句话彻底止住了,她再次看向赵玄瑞的尸身,心中涌起无限的的悲凉。
“这没什么好看的,”老皇帝拉过赵玄真,二人抬脚往外头走,随着二人的步伐,皇帝随口道:“方才负责清扫桃园的宫女说她撞见你在园中对皇子行诅咒之事。”
赵玄真曈孔一缩,脊背发凉。
随后她立即想起了顾平……
赵玄真抬头看向皇帝,只见皇帝神色如常,仿佛他刚才说的不是砍头的大罪,而只是一些类似于“今日天气如何”的闲话。
赵玄真摸不准皇帝是怎么想的,因而并没有立刻搭话。
自己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失宠,失宠可以复宠。
但是顾平……
今夜顾平漏夜潜入殿中,守夜的侍卫却毫无察觉,便足以说明此人功力深厚,结合他平时资质平庸的形象,赵玄真不用多想,便明白各种原委。
皇帝与顾侯并不如表面那般亲厚,顾平在宫中处境微妙,对他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索幸皇帝没再言语,他将赵玄真带至大殿,自己坐在正位上喝茶,任由赵玄真跪在大殿的正中央。
细碎的抽泣声不断地从旁边传来,赵玄真看过去,是丽妃娘娘。
丽妃浸满泪水的眼眶红得惊人,此时正恶狠狠地盯着赵玄真,仿佛要从她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对面丽妃充满恨意的目光,赵玄真的生母——站在丽妃身边的皇后却无动于衷,她既不劝慰丽妃,也丝毫不为自己的女儿说话。
赵玄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依规矩向皇后和丽妃行礼。
“皇上,”丽妃娘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大殿中央,哭道:“瑞儿从小身体便不好,自开蒙后,他便日夜苦读,更是损伤了根基。”
“但若是好好养着,假以时日,未必会不如其他皇子,”丽妃娘娘怒视赵玄真,道:“都是她!都是九公主,若不是她日夜诅咒,瑞儿必定不会早夭啊!”
“皇上,您千万要为瑞儿做主,让他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皇帝轻轻吹动杯中的茶水,他听了丽妃这番哭诉,就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大殿中,一时间寂静无声,就连丽妃的抽泣声都低了许多。
过了许久,皇帝终于啜了口茶水,然后随手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他向下望去,目光越过丽妃直直地看向赵玄真,道:“霜儿,你有何话说。”
赵玄真心跳如擂鼓,她直视皇帝的眼睛,道“儿臣想见见那位宫女。”
皇帝随意朝身后的内侍看去一眼,内侍低声答应,低头弓背匆匆出去,不一会儿便带回一个瘦弱有些畏首畏尾的宫女。
宫女见过皇帝后,跪在赵玄真的后侧方。
赵玄真并未看她,只问:“你说你在桃园撞见本公主对皇子行诅咒之事?”
“那是在什么时辰?”
“是在桃园何处?”
“只你一人看见了吗?”
“本公主身边当时可有别人。”
宫女一一回答这些问题,所言全部属实,却在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时,道:“桃园地处偏远,一向清净,因此九公主身边当时并无旁人。”
宫女没有见到顾平,这让赵玄真心里一松,随即她便意识到这位宫女在撒谎。
她若所言属实,必宁会将顾平的存在说出。此番说法,要么是她刻意掩藏顾平的存在;要么就是她并未亲眼所见,所言之事皆是受人指使。
可是这又是何为?
赵玄真的余光浅浅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她想不明白,这宫中到底有谁会想害她。
毕竟,她只是一个公主。
不……
赵玄真眼神中精光闪过,不是为了害她,而是为了赵玄瑞。
赵玄瑞的死必有蹊跷!
“父皇,儿臣白日还与六哥一同读书,当时六哥虽偶有咳喘,但气色尚可,并无异样,”赵玄真说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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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往前一蹭,眼中浮出泪花,“儿臣不相信,不相信六哥会走得如此突然。”
“请父皇将六哥平日所用饭食、汤药以及脉案一一查过。”
“你难道怀疑……”丽妃立即跟道。
丽妃的话音兀自顿住,她从丧子之痛中清醒过来,她看向赵玄真又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随即上前,与赵玄真跪在一起,道:“臣妾恳请皇上还瑞儿一个公道。”
丽妃语调颤抖,还带着明显的哭腔,令人心碎,但皇帝却皱起了眉头。
年轻时的丽妃容颜娇丽、天真婉顺,深得皇帝宠爱,但随着岁月带去她容颜,皇帝对她也逐渐平淡,现在他听着丽妃的哭诉,心里只有厌烦。
“请皇帝细查,”丽妃依然壮着胆子恳求着,这是她入宫以来唯一一次大胆的举动。
皇帝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他直直地盯向赵玄真,问道:
“你有没有?”
皇帝像一条魁梧的巨龙,在象征着权利的金柱上盘亘,而自己则是他前方千百万层云雾之下的一只蝼蚁。
赵玄真浑身僵硬,她黑亮的眼睛中倒映着皇帝的身影,那么高高在上,那么庞大,那么遥远……
面对这样一条巨龙,赵玄真无法说谎,也不敢说谎。
短短几秒钟内,她一片空白的大脑中浮现出了最坏的结局。
“臣可以为公主作证!”
一个清亮不羁的声音从殿外响起。
赵玄真立即转身,她看见一个卷发少年映着殿外微弱的烛火光辉一步一步地走进殿中,他甩开衣摆,跪在赵玄真的身后。
“桃花清雅妩媚,臣又一向喜爱饮酒,大好春光岂能辜负,”乌尔珠道:“却没想到九公主好雅兴,跟臣想到一处去了。”
不是顾平……
赵玄真眸光轻微一暗。
“因怕惊扰公主,臣并没有上前,只是在远处见公主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乌尔珠看向那名宫女,眸光冷冽,咧嘴微微一笑,道:“臣资质平庸,比不得这位宫女聪明机警眼力过人,只远远一看,便知道九公主在行诅咒之事。”
“世子并未上前,又怎知九公主不是在行诅咒之事,”宫女后背渗出一层薄汗,却还是咬紧牙关反驳道:“事关皇嗣,怎能大意。”
皇帝摩挲着玉扳指,眸光在赵玄真与乌尔珠之间转了两圈,看戏般地哦了一声,调侃道:“那你们二人可真是心有灵犀。”
赵玄真身上的里衣再一次被汗水浸湿。
大梁与乌兰布统联姻是旧俗,如果皇帝一时兴起,借题发挥,将她顺手指给乌尔珠,那么一切就全完了。
此时此刻,赵玄真已经顾不上什么“顾平在宫中处境微妙”,她满心都希望他能够出现,站到这里来,站到自己的身边来。
顾平,你在哪儿……
你怎么还不出来。
你快出来。
快出来!
一位内侍从殿外匆匆跑来,跪在殿外,对着殿内大声道:
“顾侯之子顾平求见。”
皇帝轻笑一声:“宣。”
4. 第4章
匀称轻快的脚步声在身后右侧边停下,赵玄真听见极轻一声声响,是顾平跪下时膝盖碰触地砖发出的声响。
随着这声轻微的略微有些沉闷的响声,赵玄真方才高高悬起的心此时重重落下。
虽然他们白日里闹了场不愉快,顾平还为此见了血;虽然就在半个时辰前,自己还无由来把这人狠狠羞辱了一遍,让他热脸贴了冰屁股,但赵玄真还是无端相信顾平是自己的盟友。
他此时现身,是为了帮自己说话。
赵玄真下垂的眼睫轻轻颤抖,她在心里偷偷地给顾平打分,如果今天晚上顾平表现得好,自己明日就少讨厌他一点。
顾平对赵玄真心里的想法一概不知,他一本正经地向在座的个位皇室一一行礼问好,而后摆出一副对此一无所知的摸样,道:“太后知道六殿下晚间不适,心下担心,此时又听闻拂林殿喧嚣,特地派臣前来查看。”
“敢问,六殿下此时……”
顾平扫了眼一旁丽妃娘娘挂满泪水的脸庞,便把剩下的两个字咽了回去,只道:“还请陛下节哀,陛下真龙天子万金之躯,切不可为此损伤。”
这句话听得赵玄真嘴角下垂,赵玄真在心里暗暗给他打分:审时度势,加一分,不说人话,扣四分。
顾平本轮得分,负三分。
果然,这人还是很讨厌。
赵玄真偷偷瘪嘴,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明日依然不想理他。
就在下一秒,她又听见顾平道:“丽妃娘娘,还请节哀,”
赵玄真心中蓦地一动,她一时间顾不上什么加分扣分,她的胸膛因为顾平这八个简单的字微微发烫。
这不怪赵玄真激动,毕竟在这深宫里,政治动物一大把,真正的“人”确实在太少。
这个平平无奇的小侯爷竟然是个“人”,真是可喜可贺。
因此她此时很想转头看顾平一眼,但思及皇帝还在上头坐着,只能堪堪忍住心里的冲动。
不过,赵玄真明日愿意跟他说话了,也愿意把他送的砚台好好珍藏。
那怕她依然觉得顾平很讨厌,但看在他是个人的份上,也可以对他稍微好上一点点。
顾平漫不尽心地扫过赵玄真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他总觉得自他进来以后,赵玄真的背影好似轻松了许多。
同时,他注意到赵玄真头上有一根格格不入的金簪,它斜斜地插在乌发之间,姿态摇摇欲坠,好似下一秒就要掉落。
侍奉公主的梳妆的宫女都是宫里的老人,大风大浪见得多了,绝不会因为今晚的事犯这样的错误,这根金簪只可能是赵玄真自己插上去的,她急着梳妆,忙着过来见六殿下最后一面,就连自己的簪子要掉了,也丝毫没有注意到。
她一定很难过。
顾平心中一片酸软,他收敛自己的目光,将自己的视线从赵玄真的身上移开,转向乌尔珠,淡声道:“此时更深夜漏,世子何故在此?”
此话夹枪带棒,乌尔珠被问得一怔,他转头直视顾平的眼睛,三五秒后,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朝向殿门的一侧的嘴角幅度轻微地朝上一扬。
“小侯爷关心六殿下身体,本世子自然也担心,”乌尔珠道,“我与六殿下多年同窗,听闻他今日晚间身体不适,自然要前来探望。”
“只不过有事耽搁,来得稍微晚些罢了。”
乌尔珠这话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是个无伤大雅的场面话,一个有教养有礼貌有眼力见的人都会选择在此时放过这个话题,开启一个新的话题,但顾平偏偏要问:“有事?有何事?”
乌尔珠牙疼似的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后槽牙,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个同窗竟然这么烦人。
皇帝在上,皇子离世是大事,他总不能实话实说,说自己看拂林殿旁边的花树长得正好,尤其适合赏月饮酒,因此上树饮酒作乐,这才无意间听见……
就在乌尔珠正思索怎么回答顾平这句话时,上头传来一声细微的啪嗒声。
顾平、乌尔珠两人一齐抬头看去,只见原本在皇帝手中的翡翠串珠此时被他随意地摆放在一边的红木小几上。
皇帝垂眸,隐约含着揶揄意味的目光在殿堂下跪着的三个人身上逐一扫过,而后抬手一指顾平,道:“你,来得正巧,朕方才听乌尔珠提起桃园春光烂漫,正心向往之。”
“不知子庸近日可否去过?”
赵玄真的心跳猛得加快,皇帝这句话时什么意思?
是不满意乌尔珠与自己都去过桃园,还是想要顾平给自己作证,或者只是单纯试探……
“臣去过,”顾平答道。
皇帝闻言轻轻一笑,他抬手把红木小几上的串珠拿回手中,他扫了眼乌尔珠,又看了眼赵玄真,道:“也不怪你们三人心有灵犀,春光动人,若是朕寻得空闲,必定也要前往一睹为快。”
“不过你们三人偷偷赏花,不带着朕,朕心中难免失落,这样吧,”皇帝略一思索,“朕就罚你们三人以桃花为题,做诗三首,做得好,朕就不追究了。”
“行了,散了吧,”皇帝朝一边的皇后一扬手,“剩下事由皇后处理。”
赵玄真眼中满是不敢相信,她愣怔地盯着皇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在此时,丽妃娘娘忽然冲上前来,跪倒在皇帝面前,直直地挡住他的去路,哭道:“陛下,九公主言语不当,暗中诅咒瑞儿的事,陛下不欲追究,臣妾便也作罢。”
“只是,只是瑞儿的死实在突然,臣妾惶恐,恳求陛下彻查。”
丽妃娘娘这么一哭倒是提醒了皇帝,皇帝往前走的脚步一顿,他原地站住,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人,他沉默了几秒,再次盯向赵玄真,问道:“霜儿,你有没有。”
“你说实话,朕不怪你。”
此时,赵玄真心中的恐惧已经褪去大半,她抬头,一双黑亮的眼睛清澈地映衬住皇帝高高在上的身影。
这个人是皇帝,而她只是一位公主。
他们二人同在一方棋盘上,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而赵玄真的筹码只有帝王之爱。
不过,对此时的她来说,这已足够。
她狠狠地叩了一个头,沉声道:“回父皇,此事的确是儿臣所为。”
不仅皇帝,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赵玄真的话语一惊,不敢置信的目光纷纷朝她投射过来,赵玄真面色坦然,她抬头直视皇帝的眼睛,又道:“父皇,这位宫女所言句句属实。”
“儿臣恳请父皇,依照宫规惩处儿臣。”
一时间,大殿中静得落可闻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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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珠眼中的急切和生气几乎掩饰不住,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前来,板着赵玄真的肩头大声嚷嚷——你疯了吗!还是你是脑子糊涂了吗?你干嘛要承认啊!这种事你怎么能承认啊!!!你!!!!
跟他比起来,顾平的反应倒是镇定许多,他定定地看着赵玄真的背影,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几乎是在赵玄真说话的同时,顾平就猜到她心中所想。
顾平的眸光暗下来,他略微侧头,睨了一眼跪在自己后方的宫女。
皇帝神色复杂地看着赵玄真,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霜儿,朕知道你生性善良,温柔婉顺。”
“但皇家天威不容侵犯。”
听闻此言,那位宫女浑身发凉,惊惧之下,她甚至忘了替自己辩解,她只是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一昧地发抖。
赵玄真没有转头看她,也没有在意投射在自己身上任何一道目光,她只是再次说道:“父皇,儿臣确实做了此事。”
“儿臣心中有怨,有恨,有气。”
“您是儿臣最敬重、最爱戴的父皇,但儿臣总觉得,您待兄长们,比待儿臣要好上许多,”赵玄真声音委屈,说着便落下泪来,“儿臣是一时糊涂。”
“儿臣只是想父皇能多喜爱儿臣一点,不要太多,只要比兄长们地多一点就好。儿臣身为公主,能陪伴父皇的时间本就不长,而父皇喜爱兄长们,总是让兄长陪伴左右,忽视儿臣,儿臣气不过。”
“这才犯下大错,”赵玄真泪如雨下,她神情哀戚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道:“儿臣真的只是一时糊涂,无论父皇怎么惩罚,儿臣都认。”
“只请父皇,不要因此事冷落儿臣。”
“求您。”
皇帝目光一顿,眼底闪过一丝隐晦的色彩,他的眸光在赵玄真的身上流转,有自得、有欣赏,还有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满足。
良久,皇帝终于把目光从赵玄真的身上收回,他轻笑一声,道:“霜儿一片孝心,怎会有错。”
顾平心里一松,紧接着他又听皇帝道:“那名宫女,诬陷九公主,赐杖毙。”
赵玄真尚未来得及高兴,这一秒便仿佛被一桶冰水兜着头浇下来,她浑身冷得彻骨,她立刻转身,眼睁睁地看着侍卫把那位宫女无情地拖走。
宫女的哭嚎声在发出的瞬间就被粗暴的捂住,她只能用留着泪水的眼睛不断地四处张望,试图乞求殿堂上的某个可以为她求情的人。
“不要,”赵玄真喃喃道。
“不要,”赵玄真叫道。
赵玄真转身,面向皇帝。
人命关天,她不顾上宫规礼仪,直接站起身来,急急地朝前跨了几步,她几乎冲到了皇帝面前,她恳求道:“不要,是我做的,全是我做的,我真的做了。”
“她是无辜的,求您放过她。”
赵玄真说着,屈膝下跪,她泪眼婆娑地牵着皇帝的衣摆,卑微地恳求道:“父皇,无论您怎么惩罚儿臣,儿臣都没有一丝怨言。”
“只求您饶了这名宫女。”
“求您饶她一命,她是无辜的。”
皇帝面色一凝,周身气度冷如冰霜,他垂眸淡淡地扫了赵玄真一眼,道:“九公主心肠太软,就一同前去,替朕监刑。”
5. 第5章
夜风吹来了浓重的云层,浓重的云层遮住了清朗的月光。
天地间一片黑暗,赵玄真的前方却亮如白昼。
数十名内侍拎着宫灯立于两侧,白亮的烛火光交相呼应,仿佛一把划破黑布的薄刃尖刀。
赵玄真在刀柄处沉默地站立着,亲眼看着刀尖处一点一滴地渗出殷红的血珠。
那名宫女的气息越来越弱,游丝一般蓦地断了。
行刑的内侍前来禀报,赵玄真面无表情地上前,抬手轻轻合上宫女圆瞪着的猩红的双眼。
“殿下,”知书扶着她一脸担忧。
赵玄真没回应她,她紧紧地握着知书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云层下,白亮的烛火光跟随着她的步伐把漆黑幽长宫道一步步点亮,赵玄真对此毫无察觉,她几乎感受不到黑暗,也察觉不出光明。
她魂飞天外,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向皇帝汇报此事的,也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头上的金簪在无人察觉的时刻悄然掉落。
更没有注意到,在金簪掉落的瞬间,一只黑暗中伸出的手将它无声接住。
赵玄真就这样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芳华殿。
知书还算机灵,不等赵玄真有任何表示,她便用眼神示意周围宫人全部退下。
偌大的寝宫瞬间空无一人,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透出来,赵玄真另一只手扶着身边朱红的门框。
她看着前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在不停变化,一会儿靠近,一会儿飘远,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
终于,眼前天旋地转,发软脚下再也无力支撑,赵玄真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
幸好知书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拉住,随着她这一拉,赵玄真仿佛一片秋叶一般轻飘飘地朝着她的方向仰面倒去。
主仆二人靠着朱红的门槛摔成一团。
“殿下,”知书担心的抬手探赵玄真的额头,“您的额头好烫,这,这可怎么是好,我,我这就去叫太医。”
知书说着就要起身,动作到一半,却忽然顿住,她转头,见赵玄真正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
赵玄真巴掌大的小脸白若金纸,苍白的面色下,她的眼瞳黑得惊人,无比清亮地映衬出知书焦急的面容。
“没事,”赵玄真手中力气微松,面色也柔和些许,淡声道:“不要声张。”
“芳华殿内应该有常备的丸药,你去寻来,我吃下便是。”
知书本不同意,但见赵玄真态度坚决,也只好作罢。
她扶着赵玄真站起来,将她安置在床上,又去寻了散热的丸药,侍奉赵玄真吃下。
一通折腾下来,时间已经不早了,眼瞅着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赵玄真合眼睡下,知书拥着一床被子,在她的床边打盹。
芳华殿内外寂静无声,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猫叫声惊动了外殿的烛火,引得它无端轻晃了两下。
晃动之下,烛火的橘红色火光蓦地缩小,就在即将熄灭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的手轻轻地护在了烛火一侧。
火光不抖了,颤颤巍巍地重新明亮起来。
顾平在心里轻轻地松了口气。
他站在大殿中,略微侧身,小心地朝着内殿的方向投去一眼。
此番行径实在是不像是君子所为。
他应该现在、立刻、马上转身,趁着无人发现,快速离开。
但不知为何,他的脚下仿佛生了根,怎么也动不了。
内殿挂着绯红色的帐子,通过帐子之间微小的缝隙,隐约能看见知书趴在床前熟睡的身影。
知书既然睡得那么香,赵玄真多半不会有什么大事。
既然已经知道赵玄真无事,自己就很应该走了。
可是顾平的脚依然没有动。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今晚趁着夜色潜入赵玄真的书房偷偷给她送砚台已经十分出格,现在还偷偷溜进她的寝宫,这跟街头巷尾的地痞无赖浪登徒子有什么区别!
这简直有辱斯文!
走吧……
快走!
走!
顾平心里有个声音说道。
不知过了多久,顾平的脚终于动了,方向却是向前。
他来到帐子前,抬手用指尖将帐子挑起一点,心里一边念叨着“非礼勿视”,一边顺着放大的缝隙朝内看去。
只要一眼,只要看她一眼,确定她真的无事,自己立刻就走。
等回到自己的寝殿后,先用戒尺责打自己十八下,再去佛前跪着思过,最后抄八千八百八十八遍佛经,直到把手抄断为止!
但那怕这样,也无法消除自己心中的负罪感。
顾平心中愧疚无比,他的目光顺着雕花缠枝床上隆起的鼓包一点点朝前看,终于在层层叠叠的锦被中瞧见半张素白的小脸。
赵玄真乌木色的睫毛整齐地落下,像把轻轻扇动的小扇子,小扇子下方是她透着淡淡粉红的脸颊,看上去似乎睡得宁静安详……
……直到顾平看见她干裂发白的嘴唇。
不好,顾平心里一震,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步。
一步又一步……
一步又一步……
……
等他反应过来时,那张雕花缠枝的大床已经在他的眼前。
顾平心脏瞬间漏了一拍,他下意识抬手想给自己一个巴掌,抬起的手举到半空却蓦然停在脸侧。
倒不是怕疼,只是担心巴掌的脆响会惊动睡梦中的公主。
赵玄真缩在被子中,她本就精巧的脸,在被子和黑发的拥护下显得更为小巧,仿佛一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
顾平的眸光克制地落在她不时颤抖的双唇上,他看见她在说——母后。
——母后。
——母后。
——母后。
……
——娘。
顾平心里一酸,他抬手探了下赵玄真的额头,随机被她炙热的额温烫得一顿。
烧成这样,人肯定不舒服。
赵玄真只觉得整个人在不断的旋转,酸痛感从全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中透出来。
她梦见自己被绑在朱红的长凳上,被高高举起的长棍一下下的落在她的身上。
好疼。
真的好疼。
她的汗水混着泪珠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前方站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妇人。
赵玄真叫她母后,向她求救,她无动于衷。
直到她喊出了娘。
那位妇人终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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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一步步把朝赵玄真走过来。
每走一步,她身上华丽繁琐的装饰就消失一件。
等她终于来到赵玄真面前时,周身只剩下一件素白纱衣。
她抬手抚摸赵玄真的额头。
额头上传来的凉意让赵玄真觉得极为舒适,她不由得歪头,轻轻蹭了一下那双不经意间在她脸颊上一点儿过的手。
那双手上有很好闻的味道。
暖暖的,香香的,是娘的味道。
赵玄真抿嘴轻笑出声,小声喊道:“娘。”
顾平拿着帕子的手一顿,他僵了几秒,满脸发烫,但还是神情从容地接受了这个新的称呼。
他一边轻柔地用帕子擦赵玄真的额头,一边压着嗓子含糊的应了一声。
有了这声答应,赵玄真的嘴角又往上扬了几分。
心里很开心,赵玄真忍不住再次叫道:“娘。”
顾平把冰帕子搭在她的头上,夹着嗓子:“嗯。”
赵玄真闭着眼睛,嘴角漾着揉揉的笑。
那到素白的影子越来越淡,但额头上触感却越来越真实。
赵玄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此时此刻的梦里柔软又美好,她舍不得醒过来,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辈子都呆在梦里。
可哪怕她再不愿意,娘的身影还是越来越淡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赵玄真忽然觉得委屈,她抿着嘴叫了声“娘”。
她又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开口。
于是,她又叫了声:“娘。”
顾平夹着嗓子回应她,耐心等着她的下文。
过了许久,只见这人的面色越来越委屈、越来越纠结,仿佛是忍不住想说,却又不敢说、不愿意说。
顾平心里满是柔软,他忍不住用怜爱目光注视着赵玄真。
“你想说什么,”顾平柔声道,“对娘想说什么都可以。”
话音一落,赵玄真脸上浮现出一种感动的神色,顾平见状心里也不由动容。
就在此时,却见赵玄真神色一顿,继而脸色骤变。
顾平心跳瞬间加速,就在这刹那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那句话的时候没夹嗓子!!!
他用得是自己的原声!!!!
完了!!!!!
顾平心慌如麻,他四处张望,想找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可看来看去,他连一个地缝都没找到。
完了!!!
顾平望着前方。
首先,他不怕死,他从小敢在深宫中藏拙糊弄皇上太后。
其次,他今日死定了。
顾平心如死灰,就在他视死如归的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躺在床榻上的赵玄真幽幽地展开了眼睛。
看着床前人,赵玄真丝毫不意外。
果然是他!
再一回想,赵玄真这才发现刚才梦中“娘”的声音听起来既别扭又尖细。
赵玄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方才还美好的梦境,此时瞬间变得不堪回首。
赵玄真羞愤交加,整张脸爆出一层浓重的红晕。
“顾,平。”
赵玄真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压着声音喊道:
“贱人!!”
“你给我死!!!”
6. 第6章
赵玄真满脸通红,眼神凶恶地盯着眼前这个人,一副恨不得让这个人立刻马上现在就原地消失的摸样。
空气中那股威压越来越重,顾平面色淡然地闭着双眼,仿佛他不睁眼,一切就都没有发生。
心中原本就羞气交加,此时见到顾平这幅神情这般姿态,心中更是火冒三丈,赵玄真一下子坐起身抬手就要扇顾平巴掌。
眼睛闭上,其他的触觉就会更加敏锐,顾平听得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风声,心里确实一松,神情也愈加坦然。
他闭着眼等了片刻,却迟迟没有等到巴掌落到自己的脸上。
顾平不解,他悄悄地掀起眼皮,睁开一条细缝,觑见赵玄真白皙修长的纤纤玉手正停在他的脸侧。
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一下,顾平的目光悄然顺着她的手转移到她的脸上。
赵玄真咬着后槽牙与他对视。
这一巴掌,她原本是要打的。
不光要打,还要狠狠地打,重重地打。
打得顾平脸上肿起一块,让人一见,就知道他被人扇了巴掌。
但这样的一巴掌必定声音清脆响亮,赵玄真余光瞥见伏在床边睡得正香的知书,扇巴掌的动作一顿,那只手就堪堪停在了顾平的脸侧。
顾平的目光又顺着赵玄真的脸游回她的手上,此时此刻,他看着这只手,内心情绪复杂,他压下心底丝丝缕缕层出不穷的惋惜,留下心中满溢的感动。
果然,她还是心疼我的。
顾平压着嘴角,勉力维持住面上淡然地表情,心想她最后还是舍不得的。
赵玄真盯着顾平的表情冷笑一声,手腕一转,狠狠地捏住顾平的肩头,然后反手一扭。
顾平猝不及防,被疼得曈孔骤缩,淡漠的表情一瞬间崩裂,他无声地嘶了一声,一抬眼对上赵玄真冰冷充满杀意地眼睛。
顾平:“……”
“滚!”赵玄真无声喝道。
顾平怔怔地站在原地没动,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作着口型道:“你在发烧。”
赵玄真玉雪般的肤色上浮着两团不正常的红,她身上本来就因发热而滚烫,此时被顾平一气,五脏六腑都一同烧起来,简直热得她头脑发昏,她觉得自己的脑袋重的很、自己的脖子累的很。
有几个瞬间,她真的很想把自己的头颅从脖子上摘下来,好让脖子轻松轻松。
“可有服药,”顾平指指自己的嘴巴,无声问道。
被关心着,赵玄真心里的怒火稍微降下去一些,只觉得别扭又奇怪,她重新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顾平,浑身上下都写着四个大字——不要你管。
顾平被她孩子气的举动惹得有些想笑,他往前蹭了一小步,小臂跨过赵玄真的小脑袋去拿掉落在她脸侧的冰帕子。
顾平这个举动让赵玄真一下子又重回想起方才的梦境,那种气恼和羞愤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她不顾自己发昏的头脑,腾得一下子坐起来,用手指着顾平,无声嘶吼:“你给我滚!”
变故太快,顾平尚未来得及反应,紧接着又被一个又香又软的物件兜头砸住,视线猛得一黑,顾平深深吸了口气,而后抬手把脸上的东西拿下来。
眼前重现光明的同时,他看见赵玄真坐在床上,一头乌发落花流水地铺了满床,怀里还抱着一个与自己手中一模一样的织金软枕。
“滚!”赵玄真无声喊道,她因发热而氤氲着一层朦胧水汽的眼睛定定地盯着顾平,而后用力地把手中的枕头扔出去。
顾平坦然抬手一接,把枕头稳稳地抓进了手心。
这一举动,瞬间让赵玄真气得想发疯,她整个人跪坐在床上,抬手找到什么扔什么,一边扔一边无声呐喊:“滚!”
几个回合下来,顾平身上琳琅满目挂满了东西,一眼望过去仿佛一个衣架子。
赵玄真抬手向后一摸,摸了个空,她没回头,两只手背在身后左边找找、右边找找,全都没找到。
赵玄真满堂怒火莫名一顿,她扭头朝后一看。
偌大的床铺上空空荡荡,若是她还想扔,就只能扔知书身上的厚被褥了。
赵玄真暗暗咬牙,只得住手。
经过刚才一遭,她身上出了许多汗,眼前清亮了许多,头也没刚才那么沉重了,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无形中注入了一种新的活力。
身为公主,赵玄真的吃穿用度无不精细,就连她的被褥枕头都带着能够令人清心安神的香气,顾平顶着这些物件,周身都被香气环绕,不免地有些心跳加速。
他晃晃头,遮挡视线的布料缓缓划下,赵玄真黑亮透彻的眼睛就这样蓦地撞进他的视线。
方才还在加速的心跳瞬间宕机,顾平稳着表情,把身上的东西一件件的卸下来,扔在一边的地上。
赵玄真坐在床上冷眼旁观,等顾平把身上所有东西全部放下后,赵玄真这才又小声道:“还不滚。”
她的气色比刚才好了许多,整个人看着也精神了不少,顾平朝前一步,走到床边,他勿视赵玄真充满威压的眼神,兀自抬手用手背探了一下她的额头。
同时轻声道:“还请公主恕臣冒昧。”
赵玄真瞪他,想拿东西打他。
可周围空空荡荡,没有一件可用的“武器”。
心里又确实气得很,赵玄真只好狠狠瞪了他两眼以作出气。
这表情实在可爱,顾平想笑,却担心赵玄真又不高兴,于是只能扯直嘴角不敢露出一丝笑意。
“温度降下不少,”顾平收回手,他低头注视着赵玄真的眼睛,道:“应该没事了。”
“初春的天气还是冷的,一会儿去请安,记得多穿点,回来后让知书那个傻丫头给你备点姜汤驱寒发汗。”
赵玄真咬牙,觉得这个人又烦又聒噪,婆婆妈妈的,一点儿男子汉的气度都没有。
手心里痒痒的,赵玄真还想打他。
“那位宫女,”顾平话音微顿。
赵玄真心中一窒,她又想起今晚的情形,心里泛起一些细密的疼痛。
“已经被送出宫了,”顾平接着说道,“她的后事我会安排。”
“她尚在世间的家人,我也会寻找安顿。”
“你放心。”
赵玄真沉默良久,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顾平衣服上的某一个小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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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绪不断翻涌,几乎要让她再度落下泪来。
赵玄真抿着嘴唇,稳着声线,道了句:“滚。”
顾平低头,看着她漆黑的发顶,一时间很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发。
帐子外的大殿无声熄灭了一只烛火,顷刻间周围的光线又暗下些许,朦胧光晕中,所有事物的尖锐棱角都会显得十分柔软。
顾平垂在身侧指尖颤了颤,他杵在原地并不想走,他心里还有别的话想说。
顾平不走,赵玄真不知怎么了,也没再开口赶人。
周遭一片寂静,唯有知书绵长的呼吸声在默默地回响。
过了好一会儿,顾平垂在身侧的手缓慢握紧成拳,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开口,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小心忐忑,道:“以后……”
“……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想以前一样?
可笑。
赵玄真抬眸盯着他,嘴角含着一抹温柔的笑意,缓慢道:“滚。”
她笑得让顾平一愣,忽然间顾平竟然觉得,要是像现在这样,好像也很不错……
顾平这次十分听话,他接受了赵玄真这个带着笑意的滚,他利落地转身,挑起帐子往外走。
外殿的烛火光轻微颤抖了一下,赵玄真知道顾平已经离开了。
她朝着狼藉的地面望了一眼,继而扑倒在床榻上,把脸藏在双臂之间,低低地笑。
笑着笑着,眼眶一热,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伏在床榻边的知书原本想起身给她找一床新的被褥,可听着她压抑的呜咽声,便没了动作。
顾平越过芳华殿的屋顶,拐进一条狭长的宫道。
他抬眼观了下天色。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顾平接着夜色,夜猫似的在屋脊上跳跃,动作轻巧伶俐地朝着自己寝宫而去。
就在此时,在某个瞬间,他的余光瞥见下方有一抹十分眼熟的金色一闪而过。
顾平脚下停住,他往下看,果然再度看见那抹金色——那是赵玄真今夜戴的金簪。
此时此刻,那根金簪正斜斜地插在一位宫女的发间。
顾平皱起眉头,他觉得有些奇怪,他从小习武,目力过人,那怕此时天色黑暗,他也不应该会看错。
虽然这位宫女走路的姿态十分袅娜,身着宫装乍一眼看上去与其他宫女无异,可顾平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他不仅觉得这位宫女的身形比寻常宫女魁梧些,还觉得她的背影隐隐透着一股熟悉之感。
顾平脚尖一点,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到宫女身后。
他手一抬,搭上宫女的肩头。
“失礼了,”顾平道。
与此同时,宫女一转头。
两人四目相对。
顾平曈孔猛地震动,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一刹那,他很不得自戳双目。
与他相反,乌尔珠的姿态要从容许多,他歪头扶着金簪,扭捏地冲顾平抛了个媚眼。
顾平:“……”
胃里翻江倒海,顾平面色僵硬,他在心底骂了句脏话。
7. 第7章
随着逐渐放亮的天光,鸟雀的叽喳声也不断变得清晰,赵玄真披着一件缀着白毛围领的素色斗篷踏入太后宫中。
时辰尚早,太后尚未起身,赵玄真便跟着其他公主一起坐在暖阁中等待。
按照宫规祖制,公主应当先向皇后请安,之后再给太后请安,所以在场的诸位公主都是从皇后宫中过来的,因而也都已经得知赵玄瑞离世的消息。
赵玄瑞跟他的生母丽妃娘娘一样,素来是个不惹事的老好人,面对他的离世,所有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悲伤。
唯独赵玄真不同,她坐在一把梨花椅上,素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实在太不应该,也与她往常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不符。
坐在她旁边的几位公主觑着她的脸色,表面没说什么,背地里不免要唏嘘几句。
这一切赵玄真都懒得在乎,昨夜高烧一场,她现在只觉得身上乏得很,什么都懒得做,什么都懒得想。
暖阁中摆放了不少新鲜花朵,暖气熏着花香,让赵玄真不由自主地有点犯困。
心里有点烦,她扭头看了站在她身侧后方的知书。
都怪她,今早请安前非让自己再吃一剂药,那药吃了容易让人精神不振,自己都说了不吃了,结果她还要让自己吃。
面对赵玄真的不满,知书安抚性地偷偷地抚了一下她的后背。
这一摸让赵玄真一顿,心里愈加烦躁。
也不知道知书到底是跟谁更亲,她听了昨晚那通罗里吧嗦的胡言乱语,今早非要让自己穿这件厚衣裳来请安,自己都说了不穿了,她还非要让自己穿,结果这下好了,被太后宫中的热气一蒸,她现在热得后背直冒汗。
轻薄的里衣直接黏在了脊背上,湿粘的触感让赵玄真浑身不适。
赵玄真暗暗咬牙,顾平那厮果真害人不浅。
又过了一小会儿,太后终于到来,诸位公主同时起身向太后请安。
太后向来和善慈爱,加之她格外钟爱女孩,以往请安后,她总会说些什么,有时是一些叮咛关心,有时是讲一些听来的笑话……
今日却不同,宫中一位皇子遽然离世,太后神情哀戚,完全没有说笑的心思。
请安草草结束,诸位公主各自散去,唯有赵玄真被留下同用早膳。
宫人一路小跑前去传膳,赵玄真便趁着这个空荡寻了个由头,只带着知书一人走出暖阁透口气。
太后宫中摆着一个小型假山,假山下方是一汪围着太湖石的小池塘,池塘里养着好几尾肥嘟嘟的千色鲤。
赵玄真正前往,忽而看见假山后闪过一个素色的衣摆。
赵玄真立刻用余光扫了眼周围。
近处遍布亭台楼阁与奇花异草,只有远处的白玉石子小道上有着两三名洒扫宫女。
目光回去,下一秒她便看见衣摆消失处伸出一只手掌,手掌掌心朝她,曲掌勾了两下。
赵玄真:“……”
这人真是胆大包天,赵玄真站在原地没动。
在太后宫中与外男私会,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赵玄真心说她胆子小,她才不过去。
或许是等了十几秒,没听见来人的动静,那只手又鬼鬼祟祟地伸了出来,快速地朝她招了招。
赵玄真依然没动,心说真是好笑,他一个尚未袭爵的侯府之子竟敢妄想对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赵玄真不欲理他,转身想走。
就在她踏步刚想往前迈的时候,一颗棱角分明的山石兀地从假山处飞出来,啪嗒一声落在晶莹圆润的白玉石子小道上。
赵玄真:“……”
这还没完没了???
“殿下,咱们还是过去吧,”知书含着几分笑意在她耳边小声道,“小侯爷如此着急,必然是有要事相告。”
赵玄真闻言淡淡扫她一眼。
知书立即转口道:“小侯爷胆大包天,竟胆敢对殿下不敬,殿下很应该前去教训他一顿。”
“让他吃些苦头才好。”
赵玄真幅度轻微地点了下头,她扶住知书的手,踏步往前,淡声道:“甚是。”
赵玄真做出一副赏景的摸样,一路走到假山前的鱼池边,她装模作样地吩咐知书前去拿些鱼食过来。
知书心领神会,离开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望风去了。
赵玄真围着池塘绕了半圈,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假山后的山洞。
刚一走进山洞,便看见顾平背对着自己的背影,赵玄真瞬间气不打一处来,顺手就把自己放在在外面捡来的小石子冲着顾平丢了过去。
小石子啪嗒一声打在顾平肩胛骨的位置,赵玄真略微一愣,继而缓步朝着山洞里面走,道:“你为何不躲。”
随着她的话语,顾平转身。
他今日穿着一件绣着竹叶暗纹的月牙白衣袍,在加上他五官俊朗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隐隐显露出一些威严气度。
赵玄真心下稀奇,觉得这人换了身衣裳,看上去倒是与平常大不相同了,至少看上去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
赵玄真看着他的衣裳,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心里又开始不舒服。
她身上衣裳颜色与顾平的极为相似,只不过她衣裳上的花纹是用金银丝线绣的,看上去比顾平的华美些许。
“你以后不许穿这件衣裳,”赵玄真道。
“为何?”顾平不解,他觉得这件衣裳挺好的。
赵玄真面无表情:“丑。”
顾平疑惑……
顾平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
顾平心中愈发疑惑,真的丑吗……………
见顾平神情如此认真,赵玄真的面色莫名有些发烫,她移开目光,看上一旁的假山石,道:“别看了,此事无关服饰。”
这下顾平明白了,原来小公主只是单纯又看自己不顺眼了。
顾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袖,觉得这件衣裳以后依然可以再穿。
“你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冒这么大的风险私会,若是顾平只是为了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自己就……就……就让知书骂死他……
“昨夜之事,虽然皇帝下令密不外传,”顾平沉声道,“但今日凌晨时分,丽妃不顾宫规夜闯太后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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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违抗了皇命。”
“只是不知她到底说了多少,不过方才听闻太后留你用膳,我便猜想,你的事,太后应已知晓。”
“六殿下是否为人所害尚未可知,但你的事,由你亲口承认,已成事实。”
“太后作为后宫之主,不得不给丽妃一个交代。”
赵玄真一时间没说话。
虽然丽妃所为不利于她,但她此时只觉得心疼,她不怪丽妃。
赵玄真不怪,顾平却怪。
他明着没说什么,心里也知道丽妃所为全然出自一片爱子之心,但他还是怪,没缘由地怪。
“太后留你在宫中用膳,必会提起此事,”顾平叮嘱道:“此事我已遣人告知皇帝。”
“不过此时,他方才下早朝,过来还须些时间。”
“在这之前,你得自己小心应对。”
眼见赵玄真魂飞天外,一副没在听的样子,顾平转至她的面前,略微弓身,由下而上地望着她的眼睛,而后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道:“九公主在听吗?”
两三秒后,赵玄真才启唇,吐出一字:“在。”
“我……”赵玄真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顾平:“嗯?”
今早顾平离开后,赵玄真便再没睡着,她望着头顶绯红色的床帐,眼前全是那名宫女死前的摸样,以及赵玄瑞离世时那张苍白的脸。
知书给她新盖上锦被明明很暖,可赵玄真的指尖却在发凉,仿佛离世的赵玄瑞在轻轻触碰她的指尖。
“我……”赵玄真扭过头,抬腿往外走,道:“没事。”
“不怪你。”
顾平蓦然出声。
赵玄真脚步一顿,又听顾平重复道:
“不怪你。”
“有些话说出来,不免显得我冷心冷肺,”顾平稳着步伐,朝赵玄真的方向走来,于她身后半步停下,“可若是公主为此困扰,臣便顾不得了。”
“六殿下若是为人所害,那么对不住他的人,便应该是那奸人,与公主并无关系。”
“六殿下若是寿数已尽,那则是生死自有天命,只能算他命浅福薄,又与公主何干。”
这话光听着就觉得冰冷无比,赵玄真咬紧后槽牙,只觉得顾平不说人话着实该打。
她愤恨转身,怒视顾平,牙咬切齿正欲动手,却蓦地对上顾平的眼睛。
顾平的瞳色很浅,仿佛一块上好的琥珀,哪怕无甚情绪,也会显得得柔情似水,更况此时。
赵玄真愣住了,又听顾平柔声提醒道:
“若是在这些无端小事上耗费心神,许多细节便要偷偷溜走了。”
这时,赵玄真才恍然想起,她昨夜分明觉得赵玄瑞之死暗藏蹊跷。
赵玄真收敛神色,她做出一副宛如高山晶莹雪般的姿态,殊不知她的一双黑眸却亮得惊人璀若日光,她一甩衣袖,踏步往前,道:“这种事,何须你来提醒,本公主早已知晓。”
顾平在她身后暗笑,他目送赵玄真往前走。
眼见着她即将走出山洞,耳边却恍然听见一身细如蚊鸣的:
“顾平,谢谢你。”
8. 第8章
就像一个这辈子没吃过糖的人,骤然间尝到一股甜味,惊喜之余还带着几分惶恐,顾平含着这口糖,怔在了原地。
山洞出口处的日光亮白得刺眼,顾平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亲眼看着赵玄真的身影转进日光中,与之融为一体。
他这才移开视线,他缓慢眨动泛着酸意的眼睛,同时抬起手臂活动自己僵硬酸痛的身体。
就在肩膀抬高至某个角度时,他忽然皱眉痛呼一声,顾平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放下自己的手臂。
待酸痛消失后,顾平缓缓从袖中摸出一只金簪。
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他竟忘了把金簪还给她。
作为公主,赵玄真的首饰多得数不清,这些首饰由专门的宫女负责收纳保养,赵玄真不用为此费心。
唯有御赐之物,赵玄真会多扫两眼,以便在谢恩时回话。
这只金簪并非御赐,赵玄真从一开始就对它没什么印象,再加上昨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完全分不出心神去注意别的什么。
金簪不见一事,还是回宫后,知书侍奉她梳洗时告诉她的。
现下她一定派了心腹,正顺着昨夜她前往的地方逐一查找,顾平用指腹摩挲着这枚金簪,暗自思忖。
若是一直到不到,按九公主的性子,她也必然不会苛责下人。
此时赵玄瑞刚刚离世,不便声张。
她应该会过段时间,寻个由头,把此事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金簪是无意间遗失了。
顾平手指一顿,他盯着这枚簪子。
他其实完全可以把这枚簪子留下来,藏起来。
只要他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也不会产生任何问题。
……
顾平盯着簪子的眼神越来越深沉,越来越复杂,他眼底深处欲色丛生,仿佛正在酝酿一场可怖的风暴。
顾平想起昨夜乌尔珠戴着这根簪子的情形。
他狠狠把这只簪子握进手心,金簪顶上繁琐复杂的花纹刺着他的手心,顾平却更用力地把它握紧。
他的内心执拗又疯狂。
所有人都想要这只簪子,所有人都想跟他抢这只簪子……
在这身月牙白的华服之下,在他周身的皮肉之上,他昨夜与乌尔珠打架时留下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若有似无地戳着他敏感的神经。
说不清原因,也不知道为什么。
顾平只知道他不愿意把这只簪子给别人,就好像这只金簪天生便该属于他一般,无论是谁都不能将它从自己手中抢走。
谁都不行!
不行!
“顾平。”
清亮的声音兀地从山洞口刺进来。
顾平手上立刻一收,将金簪藏入袖中。
他抬眼朝前看,只觉得无数的日光顺着赵玄真的声音从山洞口猛得涌入。
整个山洞在一瞬间光明灿烂得让他睁不开眼。
他盯着亮白的日光,在一片炽热的白光中费力的寻找赵玄真的身影,他牵起一个笑容,温和地注视着前方那个仿佛融化在满天日光中的轮廓,问道:“怎么了?”
赵玄真站在山洞旁的一块石头上,探着身子往里看。
作为一名公主,皇城是她的家,所有的宫女内侍都服务于她,她几乎不需要向任何人道谢,因而她也很少道谢,更是没说过“谢谢你”三字。
方才情绪激荡之下,她一不留神,这三个字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从她的口中蹦出来,赵玄真当下便觉得不自在。
她强装镇定往前走了几步,越走越觉得浑身难受,觉得自己方才矫情得厉害。
简直是一想,就头皮发麻的程度。
赵玄真越想越觉得不行,为了避免顾平误会些什么,赵玄真觉得她很有必要折回来补上一句。
赵玄真瞪着眼睛往里面望,面色冷淡,语气冷漠,她道:“没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件事很有必要让你知道。”
顾平垂在身侧,藏在夸大衣袖中的手正握着金簪轻微颤抖。
他不愿意把金簪给任何人,但如果赵玄真向他索要……
“什么事?”顾平语气淡定道,“你说。”
山洞口的赵玄真轻轻哦了一声,飞快说道:“我还是很讨厌你。”
话音未落,山洞口那颗可爱的小脑袋便嗖的一下子消失了。
顾平:“……”
顾平愕然,随后大笑出声。
赵玄真提着裙子逃得飞快。
这句话说出来,她觉得心里好受多了,痛快!
逃跑途中,赵玄真一不留神撞了个人。
她脚下一歪,哎呦一声,差点摔倒在地。
辛亏那人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将她牢牢扶住。
赵玄真站定,抬头看去,看见来人,面色微顿。
“大哥?”
赵玄真面上有些不自在。
赵玄琮与她同为皇后所生,但二人之间却并不亲厚。
一来是因为赵玄琮年长她许多,自赵玄真记事起,赵玄琮便出宫立府鲜少在宫中走动。
二来是因为皇后,同为她的孩子,皇后对赵玄真极为冷淡,却对赵玄琮格外亲厚。
所以,赵玄真讨厌他。
倘若赵玄琮不存在,那么她就是母后唯一的孩子。
作为母后唯一的孩子,她相信,不管她是女子还是男子,母后都会疼爱她。
赵玄真与赵玄琮对视,她不动声色的掩盖住自己心里的情绪,摆上一副温婉柔顺的表情,端正恭敬地向赵玄琮行礼问好。
赵玄琮垂眸凝视她许久,他并未回赵玄真的礼,而是直接道:“闯祸了?”
赵玄真心中一顿。
这就是她最讨厌赵玄琮的地方。
虽说“长兄如父”,但她的父现在还在龙椅上坐着呢。
赵玄琮无名无分的,凭什么摆出一副这样的姿态来管教她?
他还没继位呢,甚至连个太子都还没混上。
他哪里来的资格?
“大哥,”赵玄真望着他,一双黑眸中浸着水汽,“你都知道了。”
“玄瑞身边有我的人,”赵玄琮只道。
又过了两秒,他重又问道:“为何?”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赵玄真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愣了一下,疑惑地嗯了一声。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赵玄琮生疏地放缓了声线,温声问道:“可是有人欺负你?叫你受了委屈。”
“没有。”赵玄真立刻回道。
心里有些难受,赵玄真觉得自己不太高兴。
她讨厌被人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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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前方的赵玄琮,心中想着要是他是顾平就好了。
要是他是顾平,自己或打或骂,怎么样都行。
但可惜他不是。
他是赵玄琮,是与自己并不亲近的大哥,是未来最有可能成为太子并继承皇位的皇子。
哪怕血缘再相近,哪怕赵玄琮的语气再温和,他们之间也始终隔着一层。
赵玄真浅笑着,又道:“没有。”
“是我自己气不过。”
“没有别的原因。”
“大哥别再问了。”
赵玄真不愿意说,赵玄琮也没再追问,他收敛神色,与赵玄真一同前往暖阁陪同太后共进早膳。
席间,太后几次三番暗示昨夜之事,全部被赵玄琮三言两语岔开话题。
太后任不死心,就在她再一次暗示此事时。
赵玄琮缓慢地放下手中的玉箸,道:“近日朝政繁忙,以至于儿臣许久未能来给皇祖母请安。”
“多亏今日早朝后父皇提起,否则儿臣可真要犯下不孝之罪了。”
“可见,父皇虽不到此处,心却是时时记挂着皇祖母的。”
太后表情一僵,她手中的汤匙轻轻地落在碗边,发出一声细微的嗒。
气氛凝重起来,赵玄琮与太后两方散发出来的威压在空中摩擦碰撞。
赵玄真暗道不好。
她知道赵玄琮是向着自己的,但她不能让太后太为难,也不能让赵玄琮与太后为了此事闹得太僵。
更重要的是,赵玄琮不常在宫中,他哪怕得罪了太后,也不会怎么样。
但赵玄真不同,她是公主,只要她一天不出嫁,她就得住在宫中。
只要她住在宫中,她便要日日来给太后请安。
万一太后因此迁怒自己……
何况这本就是自己言语不当惹出来的祸端,要是因此受罚,赵玄真也别无怨言。
赵玄真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请罪:
“皇祖母,儿臣有罪。”
“儿臣不仅言语有失妥当,刚才还不顾礼仪在宫中疾行,撞到了大哥。”
“还请皇祖母责罚。”
紧张的氛围瞬间宽泛些许,太后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她冷眼瞪了下赵玄瑞,伸手牵起赵玄真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轻轻地拍。
要不是丽妃今早前来哭诉,太后也压根不想插手此事,毕竟皇上的意思都是如此,她何必去触皇帝的眉头,更何况她根本不信一两话就能伤人性命,但事关皇嗣,再加上赵玄瑞离世。
太后不得不做点什么。
就如同顾平说的,她得给丽妃一个交代。
“好孩子,”太后柔声道,“你是好的。”
“哀家喜欢你。”
“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便很好,以后行事要更加稳重仔细。”
“但这次,哀家也不得不罚你。”
皇帝专门派了赵玄琮过来盯着,太后也实在不好罚得太重。
她睨了眼在旁边赵玄琮,而后转向赵玄真,道:“西偏殿的后面有个废弃的佛堂,哀家一直想派人清扫,将它重新启用。”
“但若是指派宫女替哀家清扫,恐满天神佛误认为哀家心不诚。”
“便等到玄瑞葬礼后,由你替哀家清扫。”
“可好?”
9. 第9章
香烛纸钱燃烧的气味在空中氤氲飘散,长明灯前一片哀声,丽妃娘娘满面凄然,哭得如同泪人一般。
赵玄真穿着一袭素白衣衫,头上带着白花和素银簪子,心中既觉得悲痛又觉得凄凉。
今日是赵玄瑞出殡的日子,皇帝却没有来,他正常上朝,正常会见大臣,就仿佛离世的不是他的亲儿子,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自古帝王多薄情。
丽妃娘娘的眼泪落珠一般往下坠,她哭皇帝不来,哭赵玄瑞不受宠,哭自己不争气,还哭皇帝的凉薄。
透过满眼的泪花,她看见站在不远处,一袭白衣的赵玄真。
心中猛地涌出一股愤恨,她的孩子死了,她到处求告,却无人理睬……
而赵玄真呢?
她诅咒皇子已成事实,却依然能够安然无恙。
凭什么,明明她只是一个公主,皇帝却那么宠爱她。
而自己的瑞儿身为皇子,皇帝却连过来见他最后一眼都不愿意……
借着泪水的遮掩,丽妃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变得越来越怨恨,越来越恶毒。
“殿下,”知书莫名觉得身上毛毛的,前方的仪式早已结束,她们现在完全可以离开了。
“我们走吗?”知书问道。
赵玄真的目光在丽妃的身上轻微地落了一下,她转身搭着知书伸过来打算扶着自己的手,道:“我们走。”
悠长的宫道上,数名宫人匆匆走过。
因六皇子新丧,宫人们的穿着打扮也变得格外素净,他们训练有素行动整齐划一,走动间不发出一丝声响,仿佛一群缥缈苍白的鬼魅。
知书目送他们走远,身上那种毛毛的感觉更甚,她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地嘶了一声,再抬头看去时,这才发现眼前的路似乎有些不对。
“殿下,我们这是去……”
知书略微一顿,“……勤政殿?”
赵玄真没答话,她脚下毫不停歇,算是间接默认了知书的猜测。
“殿下,前些日子皇帝才……”
那夜的事,皇帝下令密不外传,违者杖毙。
知书嘴快,一不留神,差点把此事当众说出,幸好赵玄真及时朝她看过来,知书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她当即闭上嘴。
不仅是知书,那夜之事也让赵玄真心里存了个疙瘩,如若非必要,她此时此刻以及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看见皇帝。
从前的时候,赵玄真心里虽然有些怕他,但一看见他,或者一想起他,她脑海中最先浮出的画面便是皇帝对她的好。
因为这一点与众不同的好,赵玄真常常为此欢欣雀跃。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每当赵玄真听见旁人提起、或者每当她自己想到这个人,她脑海中浮现出的全是皇帝对赵玄瑞的冷淡、对他死亡真相的漠不关心以及桃园宫女死前的惨状。
她并不是单纯感到害怕,而是觉得心凉。
这种凉意会顺着她的心脉,朝着她的四肢涌动,让她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让她忍不住战栗。
是以赵玄真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去见皇帝,皇帝也一直没有召见她。
皇帝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不过赵玄真心里清楚,皇帝是在等她主动过去。
皇帝就是这样,作为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哪怕他以监刑为名行惩罚之实,但他依然要求赵玄真在事情之后像以前一样依赖他。
而赵玄真又确实不得不依赖他,毕竟除了他,赵玄真在这深宫中确实也没有别的人可以依仗。
虽说作为公主,哪怕不受宠,也不会有谁胆敢短了她的衣食用度。可赵玄真不愿意像别的公主一样,一到年纪就被送往别族联姻。
冥冥之中,她还有更想要的东西……
帝王之爱,是她最重要的筹码,也是她目前唯一的筹码。
有了它,她不一定能够获得上桌的资格,可要是连它都没了,她就连那一点点微弱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赵玄真深知她不能失宠,虽然此时她连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算特别清楚。
因而不管她心里有多么膈应,潜意识中有多么不想面对皇帝,她如今还是选择主动服软,亲自去勤政殿见皇帝。
当然这也不是全然为了自己,也是为了……
一行人已经离开方才宫人匆匆走过的那条宫道,知书这才恍然大悟道:“殿下,您是想请皇帝过去。”
“但这又是为何,我们本不必淌这摊浑水,”知书小声道,“更何况,我觉得丽妃娘娘……似乎与以前不同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看上去没有以前那么温和友善……”
“慎言,”赵玄真截断知书的话,道,“丽妃娘娘只是太过悲痛了。”
知书自知口误,抿起嘴唇再不发一言。
距离勤政殿越近,赵玄真手脚就越凉,她觉得自己眼前有些发晕,脑袋变得格外得重。
这些日子一直是这样,白天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到晚上,她的头就会变得混混沉沉的。
不是什么大事,赵玄真也懒得听知书唠叨,便一直没说,横竖过段时间就好了,这样一来,还不用吃那些苦得人耳聋眼花的丸药。
赵玄真抬头看了眼明亮的天空,今日与往日不同,今日时间尚早,头脑便开始发晕,这让赵玄真心里有些打鼓。
远处勤政殿的匾额越来越近,赵玄真便把一切都归咎到它的身上。
站在殿门口等待通传时,通过皇帝近身大内侍的口中,赵玄真得知今日皇帝早朝后便一直在书房内赏画喝茶,既没有召见大臣,也没有批阅奏折。
赵玄真心里冷笑一声,这是一早就算准了自己今日会来。
她嘴角挂上温和的浅笑,顺着大内侍的话说了两句,随后跟着领路的小内侍进了勤政殿。
皇帝穿着一身常服,手上端着一盏茶,此时神情专注地欣赏挂在他面前的一副张千山的雪夜渔翁垂钓图。
见赵玄真来,皇帝很高兴地冲她招了下手,道:“霜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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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赵玄真强忍着心中膈应的情绪,一步一步地朝着皇帝走过去,她假装被画吸引,对着皇帝的画便一顿赞叹。
皇帝很受用,他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茶盏,随口将画赏给赵玄真,而后道:“朕许久不曾见你,过来,让朕好好看看。”
赵玄真乖巧地站在他的前方,忍着皇帝上下打量她的目光。
赵玄真的长相本就清冷至极,此时穿着一身白衣,更显得她姿容盛雪,仿佛一尊精雕细琢的玉面观音。
皇帝的目光在她身上长久地停留,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深沉,他微微眯了下眼睛,叹道:“我的霜儿真是长大了。”
这话让赵玄真无端觉得危险,她轻微一怔,撒娇似的道:“父皇何出此言。”
“儿臣才不要长大,儿臣要一辈子陪在父皇身边。”
皇帝莞尔一笑,道:“即便是你长大,父皇也不舍得将你许给别人。”
此话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就在赵玄真正欲细想之时,又听皇帝道:“适龄的外族皇子,朕都已替你相看过,各个都是庸碌之辈,朕瞧着没有一人能配的上朕的霜儿。”
“不过霜儿也不必担心,朕将来一定会为你挑选一个世间最出色最优秀的男子给你当夫婿。”
“父皇!”赵玄真红了脸,“你……”
赵玄真别过头不说话了,勤政殿中回荡着皇帝爽朗的笑声。
待皇帝笑声逐渐平息后,赵玄真把目光转向皇帝书案上点心上,状似无意地笑道:“好香啊,整个宫中还是父皇这里的点心最为精致。”
“儿臣这几日也总是想着。”
皇帝一笑,抬手唤来守在门口的宫人,让他们把各色糕点逐一奉上。
赵玄真嘴角含笑站在一边,待点心全部上齐后,她上前,在一众点心中选了一碟藕粉莲子糖糕,她捏起一块咬一小口,面露惊艳之色,随后捧着那碟点心走到皇帝面前,笑道:“这莲子糕气味清香怡人,质地顺滑细腻,滋味清甜爽口,父皇,何不尝尝?”
哪怕赵玄真把糕点捧到皇帝的面前,皇帝的目光也丝毫没有落到糕点上,他只是一昧地盯着赵玄真,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丝玩味和些许不满。
赵玄真今日的到来在他意料之中,她现下的举动也在他的计划之内,可皇帝心中却不是纯然开心。
“不尝,”皇帝看都没看,直接推开面前的点心,道:“朕年纪大了,不爱吃这些甜腻之物。”
“胡说,父皇万岁,”赵玄真娇嗔道,“如今正值壮年。”
“父皇若是不爱着藕粉莲子糕,儿臣便回芳华殿命人做一盏燕窝莲子羹来,”赵玄真满脸柔软的笑意,似乎真是在为皇帝着想,“父皇日夜操劳国事,更应该吃些莲子,不仅明目清心,还能解一解案牍辛苦。”
皇帝在旁边的软榻上坐下,手指轻轻地在旁边的案几上点了几下,玩笑似的道:“你左一个莲子糕,右一个莲子羹,朕又不是饕鬄,如何吃得下这些。”
“霜儿到底是想让朕吃哪个?”
10. 第10章
“一切全凭父皇喜好。”
赵玄真眼眸中闪动着灼灼光点,她垂下眼帘,将眼底的情绪全然遮住,只留下一副温婉和顺的柔美假面。
皇帝没有言语,他饶有兴致地瞧着站在自己身前的赵玄真。
“无论是莲子糕,亦或是莲子羹,所用之物皆是莲子,”赵玄真缓缓说道,“二者本是同源,只是呈现形式略有区别。”
“因而不管父皇是选择莲子糕,还是选择了莲子羹。”
“都可明目清心,解案牍之乏。”
皇帝一言不发,只是一昧地盯着赵玄真,眼神深邃难以捉摸。
浓重的威压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赵玄真当即跪下,道:“儿臣知罪,儿臣不该对父皇的喜好妄加猜测。”
“但儿臣是父皇的女儿,父皇是儿臣的父亲。”
“女儿记挂父亲并没有错,还请父亲宽恕。”
皇帝尚未发言,但周身的气压已随着赵玄真的话语散去了不少,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赵玄真,这一瞬间,他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有些陌生,从什么时候开始,赵玄真在自己面前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了?
是从赵玄瑞死的那夜开始的?
还是从更早之前,自己特许她前往书房与皇子一同读书的时候开始的?
……
周遭的氛围有些沉默,皇帝走上前,朝着赵玄真伸出一只手。
赵玄真却是没动。
“你怕朕,”皇帝语气中掺杂着些许难过,他悬在空中的手迟疑了两秒,随后转了方向,在赵玄真的肩头轻轻地拍了两下,“起来吧,动不动就跪在地上,也不嫌凉。”
赵玄真应了声,而后起身。
在她动作间,皇帝似又不死心般,又道:“那夜之事全由形势所迫,朕何曾真的与你追究过什么。”
“也罢,”皇帝叹息一身,转向书案,缓步朝前踏去,道:“你走吧。”
“朕明白你的意思,朕今日得空便去看他。”
赵玄真行礼,转身正欲离开,忽而又听皇帝在她身后道:“那些点心都是你素日爱吃的,你许多日没来,朕心头总记挂着你,这些点心,朕都赏你,不必谢恩了。”
赵玄真脚下一顿,这一瞬间,她很想转身再看皇帝一眼。
可她最后却依然只是在原地站了几秒,便离开了。
在她走后,皇帝转身对着她离去的方向,望了许久。
勤政殿与芳华殿之间的距离不算远,再加上赵玄真步履匆匆,以至于她带着知书回到芳华殿时,身后宫女手中的点心还留着余温。
宫女将点心摆放完毕后便尽然有序地离开了。
面对桌子上琳琅满目的点心,知棋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发出一连串的赞叹声。
知书步履轻快地跳到知棋的前方,飞快地抬手在她的嘴里戳了一下,笑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过几盘点心,值得吃惊成这样,以往更好的东西,皇帝也不是没赏过。”
“那能一样吗?”知棋没等赵玄真发话,她见四下里既无旁人,便偷偷摸摸捏了快栗子糕塞进了嘴里,她含含糊糊道:“要是赏珠宝首饰,我倒是不稀罕了。”
“还是赏吃得东西好,不仅好吃,还能果腹。”
此话一出,赵玄真和知书都露出了笑颜,赵玄真用手比划了一下她的体型,又用手比划了一下知书的体型,笑道:“让你爱吃,你要是再胖下去,以后我的旧衣裳便都只能送给知书了,介时你可不要嚷嚷着,说我偏心。”
“殿下!”知棋嗔道。
主仆三人在殿中正说笑着,殿外忽而传来皇帝贴身内侍之一的李公公尖锐响亮的声音:
“皇帝有赏。”
“皇帝赏珍珠十二斛给九公主殿下。”
“皇帝有赏。”
“皇帝赏浮光锦十二匹给九公主殿下。”
“皇帝有赏。”
“皇帝赏金簪二十支、金步摇二十支、白玉发簪二十对、玛瑙额饰五十副给九公主殿下。”
“皇帝有赏。”
……
数不清的宫人从殿外鱼贯而入,他们手中端着红木托盘,托盘中摆放着绫罗绸缎、金银珠宝。
宫人在芳华殿内分成两列排开,珠宝的华光与绸缎的柔光交相呼应,让人一时间简直睁不开眼。
为首的内侍李公公走上前来,他领着赵玄真在这些赏赐前一一走过,满脸笑意地向她展示皇帝的心意。
赵玄真含笑应和,她一边吩咐知棋派人把这个东西登记入库,一边朝着李公公许诺晚些亲自去找皇帝谢恩。
赵玄真走到殿外,亲眼目送李公公离开。
待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赵玄真疾步走至殿内,她脚步匆匆来至梳妆镜前。
镜子中的人乌发雪肤观音面,与平常并无什么不同。
赵玄真隔着一面镜子凝视自己,或许是她太过敏感,她总觉得今日皇帝看着自己的眼神说不出的怪异。
看着看着,赵玄真忽然抬手将自己头上的白玉簪子摘了下来,恍然间,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她一个箭步冲到外殿,问道:“知棋,父皇赏的缎子都是什么颜色的。”
知棋被她问得一愣,她顿了下,道:“回殿下,都是一些素色的缎子,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见赵玄真的面色隐约变化,知书当即示意周围的宫人全部退下。
待所有人全部离开后,知棋这才又道:“六皇子新丧,皇帝也不便赏赐鲜艳缎子。”
“这些缎子,若是殿下不喜欢,我就把它们都藏到库房里面,让殿下想见也见不着。”
赵玄真回神,她眨了两下眼睛,有些牵强虚弱地冲知棋笑了一下,随后她撑着知书的手缓步走进内殿。
在知书的搀扶下,赵玄真再次在梳妆镜前坐下,她抬手把头上的白花和素银簪子全部摘下,一头乌发瞬间如同流水般倾洒下来。
赵玄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态疲倦地说道:“你们两个记着。”
“以后但凡是去拜见父皇,一定要给我准备颜色鲜艳的衣裳,梳繁琐艳俗的发髻,插金簪,戴红花。”
知书和知棋听闻此言,面面相觑,两人都从对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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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读出了“为难”二字。
“怎么了?”赵玄真察觉不对问道,“你们俩怎么都不说话。”
知棋看着镜子里的赵玄真,她犹豫了几秒,道:“殿下,这事……我和知书真办不到。”
“主要是这种事吧,它……比较看脸……”知棋的目光在赵玄真的目光上滑过,就她们九公主的这张脸,要怎么做才能达到艳俗的效果……
“殿下,您还是别为难我们了,”知棋丧着脸道。
赵玄真失笑,她刚才一时间情绪激动反应过度,说了些没影的废话。
她既然要圣宠,那便不能跟皇帝对着干,但皇帝今日的反应又着实让她忧心……
“也罢,”赵玄真起身朝屏风后走去,“衣裳的话,鹅黄色、秋香色便很好,发髻也就梳寻常发髻。”
“至于那些赏赐,知棋,你随便找个地方收着吧,或许以后用得着。”
赵玄真指使知书给她拿了一套杏色的衣裙,又让知棋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六皇子新丧,她不便戴过于贵重的饰品,皇帝的反应又让她不敢戴那些素净的发饰。
赵玄真想了想,索性学着民间的女子,用发带盘发,最后插上一只碧玉簪子作为点缀。
傍晚时分,皇帝回到勤政殿,赵玄真便赶去谢恩。
皇帝心情还算不错,留她用饭,席间,他盯着赵玄真的装扮深深地看了几眼,好在没说什么,赵玄真悬着一颗心这才放下。
晚膳结束,赵玄真带着知书与随行宫人沿着宫道慢悠悠地往芳华殿的方向晃。
途中经过御花园,赵玄真一时兴起,便只带着知书走进御花园深处。
御花园深处,梨花与杏花一丛一丛得开,白玉色的花瓣混在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哪儿是梨花,哪儿是杏花。
“借来梨蕊三分白,偷得梅花一缕魂。【注】”
“本是顽石泥中陷,偏学玉石弄清纯。”
花丛兀地传来男子的声音,赵玄真心中一紧,她后退半步,将知书挡在身后,喝道:“谁!”
“谁在哪里!”
“当然是我啊。”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便从前方的树上一闪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赵玄真前方。
乌尔珠单膝跪地给赵玄真请安,一双晶亮的眼睛不顾礼法也毫无分寸地盯着她,笑道:“九殿下安。”
见来人是他,赵玄真心中微定。
她摆出一副端庄的摸样,温声让乌尔珠起身,柔声向乌尔珠问好。
却没想到,赵玄真那句“世子同安”尚未落地,乌尔珠便兀自起了身,他毫无边界感地上前一步,列开嘴角露出森然笑容,道:“在我面前,九殿下就不必装模作样了吧。”
赵玄真一怔:“你什么意思?”
“本是顽石泥中陷,偏学玉石弄清纯,”乌尔珠笑道,“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九殿下学识渊博,不会连这都不明白吧。”
“还是说,你喜欢这种调调?”
“你在顾子庸面前也是这样吗?”乌尔珠又往前蹭一步,道:“那个小古板能让你高兴吗?”
11. 第11章
没等赵玄真说话,知书便前踏一步,大声喝道:“放肆!”
乌尔珠没理睬她,他的眸光牢牢地锁着赵玄真,语气得意又自信,道:“有些话,不便让外人知晓。”
“还请九殿下让这位勇敢的侍女回避为好。”
“知书是我的贴身侍女,那些话若是连她都不便听,依我看世子还是慎言罢,”赵玄真缓声道。
她的面容温和宁静,语调也平和从容,看上去仿佛完全没有被乌尔珠的言行所冒犯。
乌尔珠死死地盯着她那张淡漠的面容,心里陡然间恶念丛生,他兀自抬步更近地凑过来,完全不顾知书恶狠狠几欲吃人的目光。
面对他的靠近,赵玄真如老僧入定一般不为所动,她的目光始终淡然的看着前方,一副完全没把乌尔珠当回事的样子。
“九殿下今年芳龄十四,”乌尔珠与她并肩站着,头颅朝着赵玄真的方向略微倾斜,轻声道:“在我们的部族,这个年龄的少女都已为人妇一年有余。”
赵玄真闻言嘴角轻轻一勾,心中冷笑道:蛮夷部族,无怪乎此。
心中充满不屑,赵玄真的表情却依然谦和得体。
她深知乌尔珠言辞放荡的缘由,自己若是真的这么说了,必定如他所愿,也正好验证了他对自己那句充满恶意和挑衅的评价。
他越是这样,自己就越不能上当。
赵玄真礼貌地笑道:“既然如此,世子不妨早些回去。”
“温香软玉在怀,美酒佳肴在侧,仰头便是朗朗月色,垂头可见万里草原,好不畅快,何必久留我朝?”
乌尔珠轻轻一笑,他轻微俯身压低声音反问:“九殿下难道不知?”
或许是天生音色原因,又或许是性格使然,乌尔珠这人每每说话,语末的音调总会微微上扬。
当他一本正经摆出世子架势的时候,这样说话便显得和善;但他此时存着促狭心思,又刻意的压着嗓音低语,嗓音便显得格外撩人。
若是寻常女子,免不得要在此时心动一瞬。
只可惜,对方是赵玄真。
赵玄真目视前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我留在此处,”乌尔珠并不放弃,他沉沉地笑了两声,依然低声道,“全然是为了九殿下呀。”
赵玄真扬起一侧眉毛,饶有兴趣的“哦”了一声。
见她有了反应,乌尔珠像是收到了莫大的鼓舞,他偏头盯着赵玄真玉雪般的侧脸,心中无形中生出不少不可见人的心思,他道:
“乌兰布统送来那么多贵族子弟,皇帝独独留下我来,还封我为世子,个中缘由九殿下不会不知吧?”
“我呀,就是皇帝为您亲自挑选、精心培养的童养夫呀。”
赵玄真脸色不变,知书从她身后踏出,呵斥乌尔珠。
“九殿下莫要生气,我所言是真是假,”乌尔珠依旧笑嘻嘻道,“您心中自然有数。”
“作为您未来的夫婿,”乌尔珠语气落下,面色也闪过一丝阴鸷,他道:“我劝您最好离顾子庸远些。”
“不然,”乌尔珠面色一变,委屈巴巴道,“人家真的会吃醋的。”
他这娇滴滴的声音听得赵玄真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没忍住轻微地皱了下眉头,脑海中想起顾平假扮她娘说话的那个夜晚。
一想起这个,赵玄真便有些走神。
要是顾平那厮有乌尔珠一半的语言天赋,自己那夜的美梦说不定能多做一会儿。
“喂,”乌尔珠见赵玄真走神,满面不快:“现在在你面前,跟你说话的人是我哎,能不能不要溜号去想那个小古板啊。”
“这样显得我很没面子啊,”乌尔珠道,“我可是你皇帝暗定的你未来的夫婿哎,顾子庸算个什么东西,无名无分的,你不许想他。”
赵玄真:“……”
她雅正端方的外表差点没维持住,乌尔珠这话说得就跟他现在有名分了一样。
或许是跟赵玄真一样,感觉槽点太多,一时间不知从何骂起,知书竟然也沉默了。
“还请世子自重,”赵玄真淡声道。
她真是一点也不想理这个人,怪不得今日白天时皇帝对她说——适龄的外族弟子皆是庸碌之辈……
再想想那夜皇帝对自己与乌尔珠同在桃园一事的态度,赵玄真便料到皇帝也并不愿意自己与乌尔珠过多接触。
赵玄真后退半步,与乌尔珠拉开距离,她垂眸、抬眸,上下扫了乌尔珠两眼,心里又觉得皇帝所言确实不假。
“有什么好自重的,”乌尔珠盯着赵玄真的淡然面孔,继续出言不逊,道:“你我迟早是夫妻。”
此话一出,赵玄真并未想乌尔珠料想的那样面红耳赤满脸羞赧,也没有怒发冲冠呵斥他出言不逊,赵玄只是淡淡地勾了下嘴角。
她在笑。
乌尔珠有些发愣,他以往也不是没见过赵玄真笑,但此时的感觉与往日不同。
虽然看上去依然温和有礼,可乌尔珠总觉得其中暗含嘲讽之意,她似乎很看不起自己。
这个认知让乌尔珠浑身上下的血都在一瞬间沸腾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赵玄真勾起来的嘴角,一个念头在心中浮出,他笑着凑过去,道:“你打过顾子庸吗?”
“打他的时候什么感觉?是不是很爽?”
“打我只会比打他更爽。”
“九殿下,何不试试?”
赵玄真的眉头深深皱起,心里觉得膈应,乌尔珠如何能与顾平相提并论。
而且这人看着活像有病。
赵玄真懒得理他,抬脚绕过他,径直往前走。
就在她的脚步刚刚越过顾平半步时,她听见乌尔珠在她身后道:
“你以为顾子庸就是什么好东西吗?”
赵玄真脚步一顿,旋即转身,她冷冷地盯着乌尔珠。
“对,是这样,就是这样,”乌尔珠的眸光亮得惊人,他满脸癫狂的笑意,他虽是站着,却仿佛是在仰视赵玄真,他喃喃道:“就这样看我。”
好脏,赵玄真心里一紧,她莫名觉得此处陡然间脏得无处下脚。
乌尔珠眸光灼灼,他忽而问道:“九殿下觉得我疯吗?”
赵玄真不欲说话,面对这种人,不值当。
“顾子庸只会比我更疯。”
“九殿下若是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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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证实给您看。”
乌尔珠说完,忽然开始抬手解自己的腰带。
“你要干什么!”知书当即喝道,“你若是敢对我们殿下不轨,皇帝绝不会放过你,也绝不会放过你的部族。”
“我也是,我虽是女子,也绝不会让你碰我们殿下一根汗毛。”
知书狠话虽说得利落,但尾音却有些颤抖。赵玄真知道她在害怕,自己也因她的话心中升起无尽的暖意。
她拉着知书的手,想像往常那样把她挡在身后,却没想到,这次竟然拉不动。
“我当然不会做什么,”乌尔珠道,“只是有些东西,我需得让九殿下一观。”
初春的夜晚依然寒意浓重,可乌尔珠就如同完全察觉不到一般,他盯着赵玄真,一件一件地脱下自己的衣裳,直到上半身不着片缕。
月光与知书手中的灯笼光全部照在乌尔珠光裸的身体上。
作为贵族子弟从小学习武艺,乌尔珠浑身肌肉饱满匀称,肩、背、腰的比例也趋近完美,唯一可惜之处便是……
……这具身体上竟然布满了大块的青紫淤伤。
可怖至极。
看着这些伤,知书竟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我这身青紫伤痕,”乌尔珠扫了眼自己的身体,道,“皆是顾子庸所为。”
“我‘远嫁’至此,既无父兄帮衬,也无亲戚扶持,哪怕是受人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其中辛苦实在是不为人道也,”乌尔珠泫然欲泣,道:“多亏我妻疼我,必会为我出头。”
赵玄真到底是忍不住了,她冷笑一声,道:“你妻?你既有妻,便去寻她,一昧在我这卖乖讨宠,像什么样子。”
“更何况顾平为人端方,必不会轻易与人争执,他便是要打你,也定然是你做了什么讨打之事。”
“知书,我们走。”
赵玄真大步向前,却又听身后乌尔珠道:
“九殿下留步。”
赵玄真不欲理他,快步向前。
乌尔珠却人不死心,又道:“六殿下有东西劳我交给您。”
“这您也不要了吗?”
赵玄真脚下顿住,她接过知书手中的灯笼,吩咐道:“知书,你去取。”
知书脚步自身后远离,很快又从身后回来,她将取到的东西捧到赵玄真的面前,小声道:“殿下,是个砚台。”
赵玄真垂眸看去。
那是赵玄瑞生前日日都用玉砚台。
浓绿的微光流水一般在砚台的玉质中流淌,仿佛赵玄瑞的魂魄附在其中偷偷呼吸一般。
赵玄真心里苦笑,这砚台却是比赵玄瑞有活力多了。
“六殿下一向与我暗中交好,他知道你喜欢此物,也料到自己或许时日无多,便吩咐我,若是他一朝归去,就把此物交与你。”
乌尔珠的语气不复之前轻佻,染上几分沉痛。
赵玄真深深地看了那砚台几眼,心中揪痛,她移开目光,往前走去。
“还有一事,”乌尔珠又在她身后道。
赵玄真脚步再次一停,只听乌尔珠问道:
“那金簪,顾子庸可还给你了?”
12. 第12章
是夜,赵玄真又发起烧来。
所有宫人全部退下,偌大的芳华殿内空空荡荡。
知棋看着锦被中赵玄真烧的酡红的脸,急得几乎要掉下泪来。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啊,”知棋在赵玄真的床边不停地转悠,不住地念叨,“好端端的,怎么会发起热来。”
“知书,你赶快去叫太医过来,”知棋踏步就要往外走,“我去小厨房给殿下煮点燕窝粥,她一会儿醒了,嘴里发苦,定要吃些什么才能觉得好受些。”
知棋走至门口,见知书还站在原地未动,心中不免有些恼怒:“知书,你还不快去!愣着干嘛!”
“别忙活了,”知棋忽而听见知书道,“没用的。”
“殿下她……不愿声张。”
“这是不愿声张就能不声张的事吗?”知棋气得脸色涨红,道:“殿下任性,你还由着她。”
“好,好,你不去,我自己去!”
就在知棋撩开门帘的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猛然撞入眼帘,知棋当即一愣,下意识就要尖叫出声。
“嘘!”
顾平及时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知棋皱着眉头瞪着眼睛瞧他,她直觉这厮不是什么好人。
谁家正人君子能干出夜访闺阁小姐卧房之事,这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八成是个采花贼浪登徒子。
知棋冷哼一声,道:“更深露重,小侯爷不交拜帖,不用通传,兀自前来,是何道理!”
“我们殿下此时已经睡下了,你自离去,念在你与我家殿下往日交情颇深的份儿上,我们不与你追究。”
顾平没有解释,作为男子,她比知书高大许多,他的目光轻而易举地越过知棋的头顶,朝着殿内看去。
“小侯爷非礼勿视!”知棋喝道,“我们殿下尚未出阁,且男女授受不亲,你今夜冒然前来已是失礼,怎地还到处乱看乱瞧。”
“你若是再不走,我可要吩咐人拿大棒子赶你出去。”
就在知棋说话间,知书的声音从她身后由远及近地传来。
顾平与知书对视,心中一动,道:“又烧起来了?”
“你……你如何得知,”知棋愣愣地,过了三两秒,她忽而反应过来,她瞪着眼睛,不顾礼节用手指指着顾平道:“好啊,你不仅深夜冒然到访,还在芳华殿周围偷听!”
“我!我这就!”
没等知棋的话说完,顾平已经先她一步撩开帘子,踏步走入室内。
“你!”知棋气得咬牙切齿,转头正想叫救兵,却见知书冲自己递了个眼神。
知棋瞬间心领神会,她讪讪地哦了一声,放下了指着顾平的手。
顾平步子很急,几个呼吸间便到了内殿。
他站在赵玄真的床前,看着她红得惊人的脸,还有苍白干裂的嘴唇,心中焦躁不已。
“那夜高烧后,一到晚间,殿下便有些精神不济,”知书在一旁道,“每每询问,殿下也只说自己体乏困倦,睡一觉就好了。”
“现在想想,只怕当时便是在发烧,”知书看着赵玄真,只觉得心疼不已,“殿下说此事不宜声张,也一直不让我们叫太医。”
“现下烧成这个样子,这可怎么是好!”
顾平的眉头越皱越深,他今夜前来本是有别的事要告知赵玄真,没想到却撞见了此时景象。
他完全明白赵玄真为何不让知书叫太医。
天子降罚,她必须欣然接受,若是让皇帝知道她因观刑而连日高烧,只怕是皇帝明面上不说什么,暗中却必然会心存不满。
“可给有给她服药,”顾平问道。
知书摇头,“不曾,今夜烧的突然,我们那里敢给她胡乱吃什么东西。”
顾平略一颔首,他吩咐道:“先用冰帕子给她降温,哪怕她中途醒了,也不要给她吃任何东西,我去去就回。”
赵玄真迷迷糊糊间意识回笼,耳边一片朦胧,但依稀还是能分辨出说话的人是自己的两个侍女以及顾平。
她勉强睁开眼帘,顺着一丝细缝朝着床边看过去,她张口想说话,却没想到只是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呻/吟。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因为高烧而在隐隐作痛。
赵玄真费力地喘着气,用力地皱了下眉头。
“烧成这样,”顾平下意识抬手摁住她的眉间,道:“还有力气皱眉?”
赵玄真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熟透了,就连呼吸间喷洒的热气都灼人,她张口小声道:“不要……”
“……你管。”
“不让我管?”顾平哼笑一声,“你想变成个傻子吗?”
“那也……”赵玄真闭着眼睛不看他,依然道:“……不要……”
“……你管。”
顾平盯着赵玄真通红的脸,暗暗咬了下后槽牙,此时间他觉得眼前这人可恨得很。
不仅可恨,还既顽固又幼稚。
很应该被从床上揪起来,扔出去打板子。
赵玄真感受到顾平眸光不善,她沉默且艰难地转身,背对着顾平,道:“坏人。”
顾平:“……”
顾平:“…………”
自己最近又做错什么了吗?
这不应该啊,这两天除了必须要出场见礼的时候,其余时间他都一直在太后宫中埋头抄经,他们之间甚至没有见面。
就在顾平疑惑之时,又听赵玄真用因高烧而软糯的嗓音控诉他:“你想打我。”
“坏人。”
顾平失笑,同时高高悬着心也稍稍落下来了一点,他道:“那么敏锐,看来还没傻。”
赵玄真:“哼。”
“我回趟住所,给你拿药,”顾平隔着一层锦被把赵玄真侧着的身子掰正,道:“你乖乖躺着,顶着帕子不要乱动。”
“我马上就回来。”
听闻顾平要走,赵玄真反应极快的伸出一只手捏住顾平的衣角。
顾平转身的动作一僵,他抬眼去看,只见赵玄真已然闭上了眼睛。
“别闹,”顾平柔声道。
“没闹,”赵玄真答道,她既没松手也没睁眼,只是一动不动地保持自己原先的动作。
“放手,”顾平又道。
赵玄真这次倒是没答话,她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绵长,假装自己睡着了。
顾平淡淡扫她一眼,作势要去拉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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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上赵玄真的里衣袖子之时,那只玉雕般的手忽而用力紧紧地攥住了顾平的衣角。
没等顾平有所反应,又听赵玄真控诉道:“你。”
“流氓。”
“你想碰我的衣袖,此非君子所为。”
顾平咬牙。
这人病后怎地竟如此难缠,活像一个赖皮小孩。
这到底谁是流氓?
“第三次,”赵玄真继续控诉,“足足三次,你擅自潜入我的寝宫。”
“你是……”
“……采花大盗。”
听闻此语,站在一边的知棋忍不住狠狠点头表示赞同。
“而且……”赵玄真的声音降了下来,她极为小声地快速说了句什么。
她的声音太小,语速又实在太快,导致顾平一个音节都没听清,他忍不住微微探下身,稍微靠近赵玄真。
“你说什么?”顾平问道,“在说一遍。”
赵玄真闭着眼睛,眼睫因为顾平的靠近而轻轻颤抖,她放慢语气,小小声道:“乌尔珠说,你偷偷……”
“……藏了我的金簪。”
此言出口的同时,赵玄真睁开了眼睛。
一双原本黑亮的眼睛现因高烧而蒙上了些水雾,显得有些雾蒙蒙的,透着几分无辜与可怜。
顾平看着她的眼睛了,心尖一窒,他这才恍然发觉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有些近,赵玄真呼吸间喷洒出来的热气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喷洒在自己的耳廓上。
全身都在此时开始发烫,他好像也发烧了。
顾平匆匆地站起身,不顾赵玄真还牵着自己的衣角,转头就往殿外走去。
随着他的离开,赵玄真鼻头瞬间一酸,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掉下来。
她在知书和知棋的帮助下艰难的坐起身,一双雾蒙蒙地黑眼睛牢牢地盯着顾平的背影,她就这样一言不发,然后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殿下,殿下您怎么哭了。”
“殿下,是不是顾平那厮刚刚说了什么话,又惹您生气了。”
……
听着后方传来知书知棋手忙脚乱哄赵玄真的声音,顾平脚下一顿,他强忍着没回头,道:“我去拿药,暂时离开,马上回来。”
赵玄真瘪嘴,她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几乎什么都思考不了,只能解读一些简单的情绪。
顾平这句话落进她的耳朵里,就是——¥%……#,¥%#@%¥离开,&*%&……¥&。
心里瞬间变得难过不已,赵玄真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坠,她看着顾平越走越远,心脏疼得几乎要碎掉。
“别走,”赵玄真哭着道,“别走。”
“金簪我不要了。”
"你别走。"
顾平心中一颤,脚步蓦然停下。
知道其中原委的知书也同时愣住,有些茫然地看着赵玄真挂满泪痕的脸。
见他停下,赵玄真心中窃喜,心说果然是因为这个,一直金簪而已,有什么大不了了。
赵玄真嘿嘿一笑,道:“顾平哥哥,金簪我有很多,送你几只都不要紧,你别走。”
“别离开我。”
13. 第13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顾平厉声问道。
就在方才赵玄真话音落地之时,顾平迅速转身疾步走至赵玄真床前,他眼神复杂的盯着赵玄真酡红的脸。
他一面在心里不住的告诉自己不要跟眼前这只病猫计较,一面却又忍不住心火中烧厉声质问。
赵玄真被他吓了一大跳,她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小声道:“你不要就不要嘛,凶什么。”
“脾气好差。”
顾平心中五味杂陈。
病中的赵玄真意识不清,胡言乱语也属正常,但是自己没病,而且头脑还很清醒。
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赵玄真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说得每句话,他都无比清晰地记在脑中,刻在心里。
她的一句无心之言,于自己却是万钧之重。
“你把那句话收回去,”顾平表情严肃地对赵玄真说道,“我可以当作没听见。”
赵玄真皱眉,心里觉得这人简直有病。
一只金簪而已,她堂堂九公主,还能送不起一只簪子了?
“我不,”赵玄真冲他翻白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女子亦然。”
“我让你把话收回去!”
心中火以燎原之势飞速增长,顾平面色差得惊人,这句话他几乎是用喊得。
若是此事赵玄真头脑清醒,必然会觉得欣喜若狂。
她之前想方设法让顾平发怒生气,却始终没能实现,不想病后,此事竟然变得轻而易举。
顾平语调升高,肌肤透着一股愤恨地红,赵玄真盯着他,哪怕是在病中,她心里也陡然开始发怒,她不顾病体,大声道:“你吼我!”
“你敢吼我!”
高烧导致她喉咙本就干渴不已,此时猛然间提高音量,赵玄真只觉得喉咙刺痛不已,仿佛有无数尖刀正在猛得扎刺她的喉咙。
但,与人吵架,气势上绝不能输。
赵玄真深谙此理,因而哪怕胸腔和喉咙都要因为痛痒纠缠一团,赵玄真也依然强忍着不动声色地盯着顾平。
他也盯着赵玄真的眼睛,他后槽牙越咬越紧。他心里明明清楚自己不应该与她计较,也知道赵玄真这句话无论收回去还是不收回去,于结果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就是忍不住要较真。
如果哪天,他没有进入桃园就好了……
那么,赵玄真此时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妹妹。
但……
像这样睁着眼睛,赵玄真很快便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她飞快的眨了下眼睛,随着她的举动,好不容易变得有些清亮的黑眼睛,再度变得雾蒙蒙的。
顾平眸光轻微一暗,他无形中叹了口气,心说罢了。
自己何必那么固执,顾平放松表情,放低声音,同时也放下姿态,道:“把话收回去。”
“算我求你。”
赵玄真瞬间一怔,呆愣愣地盯着他,疑惑地重复:“你求我?”
“你为了一根簪子求我?”
顾平眸光沉沉地盯着她,道:“是。”
“我求你。”
赵玄真咬牙,她与顾平对视,心里不知为何气得很,她狠狠地看了顾平足足三秒钟,这才一字一顿道:
“我,偏,不。”
顾平再度开始咬牙。
眼见着这两人僵持不下,话语间马上就要再次吵起来,知书立刻出来打圆场,劝道:“小侯爷,看在我们殿下还病着,你勿要与她计较,”
知棋在旁边帮腔:“就是就是。”
顾平心中本就不愉,闻言一个眼神淡淡地扫过去。
知书知棋瞬间噤声。
见状,赵玄真不乐意了。
她立刻凶巴巴地瞪着顾平,强忍咳嗽,怒道:“你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宫殿,知书知棋是我的宫人,你凭什么这么吓她们。”
“顾子庸,你是见我病着,便要无法无天了吗!”
“我……”顾平语滞,他听出赵玄真的声音不对,心里担心她生气加重病情,只得暂时将姿态放得更低些,解释道:“……我没有。”
“你有!你有!你就有1”赵玄真一张小脸通红,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烧的,她道:“我明明都看见了!”
“你还敢狡辩!”
“你给我滚!”
顾平眉梢一动,立即起身,心说正好可以趁着这个空荡去拿药。
谁成想,他才刚走到门口,又听赵玄真道:“我让你滚那么远了吗?”
“给我滚回来!”
顾平:“……”
罢了,他是君子,君子不跟病猫计较。
他依着赵玄真的话滚回来,没想到他刚回到赵玄真的床边,赵玄真却又嫌他离得太近,又让他滚远些。
来来回回几次之后,顾平心中还没来得及生出几分怨言,赵玄真的声音却越来越低,越来越轻。
就在赵玄真最后一句“滚远些”说完之后,顾平一直走到殿门口都没再听见赵玄真的下一句话。
顾平转身看去,只见知书知棋冲着自己打手势。
赵玄真终于把自己折腾睡着了。
顾平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他乘着夜色躲着皇宫各处巡逻的侍卫飞速地溜回自己的住处。
一路上他总是忍不住想起赵玄真说的话,尤其是那句要把金簪送给自己的话。
那种愤恨随着夜风在空中消散,顾平心中竟涌现出一两丝纤细却坚韧的甜。
她说要把金簪送给自己……
顾平将从橱柜中取出的退烧药膏放入怀中,而后目光悄然飘荡到自己的床榻上。
顾平盯着床榻看了数十秒钟,在这期间,他的眼眸光一点一滴得暗下去,最终他轻轻叹息一声,朝着床榻走去。
他移开上面的织金软枕,探身去勾床的最里面。
他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出一个沉香木的长方形匣子,打开匣子,里头放着轻软的红绸,绸缎上躺着赵玄真那支遗失了的金簪。
烛光恰到好处的打在金簪上,折射出近乎耀眼的金光。
金光打在窗棱上,鸟雀的叽喳声自窗外传来,在清晨寂静的氛围中,赵玄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望着头顶的床帐,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痛不已,活像是昨夜被人打了一顿。
赵玄真毫无防备的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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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间瞧见床边的躺椅上睡着一个人。
清晨的光线太过明亮,刺得赵玄真有些真不开眼睛,她偏头躲了一下着恼人的光线,而后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躺椅上的人。
那人手长腿长,一头乌发高高束起,哪怕身上盖着一床极厚的被褥,也能看出这人是个高大的男子。
一个能进入芳华殿的男子……
赵玄真心里有了思量,她深深地盯着摇椅看了几眼,而后淡淡地移开目光,中途才发现摇椅边竟然还放着一个小几,小几上摆着一杯茶水和一碟点心。
待遇不错啊……赵玄真默默想道。
顾平自小习武,因而对周围的风吹草动都十分敏锐,自从赵玄真睁眼的那一刻开始,顾平便清醒过来。
他闭着眼睛,维持住平稳的呼吸,假装自己还在熟睡。
他屏息凝神等待赵玄真的反应,他的心跳得飞快,扑通扑通的声响不断地敲打在他的耳畔。
昨夜之事,她还记得吗……
顾平忍不住地想,若是她记得……
那……自己后面应该怎么做……
是现在就去找皇帝求赐婚,还是等年底爹从边疆回来,再去找皇帝求赐婚……
自己不是外族子弟,皇帝他能答应吗?
他要是实在不答应,自己要不要想办法浅浅逼一下宫……
…………
就在顾平越想越深之事,床榻上传来赵玄真翻身的声音。
她背对着顾平,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懒洋洋道:“吵。”
顾平心跳瞬间一停,他心里咯噔一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他静静地等着赵玄真的下文,没成想,他等了十几秒,却什么都没听见。
心脏又开始好了伤疤忘了疼似的猛烈跳动,顾平紧紧地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就在此时,却又听见床榻上再次传来赵玄真的嘟囔声:
“吵。”
薄薄的眼皮下,顾平一双眼睛不停地来回转动。
赵玄真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她翻了个身,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着上方的床帐。
过了十几秒钟,她的耳边再次响起之前那样的“扑通扑通”声。
赵玄真极为无奈地坐起身,对着那张躺椅上的人道:“真的很吵,麻烦你控制一下。”
顾平自知自己的伪装已被识破,直得睁眼面对现实。
他一向聪慧伶俐,但此时,他还真的不知道赵玄真接二连三觉得吵到底是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见顾平一脸茫然,赵玄真竟鲜少地觉得他有些可爱。
赵玄真眼底挂着浅淡的笑意,她抬手遥遥一指顾平的心口,道:“你的心跳。”
“太吵。”
顾平瞬间怔住,他万万没想到赵玄真指得竟是这个。
“你在皇帝太后面前也是那么没有城府吗?”
赵玄真眼含笑意地问他,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一起一落地模仿心脏跳动的模样,道:“你的心跳实在太过明显。”
“隔着衣服我都看得见。”
顾平闻言低头,果然看见自己的胸膛在衣物下剧烈的起伏。
14. 第14章
那在那一刹那,顾平差点就开口询问赵玄真是否还记得昨夜之事。
可当他对上赵玄真清明黑亮的眼睛,这个念头便瞬间消散了。
他本来就知道的,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赵玄真记得或者不记得,都不重要。
她那么聪明,又那么善解人意,哪怕记得肯定也会装作不记得,自己又何苦再去询问,让自己和她都陷入尴尬境地。
察觉顾平的目光在无形中变得忧愁,赵玄真心中有些奇怪,她轻轻歪了下头,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顾平满脸写着有事,口中却道:“无事。”
赵玄真:“……”
他说无事就无事吧,反正跟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自己也完全不想知道。
顾平见自己不说,赵玄真还真就不问了,心中的忧愁便又添上了一抹凄然。
果然,她是不在乎自己的。
这很正常,毕竟她是公主,公主不用在乎任何人。
赵玄真瞧着顾平,只觉得自己满头问号。
她今早醒来,虽然身体乏得很,但头脑却是一片清明,这种状态让她觉得很舒服,因而她此时的心情也格外平静。
就连顾平现在犹犹豫豫、窝窝囊囊、矫情做作的样子,她看着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到底是什么事,”赵玄真再次问道。
她一边问,一边在心里发誓,如果这次顾平还不说,自己就绝不再问第三次,如果问了,她就是小狗。
顾平缓缓地摇摇头,他起身从躺椅上站起来,到桌前倒水,又从桌子上的一个瓷瓶中倒出一丸药。
“给,”顾平走进,把手中的东西递过来。
赵玄真看着他手中的药丸,眉头隐隐抽动。
她面无表情地推顾平的手,道:“我现下已经觉得好多了。”
“是药三分毒,能不吃便不吃吧。”
顾平的手没动……
赵玄真更加用力地推顾平的手。
顾平的手依然没动……
合着他身上的那点武功是一点没用到正途上。
赵玄真有些无语,她瞪了顾平一眼,心说这人这辈子也就这点能耐了。
横竖她也推不开顾平的手,老是见到那药心里也怪烦的,赵玄真索性眼一闭心一横,把药丸往嘴里一丢,而后抓着茶碗就喝。
也不知道顾平的药丸是什么做的,那么赵玄真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却还是被苦得五官错位。
一时间,赵玄真甚至忘了怪罪顾平,她整个人都被药苦得原地变成了一尊石化雕像。
就在此时,唇上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一下。
赵玄真下意识一舔。
甜的,是糖。
赵玄真下意识张嘴,想把糖含进去,动作间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动作一顿,抬眸顺着那只拿着糖的手往上看。
顾平眼中带笑,两人四目相对。
顾平的瞳色是很浅的琥珀色,阳光一照就显得特别清亮,几乎能当镜子照。
赵玄真一时间有些愣神,她觉得顾平眼中的自己简直明媚灿烂得不像话。
“不吃吗?”顾平笑道,“你在看什么?”
赵玄真骤然回神,她动作极快,嗖的一下把糖果叼走含在嘴里慢慢化,道:“没什么。”
“还有,你去给我把镜子拿来。”
顾平轻轻皱眉,姑娘家都是这么在意容貌吗?一大清早两眼一睁就要照镜子?
顾平心中既疑惑,却又觉得有几分合理。
他把赵玄真梳妆的大铜镜从梳妆台上拔下来,而后捧着它来到赵玄真的面前。
赵玄真看看顾平,又看看铜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她顿了又顿,到底没告诉顾平梳妆台的台面上就放着数把小镜子。
她凑过去就着顾平的手照镜子,镜子中的自己与往常一样,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
赵玄真抿嘴,细细地想了一下,随后她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继而朝顾平勾勾手,道:“凑过来。”
“看着我,”赵玄真命令道,“一眼都不许移开。”
顾平暗自吞了下口水,他依着赵玄真的话靠过去,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赵玄真。
赵玄真穿着里衣,满头乌发顺其自然地洒落,头上没有任何珠玉配饰,脸上也没有一丝妆容,整个人干净纯粹地像是一捧新雪。
顾平甚至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生怕自己呼出的热气会吹散这捧雪,也生怕自己的冒昧会惊扰到这捧雪。
就在顾平兀自沦陷之时,赵玄真也悄然沦陷。
不知为何,顾平眼中的自己就是比铜镜眼中的好看,明媚又纯净,就连发丝都仿佛在闪光。
赵玄真欣赏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赞叹道:“好美。”
顾平点头表示认同,旋即又立刻反应过来,这似乎是有点不太对吧……
“别动,”赵玄真喝道,“再让我看一会。”
顾平:“……”
他这下子终于明白了,合着赵玄真是在把自己的眼睛当镜子用呢……
算了,反正眼睛也是自己的,她爱用就用,顾平并不计较这些,反而心底还有几分窃喜。
而且,这样一来,他还能光明正大的盯着赵玄真多看几眼。
看着看着,他忽然察觉出有些不对。
他盯着赵玄真的目光陡然间变得严肃,他仔细地打量着赵玄真的五官,心里忽然想起昨日白天后妃在狭长的宫道上走过的场景。
身为外男,顾平虽得太后宠爱,得以养在宫中,但平日里,他能见到后妃的机会并不多。
能够一次性见到几乎所有妃子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昨日是赵玄瑞出殡的日子,后宫中的妃子几乎个个到场,哪怕顾平当时为了避嫌早早离开,却还是在宫道上撞见了她们前来的身影。
那时他瞧着那些妃子便觉得有些怪异。
但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
此时看着赵玄真,顾平这才终于明白其中怪异之处。
端妃的眼睛与静妃的眼睛相似;
容嫔的鼻子与楚贵人的鼻子相似;
嘉嫔的嘴巴与庆嫔的嘴巴相似;
而德妃与婉嫔的眉间都长着一颗红色的小痣……
……
若是将这些妃嫔长相中的相似之处组合起来,便得到一张全新的脸,而这张脸与自己面前的赵玄真极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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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平一怔,他的眼眸猛地颤抖。
他甚至不由自主的猛地抓住赵玄真的肩头,目光一边边地扫过赵玄真的五官。
赵玄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她当即便要呵斥顾平,却在话出口的瞬间被顾平眼底浓重的惊诧和恐惧震慑住。
“怎,怎么了?”
赵玄真吞了下口水,受顾平的影响,她无形中也感到有些不安,她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顾平握着赵玄真肩头的手轻轻松开,缓缓地朝着赵玄真的脸移动。
清晨寂静的空间中,一切都仿佛停滞,唯有光线中的尘埃与顾平的手掌在缓缓的移动。
男女授受不亲,自己很应该呵斥他的,赵玄真的目光落在顾平的手上。
如果顾平真的敢碰自己,自己就打他。
抱着这个想法,赵玄真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得紧张起来。
她的眼睛顺着顾平缓慢靠近的手掌向上移动,他的手臂、他的胸膛、他的脖颈、他的脸……
“你打过顾子庸吗?”
“打他的时候什么感觉?是不是很爽?”
昨夜乌尔珠的调戏之语在耳边骤然响起,赵玄真心脏同时一缩,她定定地看着顾平的脸,那只决意要打顾平的手也已经被她暗自放在锦被之上。
顾平的手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了……
越来越近,下一秒,下一秒就要碰上了……
赵玄真咬紧牙关,右手蓄势待发,她甚至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时间在这个瞬间寂静地流过,周围的一切都在恍惚间消散,赵玄真屏住呼吸,却只听见顾平发出得沉闷笑声。
他的手没有落在自己的脸上。
顾平这个贱人!
赵玄真咬了咬后槽牙,心中的紧张一散而空,徒留下满满的烦躁,以及……一丝可有可无的失望。
睁开眼睛之时,她猝不及防对上顾平明亮地琥珀色眼睛,赵玄真一愣,随机轻声喝到:“放肆!”
顾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口中只道:“臣知罪。”
“还请公主责罚。”
是该好好罚他,可他到底也没触碰到自己,冒然惩罚会显得自己暴躁乖戾蛮不讲理,赵玄真的眸光暗了暗,她盯着顾平的眼睛,轻轻一笑,道:“摸我。”
“就如同你本想做的那样。”
这回轮到顾平愣怔了,他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赵玄真的神情,见她一脸认真,心中再三确定,这才说服自己她不是在开玩笑。
顾平缓慢地抬手,动作轻柔地捧住赵玄真的脸。
他望着她的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手上更是半丝力气都不敢用。
他的反应实在有趣,赵玄真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她故作无意地歪了下头,把自己的整小半张脸埋进顾平的掌心。
温热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一直延续到心尖,顾平觉得自己手中仿佛捧着一块柔嫩至极的软豆腐。
就在顾平愣神之际,赵玄真嗖的一下把脸收走,反手一巴掌便扇到了顾平的脸上,揶揄骂道:“顾小侯爷,真是好大的胆子。”
顾平瞬间回神,他顶了顶微微发疼的脸颊,又看了看赵玄真因恶作剧而发亮的眼睛,终于忍不住低头偷偷笑了一声。
15. 第15章
他果然是个贱人!
被人打了竟然还笑得出来。
赵玄真轻蔑地看着顾平,心里一时间很想再给他一巴掌。
顾平笑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止住自己的笑声。
赵玄真那一巴掌轻飘飘地,甚至还不如猫抓一下来得疼,落在自己脸上也只疼了那么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这让顾平竟觉得有些可惜。
他甚至想让赵玄真再用力些,最好有多大力就用多大力,让自己的脸疼得久一些。
可这话他又不敢说。赵玄真这人脸皮薄得很,自己若是真的说了,只怕是真的再也进不得芳华殿的门。
这样一想,顾平又有些想笑。
顾平抿着嘴角,堪堪忍住笑意,结果一抬头就见赵玄真正愤恨羞恼地瞪着自己,方才费了好大功夫止住的笑意瞬间如同洪水决堤一般涌现出来。
赵玄真咬紧后槽牙,顾平的反应让她心中烦躁不已,她甚至想再伸手给他一巴掌。
别笑了!
闭嘴!
贱人!
这些话可不能说出口,自己要真这样破口大骂,倒是显得自己落了下风,因而赵玄真只能瞪着顾平,在心里疯狂呐喊。
顾平抬眼觑了下赵玄真的脸色,心知自己若是再这样笑下去,这人只怕是要当场羞愤而亡,于是是好勉强止住笑意,转正神色,认真地看着赵玄真。
可这二人都没想到,顾平止住笑意,赵玄真心里却更气了。
明明恶作剧的人是自己,可赵玄真偏觉得自己才成了供人取乐的那个。
顾平果然是个混蛋!
赵玄真一面在心中骂他,一面收敛神色,让自己看上去淡漠平静游刃有余,她本想岔开话题,问问顾平昨夜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但看着顾平认真的神色,赵玄真又忽然改了主意,她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继而语气无辜道:“昨夜乌尔珠对我说,你打起来很爽。”
“我心中实在是好奇,这才忍不住动了手。”
“不过,此事他如何得知,他打过你吗?”
顾平闻言一脸菜色,仿佛就在赵玄真说得两三秒内,他原地啃了三百五十六吨东北大白菜。
赵玄真瞧着顾平的脸色心中窃喜,她忍着笑意,明知故问:“你可还手了?”
“乌尔珠打起来是什么感觉,爽吗?”
闻言顾平胃里一阵翻涌,他一向觉得乌尔珠品行不正,因此平时也鲜少与他往来。
两人之间唯一次比较大的接触,只怕就在是他抓到乌尔珠偷戴赵玄真金簪的那个夜晚。
那夜看着乌尔珠头顶的簪子,顾平只觉得胸膛中气血翻涌,满心只想把簪子抢过来,再把亵渎这只簪子的人五马分尸丢去乱葬岗喂狗。
为安稳度日少生是非,顾平在宫中的人设向来是平行不错但资质平庸,若是真与乌尔珠交手,这个人设必定会暴露。
但当时顾平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只想把簪子抢回来。
“看你这表情,”赵玄真故意激他,她啧了两声,道:“不会是打输了吧!”
“顾老侯爷骁勇善战,没想到独子竟是个花拳绣腿的软蛋。”
“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顾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实在是恶心乌尔珠,又实在嘴笨,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只好定定地看着赵玄真满是笑意的眼睛,随后面红耳赤地站起身,转身欲走,只丢下一句:“随你怎么说。”
顾平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看得赵玄真龙女之心大悦,于是一个没留神,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你打的乌尔珠浑身是伤,你自己呢?可有受伤?”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顾平一怔,心中涌出甜蜜的同时,顾平敏锐地抓住赵玄真画中的字眼,疑惑反问:“你如何得知乌尔珠身上有伤?”
“这……”赵玄真被他问得一愣,她顿了一下,旋即开始说谎:“自然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这么句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但男人的第六感告诉顾平其中定是有鬼。顾平转身,看向床上的赵玄真,眼睫垂下,眼底深邃叫人看不清情绪,他幽幽问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赵玄真面不改色,语气烦躁:“你爱信就信,不信就滚,我真是多余关心你。”
顾左右而言它,赵玄真明显是在说谎!
“受伤要告诉你,被我抢走了金簪也要告诉你,”顾平面色铁青,语气不善,“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我竟不知?”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岂不是成了你们二人的挡箭牌。”
“除了那次,你们还单独接触过吗?”
“除了簪子和告状,他还说了什么?”
顾平呵笑一声,又道:“横竖你是公主,他是世子,竹马之情,同窗之爱,也算般配。”
“届时联姻也算是一桩美谈……”
“你说什么!”赵玄真喝道。
她抓起床上的枕头就朝着顾平扔过去,大声骂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你,你,你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枕头扑面而来,顾平躲都没躲,他任由枕头砸在自己脸上,而后迈步朝着赵玄真走去,边走边道:“公主说得对,我就是神经病!”
“公主才知道我是神经病吗?”
“我那么在乎公主,那么讨厌乌尔珠,你却背着我跟乌尔珠走得那么近。”
“还瞒得那么好,是不敢让我知道,还是不愿让我知道?”
“亦或是怕我误了你们的好事?”
“公主放心,上天有成人之美,我也不是个烂心烂肺的恶人,若是你们郎有情妾有意,我自然也愿意成全你们。”
听闻着话赵玄真怒火中烧,她腾得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借助床板的高度居高临下地与顾平对视,骂道:“你成全?”
“你算什么东西?”
“你有什么资格成全。”
“我跟谁有情,跟谁有意,与你何干。”
“我就算真的背着你与乌尔珠交好了,又有何错处。”
“你说我与乌尔珠是竹马之情同窗之爱,那我与你呢?难道我们之间就不是竹马之情同窗之爱了吗?”
“再进一步说,你与乌尔珠难道就没有竹马之情同窗之爱了吗?”
这最后一句话让顾平面色发黑,心中瞬间涌起一阵恶心。
不过,赵玄真的这些质问中,有些语句莫名地戳中了顾平的内心,让他心中的气恼稍微消散了一些,原本被怒气冲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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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的头脑也因此情绪些许。
神志清明下来,眼前的景象便猛然清晰,顾平目光在前方赵玄真的身上匆匆落了一下,旋即立刻移开,一眼也不敢多看。
赵玄真站在床上,她的脚纤细骨感,脚趾却圆润细腻得如同打磨过的珠玉一般,一颗颗一粒粒乖巧地排成一列,赤裸地摆在绯红的锦被上。
因刚才的动作幅度太大,她身上的宽松合体的里衣也因此变得松散,领口处若隐若现地露出右边半截精巧的锁骨。
她乌发披散,肤白胜雪,唇红如蔻丹,简直就像一只在寺庙中修炼成型的艳鬼。明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娇媚,同时周身却又仿佛透着一股带着檀木香气的冷意。
他偏过头,不敢与赵玄真对视,说话的声音比刚才小了许多,语气中却隐隐藏着些许委屈,他道:
“我成全?”
“我能成全什么。”
“我算什么东西?我什么东西都不算,我什么也成全不了。”
“就连公主与世子私下交好,我都一概不知。”
“我本以为凭借多年同窗情分,公主的事,我虽不能插手,但起码是有资格知道的。”
“却没想到……”
虽是只有一秒,顾平便移开了目光,但赵玄真还是被他的目光惊了一下,她低头,看着顾平的发顶。
见他发丝凌乱,面上隐隐带着倦容,心里头想起他昨夜应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自己整整一夜。
念着这一分好,赵玄真心里的火气也散了大半,她沉默了几秒,道:“没有的事。”
“我与乌尔珠并无交情,话也只说了那么一次。”
“你……”
赵玄真顿了一下,道:“你莫要多心。”
顾平大喜,他稳着表情,正要说些什么,又听赵玄真道:
“你与乌尔珠之间,我还是更讨厌你。”
“你且放心。”
“还有,你怎知乌尔珠还将金簪一事告知于我?”
“那簪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顾平被问得怔住,这是他最不想面对的话题。
赵玄真昨夜还说要将金簪赠与自己,今日醒来便改口全然不认,顾平满目凄然,他望着赵玄真的眼睛,心里在偷偷流泪。
他想质问赵玄真,却难以开口。
思来想去,顾平最终也只能扯出一个蹩脚的理由,他说:“公主向来厚待下人,臣斗胆,请公主将簪子赐予臣。”
赵玄真皱眉看他,心里疑惑这人又犯毛病了?
顾平觑了眼赵玄真的脸色,咬牙道:“实不相瞒,臣家中实在贫困。家父从军,虽每月有俸禄可食,但家父出手阔绰,但凡手下遇到难事,他必出手相助,一来二去的,每月俸禄几乎耗尽,还少不得从府中库房取银子补贴些许。”
“偌大侯府,几乎全靠着每年年节进京打秋风过活……”
脸皮放下去,下面的话便越说越顺,顾平双目空洞,口中滔滔不绝,直接原地发表了一篇主题为“我家很穷”的三千字文章。
赵玄真听着听着,眼神也一点一滴变得空洞起来,仿佛被顾平无形中抽走了魂魄,就在顾平终于停止念叨之时,赵玄真看着他木然问道:“你说得这些,顾老侯爷他……知道……吗?”
16. 第16章
在边疆吃沙子的顾老侯爷狠狠打了个喷嚏,直觉有人在背地里编排自己,他抬手揉了揉鼻子,而后转身朝着京城的方向望去。
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顾平暗暗打了个冷颤。
方才的话落地后,赵玄真便再没开口。她就这样穿着单衣站在床上,冷冷地看着自己。
顾平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却又不知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只好摆出一副坦然姿态假装大方地承接赵玄真的目光。
起初由于顾平一直念叨,赵玄真确实被他唬住了,可她反应过来后,稍微一想,便知道顾平是在胡言乱语。
顾老侯爷的祖上可是跟着先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加之皇帝体恤将领,本朝武将的俸禄可比言官高出不少,哪怕顾老侯爷花钱大手大脚心中没个计算,顾府也绝不至于穷到需要顾平私藏她的簪子来贴补家用。
哪怕退一万步说,顾平所言确属实情,顾府确实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那么光藏一支簪子又有何用?一支簪子才值几个钱?
赵玄真心里有些气闷,顾平说得话没一句是她想听的。
但她到底想听些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于是乎,她只能把罪过全部推到顾平身上,都是这个人的错,胡言乱语惹得自己心中不快。
赵玄真冷冷地看着他,呵了一声。
“罢了,随你怎么说,”赵玄真朝着顾平伸手,道:“总之,簪子还我。”
顾平见她伸手,下意识朝后一退,直接道:“不。”
赵玄真瞬间心中大火,她狠狠地剜了顾平一眼,继而直接跳下床,一边往殿门的方向快步跑去,一边大声喊道:“知书,知棋!”
顾平被她的举动下了一跳,他轻微的愣了一秒,而后一个箭步冲上前方,拎起赵玄真的莲花睡鞋往她身后赶去,口中喊道:“鞋……”
声音在半路止住,手上的睡鞋仿佛什么烫手的山芋,顾平拎着它,面上莫名开始发烫发红,就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头脑中似乎有一股蒸汽在往上冒,眼前甚至都有些开始发晕,顾平心里此时全是——
——男女授受不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只是觉得地上凉。
——我怕她冻着。
——我又不是浪登徒子,我根本没有别的心思……
——我只是把她当作妹妹……
——我……
……
就在顾平脑内天人交战之际,赵玄真忽然回头,目光往下一落,就这么看见了顾平手中拎着地自己的鞋子。
赵玄真目光凶横地瞪着顾平,恶心恶气道:“你拿我的鞋做什么!”
顾平尚未回话,赵玄真却一低头,瞧见了自己赤裸在外的双脚。
她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的脚从方才开始就一直露在外面。
这天杀的顾平,他肯定都看见了!
赵玄真在心里不住地骂他,一边骂一边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的脚给藏起来。
但她转念一想,私自潜入自己寝宫的人是顾平,看了自己双脚的人也是顾平,自己全然一点错处都没有,何必藏着掖着,更何况这里还是自己的地盘!
心里陡然间生出几分底气,赵玄真把交叠踩在一起的双脚展开。
虽然内心又急又气又羞,还兼几分恼怒,但表面的气势不能输。赵玄真耳尖通红,表情凶恶,脚下大大方方地朝着顾平走过去,喝道:“还不放下!”
顾平脑子不好,现下耳朵也不好,赵玄真叫他放下,顾平却反其道而行之,在赵玄真呵斥地那一刻,猛地把双手高高举起,连同他手上的赵玄真的睡鞋也被他一手一只举到空中同天花板问好。
顾平:“……”
赵玄真:“……”
就在这一刹那,纷扰红尘全部离他们远去。
寂静宛如流水般流淌。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顾平,他周身猛得一震,继而迅速把双手放下。
他站在原地,被自己刚才的举动臊得满脸发红,过了几秒后,他这才缓步朝着赵玄真靠近,一步步地走到她的面前。
他单膝下跪把鞋并排放在赵玄真面前,稳着声线柔声叮嘱道:“地上凉。”
脸上又热又烫,赵玄真脑袋发晕,而且顾平这样一跪,岂不是离自己的脚更近看得更清楚了!
赵玄真不安地缩了一下脚趾,她整个人似乎都被胸膛中的热气蒸得灵魂出窍。
她懒得细细思考自己的情绪,索性把一切都归于气恼。她怒气冲冲地盯着顾平的头顶,随后抬脚就踢。
原本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起的鞋子瞬间如同两只大难临头的夫妻鸟,一只一个方向朝着远处飞去。
“我不!”
赵玄真怒道:“你给我滚!”
顾平闻声抬头。
赵玄真气势汹汹地与之对视,却原地一怔。
顾平这厮竟是闭着眼的……
他特地把眼睛闭上了……
赵玄真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头脑中因顾平这个举动而变得一片空白,她盯着顾平紧闭着的双眼,忽然道:“我且再问你一次。”
“你藏我的簪子,真的只是因为家贫?”
顾平的五官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他的眼瞳在浅薄的眼皮下轮转一圈,嘴唇轻轻抿起,又旋即松开。
赵玄真嫌少有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她心中无限紧张,如果顾平真的说了什么别的话,她下面该怎么办?
在等待顾平回答地这几秒钟里,赵玄真慢慢地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原不该将这个问题再翻出来问他。
时间默默地流淌,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赵玄真的耐心即将耗尽时,顾平终于开口了,他道:“地上凉,请公主穿鞋。”
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握紧成全,赵玄真此时真想就这样给顾平一下子,心里轻松的同时又充满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这个情绪让她很不舒服,仿佛一团粘人的丝线,剪不断理还乱,这种感觉让她难受,她一难受便要生气。
赵玄真暗自咬牙,她转头便朝着鞋的方向跨步跑去。
赤裸地双脚在光滑冰凉的地砖上发出啪嗒啪嗒地声响,顾平心尖发烫,他听着这声音偷偷地掀起眼皮,顺着一丝缝隙朝赵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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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方向看。
目光还没捕捉到那抹纤细的身影,眼前便见一个不明物体飞快的朝自己飞过来。
顾平下意识往旁边一躲,那东西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是赵玄真的一只睡鞋。
就在此时,左肩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顾平后退两步,赵玄真的另一只睡鞋也摔在了地上。
抬眼朝前看,赵玄真站在远处,一副脾气很坏的样子。
“知书!知棋!”赵玄真大声喊道。
一直守在门口没敢进来的知书知棋连忙推门走进来,连声赵玄真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赵玄真冷眼看着顾平,讽刺地笑了一下,道:“宫里的银钱放在哪里?”
知书知棋被她问得一脸茫然,无措地“啊”了一声。
“我们这位顾小侯爷家里穷得很,”赵玄真抱胸,仰头遥遥望着顾平,讥讽道:“我作为本朝公主,实在不忍见功臣之家生活如此贫困。”
“知书,宫里的金银有多少拿多少,全部打包起来,送给这位顾小侯爷。”
“这……”知书有些迟疑。
“还不快去,”赵玄真道。
知书扯着知棋匆匆离开,只留赵玄真与顾平二人对峙。
没过多久,知书知棋便匆匆回来,两人手中各捧着一个木匣子。
知书知棋将木匣子放在桌上,抬手将上方盖子打开。
赵玄真朝着盒子中看了一眼,道:“小侯爷请吧。”
顾平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他看都看没那满盒子的金银,转身就朝着殿门走去。
“站住!”
赵玄真在他身后道:“把簪子留下。”
顾平身形一顿,他在三人六道目光的注视下,动作缓慢地从自己的袖袋中摸出一个狭长的木盒,而后再次单膝跪下,将木盒放在身边的地砖上。
做完这一切,顾平再次抬步朝前走。
看着他的动作,赵玄真莫名觉得自己有些难受,明明他按照自己的要求把簪子留下了,可为什么自己还不高兴……
一步,两步,三步,顾平离她越来越远,离殿门越来越近。
赵玄真忽然一个箭步到桌前,她看也不看,抓起盒子中的金锭子银锭子就朝着顾平的背影丢过去,口中道:“你走!你走!你走!走了就再也别进芳华殿的门!”
她丢得杂乱无章,丢出去的金锭子银锭子没有一个砸中顾平的,只是在顾平身后叮叮当当洒了满地。
“横竖这里也不欢迎你!”
见顾平脚步不停,赵玄真又道:“好,好,好,你走吧!快走!”
“最好下一秒就从我眼前消失!”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说完,赵玄真仿佛泄了气一般,盒子里还有不少金银,可她却扔累了。
她放下手,脸上满是怒气散去后的倦怠,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平一步步远去的背影,忽然道:“顾平。”
“你再敢往前走一步。”
“我便会把守着芳华殿的侍卫全部唤来。”
“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试试我究竟会不会这么做。”
17. 第17章
顾平还是走了。
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玄真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
“殿下,”站在旁边的知书小声唤她,“您还好吧……”
赵玄真没有回答,她过了很久才浅浅地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脚底传来刺骨的寒意,赵玄真朝下看,这才惊觉原来皇宫中铺地的金砖竟如此寒凉。
“殿下,”知棋拎着她的睡鞋从远处跑回来,“地上凉,穿鞋。”
赵玄真没动,她盯着那双鞋看了一会儿,而后转身朝着床榻走去,并吩咐知棋给她取另一双鞋来。
知棋站在原地,有些呆愣地哦了一声,她们殿下最近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刚走了两步,赵玄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脚步一顿,转身快步走向殿门,于殿门口蹲下身,捡起一个斜长的木匣子。
打开盖子,在匣子之中,锦缎之上,卧着一根金簪。
赵玄真用手指捻了捻那锦缎,是香云纱,一寸可抵一寸金。
赵玄真心中微顿,她伸手想把金簪拿出来,却在触碰到簪子之时忽而改变了主意。
最终她猛地收回手,反手将盒子盖上,她快步跑到梳妆台前,拉出梳妆台的抽屉,又捧着抽屉跑到床前,把抽屉中七零八碎的饰品一股脑全倒在床上,最后只将手中的木盒放了进去。
“殿下,”在一旁看了全程的知书满脸欲言又止。
赵玄真随意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您生性宽容,待旁人从来都很好,若不是当年得您救助,我跟知棋恐怕现在还在街头耍猴戏,过着任人打骂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
知书又道:“后来您将我们带入宫,给我们好衣裳穿,好食物吃,知道我们不习惯自称‘奴婢’,还特地允许我们在您面前不用自称‘奴婢’。”
“甚至有时候,我跟知棋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坏了规矩,犯了错,您也总是帮我们遮掩……”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玄真直接截断她的话。
“我,我只是觉得,殿下一面对小侯爷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脾气暴躁不说,甚至还有些蛮不讲理,”知书越讲声音越低,她道:“而且,今早也不怪小侯爷生气。”
赵玄真皱眉,知书今天怎么不向着自己,非向着顾平说话。
“您昨晚分明说了,”知书硬着头皮道,“要将簪子送他的。”
“对对对,”拎着云纹睡鞋走过来的知棋听见这话,忙不迭地点头应和道:“我当时也在场,我也听见了。”
“殿下您确实这么说了。”
昨晚?
赵玄真皱着眉头使劲地想,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自己说要将簪子送给顾平?
这根本不像是自己会做出的事。
见赵玄真一脸茫然,旁边的知棋恍然大悟,道:“所以,昨夜小侯爷才会那么生气。”
赵玄真略微歪了下头,疑惑地看着知棋。
“就是您说要将簪子送给他以后,”知棋拎着睡鞋手舞足蹈的演示,道:“小侯爷发了好大的火。”
“他肯定是猜到了,知道您今天醒来会什么都记不得。”
随着知棋的话语,赵玄真的脸色越来越差,知书觑着她的神色,立即喝道:“知棋。”
“就你嘴快!”
知棋一怔,自知失言,她讪讪闭嘴,把鞋在赵玄真面前整齐地摆好,道:“殿下,穿鞋。”
赵玄真回神,道:“无事,是我自己想要知道的。”
此时外头天光大亮,亮白的光线透过窗子刺入室内,与之一同传来还有庭院中清洗洒扫的唰唰声。
“你们,”赵玄真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扶着知书的手站起身,道:“服侍我梳洗,该是去给皇后太后请安的时辰了。”
知书知棋见她脸色不好,有心想劝,又心知自己劝不动她,也只好闭嘴。
知书扶着赵玄真往前走,知棋则把被顾平遗落在床上的铜镜端回梳妆台上。
紧接着随着知书的一声通传,寝宫的殿门打开,数名宫女排成长队游鱼一般走进来。
赵玄真在她们的服侍下,穿上华服,戴上珠宝,踏出殿门,坐上轿撵,前往皇后宫中。
皇后作为一国之母,行事言辞从不会有半分错处,因而也格外钟爱那些规规矩矩的女孩儿。
赵玄真小时还算规矩,因此皇后对她虽不如大皇子,但也还算温和。
直到五年前,她获得皇帝特许,得以与皇子一同读书后,皇后对她的态度便陡然变得冷漠起来。
赵玄真曾多次想与皇后解释此事,却都被皇后拒之门外。
慢慢地,母女二人便生疏得如同两个陌生人一般。
给皇后请完安后,赵玄真便跟着别的公主一边闲聊一边前往太后宫中。
赵玄瑞的丧事已了,太后的脸色终于比前些日子好些了,也终于有心情跟自己面前的这些公主们聊天说话。
别的公主说了个笑话,引得太后乐了半天,心情大好,留她们所有人用早膳。
等候传膳的期间,赵玄真又找了个由头出去透气,专门绕去了那天与顾平私会的小假山。
可惜,今天的假山一片平静,并没出现什么招呼她过去的手。
赵玄真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隐隐的失落。
用完膳后,众人散去,赵玄真刚走到门口,便被从身后匆匆赶来的茯慧姑姑叫住。
茯慧姑姑受太后之命前来叮嘱赵玄真,赵玄瑞的丧事已毕,明日一早她便该过来帮太后清扫佛堂了。
赵玄真领命。
茯慧姑姑看着赵玄真略有些苍白的面色,有些心疼道:“太后知道六殿下向来疼您,他遽然离世,殿下想必是伤心坏了,但不管怎么说,咱们活人的日子是要往前看的。”
“奴婢瞧您这几天都瘦了一圈了,”茯慧姑姑道,“您这样不注意身子,自己受累不说,回头皇帝也该忧心了。”
赵玄真笑着领命,又说了些场面话,这才带着知书知离去。
轿撵晃晃悠悠地走在狭长的宫道上,赵玄真抬头望天,却见宽广的蓝天被高耸的红墙分割成狭长的一条。
一只飞鸟从空中划过,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不是它飞的快,而是她能看见的天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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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太窄。
“停下,”赵玄真忽然道,她低头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身下的轿撵也在期间稳稳地落在地上,知书立刻围过来。
“殿下怎么了?”知书关心地问道。
“我……”赵玄真迟疑了一下,道:“我想自己走走。”
“你放心,我不走远,”赵玄真安抚着笑道:“前方不远处就是千鲤池了,我想去看看鱼。”
“且那个地方向来有守卫巡视,不会有事的。”
知书拗不过她,只好应允。
她站在原地,眼见着赵玄真越走越远,心里怎么也不放心,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悄然跟上。
天气一日一日的暖起来,千鲤池周围的树木也愈发茂盛,赵玄真绕过一丛花树,来到观鱼台上赏鱼。
千鲤池的鱼每日有专人照料,个个养得膘肥体壮,一岸边人来,便十分自来熟地围过去,仰着头等着喂食。
赵玄真手上没有鱼食,又不忍让这些鲤鱼的希望落空,便随手从旁边的花树上揪了几片叶子丢下去。
池塘里的傻鱼倒也不管她丢得是什么,纷纷一个猛子扎过去,把叶片团团围住。
赵玄真觉得好笑,轻轻了几声。
“你倒是有心情。”
身后忽而传来一个尖锐充满恶意的女声,赵玄真周身一僵,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
她缓慢转身,来人果然是丽妃。
她穿着素白的衣裳,梳着简单的发髻,身形瘦削,形容枯槁,宛如朽木。真是分毫看不出曾经娇丽动人的摸样。
察觉她来者不善,赵玄真谨慎地朝着旁边退了一步,随后向她行礼问好。
“本宫可万万不敢承九公主的礼,”丽妃笑道。
“谁不知你圣眷优容,是皇帝放在心尖上的人,就连现在嫔妃中最受宠的庆嫔所得宠爱都不及你万分之一。”
“丽妃娘娘,还请慎言,”赵玄真正色道,她斜眼朝旁边看了眼,却见周围的守卫不知何时全部消失了。
偌大的千鲤池此时只有她与丽妃二人。
赵玄真朝缓慢朝岸边靠近,丽妃却一步步朝她走来,眼中满是淬火般的怨恨。
“昨日是瑞儿出殡的日子,”丽妃咬着牙却没有流泪,她盯着赵玄真的脸,嘴角挂着嘲讽地笑:
“当他的棺椁沿着狭长的宫道缓慢地朝前移动的时候,我却看见皇帝流水般的赏赐送进你的芳华殿。”
“他一向那么疼你,你怎么忍心拿着他的死去皇帝面前卖乖讨宠。”
“我没有,”赵玄真解释道,“我是……”
赵玄真声音一顿,她并不想让丽妃知道昨日皇帝是因自己的一番说辞这才前往拂林殿的。
“你还敢狡辩!”丽妃喝道,“皇帝冷了你那么多天,你想复宠无可厚非,可你却偏偏选了昨日,这不就是沾着我瑞儿的血吃馒头吗?”
“你平日伪装得温柔婉顺知书达理,实际却是一个冷心冷肺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你选那天不好,偏偏是昨天,偏偏是昨天……”
“这让我如何不恨你!”
“如何不恨你!”
18. 第18章
千鲤池传来哗啦水声,惊起周遭一丛飞鸟。
虽是春日,千鲤池的水却依然刺骨般寒凉,赵玄真扑出水面,她仰着口鼻难受地挣扎,在她身边是同样落水的丽妃。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身体朝着水面坠去的瞬间,赵玄真反手一抓,紧紧地握住了丽妃推搡自己的手。
丽妃是赵玄瑞的生母又怎样,如果自己今天不能活下来,那么丽妃也必须死!
“救我,”赵玄真一边朝后仰头,努力使自己口鼻露出水面,一面朝着丽妃道:“我知道你会水。”
丽妃的母家是南方水乡的一个书香世家,她幼时时常在溪边玩耍,因此水性极佳。
只要她愿意,她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赵玄真救起来。
“丽妃娘娘……咳咳……我已经找到六哥被害的……咳咳……证据了,”赵玄真呛了点水,边咳边道:“你……不想……咳……知道真相吗……”
“如果你不救我,”赵玄真牢牢抓住丽妃的手,缓慢地朝她的身上攀,道:“我们就都会死。”
“再也没有人会知道真相了。”
“你不怕六哥怪你吗?”赵玄真盯着丽妃的脸,艰难说道:“他惨死,你却不为他伸冤。”
“到了地下,你打算怎么……面对他。”
“你有什么脸面面对他!”
丽妃的眼睛在听见“真相”二字时骤然一亮,紧接着她冰冷怨恨的神情出现一丝细小的裂缝,她看着赵玄真因呛水而痛苦的脸,耳边恍然听见赵玄瑞的声音——
——母妃,如果玄真是我的亲妹妹就好了。
——她又聪明,又有主意,很多时候多亏了她,父皇才会稍微多关注我一些。
——母妃,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对玄真,切不可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这样我才能放心呐。
……
赵玄瑞的声音逐渐远去,赵玄真因呛水而痛苦的面庞在眼前陡然清晰起来,丽妃恍然间清醒,她冲向前,拖着赵玄真的身体往前游,口中不断道:“好孩子。”
“好孩子,是丽妃娘娘糊涂,是丽妃娘娘糊涂,是我错怪你了,你千万不要有事。”
“千万不能有事啊。”
在水中泡了半天,赵玄真现下浑身无力,她软绵绵地倒在丽妃身上,任由丽妃带着她朝前游去。
就在这个瞬间,耳边忽然响起两道水声。
透过微微合起的视线,赵玄真看见在远处的水面上,有两个黑影正朝着自己分别游来。
哪怕视线一团模糊,可赵玄真还是认出来了。
右边的那个是顾平。
“顾平,”赵玄真小声念叨。
被丽妃误解她不觉得委屈,被丽妃当面责骂她不觉得委屈,被丽妃推下水她也没觉得委屈。
可是此时,看着顾平奋力游来的身影,赵玄真缺觉得自己鼻头发酸,心里发苦,她觉得好委屈,甚至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始掉眼泪。
“顾平!”她大声地喊道,并一个用力从丽妃的怀中挣了出去,跌跌撞撞浮浮沉沉地朝着顾平的方向扑腾。
她不会游泳,扑腾的过程中呛了好几口水。
丽妃、顾平、还有黑影见状全都加速朝着她游过来。
赵玄真却连看都没看其余二人,她径直扑到顾平怀中。
顾平脸色黑如锅底,却还是拖着她的身体,让她的口鼻浮出水面,而后带着她朝岸边游去。
人虽还没上岸,赵玄真的心却先一步安了下来。
此时她望着头顶的蓝天,那些委屈缓缓散去,她感觉自己和顾平像是两只依偎在一起闲游的小鱼。
这个想法实在有趣,赵玄真心中此时欢快无比,她扯动嘴角想笑,却是漾出了几声咳嗽。
等咳嗽平息,赵玄真小声问道:“顾平哥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顾平没回答,只是一昧地往前游。
“别生气了,我承认今早的事是我错了,”赵玄真难得软着声音道歉,“我不该出尔反尔的,可你也应该谅解一下我啊,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忘记了?”
“顾平哥哥,你人这么好,又那么聪明,肯定一早就想到了,所以一定不会跟我追究的,对不对?”
“等到了岸上,你就原谅我吧。”
顾平没吭声。
“好不好?”赵玄真撒娇道,“顾平哥哥。”
顾平依旧没吭声。
赵玄真有些不高兴了,她瘪瘪嘴,身体没动,但嘴上却开始耍起了小性子,她道:“你都不理我,看来是不会原谅我了,那我便不要你救了。”
赵玄真眯起眼朝旁边看,这才看清原来另一个黑影是乌尔珠。
丽妃娘娘虽然女性,却也是长辈,不好劳烦她。
乌尔珠虽是外男,却与自己是同辈,此时情况紧急,也就不顾得那么多了。
赵玄真哼笑一声,侧头喊道:“乌尔珠!”
乌尔珠回没回答,赵玄真倒是没听见,她只听见在自己话语出口的瞬间,身下的顾平沉声道:“晚了。”
赵玄真有些发愣,就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身体陡然悬空,迎面吹来的冷风激得她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她上岸了。
由于在水里泡了太久,赵玄真浑身冰凉手脚发软,整个人抖得像个筛糠,简直站不住。
她靠在顾平怀里,任由匆匆赶来的知书用厚重的斗篷把自己裹起来。
斗篷毛茸茸灰领子圈着她的湿漉漉的素白小脸,把她衬得像一只落水的小猫,怎么看怎么可怜。
乌尔珠一边瞧着她,一边往岸上爬,爬到一半,这才想起这只猫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顾平,于是他顺便看了顾平一眼。
只见顾平一张俊脸黑如锅底,看得乌尔珠一愣,他一开始还以为顾平如此生气是因为自己多看了赵玄真几眼,随后他才发现事情远不如他想象的那样。
哪怕他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颇有存在感地站在顾赵玄真和顾平的身边,这二人也完全没有分给他一丝目光。
乌尔珠瞬间有些气恼,他愤恨地回头瞪了眼千鲤池里围观的鲤鱼。
千鲤池中的鲤鱼与正往岸上爬的丽妃无由来的被乌尔珠瞪了一眼,鱼和人一时间都有些发愣。
不过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该干甚干什么去了。
丽妃上岸的地方距离顾平与赵玄真只有几步路远,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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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一直没有上前。
围着斗篷暖了半天的身子,赵玄真终于觉得好些了,脸上也稍微有了些许血色。
她仰头朝上一看,果然顾平还在不高兴。
啧,男人。
就是麻烦……
方才在水中的时候,自己都已经认错了,他这都不满意,那他还想怎么样?
赵玄真撇撇嘴,见顾平这一幅臭脸,她什么也不想说了。
她闭嘴安静了几秒,忽然踮起脚用自己脑袋轻轻蹭了下顾平的下巴。
这样总可以了吧,赵玄真默默想道,顾平他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吧……
被莫名其妙蹭了一下的顾平:“!!???”
他愕然低头,却见赵玄真也垂着头,自己只看见一个乌黑亮丽的圆脑袋……
“我……”
丽妃做半天的心里准备,终于鼓起勇气朝前迈了一步,道:“我……对不起……”
“对不起?”
顾平和赵玄真还未答话,乌尔珠就跟个炮弹似的炸开,他本来就因赵顾二人心火中烧,此时满腔怒火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出口,岂能放过?
“这是一句对不起就完了的吗?”
“你……”
乌尔珠还想在说什么,却被赵玄真一个抬手打断。
赵玄真裹着斗篷从顾平的怀中缓步走出来,她眼底通红地盯着丽妃。
失望、难过、怨恨在她的眼底交织缠绕,便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丽妃牢牢捆缚。
“我知道,我无论说什么……”丽妃摊手道。
她也是刚刚才明白的,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女不仅是赵玄瑞最疼爱的妹妹,更是赵玄瑞留给自己的后路。
她确实不够聪明,她明白得太晚了。
赵玄真狠狠地盯着她,面对丽妃,她一个字都没说,一个字都不想说。
丽妃自知这条路已被自己走死,便也不在挣扎。
不管赵玄真死没死,自己死没死,这件事迟早会被皇帝知道,所以自己活着还是死了,本质上也并无分别。
“待我收拾妥当后,我自会去向皇帝请罪,”丽妃心中泛起酸苦,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脸面再乞求赵玄真去帮她做些什么了,可她还是道:“只是瑞儿的死……”
就在此时,赵玄真的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抬手猛得一推,干脆利落地将丽妃推入水中。
哗啦的水声之下,丽妃迅速反应过来,幼年时绝佳的水性让她几乎是在瞬间就本能性地滑动手臂从水中浮到了水面。
她抬头,看见赵玄真正狠狠地盯着自己。
“乌尔珠,你看着她,”赵玄真吩咐道,“不许她立刻上来。”
“就让丽妃娘娘在水里泡着,什么时候她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许她上来。”
“为什么是我,”乌尔珠不满道,“顾平也会水。”
赵玄真缓慢转身,对着他轻轻勾起一边唇角。
继而下一秒,一道凉风刮过,顾平一把揽过她的腰,单手拎着她脚尖一点就飞上了一旁的树梢。
眨眼功夫中,二人身影便失不见。
乌尔珠看着远处的蓝天,许久之后终于爆出了一句脏话。
19. 第19章
这还是赵玄真第一次从这个视角看皇宫。
红墙金瓦此时不再是捆缚她的牢笼,而变成了她高飞的垫脚石。
赵玄真窝在顾平怀中,不由自主地朝着天空伸出手。
抓蓝天、抓白云、抓飞鸟……总是,无论是什么都好,让她抓到点能够在她有生之年永远纪念这一刻的东西。
春日的暖风从她的指尖穿过,赵玄真握手妄图抓住它的瞬间,指尖中忽然出现一种温暖粗糙的触感。
赵玄真眉头一皱,表情有些变幻莫测。
顾平扣着赵玄真的手将她的手收回来,他的一双眼睛始终向前看,专心致志地盯着脚下的路,口中道:“别闹,当心摔下去。”
赵玄真:“……”
虽然说她是想抓些东西以作纪念,但顾平不是个东西……
还是别抓了……
赵玄真松手,顾平却没松手,两人手心相对、指缝交叠。
一时间,赵玄真脸上有些发烫,于是她下意识狠狠地甩了甩手,想把顾平的手挣开。
可随着她的举动,顾平的手却更用力的握住她的手。
赵玄真一时间动弹不得,又听顾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别闹。”
赵玄真素白的小脸微微泛红,她蔫蔫地窝在斗篷里,撇着嘴无声地学着顾平的口气说“别闹”。
说完似乎是把自己酸了个够呛,她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吐了下舌头。
按理说从千鲤池到芳华殿,走路至少要一炷香的时间,但不知是不是赵玄真的错觉,她总觉得他们回来得非常快。
仿佛不到半炷香,她与顾平便回到了芳华殿。
二人趴在芳华殿上面的金瓦上往下看。
此时是白天,殿内殿外都有宫人在忙碌,冒然下去,必然暴露。
赵玄真一时间有些感慨,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回自己的寝宫竟然也需要如同做贼一般小心谨慎。
“怎么办?”顾平问道。
听他这样问,赵玄真竟觉得有些稀奇,她意外地瞧了顾平一眼,意有所指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把芳华殿摸透了。”
顾平:“……”
回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为了惩罚自己以及进一步规范自己的行为,顾平决定今晚彻夜抄经。
“去东偏殿,”赵玄真朝东边指了指,“东偏殿常年无人居住,一般也无人打扫,我们悄悄的,不会有人会发现我们的。”
顾平:“……”
他怎么觉得这话听着这么不对呢……
顾平尚未来得及深思,便听赵玄真在一旁小声地打了个喷嚏。
他转头,恰好与刚打完喷嚏满眼无辜的赵玄真四目相对。
顾平:“……”
赵玄真眨眨眼:“……”
现下二人身上都湿着,且赵玄真近日本就一直在发烧,若是着了风寒,即便她再不愿意,也必定要找太医,那么就一定会惊动皇帝。
到时候不管是赵玄真因观刑而受惊高烧,还是被丽妃陷害落水,就全都瞒不住了。
无暇多思,二人顺着东偏殿的窗子翻入室内。
赵玄真一落地便解开身上的斗篷,用床榻上的棉被把自己裹了起来。
她裹着棉被朝前走,途中遇见被自己脱下来推在路中间的斗篷,因斗篷挡了她的路,她抬腿便踢,并对着顾平道:“把你斗篷拿走。”
顾平:“……”
顾平没理她,他湿漉漉地站在房间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里的一切衣服被褥都是属于赵玄真的,不管她用没用过,出于男女大防,顾平也不方便伸手拿她的任何东西擦拭身上的水渍。
“收起你酸文穷儒的那一套,”赵玄真拖着另一床被褥往他的方向走,揶揄道:“你那么正人君子,怎还夜夜潜入我的卧房。”
“顾小侯爷,”赵玄真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别装了。”
顾平心里还有气,便也不接她的东西,只道:“公主既已回宫,臣便自行离去。”
“你还在气早上的事?”赵玄真歪头看着他:“我都道过歉了。”
见顾平没理自己,赵玄真福至心灵,她长长地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你是在气我……”
“可我一开始并不知晓丽妃也会去千鲤池,也料想不到她存了杀心要推我入水,更料不到千鲤池旁边的守卫会消失,”赵玄真好性子的解释道:“而且,我知道的。”
“若是我遇到危险,你一定会来。”
赵玄真狡黠地冲他眨眼,道:“知书也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她说,自我离开太后宫中,你便远远地跟在仪仗后方。”
“小侯爷日日自诩正人君子,我如今可要问一句,这般行事,可是君子所为?”
顾平说不过她,转身欲走,又听赵玄真可怜兮兮道:
“你这就走吗?我都要被人害死了。”
顾平脚步一顿,又听赵玄真道:
“从一开始,就有人想要我的命。”
“那名宫女那天真的在桃园吗?”
“她是受了谁的指使想要告发我?”
“丽妃那夜明明已经意识到六哥是被人所害,又为什么要连夜跑去找太后告我的状?”
“今日又是谁教唆丽妃前来害我?”
“又是谁那么恰到好处的调走了千鲤池的守卫?”
“又为什么乌尔珠每次都出现得那么恰到好处?”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怎么就那么巧?”
“顾平,他们都想要我死,”赵玄真的声音无限委屈,她道:“你真的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我吗?”
顾平脚步没动,他缓缓转身,看着赵玄真的脸,心中又想起那些与她长相相似的后妃,他沉默半晌,终于道:“皇帝对你宠爱太过。”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大家都一样倒还好些,但皇帝对你太过偏爱,你可知其中缘由?”
顾平一步步得朝着赵玄真走近,短短的几步路中,他想了很多,但不管他怎么想,他都没有办法下定决心把此事告诉她。
因为这实在太骇人听闻了,赵玄真作为当事人之一,她会有什么反应,她以后又该怎么面对她最亲爱的父皇。
但,若是自己不说,她便如同在黑暗中在悬崖峭壁边行走的盲人,稍不留神,便有可能坠落悬崖。
顾平心绪复杂,他抬手虚空地触碰赵玄真的眉眼,道:“你这张脸……”
“……罢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罢。”
赵玄真被他欲言又止的语气震住,她随着顾平的动作缓缓抬手触碰自己的脸,轻声道:“你也察觉到了?”
“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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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呢?”
这话一出,赵玄真语气一变,仿佛也觉得自己说了个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用手捂着嘴,闷声笑个不停。
“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呢,哈哈哈哈哈……”
“顾平,你怎么……哈哈哈哈……怎么那么有趣……哈哈哈哈哈……”
“你想到哪儿去了?”
顾平定定地站在原地,他听着赵玄真宛若哭声般的笑声心里不断发苦,她聪明又敏感,一定早就察觉到了。
只因那人是自己的父皇,她一直不愿意面对,不愿意相信。
顾平有些后悔,自己原不该提这件事的。
“皇帝是我的父亲,他的妃子怎么可能是与我相似,她们分明是与当今皇后相似才对。”
赵玄真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但她的眼神中却含着深深的恐惧,她道:“你看看我,再仔细想想皇后。”
“年岁渐长,容貌改变也是有的,但应该还是能依稀看出我与她容貌上的相似之处,不是吗?”
她期盼地看着顾平,仿佛溺水求救的人一般等着顾平的回答。
可顾平无论怎么样也说不出那个“对”字。
皇后与她,像又不像。
二人的五官确实有些相同,周身气度也有些相似,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皇后像一块冰冷的枯枝,沉重的、木然的,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漫不关心的。
但赵玄真却是轻盈的、流动的、泛着凉意的山间晨雾,在她冰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俏皮又好奇小鹿一样的心。
正因如此,若不刻意去想,顾平根本意识不到她们二人竟是母女。
“你放心,”赵玄真对着顾平道:“他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女儿。”
“不会有事的,”赵玄真说完,又重复了一遍,“不会有事的。”
“他是我的父亲,”赵玄真强调道。
顾平眼底思绪繁杂,他盯着赵玄真的脸,一时间没有言语。
赵玄真确实很聪明,但她实在不了解男人。
对于大部分男人来说,欲比爱更重要。
若皇帝是个凡夫俗子,自己或许是在杞人忧天。
但他不是,他是皇帝,他有千万种方式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亦有千万种方式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赵玄真尚现在未完全长大,眉眼间还留有几分稚气,因而目前还算安全。
但以后呢?
随着她一天天的成熟,她的容貌气度会与皇帝所追求的女子越来越相似,到了那时皇帝真的不会对她动任何不该有的心思吗?
想到这里,顾平的后背陡然间浸出一层冷汗。
顾平咬牙,赵玄真已经因这件事而惊惧不安了,自己更不能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恐惧。
顾平重重的闭上眼,待再在睁眼时,眼底那些幽暗深邃的神色便全然消失不见。
他看着赵玄真充满期待的表情,沉默半晌,终于勉强笑着,答道:“对。”
“是我想多了。”
听见他这样回答,赵玄真神色一松,她正要说什么,耳朵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齐整的脚步声。
心头瞬间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赵玄真很脸色骤变。
下一秒,张内侍尖锐嘹亮的嗓音便自殿外炸开——
——“皇帝驾到!”
20. 第20章
知棋虽与知书同年进宫,但因她年龄较小、嘴又快得很,因而赵玄真从不带她出去。
如此一来,知棋到也乐的自在,她凭着自己嘴甜每天在芳华殿中变着法地从殿中的宫女姐姐手上骗东西吃。
要是宫里来了客人,她就随便找个角落一躲,倒也落得清净。
可惜今天,她却失算了。
皇帝踏入芳华殿的瞬间,知棋刚从芳华殿的大宫女手中骗了块芙蓉糕,她叼着芙蓉糕,低着头躲在宫女中,心里盘算着,等行过礼,自己就找个时机偷偷溜走。
龙袍的衣摆在前方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扫过,皇帝走进了正殿,知棋心中刚松了口气,便听里头的皇帝指名要她进殿侍奉。
嘴里的糕点一时没咽下去,知棋差点被一块糕点单杀。
给皇帝奉茶的全程,知棋都没敢抬头。
皇帝坐在正殿的椅子上饮茶,她便低着头站在一旁,一个心七上八下地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去。
“霜儿鲜少带你出去,”皇帝喝完茶,把茶杯一合,随手放在一边的小几上,道:“朕也不大看得见你。”
“朕记得,当年是霜儿在南巡途中把你和知书从戏班里赎了出来,你们当时才那么大一点,”皇帝抬手比划了一下,道:“跟霜儿差不多。”
“不过,你们好像比她年长些许。”
面对来自九五之尊关心的询问,若是常人现在必定心中感激欢喜,但知棋心中只有紧张,她低声应了句:“是。”
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皇帝倒觉得有些无趣了,他哼笑一声,转而问道:“九公主呢?”
按照往日的时辰,赵玄真现在应该早就回来了。
知棋觑了眼外面的天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在她沉默不语的期间,皇帝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知棋心中大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帝一言不发地拨弄着手中的串珠,神色愈加阴沉。
浓重的威压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知棋跪在地上,身上一阵阵得发冷,她甚至肉眼可见地开始发抖。
芳华殿中无比寂静,知棋甚至觉得自己仿佛能够听见血液在身体中流淌的声音。
公主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知棋心里不断的念叨着,公主快点回来,再不回来,她就要……就要……
咚——
叮当当——
远处传来沉闷的鼓点以及空灵的铃铛声。
知棋心中一动,她与皇帝同时抬头朝着殿门处看去。
芳华殿的门口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俏丽的身影。
她头戴莲花冠,身穿素白舞裙,腰间、手腕和脚踝上分别绑着一串金色的铃铛,左手捻花指,右手端着一面小鼓。
赵玄真莲步轻移,端着小鼓从门口处走进大殿。
赵玄真将小鼓一掷,继而轻轻一跳,脚尖一点,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响,她稳稳地立在了鼓面上。
莲花冠素白的头纱下,赵玄真朝着皇帝轻轻一笑。
伴随着咚咚鼓声和空灵清脆的铃铛声,赵玄真在巴掌大的小鼓上灵巧的舞动。
随着鼓声和铃铛声逐渐进入高潮,皇帝的神色也开始逐渐放晴。
甚至到了舞蹈即将结束之时,皇帝的眼神竟开始变得有些渺远,他似乎是透过眼前的赵玄真看向另一个女子。
他的眼神让赵玄真心中一窒。
东偏殿虽时常有人清扫,但毕竟常年无人居住,因而也只在其中放了一些日常不大用得到的物品,比如不常穿的舞裙、舞具以及头冠……
湿衣湿发衣冠不整地面见皇帝于礼数不合,赵玄真也明白自己不该穿着这样一件衣服去皇帝面前跳舞。
但情况紧急,她顾不得这么多了。
一来,皇帝突然来访,不管目的是什么,让他高兴一下,后续为丽妃求情也好、讨要赏赐也罢,都会更方便些。
二来,她想起赵玄瑞出殡那日皇帝看着自己的眼神,耳边又响起顾平迟疑的话语,她性子倔,不见棺材不掉泪,她还是想去试探一下。
毕竟,那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皇。
哪怕他曾经惩罚过自己,赵玄真也不能完全相信他会对自己有那样的心思。
她还是想试探一下。
赵玄真在小巧的鼓面上舞蹈,皇帝看着她,耳边却响起另一个声音——
——你没事吧?
——你是什么人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
——红马上的小鼓是做什么的?
——哦,这个啊,这是我用来跳舞的鼓。
——这一种用来祈福的舞蹈,你肯定没见过。
——你说你是皇帝?要我跳给你看?
——哈哈哈哈哈,你说你刚才是在开玩笑。
——没关系的,无论是你是谁,只要你想看,我都愿意跳给你看。
那是一个仿佛空谷幽兰般的女子。
她穿着素白的纱裙,腰间、腕上、脚踝都绑着金色的铃铛串。
她将身上沾着血的重剑随意的甩在地上,穿着素白布鞋的脚轻轻一勾,将小鼓立于马背,而后飞身踏在鼓面上。
她一边舞蹈一边伴奏,一边伴奏一边舞蹈。
铃铛声、鼓声、林间的风声交杂在一起,形成一副美妙的乐章。
皇帝沉醉其中,几乎忘了周围遍地布满匪徒的尸首,也忘了自己身上的伤。
“父皇。”
赵玄真轻声唤他,她掀起头巾,一双透亮的眼睛含着笑望着他。
一时间时空交叠,皇帝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时刻。
那时候的她只比现在的赵玄真大两三岁,背着一把重剑自觉武艺高强便敢单枪匹马独闯江湖,太年轻、太天真、太稚嫩。
简直就是一朵娇嫩待折的玉兰花,一块送入狼口的鲜肉。
所以皇帝毫不犹豫的攀折了她,咀嚼了她,吞咽了她,在她枯萎后,他又有了她,一朵新鲜的稚嫩的含苞待放的花。
他定定地望着前方那个自己当作女儿养大的她,他看着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却丝毫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皇帝眼神简直让赵玄真心惊肉跳。
她不再怀疑了。
她死心了。
她完完全全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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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了。
但同时,赵玄真的心里又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皇帝的态度确实让她感到惶恐,却也让她在冥冥中嗅到了机会的味道。
这是她可以利用的一点。
赵玄真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她就像幼童握着一把利刃,诚惶诚恐却又跃跃欲试。
“霜儿,”皇帝陡然出声。
“你想学骑马吗?”
赵玄真当即跪地谢恩,她想学,她要学。
她不仅要学骑马,她还要学射箭。
所有能够让她更进一步的技能与知识,她全都来者不拒。
面对赵玄真想学射箭的请求,皇帝一时间没答话,过了三五秒,他方问道:“霜儿可想学剑。”
“儿臣想学,”赵玄真跪下谢恩,“但射箭,儿臣也想学。”
“为何?”皇帝问道。
“骑马与射箭原是皇族子弟必学功课,儿臣虽是女子,却也不甘心屈居人后,”赵玄真答道。
皇帝眼底暗色一闪而过。
赵玄真自知失语,立即认错讨饶,只道:“兄长们都会,儿臣也想会,这样以来,今年秋猎,儿臣便能与兄长们一起伴在父皇左右。”
皇帝神情稍松。
赵玄真便又故作小女儿情态,道:“每年秋猎,儿臣都因不会骑射,从而不能陪伴在父皇身边,儿臣不甘心。”
皇帝虽被她三两句哄得心花怒放,但却依然没有松口,只道:“凡事要一样一样来,你还是先学会骑马,射箭且等以后再说。”
赵玄真虽心有不甘,却只能应允。
她领命起身,坐在皇帝下方的一张凳子上,忍受着皇帝打量着自己的视线。心中无限忐忑,生怕皇帝提起丽妃,又担心皇帝问起自己的头发。
幸好皇帝最终也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抬手摸了下赵玄真莲花冠中潮湿的发髻,道:“朕记得京城郊外有一处皇庄,哪儿的温泉甚是好。”
“朕就把它赏给你了。”
赵玄真面上一僵,正当她还在思考皇帝的赏只是单纯的赏还是变相的敲打时,皇帝已然起身朝外走去。
赵玄真跟在其后,送皇帝出门。
眼见着皇帝依仗逐渐远去,她一直以来高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赵玄真快步走进殿内,她清退所有下人,随手把拆下来的莲花头冠往旁边一丢。
莲花头冠是纯银打造,落在地上必定清脆有声,但赵玄真却没听见任何声响,她转头,见顾平不知何时正站在殿内暗处,手上还捧着她丢下的莲花冠。
刚才面对皇帝之时,赵玄真满脑子都是权利、机会,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想些别的。
但此时一见到顾平,那种父女乱\伦的黏腻恶心感便从心头爬了上来。
赵玄真的目光从顾平身上平缓地移到皇帝坐过的椅子与皇帝喝过的茶杯上,那种黏腻的恶心感越来越重,她的胃里不断地翻腾。
赵玄真面若金纸,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她看着不远处的顾平,脸上挂着惨淡的笑,道:“顾平,你是不是也觉得……”
“……我挺装的。”
21. 第21章
站在远处的顾平启唇好似说了些什么,但赵玄真耳边一片嗡鸣,什么也听清,什么也没听见。
眼前天旋地转,房间内的所有布置都在这一瞬间变得扭曲,在这种光怪陆离的景象中,远处的顾平朝着自己冲过来的身形几乎快得让人看不清残影。
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稳稳地接住自己不断向后倒去的身体,赵玄真抬眼,看见顾平的脸色差得惊人。
“我很好,”赵玄真微微笑了笑,宽慰他道,“只是头有些晕,身体有点热,可能是又发热了。”
“再把你的丸药给我吃一颗,我吃了药就会好的。”
说完,赵玄真重重地合了下眼,而后又旋即睁开。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皮重得惊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合上,但现在形式未定,她还有些话需要吩咐顾平,便强撑着精神道:
“丽妃没有本事调走千鲤池的守卫。”
“真凶另有其人,他与杀害赵玄瑞的凶手很有可能是同一人,或同一伙人……”
赵玄真轻轻咳了两声道,她口鼻中呼出的热气简直灼人,顾平低头凝视她苍白的脸,心疼得几乎要碎了。
顾平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明明在宫中举步维艰自己曾经竟从未察觉,他甚至一度认为她在父兄的宠爱下过得很好。
要是早知道……
要是早知道……
要是早知道!
顾平眼神晦暗,他凝视着赵玄真的眼睛,心里的念头越发疯狂。
就把她带走。
藏起来。
管它什么真相、管它什么爱恨、管它什么权利、管它什么身份地位,通通不要,通通抛开。
就让自己带着她离开,去东北看雾凇、去西北观黄沙、去江南赏烟雨、去草原骑骏马……
一起去过轻松快意的生活。
在顾平越来越偏执越来越疯狂的目光下,赵玄真还在强打精神分析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他怕我追查真相,他盯上我了,”赵玄真眼中闪过一道跃跃欲试的精光,面对这种未知的危险和暗处的敌人,她竟隐隐有些兴奋。
“你……”顾平十分不合时宜地开口,他看着赵玄真的眼睛,语气一顿,道:
“……要跟我走吗?”
赵玄真瞬间一愣,她一时间不明白顾平在说些什么,于是只能非常迷茫的轻轻啊了一声。
此话一出,顾平便觉得不对,他心知赵玄真绝对不会答应,口中却依然道:“离开皇宫。”
赵玄真缓缓皱起眉头,她盯着顾平的脸仔细的瞧。
过了好半天,她这才终于从这人脸上看出“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八字大字。
“顾平,”赵玄真正色道,“我是公主。”
顾平:“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赵玄真反驳道,“我是公主,是这世间少有的距离皇权最近的人之一。”
“我既然有靠近它的资格,当然也有获得它的权利。”
“我不一定要皇位。”
话说到这,赵玄真自己也是一愣,继而下一秒她便坚定道:
“但我要权。”
看着顾平骤然间缩小的眼瞳,赵玄真又道:“我的身体中流淌着跟皇帝皇子一样的血,嗜权是我们的本性。”
“没有权,我会死的。”
顾平猛得一颤,继而心头开始发烫。
就在刚刚,随着赵玄真的话语,顾平不可自拔地在脑海中构想出赵玄真手握大权时的摸样。
身着华服,头戴金冠,站于万人之上,随意一个低眸、一个声轻咳,便足以让下面的人震颤。
他的心也随着脑海中的想象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顾平幡然醒悟,那才是赵玄真应该有的样子,那里才应该是她该站立的地方。
“顾平,”赵玄真轻声叫他,“这宫里很脏。”
“皇帝、皇子、后妃,还有我,没有人是干净的。”
“但你不一样,”赵玄真目光轻柔地望着他,道:“你是干净的。”
赵玄真默默转头,看向别处,又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颜琢玉说得对,你是个至纯至孝的仁厚君子。”
“所以如果你想离开这里,”赵玄真缓缓道:“我可以帮你。”
“但要我跟你走的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赵玄真合了下眼眸,神情中带着几分无奈,道:“我的烦心事本身已经够多了,你就不要再过来凑热闹了。”
“我……”顾平有些脸热,他没想到赵玄真竟会这样评价自己,自己分明远没有她说得那么好。
其实,这宫里最干净最纯粹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而自己,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心底那些纷乱欲念,说出来都怕她会吓着。
“……不走,”顾平道,“我只是……”
“罢了……”顾平敛眸,抬手探了下赵玄真炽热地额头,道:“我扶你去休息。”
“不……”赵玄真制止住顾平妄图扶起自己的手,却没想到顾平双臂一抬,竟把自己原地端了起来,赵玄真瞬间两眼瞪得溜圆。
她低头看着地面,又抬头看向天花板,心里惊叹原来这就是顾平平时看东西时的视角。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平稳稳地端着她往前走,气息平稳道:“我会替你盯着丽妃宫中,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会第一时间派人告诉你。”
“你什么都别想,”顾平把赵玄真放在床榻上,随后转身倒了杯茶水,又从怀中掏出药瓶,道:“吃了药好好睡。”
赵玄真没说话,两只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平不断移动的身影。
喝了水,吃了药,顾平扶着赵玄真想要她躺下,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言语的赵玄真蓦然开口:“顾平,我身上湿。”
“头发也湿。”
顾平的面皮腾得一下子红了。
他难以自拔的想起方才在东偏殿,赵玄真于屏风后换衣裳的情形。
虽然他背对着屏风,紧闭双眼,不敢回头。
但眼睛能关上,耳朵而却不能,衣裳布料摩擦间发出的窸窣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挠在他的心尖上,让他面红耳赤,额角冒汗。
让他只能一个劲的在心里颠来倒去的念经,以至于后来赵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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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莲花头冠走到他的面前他都没有察觉。
此时赵玄真满脸戏谑的神情与方才在东偏殿顾平睁开双眼时所见神情如出一辙。
“男人嘛,”赵玄真懒懒道,“大多都是好色的。”
“可你为何总是不敢看我。”
“你难道……”
顾平心里一窒,整个心都随着赵玄真慵懒的话语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他屏息凝神,维持着淡漠面皮静等赵玄真下文时,却听她幽幽道:
“……不是男人。”
顾平:“……”
顾平:“…………”
顾平:“………………”
顾平漠然盯着赵玄真看了两三秒,而后忽然俯身,毫无征兆地朝着赵玄真靠过去。
眼看着他与自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赵玄真霎时间心跳如擂鼓,她下意识道:“你要干什么!”
顾平挑起眼眸,勾起嘴角,淡淡一笑,道:“你猜。”
轻描淡写两个字直接把赵玄真心跳激至顶峰,脑中一时间涌出无数的遐想。
赵玄真被自己脑中的遐想逗弄得面红耳赤的同时,顾平的身体整个贴近,二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只能插\进入一只手指。
目光在他和自己的身上来回扫过,赵玄真僵硬地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她听见顾平在自己耳边轻轻一笑,紧接着一种厚重熟悉的触感从身后袭来。
赵玄真一愣,低头一看。顾平正用床榻内/侧的锦被把自己整个人包裹起来。
赵玄真:“……”
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失望,她扯了扯被角,道:“我还以为,你要让我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男人。”
顾平眼眸微暗,心火四起,口中却道:“若是这事,怕是乌尔珠比我在行。”
又提他,这事真就过不去了?
赵玄真面色瞬间如同吃了馊菜一般,她恹恹地瞧着顾平道:“多谢你的好建议,确实是个好主意。”
这简直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顾平脸黑如碳,他狠狠地扯了两下被子,更紧得把赵玄真裹起来。
而后他抬起头,狠狠地盯着赵玄真看了两眼,似乎心里还是气不过,顾平索性手一伸,把一旁挂在衣架上的腰巾扯了过来。
他拿着腰巾在赵玄真身上的锦被上狠狠地绕了两圈,结结实实绑了个结。
被绑成个粽子的赵玄真低头瞧瞧自己面前的大被子,又伸头看看绑在自己身上的腰巾,嘴一努,控诉道:“你拿我贴身之物,妄作君子。”
顾平陡然间反应过来,指尖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得一颤,他面上神色不改,两耳却开始飞红。
他抬手一推,面前被他绑得毫无还手之力的赵玄真便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顾平又尽职尽责地抬起她的腿,脱去她的舞鞋,把被角掖进去,把她的脚牢牢包住。
“随你怎么说,”顾平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与赵玄真对视,“横竖你就先这样躺着吧。”
赵玄真扭动身体动了几下,满脸写着不乐意,她皱着眉头控诉。
顾平却全然不搭理,转身朝着外殿走去了。
22. 第22章
芳华殿内寂静无声,赵玄真本就昏昏欲睡,在这样的氛围下,又被顾平这样捆着,她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甚至知书知棋带领宫人给她换衣裳烘头发,她都全然没有任何察觉。
这一觉,她睡得好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从幽深的海域中浮至波光粼粼的水面,赵玄真听见耳边不断有人在叫自己。
那声音由小到大,由模糊到清晰,由一变二。
“殿下。”
“殿下。”
“您快醒醒。”
“快醒醒”
……
透过浅薄的眼皮,赵玄真隐约看见远处有一簇火光在一抖一抖的跳动。
烛火光下是明亮的,而自己面前却是一片昏暗。
赵玄真缓缓真开眼睛,一眼便对上知书焦急的面庞,原来是她的身影挡住了烛光。
见她睁眼,知书面露喜色,道:“殿下,您终于醒了。”
赵玄真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托了顾平那颗药的福,她这一觉睡得极好,醒来时灵台清明,身上也清爽干燥。
这种感受过于舒适,赵玄真忍不住眯了下眼睛,朝着被子深处缩了缩。
她少有得想赖床。
“殿下若是想睡,便继续睡吧,”
“要我说,这分明不是什么大事,”知棋给她掖了掖被角,瘪嘴道,“偏那小侯爷大惊小怪的,一定要我们把您叫醒。”
赵玄真一听这话,眼睛瞬间睁开了,她坐起来看向自己面前的二人,问道:“什么事?”
她的表情过于严肃,知棋怔住了,一时间没有言语。
“小侯爷说,”旁边的知书适时开口道,“皇帝晚间在皇后宫中用膳,席间觉得桌上一道莲子老鸭汤滋味不错,便吩咐皇后着人再做一品给丽妃送去。”
“说是这些天丽妃悲痛过度,清减了不少,是该好好补补。”
“不过,皇帝疼惜自己的妃子也无可厚非,小侯爷的反应也确实……”
知书的话尚未说完,赵玄真便掀开被子踩着睡鞋跳下了床,口中还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知书也被赵玄真的反应惊得一愣,但口中还是快速回答道:“就不久之前,小侯爷的话递得很快,算算时间,现在给丽妃娘娘送汤的宫人大概率还在路上。”
赵玄真闻言额角青筋猛跳,她直觉此事绝不想知书知棋想得那样简单。
白天皇帝来得那么巧,离开前还伸手触碰了自己藏在发冠中潮湿的发髻,赵玄真那时便怀疑皇帝知晓丽妃推自己落水之事。
既然他知道,却又没有当场表态,按理说应当就是揭过的意思,怎么晚间又忽然有了动作,是有人在他面前又说了些什么吗?
“把我的披风拿过来,”赵玄真看了眼窗外,道:“我现在就过去。”
外面夜深露重,赵玄真近日又总是生病,知书知棋下意识想要劝阻,但见赵玄真满脸严肃,却又只好把话咽回肚中。
知棋刻意地大声地叹了口气,而后转身去给赵玄真拿披风。
知书给她挽头发,伺候她穿衣,口中道:“丽妃寝宫离芳华殿远得很,若是单靠走的,怕是要误事。”
虽没有明说,但这话的意思还是劝阻。赵玄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蓦地一弯,眼含笑意地与知书对视,道:“你别担心,我有坐骑。”
知书问言一头雾水。
赵玄真披上知棋递过来的斗篷,她走到里间的书桌前,她在桌前站了几秒,略一思索,抬手拉开抽屉,掏出两个锦盒。
而后她抬脚走到殿内一角的窗前,这扇窗子对应着芳华殿中最僻静的角落,若是顾平在这儿,那他大概率是在这儿的。
这样想着,赵玄真抬手扣了扣窗棂,而后猛得一推,把窗子打开。
夜晚的凉风瞬间袭来,知书知棋猝不及防双双打了个寒颤。
怕她吹了冷风,病情加重,知书正想劝她把窗子换上,却见赵玄真淡淡地扫了眼窗外夜空,而后轻描淡写得喊了声:“顾平。”
下一秒窗外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黑影的速度实在太快,知书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自家站在床边的九殿下不见了踪影。
窗户被冷风猛得一吹,重重的砸在窗棱上发出啪嗒的声响,知书知棋这才反应过来,二人面面相觑,互相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数不尽的茫然。
此时,赵玄真正骑在顾平的背上,趁着夜风朝着丽妃宫中驶去。
看着周围飞速掠过的景物,赵玄真忽然间想起皇帝白天说要让她学骑马。
赵玄真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下的顾平,一时间觉得这马她学还是不学似乎都不是那么的必要……
哪怕此时情况紧急,但她还是被自己头脑中的联想逗笑了,她抬手轻轻地点了下顾平的后脑勺,启唇道:“驾。”
顾平:“……”
他没搭话,脚下却十分懂事地加速起来。
丽妃的宫殿在视野中逐渐出现,越来越近。
就在距离她宫殿不远处,一队宫人正游魂般朝着她缓缓靠近。
赵玄真的心陡然紧张起来,她摸不准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碗汤究竟只是一碗普通的汤,还是别的什么……
“你觉得呢?”
赵玄真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想多了。”
“毕竟他是皇帝,他想惩治任何人都只是一句话的事。”
“若是直接惩治丽妃,恐怕会把白天的事闹得满宫人尽皆知,”顾平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后妃和自己的女儿争锋相对大打出手,这不是什么光彩事,皇帝怕是不愿让太多人知晓。”
“若我是皇帝,”顾平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话音一沉,道:“我定也会寻个由头,无声无息地了解了她。”
赵玄真被他言语中的狠绝惊住,问道:“只是因为她伤害你的女儿?”
“不,”顾平吐出这一个字后,忽然止住了声音,再没了后文。
赵玄真只觉得自己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在与顾平相处见,有些地方略微有点奇怪。
但此时最重要的是要保住丽妃,因而赵玄真并未多想。
她抬腿轻轻地踢了一下顾平的大腿,道:“你放我下去。”
“然后自己找个地方躲好,”赵玄真眼眸中闪动着亮光。
“下面就交给我吧,”她道。
视野中,宫道尽头的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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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已经捧着汤碗走进了丽妃宫中。
此时烛火落在窗子,映衬出丽妃坐在桌前的单薄身影。
她明明尚未老去,却周身都散发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枯槁之气。
无数个夜晚,她都是这样坐在,望着桌上跳动的烛火,等着皇帝的临幸。
宫里的新人一茬又一茬的进,皇帝也来得越来越少,她这样坐在桌前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在这种漫长的无望的等待中,她唯一的慰藉便是赵玄瑞,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孩子,她未来的指望。
可现在,她的儿子、她的孩子、她的慰藉、她的指望全在一夕之间全部消失。
在那场葬礼上,她流尽了眼泪,也燃尽了心中的悲痛,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具空壳。
因而哪怕皇帝身边的内侍在宫门口尖锐的喊出那句——
——“皇帝有赏!”
丽妃的眼神也没有因为这句话有分毫的颤动。
为首的内侍见丽妃不理自己,当即便狗仗人势地想要呵斥对方,却在看见丽妃神情的瞬间怔住,那些粗俗不堪的话语也就被这样咽回了肚子里。
他虽然是个太监,但他还是想要活命的。
既然想活命,就犯不着招惹像丽妃这种半死不活不要命的人。
内侍示意宫人把汤盅放到丽妃面前,而后又说了些体面话,这才皮笑肉不笑地道:“丽妃娘娘,这可是皇帝的心意,您还不趁热赶紧喝了。”
皇帝赏菜,这可是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丽妃的目光幽幽地落到这碗汤上,她一扯嘴角,露出几分冷笑:“心意?”
“皇上的心意竟如此值钱。”
“抵得上我瑞儿的一条性命。”
“丽妃娘娘,”内侍急忙打断她,“不可胡言。”
丽妃勾着嘴角,觑他一眼。
那内侍当即软了半边身子,他这才惊觉素装之下眼前这位丽妃娘娘称得上姿容绝艳,只是平时她一贯胆小谨慎不爱出头冒尖,打扮上也成熟老道,这才使她看上去平平无奇。
“不胡言,”丽妃笑道,“不胡言。”
她抬手掀开汤盅的盖子,看着浮在汤面上的莲子,嘴角笑意更甚:“莲子。”
丽妃用汤匙舀起莲子,一面朝着口中送去,一面低声重复道:“莲子。”
就在汤匙即将触碰到她苍白嘴唇的瞬间,殿外忽然亮出一个清脆的声响。
“丽妃娘娘!”
丽妃浑身一震,继而抬眸看去。
重重叠叠的四方大门之外,在宫中烛火照不到的地方,赵玄真披着一件天青色的毛领斗篷,发髻松散、满脸惊惧地朝着自己的方向望过来。
周围的所有宫人也皆是一愣。
“丽妃娘娘!”赵玄真的声音中带着微弱的哭腔,从门外至殿内,她一路小跑。
不知为何,丽妃眼中那种枯槁阴沉的气息随着赵玄真的靠近逐渐的散去,她的眼眸中逐渐的镀上星星点点的光彩。
她站起身,张开双臂,将扑过来的赵玄真抱了个满怀。
同时一旁响起瓷片碎裂的哗啦声。
丽妃偏头一看,皇帝的心意在地砖上摔成了个“落花流水”。
23. 第23章
旁边的内侍当即叫了起来,尖锐的嗓音直挺挺地戳上在场每一个人的太阳穴。
赵玄真两只手牢牢地搂抱着丽妃的腰,她借助丽妃的掩饰,暗地里偷偷地皱了皱眉头,而后周身一个哆嗦,把头更深地埋进丽妃的怀中,声音软糯地小声道:“丽妃娘娘,我怕。”
丽妃下意识更紧的抱住她,可旋即又察觉出几分不对。
她与赵玄真白天才起了龃龉,现在理应不是可以拥抱的关系。
丽妃的目光向下扫去,当看见赵玄真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时,她的目光不可自拔地变得柔软。
赵玄真的身体绵软温热,还散发着淡淡的好闻的馨香,这样乖乖地窝在自己怀中,简直就像一只乳毛未退的小猫崽儿。
她也只是个孩子。
她甚至还比死去的瑞儿还小一两岁。
虽然白天被赵玄真推入千鲤池后,丽妃的头脑便清醒了过来。
但此时,看着自己面前的赵玄真,她这才更深地意识到自己的荒唐。
瑞儿离世,她必定也伤心坏了,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忍心责骂她、针对她……
甚至还……
想到这儿,丽妃心中愧疚不已,她抬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赵玄真的头发。
察觉到她的动作,赵玄真轻微一颤。
“我怕,”赵玄真带着哭腔低声呢喃道。
但凡是在宫里浑过事的,必然都知道赵玄真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因而哪怕亲眼看见赵玄真扑过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打翻了汤碗,但那位内侍除了尖叫却不敢多言。
他低着头看着满地的汤,一双狭长的吊梢眼冷不丁一转,心里便有了对策。他弯腰对着地上的对瓷片摊开手,满脸惋惜和痛心,哭丧的声音唱歌似的一声叠过一声。
他哭得太专业,仿佛是专门干这一行的,令趴在丽妃怀里假哭的赵玄真忍不住悄悄抬眸朝他望了一眼。
他那么努力,自己也不能不加把劲,赵玄真敛眸酝酿了一下情绪,而后也跟着小声啜涕起来,口中一声连着一声道:“娘娘我怕。”
左耳是赵玄真的抽泣声,右耳是内侍尖锐的哭叫,丽妃被这两道哭声夹在中间,简直是不胜其扰。
她端正神色,少有的摆出一宫主位的架势朝着内侍喝道:“哭什么!”
“没见自己吓到公主了吗?”
“要是公主被吓出了什么好歹,你有几条命够赔。”
内侍正等着丽妃这句话,他当下便停下号丧,他臊眉耷眼却还是摆出一副惊惧惋惜的神情,道:“可这汤是皇帝赏的,这打翻了,奴才们也不好交差啊。”
“若是皇帝问起来,咱们也就只好如实把九公主给供出来,”内侍语气一变,又道:“九公主向来待下人们好,若非逼不得已,咱们也是不愿意的……”
丽妃被他气得暗自咬牙。
失手打翻皇帝赏的菜,此事可大可小,若是赵玄真亲自去说或许还好些,但若是经过下人的口,添油加醋这么一传,便不知道最后会被传成个什么样子。
“玄真,”丽妃只好岔开话题,问她道:“你方才一直说你怕,你究竟是在怕什么?”
赵玄真抬脸,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看得丽妃心里一窒。
自己早些年也是个美人,加之深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美人,这么多年日日月月年年的看下来,不管是多么惊艳的美人,都无法在丽妃心中引起任何波澜。
但此时,却不同。
赵玄真的脸上素净无比,分明未施粉黛却又一种精心雕琢的美感。
丽妃缓缓回神,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拭去赵玄真脸上的泪痕,垂眸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问道:“玄真,别怕,你想说什么?”
丽妃的手指擦过自己脸颊的瞬间,赵玄真的鼻头暗自一酸,几丝委屈从她的眼中一闪而过,快到令人无法察觉。
“我……”赵玄真垂眸,凝视着自己面前的一小块地面,小声道:“……我看见了六哥。”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寂静。
甚至就连丽妃都忍不住呼吸一顿,她不敢相信地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我也不确定,”赵玄真面色紧张,言语磕巴道:“也可能是我看错了……六哥一眨眼就不见了……我……我实在太害怕了,所以……才会跑来找娘娘。”
“好孩子,不怕,”丽妃抱住她的脑袋,安慰道:“不怕啊,你六哥喜欢你,必定是来保佑你的。”
“不怕啊。”
赵玄真没忍住瘪了瘪嘴,她在丽妃怀中蹭了两下,而后站起身,看向那位内侍,道:“我不是有意打翻汤碗的,我也不知这汤是父皇赏的。”
“我实在太害怕了,一时间行动莽撞,这才……”
“若是父皇要问罪,我必定亲自去向父皇请罪。”
赵玄真这么说了,那位内侍到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带着宫人退下。
内侍离开后,守在一旁的宫人当即就要上前清扫。
赵玄真适时地给了丽妃一个眼神,丽妃便以安抚公主为由,让她们稍后清扫,并顺便令所有宫人退下。
殿门关上的那一霎那,赵玄真便从丽妃怀中抽离出来,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丽妃,直截了当道:“不是为了你。”
丽妃一头雾水。
回想起赵玄真进殿后的一系列行为,丽妃能看出她是不愿意让自己喝皇帝的汤,但其中缘由,丽妃却是想不明白。
赵玄真没理睬她,她在丽妃宫中转了一圈,终于寻到一扇偏僻的窗户,她指着那扇窗户,问道:“窗子后面是什么?”
丽妃心中虽疑惑,口中却依然答道:“白梅。”
赵玄真兀自点了点头,而后她走上前去,忽而抬手打开了窗子。
如丽妃所言,窗子对面是一株白梅,白梅的身后是一堵朱红色的高墙。
赵玄真朝外探身,仰头向上看,轻声唤道:“顾平。”
下一秒,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从窗外无声地钻进殿内。
丽妃被他吓了一跳,差点当即便要尖叫起来。
可当黑影站定,丽妃于烛火光下看清黑影的面容后,她的那声尖叫便成了一声上扬的“咦”。
“啧,”丽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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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们二人的眼神幽然转变。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注】,她早该想到的,若不是这个原因,白天时候顾小侯爷怎会如此舍命救她。
被丽妃这样瞧着,赵玄真莫名有些脸热,她默默地朝着与顾平相反的方向蹭了两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拉开一些。
“丽妃娘娘安,”顾平向丽妃行礼,“还请恕在下无礼。”
说罢,顾平起身走向地上那堆碎瓷片和残汤冷炙,他在碎瓷片和残汤冷炙前蹲下身。
赵玄真瞧着他的动作有些好奇,便一路跟着他走到碎瓷片前,见顾平蹲下身,她便伸着头朝前看。
只见顾平解下腰间的一个荷包,他解开荷包,从荷包中捏出一只一指长的老鼠!
赵玄真当即脸色大变,她盯着那只老鼠眼瞳震颤,口中虽未尖叫,脚下却一个大跳,她也不管身前的是什么,抬手就抱,整个人尽可能地往那东西上攀。
那老鼠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又闻见面前传来食物的香气,一时间喜不自胜,直直地朝着地上的残汤冷炙扑过去。
赵玄真紧紧地盯着老鼠的动作,生怕它偏离路线朝着自己的方向奔来。
老鼠吱吱吱地叫着,趴在地砖上快乐地舔地板上的冷汤。
结果刚喝了几口,它便察觉出不对,它原地小跳了一下,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子,速度极快,状若癫狂,最终忽而冲向桌腿,撞柱而亡。
它撞击的力道极大,鼠头几乎整个折断,整只鼠形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停在了桌脚处。
眼见此景,赵玄真完全怔住了,她过了许久,方缓缓回神。
她的目光缓缓朝着自己面前移去,她这才发觉一直以来自己怀里抱着的充当庇护的物件竟一直是丽妃。
丽妃尚未回神,她看着老鼠的惨状,浑身冰冷,抖若筛糠。
良久,她的三魂六魄才缓缓归位,她启唇缓缓道:“皇帝想杀我。”
赵玄真下意识想解释,张口却无言。
她想过皇帝回因为白天的事向丽妃发难,但她完全想不到皇帝竟会想要杀丽妃。
若是杀害赵玄瑞的凶手想要铲草除根倒是可以理解,但皇帝为什么要杀丽妃?这完全说不通啊。
更何况若是丽妃今夜真的死了,明日皇帝打算怎么跟后宫与前朝无数的悠悠之□□代。
可若是这不是皇帝的意思,谁又有那么大的胆子、那么大的能耐在皇帝赏的菜中下毒。
赵玄真眉头紧皱,她直觉此事必有蹊跷,她顾不上害怕,抬脚朝着那只死老鼠走去。
随着她的步伐越走越近,她竟在老鼠灰黑色的皮毛下隐约看见一丝仿佛是银针发出的银光。
就在赵玄真继续走近,妄图一探究竟时,顾平轻飘飘地走了过来,他抬手随意地将一方素帕盖在死老鼠的身上,道:“众生有灵,愿它得以安眠。”
这下子赵玄真全然明白了。
她哼笑一声,抬脚朝着顾平走过去。
赵玄真在顾平身侧停下,用仅供他们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今夜,它便去站你床头。”
24. 第24章
凤仪宫内烛火幢幢,昏暗的火光将皇帝大笑的身影映在镶金嵌玉的墙壁上。
“这个霜儿,”皇帝偏头对着床畔内侧的皇后笑道,“简直是被宠得无法无天,现在连朕都敢戏弄了。”
烛火的光亮被坐在床边的皇帝挡去了大半,皇后安静地躺在一片昏暗中,对于皇帝的言辞,她只轻声一笑以作回应。
“她这不就是在告诉朕,”皇帝止住笑意,他拨弄着手中的串珠,缓声道:“放过丽妃,有事冲着她来。”
“真是胆大包天。”
“也不知是谁给她的胆子。”
“那还不是陛下您吗?”躺在床内侧的皇后幽幽开口,道:“您一向惯着她。”
“假以时日,比这更无法无天的事,九公主也不是做不出来。”
皇帝面色微顿,他沉默地一下一下的拨弄手中的串珠。
“不过,这恰恰也说明咱们这位九公主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皇后依然慢悠悠说道:“陛下合该高兴才是。”
随着皇后的话语,皇帝的神情却越来越阴沉。
直到皇后的话音落地十几秒后,皇帝才沉声道:“深宫不言情与义,傲骨尚须霜雪摧。”
皇后一顿,紧接着她便见皇帝转身,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
他抬起手,用自己粗糙厚重的指腹缓缓地抚摸自己的脸颊,指腹在自己的眉心长久地停留。
“不够傲,不够冷,”皇帝摁着皇后的眉心,叹息道:“她的性子还得再磨一磨。”
似乎是被皇帝的话语震慑住了,皇后一时间没回话。
直到窗前的烛火猛得一跳,周遭的光线也随之猛得一颤,皇后这才恍然回神,低声回了句“是”。
一直压在她眉心上的手指缓慢挪开,露出她眉心中间一颗血红色的小痣。
皇后略微抬起身,用一双与赵玄真几乎完全相同的黑眼睛注视皇帝,看着他在床边褪去鞋袜抬腿跨上/床沿。
床幔滑落,宫人游鱼般褪去,偌大的殿堂一时间空寂下来,烛光映衬着幔帐上的影子扑簌抖动,不时发出噼啪声响。
噼啪——
丽妃周身一抖,迅速将目光投向发出噼啪声的烛火。
她现在整个人就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一点点声响都能让她战栗不已。
赵玄真暗暗剜了顾平一眼,她走上前,牵着丽妃的走,扶她在软榻上坐下。
这个人白天的时候还想着要害自己,虽然自己当时就报复回去了,但心里还是记着仇的,因而此时赵玄真一点儿也不想安慰丽妃,她接过顾平递过来的两个锦盒,直接开门见山道:“丽妃娘娘,这个你很熟悉吧。”
丽妃游离的目光悠悠地凝聚到一起,投射到赵玄真身上。
赵玄真将两个锦盒并排放在案几上,而后一个一个的打开盒子。
盒子瞬间投射出水波般的光华,幽幽地绿光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在砚台中不断流转。
“这是……”丽妃情不自禁伸手触碰锦盒中的砚台,可手伸到一半,却在半空中蓦然一顿。
眼前两个锦盒中的砚台乍一看几乎完全相同,她一时间竟分不出那个是赵玄瑞的遗物。
“六哥亡故那日,我几乎一整天都在他身边,”赵玄真目光幽暗地看着眼前的砚台,道:“就连午膳和晚膳,我们都是一起用的。”
“那人若想害他,毒必然不会下在白天的吃食中。”
“否则我现在也没有命坐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丽妃看着眼前的两方砚台,语气中满满地不敢相信,“……这要怎么做?”
“我本并未对此起疑,”赵玄真沉声道,“直到……”
“……前些日子,我借着给六哥写悼文的名义,让我的宫女向拂林殿的内侍打探一些六哥的日常喜好或者生平趣事。”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赵玄真苦笑了一下,道:“没想到竟真的打探到一件奇事。”
“那日晚间,我离去后,六哥简单洗漱后便又回到书桌前读书。”
“陪同的内侍怕他深夜读书累坏了身子,便从膳房给他端了碟芙蓉糕,旁边还配了一小碟槐花蜜。”
“谁想到,六哥读书读入了迷,竟拿着糕点错蘸着墨汁吃了起来。”
“等内侍发现的时候,那一整碟的芙蓉糕已被吃下去大半。”
“那日一整日,我都与六哥全程同吃同行,”赵玄真一边回想一边说道,“这样想来,唯一一样他用了,我却没用的食物便是芙蓉糕。”
“可膳房管理严苛,在食物中下毒难度太高,且我人单力薄,也无从查起。”
“于是,我便把目光放到了砚台和墨条上。”
赵玄真垂下目光,她没告诉丽妃,也没告诉顾平。
任何人都不知道,她为了测试毒究竟是在砚台中还是在墨条中,曾经自己偷偷在芳华殿的东偏殿用拂林殿宫人顺给她的残余墨条,用自己宫中的澄泥砚磨墨后,斟酌用量小心品尝。
“若糕点无毒,毒则大概率在这二者其中。”
顾平闻言立即朝着赵玄真盯去。
赵玄真感受到他的目光却佯装不知道,她随意找了个借口,直接把话题扯到砚台上:“目前也只是猜测。”
赵玄真拿起两方砚台于烛光下仔细比对,“玉石品质不同,制作出来的物品色泽上存在差异也实属正常。”
“丽妃娘娘,我记得……”赵玄真注视着她的眼睛,道:“……六哥儿时身体并不像现在那么差。”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体弱多病的。”
丽妃神情一震,头脑中恍然一片清明,她不看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砚台,口中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赵玄瑞虽生来体弱,但自小精心养育,也从未生过什么的大病,就连太医都说,若是能维持下去,赵玄瑞长大后必定与其他皇子一样康健。
可随着他身体逐渐变好,岁年也日渐上涨,等到了年龄皇帝便让他像别的皇子一样启蒙读书。
也就是从那时起,赵玄瑞的身体每况愈下,时时病痛。
甚至经常病痛到难以起身的程度,每当那时,他便不得不遵从医嘱,停止读书,卧病修养,以免耗费精气。
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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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后,他便会大好,可一旦再次开始读书,病痛便会再次袭来。
且若是赵玄瑞那段时间格外用功,他便会在那段时间病得更重。
期间丽妃也曾察觉到过些许不对,但她一度认为是读书辛苦劳累所至,并未多思。
可万万没想到,竟是……
她那一心想着用功读书努力争气的瑞儿,最后却因“努力”和“用功”着了歹人的道。
在这两方砚台中,丽妃准确无误的分别出原先属于赵玄瑞的那个,她注视着那方砚台,缓缓地垂下泪来。
她的眼泪让赵玄真心里一紧,她最见不得人的眼泪,更何况这还是女人的眼泪。
赵玄真不知如何是好,头脑中一时有些慌乱,只好在心里偷偷的啧了一声。
“丽妃娘娘,此刻还不是伤神的时候,”站在一旁的顾平忽然出声道,“眼泪等着您为六殿下抓住凶手报仇雪恨后再流不迟。”
“一切尚未有实据,”不需要赵玄真多说,顾平自然理解她的意思,他便直接替赵玄瑞道,“砚台是否有毒,还需要懂医术或毒药的人鉴定方能决断。”
“我记得,您母家与中原世代行医的林家颇有渊源,何不寻求他们帮助?”
丽妃眼眸一亮,她拭干眼泪,连声道:“是,是,我明日便找人向宫外递信。”
“此事还是小心为上,”顾平道:“若您相信在下,在下愿替您代劳。”
此时敌在暗,他们在明处,最好事事亲力亲为。
顾平作为小侯爷,行动自然比身为后妃的丽妃和身为公主的赵玄真方便许多。
就在他与丽妃约定时间地点之时,赵玄真忽然于烛光下发现丽妃身上那种温润清雅的美。
她看着丽妃,忽然想起皇帝看着自己的眼神。
一个想法自心底悠然浮出。
“丽妃娘娘,”赵玄真启唇唤她,“要报仇,这还远远不够。”
“你。”
“想争宠吗?”
丽妃闻言一顿。
旁边的顾平也是蓦然一愣。
两人四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赵玄真的身上。
在暖色的烛光映衬下,赵玄真围在一圈毛领子的肌肤简直白得发透,可眉却黑得发乌,唇也红得犹如点着了蔻丹。
黑、白、红,三种对比强烈的颜色全部汇聚在她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明明是精巧素净的五官,却在这三种色彩的渲染下变得妩媚妖娆。
仿佛一尊被从不知何处而来的艳鬼占据了身体的神女观音像。
“我,”丽妃怔怔地看着她,而后低头看了看自己,她已经失宠很多年了,言语中透露着浓郁的不自信,“我可以吗?”
赵玄真递过去一个眼神,顾平便心领神会地把丽妃梳妆台上的梳妆镜拔了下来。
他扛着镜子,来到丽妃和赵玄真的面前。
丽妃便转向镜子,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再一次问道:“我,我可以吗?”
赵玄真随着她的动作转过头去,她隔着镜子与丽妃四目相对,勾唇一笑,道:“当然可以。”
“只要你愿意。”
25. 第25章
直到他们谈完话,知书才带着接应的宫人赶到。
寝殿的大门打开,赵玄真背对着烛火光迈步走出来。
丽妃站在她的身后目送着她逐渐远去,面容是一如往常的宁静安详,但却莫名让人觉得无形之中有些东西似乎在悄然改变。
赵玄真与知书碰了个头,二人目光略一交汇,知书便明白赵玄真的意思。
一行人跟着赵玄真沿着宫道蜿蜒前行,却在路过沁玉阁时随着她的脚步蓦然停住。
赵玄真仰头看天,今夜月色清朗,星光璀璨,在月光与星光下梨花便更显得温润皎洁。
夜风袭来,花瓣纷飞,仿若碎玉。
她表示她忽然很想去周围走一走转一转,不要任何人跟着,但知书除外。
虽说让知书跟着,但实际上走进沁玉阁后梨花从中的只有赵玄真一人。
她弯腰躲过低矮的梨树枝丫,再起身便一眼看见了不远处那个黑沉沉的背影。
赵玄真懒得张口,她四处看了看,随手从旁边捡了块圆润的石头朝着顾平的背影丢去。
她到底也没真的想打中顾平,因此扔得很随意,石头在满地的花瓣中跳了两下,最终落在了顾平脚旁。
似乎是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又似乎是他实在太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事,顾平没有转身。
赵玄真脚步一顿,她这时才咂摸出一丝丝不对。
明明离开丽妃寝宫前,是他暗示自己前往此处的,为何此时自己来了,他却全然不理睬自己……
她歪头,目光疑惑的盯着顾平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人好像是……
……在生气?
赵玄真在心底轻轻地嘶了一声,心里三分疑惑七分稀奇。
顾平这厮不是一贯是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软包子吗?
怎地最近气性那么大?
动不动便不理人……
自己一时不注意他便要生气……
真真是比吃不到糕点闹脾气的知棋还难哄。
赵玄真撇着嘴,脚下拖拖拉拉地蹭过去,她磨蹭了半天,终于磨蹭到顾平的身后。
她都靠得那么近了,顾平绝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她,可他就是不理她。
作为公主,赵玄真从小到大不管去什么地方,都是众星捧月的架势,还从没受过这样的冷待。
赵玄真目光冷淡地瞧着顾平的身影,心中呵笑一声。
很好,顾平,你成功的引起了本公主的注意。
赵玄真冷哼一声,既然顾平故意不理自己,自己也不想上赶着跟他讲话。
赵玄真转身欲走。
但余光瞥见顾平一直忙忙碌碌的背影,心中又的确好奇。
于是她悄悄地踮起脚,伸着头,目光越过顾平的肩头,朝着他的前方探去。
在看清前方景象的瞬间,赵玄真只觉得自己浑身发毛,她忍不住嫌恶地咦了一身,而后快速地超后边跳了一大步。
那是一个小洞,洞的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土堆,洞里头躺着一只姿态扭曲的死老鼠。
离开丽妃寝殿前的景象在脑海中迅速浮现。
赵玄真记得顾平临走前,确实是隔着帕子把那只死老鼠给拎走了……
“你怕?”
顾平的声音冷不丁传来。
赵玄真又往后蹭了一小步,她觉得顾平的声音简直比数九寒冬屋檐下悬挂着的冰还凉上三分。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便听顾平再道:
“是怕老鼠,还是怕死?”
赵玄真微微一愣,她有些跟不上顾平的思路,就如同她不知道顾平为何在离开丽妃寝宫后忽然生气了一样。
“你知不知道!”
浓重的威压从顾平的背影中散发出来,他手中用来挖坑的树枝猛得顿住,继而狠狠地往下一戳,他道:
“一不注意,你就会死!”
“你……”赵玄真满心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往前踏了一小步,而后却再次停住。
眼前的顾平,让她感到危险。
她直觉告诉她,此时最好离开,离开得越快越好,离开得越远越好。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好像马上就要疯了。
虽然思维理智又清晰,但赵玄真却是没走。
“你在说什么?”赵玄真皱着眉头看他,先被顾平这样莫名其妙的冷待,又被他莫名其妙的呵斥,赵玄真此时心里也怒火中烧。
“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跟我这么说话!”
赵玄真怒喝道,此话一出,她自己也是轻微一愣。
她一向极少用身份去压人,但却不知为何,每每面对顾平,她总会在不知不觉间搬出自己的身份。
思来想去,还是因为对方是顾平。
顾平虽一向软弱,却总是让赵玄真感到危险、感到不可控,似乎他随时随地会撕开自己周身的那副君子皮,而后开始原地发疯。
赵玄真暗自思忖,自己一介弱女子,头脑确实比他聪慧,武力上却远不及他,若是顾平真的发疯,自己必然处于下风。
那时只能寄希望于顾平虽在发疯但头脑任能存在一丝清明,能够意识到自己是公主,欺辱公主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我在说什么?”顾平把手中的树枝随手一扔,又随意地踢了一脚旁边的土堆,让土堆中的土倾倒在死老鼠的身上。
周遭原本皎洁温婉的月光也因顾平的语气动作骤然间变得阴气森森。
赵玄真心里咯噔一声,她定定地站在原地,心想现在跑是不是晚了……
“我在说什么!九公主难道真的不知吗?!!”
顾平骤然转身,眼眶猩红地盯着前往梨花树下茫然懵懂的赵玄真。
他一步步地朝着赵玄真逼近。
心里又急又气,还带着几分尖锐的疼。
他盯着赵玄真眼睛,看着她眼中的疑惑,满腔的话语伴随着怒火堵在心口,他说不出又恨得很。
“你!”顾平咬牙,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道:“你!”
“你!”
见他这幅神情,赵玄真福至心灵,恍然间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小声嘶了一声,悄然抬眼冲顾平眨了两下,轻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没出事啊,”赵玄真故作天真,用最无知最懵懂的语气安慰顾平,她道:“只是一点点,我心中有数的。”
“而且毒在砚台中,我没……”
嘭——
毫无征兆,顾平一拳砸在了赵玄真身后的梨花树上。
赵玄真一怔,惊诧之余,一种隐秘的快/感在她心中悄然浮现。
她当然知道自己方才所说的话是在火上浇油,可她就是想看看,顾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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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能疯到什么地步?
也想看看自己到底怎样,才能再一次逼出上次自己高烧时那个无礼偏执的顾平。
赵玄真眼底绽出兴奋和惊喜的色彩,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顾平,淡声道:“顾平,你失礼了。”
失礼?
顾平低头凝望着赵玄真,瞧见她眼底的神采,他便知道自己又一次着了她的魔,中了她的道。
顾平脸上一时间悲喜交加,他的表情在悲愤垂泪和怒极反笑之间不断变化,最后他重重的闭上眼睛,呵笑一声,坦然承认道:
“对,我失礼了。”
“你说得对,我枉做君子。”
顾平垂眸凝视着赵玄真的眼眸,自嘲一笑,继而又道:“我是个什么德行,九公主不是一向心知肚明吗?”
“私会闺阁女子。”
“自私潜入她人卧房。”
“与她肢体接触。”
“所有市井泼皮浪登徒子能做的事,我都做了。”
赵玄真被他说得面色发热,她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臊。
“我早就不是君子了,”顾平注视着赵玄真的越来越红的面色,继续道:“什么贞洁操守,我早就都抛下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讽刺自己,赵玄真心中羞极生怒,她抬手欲打,却在看见顾平眼神的瞬间,大脑陡然一片空白。
三五秒后,头脑中警铃大作,直觉告诉赵玄真这次的情况比刚才还要危险,必须马上离开。
但赵玄真的脚依然没动。
她怀抱着紧张忐忑,以及那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若有若无的期待,定定地站在原地。
她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也不确定顾平到底会做什么。
她也确实很像看看顾平到底会怎么做。
把自己抓起来打一顿?
“你说你讨厌我。”
哪怕顾平极力掩藏自己心底的偏执疯狂,可最真实的他还是从他平稳的语调中漏了出来。
这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怪异阴冷,仿佛鬼魅低语。
“我又何尝不恨你,”顾平缓声道。
“你总是……”
“总是……”
顾平再度咬牙,他愤恨地盯着赵玄真,仿佛要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既然如此,顾小侯爷何必与我相交,”赵玄真心中不愉,她直接冷声打断顾平的话语,道:“你既讨厌我,正巧,我也看不上你。”
“不如今天以后,你我就此别过,往后再见,你我便是陌路。”
周遭一片寂静,凉风无声穿过,这一刹那,赵玄真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顾平恼怒的磨牙声。
心里陡然间有些紧张,顾平那厮不会真的跟自己动手吧……
赵玄真悄悄地瞅了眼被顾平锤了一拳的梨树,心说要是这一拳落在自己身上,自己估计眨眼间便会投胎转生,快到连孟婆汤都赶不上喝。
就在此时,耳边的磨牙声忽得消失了。
赵玄真疑惑抬头看去。
却在这一瞬间骤然被人捏住了下巴。
随即,嘴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仿佛晴天霹雳,赵玄真当即愣住,她呆呆地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
直到嘴唇上传来轻微的刺痛,她这才恍然回神,赵玄真慢悠悠地转动眼球,她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顾平的脸,心中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