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将我锚定在此刻》 第1章 伦敦,1888,被烟雾编织的牢笼 伦敦的秋季,是被浓雾与煤灰共同烹制的一锅毒汤。 泰晤士河像一条浑浊的、缓慢蠕动的巨蟒,将城市的污秽与秘密一同裹挟而下,注入东区那些迷宫般狭窄、泥泞的街巷。 空气是粘稠的,混杂着河水退潮后的腥臭、工厂烟囱永不停歇喷吐出的硫磺气息、以及人类聚居区无法消散的贫穷与绝望的味道。 在这里,连时间都仿佛变得滞重,被无尽的劳作、疾病和隐性的暴力凝固成一幅色调阴沉的油画。 芙蕾·克洛诺斯行走其间,她那身漆黑有些破旧的披风,与周围着装华丽的人们以及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被这浓郁的阴暗所吞噬,并未引起过多的注目——在东区,人们早已学会对任何怪诞的事物视而不见,生存的本能压过了好奇心。 披风的下摆布条拂过湿漉漉、遍布污秽的鹅卵石路面,她却毫不在意。 一米五八的身高让她在拥挤的人流中并不显眼,但那两根标志性的白色呆毛,却像某种敏锐的接收天线,在潮湿沉闷的空气里微微颤动。 她浅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街道两旁。 蜷缩在墙角、眼神空洞的报童;为了一点点残羹冷炙而互相撕打的野狗,从挂着褪色招牌的酒馆里溢出的、掺杂着廉价酒气和男人粗野叫骂的声浪……这一切,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数千年的流浪,让她见识过无数文明的辉煌与崩塌,目睹过远比眼前景象更极致的奢靡与更深刻的苦难。 工业革命鼎盛时期的伦敦,不过是她漫长旅途中的一个节点,一个将人类**与科技力量**裸展现,同时又将其底层人民碾磨成粉尘的、矛盾而典型的时代。 她来到这里,并非追寻什么特定的历史时刻,只是十年停留期的惯性使然。 身体的细胞在无声地欢唱,处于永恒的“最佳状态”,但那双放大后的痛觉神经,却让她比常人更清晰地感知着环境中的每一丝“不适”——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潮湿与寒冷,更是弥漫在空气中,那无数微小命运挣扎时发出的、几乎无法听闻的悲鸣。她习惯了忍耐,将这种无处不在的细微刺痛,当作确认自身存在的、一种扭曲的坐标。 她的脚步停在一条更为阴暗的巷口,巷子深处,一块被油污覆盖、几乎看不清字迹的铁皮招牌在微风中吱呀作响——“血与糖(The Blood and Sugar)”。 名字取得颇具讽刺意味,仿佛在说,喂你快看啊在这里,流血能换来片刻的甜美,或者说,甜美的表象下,永远流淌着鲜血。一股混合着汗水、血腥、烟草和兴奋体味的浓烈气息,从地下入口处汹涌而出,像一只无形的手,邀请着,也排斥着。 芙蕾没有犹豫,抬步向下走去。 石阶潮湿而滑腻,喧闹声随着她的下行逐渐放大,从模糊的嗡鸣变为清晰的、充满原始暴力的嘶吼与咒骂。 地下拳场内部,是一个被烟雾与**彻底腌入味的空间。昏暗的煤气灯在低矮的天花板上摇曳,投下变幻不定、如同鬼魅的光影。 空气灼热,仿佛一点即燃,人群拥挤在简陋的、用粗糙木板围成的拳台周围,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被生活压抑后急需宣泄的狂热。他们挥舞着手中皱巴巴的纸币,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将赌注与情绪,一同押在拳台上那两个以命相搏的身影上。 薇薇安站在拳台中央。 她黑色的、微卷的长发被汗水浸湿,几缕粘在额角和脸颊。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在女性中算得上挺拔,此刻却微微弓着身子,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近乎野兽般的冰冷光泽,紧盯着对面那个比她高大强壮不止一圈的男性对手。她唇下的那颗痣,在这种极度紧张的氛围中,意外地增添了一丝诡异的、属于女性的特质,尽管这特质被更浓厚的暴力气息所覆盖。 她的装备很简单——旧夹克早已脱下,扔在角落,露出里面缝有钢板的背心,以及一双缠绕着旧布条的手。靴子头上藏着的铁片,在刚才一次凌厉的踢击中,已经让对手的小腿留下了清晰的淤青。 “黑狼!撕了他!” “上啊!恶犬!别让我输钱!” 混杂着敬畏与嗜血的呼喊,从台下传来。 薇薇安充耳不闻,她的世界仿佛在战斗开始时,就收缩到了只剩下拳台这么大。对手的每一次呼吸,肌肉的每一次牵动,眼神中闪过的每一丝犹豫或凶狠,都清晰地映在她高度集中的感知里。那个旧的打火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的夹克口袋里,但“咔哒”的开盖声,却仿佛在她脑海中回响,那是她进入战斗状态的仪式,是思考与攻击的前奏。 战斗毫无美感可言,是纯粹为了生存和胜利的搏杀。对手咆哮着冲过来,试图用力量碾压她。薇薇安没有硬接,脚步灵活地一错,身体如同游鱼般侧滑,同时手肘如同出膛的炮弹,精准地砸在对方的肋骨上。一声闷响,伴随着可能是骨裂的细微“咔嚓”声。男人痛哼一声,动作出现了瞬间的僵直。 就是现在。 薇薇安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完成一件与己无关的工作。她切入对方中门,双手如同铁钳,抓住对方粗壮的手臂,身体顺势一转,腰腹发力——一个干净利落又极其凶狠的过肩摔! “砰!” 沉重的身体砸在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整个拳台似乎都随之震动。 不等对方反应,薇薇安已经单膝压上,将那只胳膊反拧到一个可怕的角度。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只要她再用力一分,这条手臂就会彻底报废。 男人发出痛苦的哀嚎,另一只手徒劳地拍打着地板,表示认输。 台下爆发出更狂热的声浪,有欢呼,有咒骂,有金币碰撞的清脆响声。 薇薇安松开了手,站起身。她没有像胜利者那样高举双臂,也没有去理会台下那些试图触碰她、赞美她或是诅咒她的人。 她只是默默地走到拳台角落,弯腰拾起自己的旧夹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那个旧打火机。 “咔哒。” 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昏暗中跳跃,点燃了叼在唇间的香烟。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 烟雾在她面前缭绕,短暂地模糊了她脸上所有的表情,只剩下那双金色的眼眸,在烟雾后显得空洞而疲惫。胜利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沉的虚无。喧嚣的人群,狂热的呼喊,在她听来,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只是这件血腥娱乐场里的一件“好用的武器”,仅此而已。 尼古丁的气息涌入肺腑,带来一丝微弱的刺激,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芙蕾站在人群外围,一个相对阴暗的角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在人们口中得知了台上的女性名叫薇薇安,薇薇安...VV。 她登上拳台的那一刻起,芙蕾的目光就未曾离开。 并非因为那凌厉的身手或出色的格斗技巧——在漫长的岁月里,她见识过太多大师级别的战斗艺术。吸引她的,是别的东西。 她看到薇薇安在战斗时那极度专注、近乎忘我的状态,仿佛将所有的生命能量都凝聚在每一次出击与防御中。 她看到胜利后,那双金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并非胜利的喜悦,而是更深沉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茫然与疏离。 她看到薇薇安点燃香烟时,那个细微的、将自我与周围世界短暂隔绝开的姿态。 芙蕾在她的记忆库里飞速运转,比对、分析。 那步伐的移动,带着某种在极端恶劣环境下磨砺出的、摒弃一切浮华的实用主义风格,那手肘的发力技巧,隐约有一丝早已失传的、强调瞬间爆发的古老格斗术的影子,而那记过肩摔后的地面控制,冷静、高效,不带任何多余情绪,更像是一种……处刑。 “好厉害。”芙蕾在心中低语。这个时代,这个地点,这个年轻的女人,像一块被时代泥沙包裹的璞玉,或者说,一头被自身力量与环境共同囚禁的困兽。 当薇薇安叼着烟,靠在拳台角落,用烟雾构筑屏障时,芙蕾动了。 她像一抹白色的幽灵,分开依旧喧闹的人群,无视了那些投来的、或好奇或警告的目光,径直向那个角落走去。 有几个看似帮派成员的男人想上前阻拦,但接触到芙蕾那双平静得近乎诡异的浅蓝色眼眸时,竟不自觉地顿住了脚步。那眼神里没有挑衅,没有畏惧,只有一种穿越了无尽时空的、深不见底的淡然,让人心生忌惮。 芙蕾停在薇薇安面前,距离恰到好处,既不至于太近引发敌意,又能让声音清晰地穿透周围的嘈杂。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敲击在听者的心弦上:“你的格斗术里,有古西伯利亚流放者为了在冰原上生存而磨砺出的拳法的影子,追求一击制敌,放弃所有防御。还有一点点……嗯,非常细微的,已经失传的卡美洛骑士锻体术的发力方式,在腰胯的扭转上。”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薇薇安唇下的那颗痣上,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纯粹学术探讨般的兴致:“不过,都被你简化、扭曲了,变成了只属于你自己的、为了活下来的技术。” 薇薇安夹着烟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眼眸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打破了之前的空洞,锐利如刀锋,混合着震惊、警惕和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愠怒,直直地刺向芙蕾。 香烟的烟雾在她面前散开,露出了她完整的、带着疲惫和汗水的脸庞。那颗痣,在紧绷的嘴角下方,显得格外清晰。 “你他妈的是谁?”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伦敦东区口音,以及毫不掩饰的敌意。 芙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的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穿透了VV所有的伪装,那身坚硬的、布满了尖刺的铠甲,直接看到了内核深处那个曾经被抛弃、一直在挣扎着寻求“价值”与“归属”的灵魂。 嘈杂的拳场,弥漫的烟雾,狂呼的人群……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布。时间的长河似乎在这里打了一个旋,将两个来自不同世界、背负着不同诅咒的灵魂,短暂地汇聚在了这个小小的点上。 芙蕾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温暖的子弹,精准地命中薇薇安内心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 “你活得太沉重了。”芙蕾看着她,浅蓝色的眼眸里没有怜悯,没有评判,只有一种穿越了无数时光的、深不见底的理解,仿佛在说“我见过太多,所以我明白”,“这个时代配不上你的灵魂,VV。” 她用了“VV”这个称呼。自然而亲昵,仿佛早已呼唤过千百遍。 “你值得一个更好的时代。” “……VV?” 薇薇安重复着这个音节。极其陌生。从未有人这样叫过她。帮派里的人叫她“黑狼”或带着敬畏的“恶犬”,养父叫她“薇薇安”,更多的是直接下命令。敌人则用各种污言秽语称呼她。而这个突然出现的、穿着古怪、说着莫名其妙话语的白发女人,却用这样一个简单到几乎幼稚的昵称,打破了她所有的防御。 值得一个更好的时代? 这句话像一道强光,猝不及防地刺入她早已习惯黑暗的心房。 她的人生信条是弱肉强食,是在这片泥沼里挣扎求生,是证明自己“有用”以避免再次被抛弃。她从不敢想象“更好的时代”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不属于东区,不属于她这种在污浊中长大的人。 愤怒是第一反应。 一种被冒犯、被轻描淡写地否定了她全部生存意义的愤怒。这女人懂什么?她凭什么用那种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望着自己?凭什么用那种施舍般的语气说什么“更好的时代”? 然而,在这愤怒之下,某种被冰封了太久的东西,似乎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几乎无法听闻的碎裂声。是希望吗?不,那太奢侈了。或许,只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 她金色的眼眸依旧锐利地锁定着芙蕾,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虚伪、戏谑或者疯狂的痕迹。但她只看到了一片平静的、如同北极冰原般的湛蓝,以及那两根微微晃动的、显得有些滑稽的白色呆毛。那眼神太古老,太深邃,不像是在说谎。 “疯子。”薇薇安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将还剩半截的香烟扔在地上,用靴底狠狠碾灭。这是她惯用的、结束对话和表达不屑的方式。 但她没有立刻转身离开,也没有像对待其他不识相的家伙那样,用拳头让对方闭嘴。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芙蕾一眼,仿佛要将这张脸、这双眼睛刻印在脑海里,然后抓起自己的旧夹克,有些粗暴地推开围观的人群,头也不回地走向拳场更深的、通往后台的阴暗通道。 她的背影,依旧挺拔而充满攻击性,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那步伐比起平时,少了一丝绝对的确定性,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紊乱。芙蕾站在原地,没有试图追赶,她看着VV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不是一个计划得逞的笑容,而是一种……找到了某种寻觅已久之物的、温和的释然。 她能感觉到,在VV那坚硬的外壳上,她成功地撬开了一道微小的裂隙,那说明她已经成功了。 周围的人群重新被新的赌局和酒精吸引,渐渐散去,没有人过多关注这个角落短暂的交流。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薇薇安留下的、淡淡的烟草味,与芙蕾身上那跨越了时代的、若有若无的异域气息交织在一起。 接下来的几天,芙蕾仿佛成了“血与糖”的常客。 她不再总是站在角落,有时会找一个相对显眼的位置坐下,点一杯这个时代最便宜的麦芽酒,却几乎不喝,只是看着拳台上的搏杀,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追随着那个黑色的身影。 薇薇安无法忽视她的存在。那个白发的女人,像一道无法驱散的幻影,无论她是在台上战斗,还是在台下休息,总能感觉到那道平静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这让她烦躁,却又无法像处理其他麻烦那样直接动手。 有一次,薇薇安在台上将一个挑衅的对手干脆利落地击倒,台下欢呼雷动。她下意识地看向芙蕾常坐的位置,却发现那个女人正微微摇头,浅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赞同?仿佛在说“你可以做得更好,不只是这种程度的暴力”。 还有一次,薇薇安在后台擦拭指虎上的血迹,芙蕾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没有进来,只是倚着门框,轻声说:“你左肩的旧伤,发力时会很影响吧?古埃及有一种呼吸法,或许能帮你缓解。” 薇薇安猛地攥紧了指虎,金属的冰冷触感让她清醒。“滚开。”她低吼道。 芙蕾从善如流地离开了,没有多说一句话,灰溜溜像只白鼠一样溜走了。 这种若即若离的、如同细雨般无声的渗透,让薇薇安坚固的心防开始出现松动的迹象。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思考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故事的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薇薇安刚刚替帮派完成了一项“清理”任务,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泥泞,独自一人走在回巢穴的暗巷中。 雨下得不大,但冰冷刺骨,浸湿了她的夹克和头发。她摸出烟盒,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空虚涌上心头。她靠在湿漉漉的砖墙上,感受着雨水顺着脸颊滑落的冰冷,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只是一件“武器”,一件用旧了就会被丢弃的工具。 就在这时,巷口出现了一个身影。漆黑的披风在雨夜中像一团不祥的黑影,白色的麻花辫垂在肩侧。 是芙蕾。 她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步伐从容地走近,仿佛这污秽的雨夜和危险的暗巷,不过是她家客厅的地毯。 薇薇安瞬间绷紧了身体,进入戒备状态。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她的声音因为寒冷和警惕而显得有些紧绷。 芙蕾没有在意她的敌意,笑着将手中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路过一家还没打烊的面包店,他们的姜饼人做得意外的不错,据说是继承了某个快失传的配方。”她的语气平常得像是遇到了老朋友,“我想,你可能会喜欢。” 薇薇安愣住了。 姜饼人?这种属于孩子、属于那些幸福家庭的、甜腻可笑的东西? 她看着芙蕾,雨水顺着对方白色的发丝滑落,那两根呆毛似乎也因为潮湿而耷拉了一点,但那双浅蓝色的眼眸,在巷口微弱灯光的映照下,依旧清澈而平静。 她没有接。 芙蕾也不在意,将油纸包塞到薇薇安沾着泥污的手中,然后,又像变戏法一样,从披风内袋里拿出一个扁平的银质酒壶。“还有这个,”她晃了晃酒壶,里面传来液体的晃动声,“来自北方森林的精灵之火,当然,是比喻。味道很烈,但能驱寒。” 薇薇安握着那包尚且温热的姜饼人,看着那个精致的银酒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打打杀杀、威胁恐吓,她都能应对自如,唯独这种不带任何企图、近乎笨拙的善意,让她不知所措。 “为什么?”她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声音干涩,“为什么是我?你想要什么?” 芙蕾看着她,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像泪水,但她却在微笑。 那笑容不再是最初那种带着疏离感的礼貌,也不是后来那种有点“屑”的戏谑,而是一种……带着深深疲惫,却又无比真实的温和。 “我说过了,VV。”芙蕾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你值得更好的东西。不仅仅是一个时代,也包括一块姜饼人,或者一口能温暖身心的酒。” 她打开酒壶的盖子,不是自己喝,而是递向薇薇安。 “尝尝看。我保证,这比伦敦大部分的纯净水都要纯粹。”薇薇安沉默地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姜饼人和酒壶。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湿冷、巷道的霉味,以及从酒壶口飘出的、一缕清冽而诱人的酒香,那香气,与她熟悉的廉价酒完全不同,带着某种来自遥远森林的、自由的气息。 她内心的壁垒,在那温热的姜饼人和清冽的酒香面前,终于崩塌了一角。 她缓缓伸出手,没有去接酒壶,而是抓住了芙蕾拿着酒壶的手腕。 她的动作很快,带着习武之人的精准,但力道并不重,更像是一种确认。芙蕾的手腕很细,皮肤光滑且冰凉,但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与她娇小身形不符的力量。 “你到底是什么人?”薇薇安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芙蕾任由她抓着,没有丝毫挣扎。她浅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千年孤旅的沧桑,有目睹文明崩塌的沉重,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近乎透明的坦诚。 “一个迷路的旅人。”芙蕾轻声回答,“在找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锚点。” 雨,还在下。 两个身影在昏暗的巷子里,隔着冰冷的雨水和温热的食物香气,静静对峙着。世界的喧嚣被隔绝在外,这一刻,只剩下她们彼此。薇薇安看着芙蕾的眼睛,许久,松开了手。然后,她接过了那个银酒壶,仰头爽快灌了一口。 烈酒如同火焰般滚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痛,随即是扩散至四肢百骸的暖意。这感觉,陌生,却并不让人讨厌。她将酒壶递还给芙蕾,没有说话,只是撕开了油纸包,拿出那个造型朴拙的姜饼人,咬了一口。 甜味和姜的辛辣在口中弥漫开来,简单,却带着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属于“正常”世界的温暖。 芙蕾也喝了一口酒,然后收起酒壶。她看着薇薇安吃着姜饼人,脸上带着雨水的痕迹,却笑得更深了一些。 “要找个地方避避雨吗?”芙蕾提议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邀请一位相识多年的友人,“我知道东区有家通宵营业的咖啡馆,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至少……干燥。” 薇薇安咽下口中的姜饼人,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了看芙蕾,又看了看手中剩下的半块姜饼,最后,目光投向巷子外那片被雨幕笼罩的、模糊而混乱的世界。 几秒钟的沉默后,她将剩下的姜饼人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拉紧了湿透的夹克领口。 “带路。”她简短地说,声音依旧有些生硬,但那份拒人千里的敌意,已经消散了大半。 芙蕾笑了笑露出了她尖锐的牙齿,转身走在前面,漆黑的披风在雨夜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薇薇安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进了伦敦更深沉的夜色与雨幕之中。 她们的命运,从这一刻起,真正交织在了一起。一个是不朽的时间旅者,一个是挣扎于泥泞的困兽。 随后。 那家所谓的“通宵营业的咖啡馆”,更像是一个狭小、拥挤的避难所,充斥着煮过头的咖啡的焦苦味、潮湿羊毛衫的霉味,以及角落里几个醉醺醺的水手身上散发的朗姆酒气,灯光昏暗,仅有的几盏煤油灯努力驱散着小范围的阴暗,却让角落的阴影显得更加浓重。 芙蕾领着薇薇安在一个靠墙的、木板隔断的卡座里坐下。 座位上的红色天鹅绒衬垫已经磨损得厉害,露出了底下发黄的海绵,薇薇安下意识地选择了背对大部分人的位置,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确保视线能覆盖出入口和大部分危险源。芙蕾则自然地坐在她对面,将那件被雨水浸湿后更显沉甸的漆黑长披风解下,随意搭在椅背上。里面穿着一件样式简单但有着奇特花纹的深灰色紧身连衣裙,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任何流行风格。她脑后白色的单麻花辫用手捋到垂在胸前,发梢还在微微滴水。 一个睡眼惺忪、围着脏围裙的侍者慢吞吞地走过来。 “两杯咖啡,谢谢。”芙蕾说道,声音温和而有礼,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侍者嘟囔了一声,瞥了眼神情冷漠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薇薇安,没敢多话,转身离开了。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马车轮声作为背景音。薇薇安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这种平静的、非暴力的相处模式让她感到陌生和棘手。她习惯用拳头和眼神解决问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一个古怪的白发女人坐在咖啡馆里。 她点燃了一支烟,熟悉的尼古丁气息稍微安抚了她紧绷的神经。 “咔哒”的打火机盖合上,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之前说的,”薇薇安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金色的眼眸透过烟雾审视着芙蕾,“那些……古西伯利亚,还有骑士,是什么鬼东西?” 芙蕾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粗糙的木制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她的目光没有回避,坦然迎接着薇薇安的审视。 “只是……一些古老的知识碎片。”她斟酌着用词,避免吓到对方,“在我的……旅行中,见识过许多不同的格斗技艺。你的技巧里,融合了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影子,虽然已经被你打磨得几乎看不出原貌,但根源的痕迹还在。” “旅行?”薇薇安抓住了这个词,嗤笑一声,“从哪儿旅行?法国吗?”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芙蕾那件材质明显不属于劳工阶级的深灰色内搭。芙蕾微微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 这时侍者端来了两杯冒着热气的、颜色深黑的液体。芙蕾道了谢,将其中一杯推到薇薇安面前。 “尝尝看,虽然味道可能不怎么样,但至少是热的。” 薇薇安看着那杯浑浊的咖啡,没有动。她更习惯用酒精麻痹自己,而不是这种提神的苦水。 芙蕾也不勉强,自己端起杯子,轻轻吹了吹气,小心地啜饮了一口。她的动作优雅而自然,仿佛品尝的是什么琼浆玉液,而不是这廉价的咖啡。然而,就在热流滑过喉咙的瞬间,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展开。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放大后的痛觉神经,让她连吞咽这种滚烫的液体,都像是在经历一场微型的酷刑。但她早已习惯了忍耐,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改变。 “你说你是个旅人,”薇薇安继续追问,带着不依不饶的架势,“找什么‘锚点’?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钱?还是需要一条恶犬替你处理些脏活?”她的话语里带着自嘲和试探,说罢挑了挑眉。 芙蕾放下杯子,浅蓝色的眼眸凝视着VV,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防御,直接看到那个在冰冷街巷中偷窃为生、在拳台上以命搏杀、内心深处却始终渴望一丝温暖的女孩。 “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VV。”芙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我见过太多的“利用”和“被利用”。我找你,不是因为你能做什么,而是因为……你是你。”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薇薇安的意料。她愣住了,夹着烟的手指停在半空。 不是因为“有用”?只是因为……她是她?这简直是她听过最荒谬,也最……动听的话。 “我不信。”她生硬地反驳,但语气里的坚定已经动摇。 “没关系。”芙蕾依旧平静,“时间会证明。我有的是时间。”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三个穿着邋遢、满身酒气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嚷嚷着。他们的目光在咖啡馆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芙蕾和薇薇安这一桌。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芙蕾那件搭在椅背上的、质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漆黑披风上,以及她与这个肮脏环境极不相称的、干净得出奇的气质上。 “嘿!看看这儿,兄弟们,”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缺了颗门牙的男人咧开嘴,露出猥琐的笑容,“哪儿来的小鸽子,走错地方了吧?” 他的同伴发出哄笑,不怀好意地围拢过来。 薇薇安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她掐灭了烟,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即将扑出的猎豹。 打火机被她无声地攥在手心,金属的冰冷触感让她更加清醒。这是她的地盘,或者说,是她熟悉的黑暗领域。处理这种垃圾,是她的“专长”。 然而,芙蕾却轻轻按住了她放在桌下的、已经握紧拳头的手。动作很轻,带着制止的意味,却没有用力。 薇薇安不解地看向芙蕾,却见对方对她微微摇了摇头,浅蓝色的眼眸里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无奈。 “让我来处理,”芙蕾低声说,声音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暴力并非唯一的解决方式,而且……”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薇薇安旧夹克下可能隐藏的、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你今晚已经够累了。” 说完,芙蕾站起身,转向那三个混混。她的身高在对方面前显得格外娇小,但她的姿态却异常从容。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礼貌而疏离,是她在无数时代里磨砺出的完美保护色。 “先生们,”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属于东区的口音,“我想这里可能有些误会。我们只是在这里避雨,无意打扰各位的雅兴。”她的镇定反而让那几个混混愣了一下。“雅兴?”缺牙男人嗤笑,“少他妈废话!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再陪我们喝几杯,或许能让你们完好地离开。” 芙蕾脸上那礼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但她的眼神,却微微冷却了一些。“我建议你们重新考虑一下。”她的语气依旧平和,但内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在事情变得……不愉快之前。” 其中一个混混被她的态度激怒了,伸手就想抓芙蕾的胳膊。“臭女人,装什么装!”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芙蕾衣袖的瞬间,芙蕾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几乎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并非攻击,而是规避。她只是看似随意地向后撤了半步,同时手腕以一种奇妙的角度轻轻一拂,仿佛只是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混混的手抓了个空,身体因为惯性向前踉跄了一步,随即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捂着自己的手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的手腕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像是脱臼了,但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没有激烈的打斗,没有四溅的鲜血,只有一瞬间的接触和一个失去了战斗力的敌人。 另外两个混混惊呆了,酒醒了大半。他们看着芙蕾,又看看痛苦呻吟的同伴,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这个白发女人太诡异了,更何况白发本身就给人一种异样奇怪的感觉。 芙蕾依旧站在那里,漆黑的披风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眼神平静无波。“还要继续吗?”她轻声问道,仿佛只是在询问天气。 缺牙男人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他妈等着!”他搀扶起受伤的同伴,三人狼狈地、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咖啡馆,连头都没敢回。 咖啡馆里恢复了安静,其他几个零星的客人敬畏地看着芙蕾,纷纷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芙蕾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坐回座位,端起那杯已经温凉的咖啡,又喝了一口。只有离她最近的薇薇安,才可能注意到,在她放下杯子的瞬间,指尖有极其细微的颤抖,但她很快用另一只手稳住了。 “你……”薇薇安看着她,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芙蕾的强大,那是一种深不可测的、与她娇小外表完全不符的力量。更重要的是,芙蕾处理问题的方式——冷静、高效、以最小的代价达到目的,这完全颠覆了她对“力量”的认知。 “一点小技巧,”芙蕾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有时候,展示一部分实力,比彻底的暴力更能避免麻烦。”她看向薇薇安,眼神温和下来,“而且,我说过,不想让你再动手了。” 薇薇安沉默着。她看着芙蕾平静的脸庞,看着她因为忍耐疼痛而比常人更显清澈坚定的眼眸,看着她那件吸饱了雨水显得更加沉重的漆黑披风……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被狠狠地触动了。 这个女人,强大而神秘,却对她展现出了近乎笨拙的保护和关心。不是因为她的利用价值,仅仅是因为……她是薇薇安。 她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冷掉的咖啡,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的却是一种奇异的清醒。她将空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走吧。”薇薇安站起身,拉紧了夹克,“这地方待腻了。” 芙蕾看着她,没有问要去哪里,只是顺从地拿起自己潮湿的漆黑披风,重新披上,跟在她身后。大雨已经小了很多,变成了朦胧的雨丝。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煤气路灯在湿漉漉的鹅卵石路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这一次,薇薇安没有走在前面,而是与芙蕾保持着平行的步伐。 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接近薇薇安所知的、帮派势力范围的边缘,她才停下脚步。她转过身,面对着芙蕾,雨水打湿了她黑色的发丝,贴在脸颊,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凶狠,多了些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真实的疲惫。 “我住的地方,就在前面。”薇薇安指了指一条更窄、更阴暗的巷子,声音有些生硬,“……你要不要上来坐坐?”她顿了顿,补充道,仿佛在解释什么,“地方很破,但至少……有屋顶,比外面干。” 这是一个邀请。极其罕见的、通往她私人领域的邀请。 芙蕾看着薇薇安在雨水中显得格外明亮的金色眼眸,看着她唇下那颗此刻显得格外清晰的痣,看着她那根因为潮湿而耷拉下来的、显得有些滑稽的呆毛。她能看到薇薇安隐藏在强硬外表下的那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芙蕾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真实的、温暖的弧度,驱散了她眼中惯有的疏离感。 “好啊。”她轻声回答,仿佛接受了一份无比珍贵的礼物,“我的荣幸,VV。” 雨丝依旧在飘洒,伦敦的夜空依旧被浓雾和烟尘笼罩。但在这条肮脏的街巷口,两个孤独的灵魂,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与流浪中,终于为彼此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却足以指引方向的灯。 她们的旅程,直到现在也才刚刚开始。 出现的各种历史相关全是我瞎编的,纯架空,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伦敦,1888,被烟雾编织的牢笼 第2章 “血与糖”巢穴中的困兽 薇薇安所谓的“住处”,位于一栋拥挤廉租公寓的顶层,需要攀爬一段狭窄到几乎垂直、散发着霉味和尿骚味的木制楼梯。楼道里没有灯,全靠芙蕾不知从披风哪个口袋里摸出的一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小珠子照明——这又是一件让薇薇安眼角微跳的“不合时宜”之物。 门是一扇薄薄的木板门,锁也是最简陋的插销。 薇薇安动作熟练地捣鼓了几下便推开门,侧身让芙蕾进去。 房间比芙蕾想象的还要小,几乎一览无余。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上面铺着勉强算是干净的灰色床单。一个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着的木箱充当桌子,上面摆着一个破陶罐,里面插着几支早已干枯、不知名的野草。墙角堆着几个空酒瓶和一堆脏衣服。唯一的窗户用厚木板钉死了大半,只留下几条缝隙,透进几缕伦敦夜空中稀薄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烟草、灰尘、淡淡血腥和一种独居于此的、封闭已久的气息。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临时巢穴,一个受伤野兽舔舐伤口的洞穴。 “就这样。”薇薇安有些粗声粗气地说,随手将湿透的夹克扔在箱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似乎有些后悔发出邀请了,这个地方与她刚刚在咖啡馆里感受到的那份奇异的“不同”格格不入。 芙蕾却没有任何嫌弃或惊讶的表情,她平静地走进来,目光扫过这个狭小的空间,最后落在那个插着枯草的陶罐上,停留了片刻。 “很有……个人风格。”芙蕾评价道,语气里听不出讽刺,更像是一种客观陈述。她将漆黑的披风解下,却没有像在咖啡馆那样随意放置,而是仔细地折叠好,放在床脚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 这个细微的动作,流露出她对这件披风的不同寻常的珍视。 薇薇安注意到她折叠披风时,手指拂过内衬某处,那里似乎缝着许多细小的、不同颜色和形状的补丁,像是一幅抽象的地图。 “随便坐。”薇薇安自己则在床沿坐下,又摸出了烟盒,这次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一支给芙蕾。 芙蕾看了看那支粗糙的手卷烟,微笑着摇了摇头。“谢谢,我不抽烟。”她走到那个木箱桌旁,手指轻轻拂过陶罐里的枯草,“矢车菊,虽然枯萎了,但颜色保留得很好。在某个时代,它象征着遇见和幸福。” 薇薇安准备点烟的动作顿住了。 她看着那些干枯的、几乎要碎成粉末的蓝色小花,眼神有些复杂。 这是很久以前,她偶然在码头区外围的野地里看到的,觉得那蓝色在一片灰蒙蒙中很扎眼,就随手摘了回来,没想到能活这么久,更没想到它还有这么个名字和意义。 “随便捡的。”她生硬地说,深吸了一口烟,试图驱散心头那丝莫名的情绪。 芙蕾不再多说,她环顾四周,最后选择在薇薇安旁边——床沿的另一端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沉默再次降临,但不同于咖啡馆里的试探,这次的沉默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享了某种秘密的亲近感。 “你的肩膀,”芙蕾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旧伤?” 薇薇安身体微微一僵。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确实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旧疤,是两年前一次帮派火并时留下的,差点要了她的命。即使愈合了,在阴雨天或者过度发力时,依旧会隐隐作痛,并影响她一些角度的动作。这是连帮派里那些号称最好的医生都没能完全解决的问题。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愿多谈。 “介意让我看看吗?”芙蕾问道,语气平和,不带任何冒犯的意味,“我……略懂一些古老的调理方法。” 薇薇安转过头,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审视着芙蕾。这个女人身上充满了谜团,强大的格斗技巧尽管目前只露了冰山一角,不合时宜的知识和物品,还有这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洞察力。 当下判断信任她,风险极大。 但……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只有坦诚和一种近乎纯粹的、想要帮助的意愿。而且,不知为何,薇薇安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个女人如果想害她,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沉默了几秒,薇薇安掐灭了只抽了一半的烟,转过身,背对着芙蕾,然后,慢慢地,解开了身上那件缝着钢板的背心扣子,将左肩的衣物稍稍拉下。 昏暗的光线下,那道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盘踞在她白皙皮肤上的疤痕显露出来。疤痕周围的肌肉有些微微的扭曲和紧绷。芙蕾的目光落在伤疤上,她的眼神变得专注而深邃,仿佛在阅读一本古老的书籍。 她没有立刻触碰,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能量在这里淤塞了,”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肌肉和筋膜的走向被破坏了,形成了错误的记忆。”她抬起手,指尖泛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乳白色光晕,悬在伤疤上方一寸左右的距离,缓缓移动。 薇薇安感觉到一股极其温和的、如同阳光般的暖意渗透进皮肤,流向那处常年冰寒刺痛的旧伤。 这种感觉非常奇异,不是药物,不是按摩,而是一种……从内部开始的舒缓。 那顽固的、阴魂不散的隐痛,竟然在这暖流中开始丝丝缕缕地消散。 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芙蕾的指尖没有直接接触皮肤,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在引导着什么。过了大约十分钟,她收回了手,指尖的光晕也随之消失。 “感觉如何?”芙蕾问道。 薇薇安活动了一下左肩,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那股纠缠她许久的沉重感和隐痛,竟然减轻了大半,肩膀前所未有地轻松,仿佛卸下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好多了。”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她拉好衣服,转过身,重新面对芙蕾,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个问题,她今晚已经问了不止一次,但这一次,语气里少了敌意,多了探究和一丝……依赖。 芙蕾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窗外木板缝隙里透进来的、伦敦永不真正黑暗的夜空,沉默了片刻。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我来自一个……已经沉没的地方。”芙蕾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遥远,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一个叫做‘缪’的文明。” 薇薇安屏住了呼吸。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它并非毁于外敌,而是死于……对永恒的贪婪。”芙蕾继续说着,浅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虚无,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王室发现了一种方法,可以抽取未来其他时间线生命的能量,来延续自身的存活。而我……曾是皇家卫士长,保护着那个名为“永恒齿轮”的装置。”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薇薇安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被时光磨砺后依旧未曾完全消散的痛苦与疯狂。“后来,我发现了真相。那齿轮的背后,是亿万生命的献祭。”芙蕾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我疯了。然后,我亲手……用我的战锤,摧毁了它。” 薇薇安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场景,但能从芙蕾那骤然变得空洞的眼神中,感受到那毁灭性的决绝。 “能量海啸吞噬了一切。整个文明,瞬间沉没。”芙蕾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而我,却活了下来。带着……不死的诅咒,和能在时间中穿梭的能力。” “不死……穿梭时间?”薇薇安喃喃重复,这些词汇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但结合芙蕾之前种种不可思议的表现,她竟然无法怀疑。 “是的。代价是,每穿梭一次,必须在当前时代停留十年。”芙蕾转过头,看向薇薇安,眼神里带着千年孤旅的沧桑, “一开始,我每天都活得很痛苦。后来……才慢慢想开,学着享受在每个时代流浪的日子。” 她省略了许多细节,比如那被永久放大的痛觉,比如那用遗忘旧友容颜换取新知识的残酷交换。 但这些,薇薇安似乎能从她此刻的神情中,窥见一二。 “所以……”薇薇安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声音有些干涩,“你经历过很多时代?见过很多……像我这样的人?” “我见过无数的人,VV。”芙蕾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薇薇安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温柔,“但你是独一无二的。你的挣扎,你的坚韧,你在黑暗中依旧保留的那条底线……都让我觉得,能在这个时代遇到你,是我漫长旅途中……难得的幸运。”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薇薇安心中那扇紧闭的门。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污浊的、不被需要的、只能作为武器存在的。可在这个来自沉没文明、见证过无数时光的不死旅者眼中,她竟然是“独一无二的”,是“幸运”。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在她心中涌动,酸涩而温暖。 她低下头,黑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长久的沉默。 然后,薇薇安抬起头,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熠熠生辉,之前所有的攻击性和戒备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的坦诚和一丝不确定的希冀。 “那……你这次,会停留多久?”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十年?对于不死的芙蕾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但对于只有短暂一生的她呢? 芙蕾看着她,清晰地感受到了VV问题背后那份深藏的不安——对再次被抛弃的恐惧。 她伸出手,这一次,没有隔着空气,而是轻轻地、坚定地握住了薇薇安放在膝盖上的、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 薇薇安的手心有着粗糙的茧子和一些细小的伤痕,但此刻,却微微发凉。 “我的停留时间,由时空的规则决定,我无法改变。”芙蕾的声音无比清晰和郑重,“但我可以向你承诺,VV,在我停留在这个时代的每一天,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在你身边。” 这不是永恒的承诺,对于不朽者来说,或许本就不存在永恒。但这却是一个基于“现在”的、无比真实的誓言。 薇薇安感受着芙蕾手上传来的、略带凉意却异常坚定的触感,看着她浅蓝色眼眸中不容置疑的真诚。那股暖流再次涌上心头,比之前治疗旧伤时更加汹涌,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防。 她反手握紧了芙蕾的手,力道很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她没有说“谢谢”,那太轻了。她只是紧紧地握着,然后用沙哑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哽咽的声音说: “好。”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黎明的第一缕熹微晨光,正顽强地从木板的缝隙中挤进这个阴暗的巢穴,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下几道纤细的光柱。 光,终于彻底照了进来。 - 黎明的光线逐渐变得清晰,将房间里的尘埃勾勒出飞舞的轨迹。 两人交握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但那短暂接触所留下的温度和承诺,却如同烙印般留在了彼此心里。 薇薇安首先动了起来,她有些不自在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前所未有的轻松的左肩,走到窗边,透过木板的缝隙向外望去,伦敦东区在晨曦中苏醒,远处工厂的汽笛如同哀嚎般响起,预示着新一天的劳作与挣扎即将开始。 这熟悉的景象,今天看来却似乎有些不同。 “我得去拳场报到,”她背对着芙蕾,声音恢复了平时的粗粝,但少了几分冰冷,“老大不喜欢等人。” “需要我一起吗?”芙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平和。 薇薇安转过身,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 “不用。”她拒绝得很快,“那里……不适合你。” 她无法想象芙蕾这样干净、格格不入的人,再次踏入“血与糖”那种污浊之地。 而且,她内心深处也不愿让芙蕾看到自己如同野兽般在台上搏杀,供人取乐的模样——尽管芙蕾早已见过。 芙蕾没有坚持,只是点了点头。 “好。那我就在这附近走走。”她拿起那件折叠好的漆黑披风,重新披上,动作从容不迫,“晚上,需要我带点什么回来吗?或许我们可以试试不同时代的食物?”她提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尝试性的期待,像是一个想要分享新奇玩具的孩子。 薇薇安看着她在晨光中愈发显得不真实的白色发丝和浅蓝眼眸,心头那点因为分离而产生的细微焦虑奇异地被抚平了。 这个女人,拥有毁灭文明的力量和穿越时间的能力,此刻却在询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薇薇安别开脸,走向房间角落一个破旧的水盆,准备用冷水随便抹把脸,“别惹麻烦就行。” “我尽量。”芙蕾的嘴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带着点“屑”的弧度。她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一眼薇薇安,“小心你的左肩,虽然处理过,但短期内不要过度发力。”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薇薇安一个人。 她看着那扇薄薄的门板,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白发旅人留下的、清冷而奇特的气息。 她摸了摸左肩,那里一片温热,再无往日的滞涩与隐痛。一种陌生的、近乎安心的感觉,在她胸腔里悄然弥漫开来。 - 芙蕾行走在清晨的东区街道上。 与她昨夜和薇薇安同行时不同,此刻她是独自一人。 那件漆黑的披风将她娇小的身形包裹,与周围赶着去上工的工人、叫卖的小贩、以及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流浪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她并没有引起过多的骚动,一种无形的、历经岁月沉淀的气场,让她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 她在一个卖热汤的小摊前停下,用几个便士买了两份用厚实面包做碗盛着的、热气腾腾的豆子汤。 她付钱的动作自然,使用的硬币也毫无破绽,仿佛早已融入了这个时代。 接着,她拐进一条更小的巷子,那里有一个老人蹲在地上,面前摆着几把品相不好的蔬菜和一些看起来还算新鲜的鸡蛋。芙蕾蹲下身,仔细挑选了几个鸡蛋,又指了指那几棵有些蔫了的卷心菜。 在等待老人用旧报纸包裹鸡蛋的时候,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巷子深处。 几个穿着破烂的孩子正围在一起,争夺着什么东西。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脸上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凶狠,正用力推搡着一个更小的、瘦骨嶙峋的女孩。 女孩死死护着怀里半块发黑的面包,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倔强。 芙蕾的动作停顿了。她浅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那一幕,没有立刻上前。 数千年的阅历让她明白,单纯的施舍有时并不能解决问题,甚至可能带来更多的麻烦。她看到那男孩眼底深处,除了饥饿导致的暴戾,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与薇薇安相似的、被抛弃的绝望。 她付完钱,拿起包裹,没有走向那群孩子,而是转身离开了巷子。 但走了几步后,她看似随意地将一枚先令——对于东区孩子来说是一笔巨款——弹进了巷口一个积满雨水的破木桶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几乎被街市噪音淹没的“噗通”声。 她继续向前走,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孩子们因为发现“意外之财”而发出的、短暂而惊喜的喧哗,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激烈的争夺声。 芙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每个时代都有其自身的苦难,强行干涉,未必能带来更好的结果。 这是她在漫长旅途中学会的、带着些许无奈的清醒。 薇薇安在“血与糖”的后台,面无表情地听着帮派小头目的训话和任务分配。 今天没有她的拳赛,但她需要去码头区“收债”,并“提醒”几个最近不太安分的商铺老板,按时缴纳保护费。 她带着两个手下——都是些眼神浑浊、只知道好勇斗狠的年轻人——走在码头拥挤的人群中。咸腥的海风混合着货物腐烂的味道,工人们喊着号子,起重机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收债的过程并不顺利。一家拖欠赌资的酒馆老板试图耍赖,被薇薇安一拳砸在柜台上,厚重的木台面瞬间裂开几道缝隙。 老板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地掏出了钱。另一个商铺的老板则试图用几句好话和一点小恩小惠蒙混过关,被薇薇安用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眸一扫,便乖乖就范。 她处理这些事情的方式直接而高效,带着“黑狼”和“恶犬”特有的冷酷。 手下们敬畏地看着她,同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在他们眼里,她是一件强大而危险的武器,而非可以亲近的同伴。 薇薇安早已习惯了这种目光。 但今天,当她用带着指虎的拳头威胁一个苦苦哀求的老妇人时,她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了芙蕾那双平静的、带着探究意味的浅蓝色眼眸。 “你活得太沉重了。” “这个时代配不上你的灵魂。” 那些话语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回响。 她看着老妇人惊恐绝望的眼神,第一次感到那熟悉的暴力手段,带来了一丝陌生的、细微的刺痛。 她烦躁地啧了一声,最终还是收回了一点力道,只是砸烂了门口的一个空木箱作为警告,拿走了勉强够数的钱币。 “薇薇安姐,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一个手下小心翼翼地问。 薇薇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手下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话。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她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胸口那块一直以来冰冷坚硬的东西,似乎被那道白色的身影,凿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点让她无所适从的光。 - 傍晚,薇薇安拖着略显疲惫的身体回到那间狭小的公寓。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温暖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房间惯有的阴冷和霉味。 芙蕾正坐在那个垫着砖头的木箱旁,箱子上摆着两个干净崭新的陶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看起来像是炖菜的东西,旁边还放着两块烤得焦黄的面包。 她手里拿着那个银质酒壶,正小口啜饮着,听到开门声,抬起头,对薇薇安露出了一个浅淡而真实的微笑。 “回来了?刚好,食物还是热的。” 薇薇安愣在门口,有些恍惚。眼前这一幕,太过……家常,太过温暖,与她阴暗冰冷的巢穴,与她充满暴力和紧张的一天,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你……哪来的?”她看着那些食物和干净的碗,干巴巴地问。 “买的。”芙蕾回答得理所当然,“用了一些……嗯,相当于这个时代的货币。”她晃了晃酒壶,“至于这个,是我自带的“库存”。” 薇薇安走进来,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嘈杂。 她看着芙蕾在昏黄光线,由一盏小小的、燃烧着某种清洁油脂的灯下平静的侧脸,看着她将那件漆黑的披风随意搭在床脚,仿佛这里已经是她的临时据点。 一种奇异的、安定的感觉,再次悄然包裹了她。 她沉默地走到木箱旁,在芙蕾对面坐下。 芙蕾将一碗炖菜推到她面前,又递给她一块面包。 “尝尝看,我试着用这个时代的香料调整了一下配方,是……嗯,大概公元前五世纪,地中海某个岛屿的风味。” 薇薇安看着碗里混合着豆子、少许肉粒和陌生香草的糊状食物,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碗内的木勺,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味道……很奇特,并不难吃,甚至可以说鲜美,带着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阳光与海洋的气息。 这味道,与她熟悉的、油腻粗糙的工人食物截然不同。 她默默地吃着,没有说话。芙蕾也不打扰她,只是偶尔喝一口酒,用那双仿佛能容纳星辰大海的眼眸,安静地看着她。吃完最后一口面包,薇薇安放下勺子,感觉身体从内到外都暖和了起来。她看着芙蕾,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一天的问题: “你白天……去了哪里?” “随便走了走。”芙蕾轻描淡写地说,“看了看泰晤士河,逛了逛市场,观察了一下这个时代的人们。”她顿了顿,补充道,“遇到几个孩子抢食物,我“不小心”掉了一先令在旁边的水桶里。” 薇薇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她想象着芙蕾站在肮脏的巷口,用那种近乎神明般的方式,试图干预微不足道的苦难,结果可能只是引发了另一场争夺。 她几乎要笑出来,但嘴角只是扯动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在这里,那样做没用。”她说,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近乎教导的意味,“东区有东区的规则。要么够狠,能抢到食物;要么够聪明,能找到活路。单纯的……‘给予’,只会让软弱的人死得更快。” 芙蕾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她看着薇薇安,眼神里带着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规则,在无数个时代,无数个角落。 “我明白。”芙蕾轻声说,“只是……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想做点什么。”她拿起酒壶,递向薇薇安,“要来点吗?真正的“精灵之火”。” 薇薇安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烈酒如同火焰般滚过喉咙,带来熟悉的灼痛和暖意,但这一次,那暖意似乎更容易地扩散到了四肢百骸,驱散了码头的湿冷和一天积累的疲惫。 她将酒壶递回去,两人就这样,在狭小、昏暗却莫名温暖的房间里,分享着来自异时代的烈酒,沉默着,却不再感到尴尬或疏离。 银质酒壶在两人之间传递了几轮,房间里的空气因为酒精和食物而变得愈发暖融。薇薇安脸上惯有的冷硬线条,在昏暗跳动的灯火下也柔和了几分。 她看着芙蕾再次为两人的空碗斟满那清澈却烈性十足的“精灵之火”,终于问出了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那个永恒齿轮……”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它被摧毁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芙蕾递过酒壶的手几不可察地停滞了半秒。 浅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川崩裂的碎影一闪而过。 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接过薇薇安递回来的酒壶,指腹摩挲着壶身上繁复而古老的刻痕。 “感觉?”芙蕾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首先是声音。不是爆炸声,是一种……仿佛整个世界、所有时间线都在同时哀嚎、断裂的声音。然后是无尽的光,不是温暖的光,是冰冷的、能吞噬一切的能量海啸。”她喝了一小口酒,仿佛需要它的力量来支撑这段回忆。 - “我站在风暴眼里,看着我发誓要保护的一切——宫殿、街道、熟悉的面孔——在光芒中如同沙堡般消散。能感觉到亿万生命在瞬间被抽离的……虚无感。不是死亡,是更彻底的,从未存在过的抹除。”她的目光没有焦点,穿越了时空,落在那片已沉没的文明废墟上。 “然后,是诅咒降临时的剧痛。”芙蕾的指尖无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但薇薇安却仿佛能感受到那里蕴藏着一个狂暴的能量之源,“细胞被强行锁定,痛觉神经被无限放大……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被反复撕裂又重组。那感觉,清晰无比地提醒我,我还活着,而其他人都死了。” 她抬起眼,看向薇薇安,眼神里没有寻求同情,只有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的、近乎冷酷的坦诚。 “我不是英雄,VV。我选择了自认为代价最小的答案,但那个答案,依旧沾满了亿万人的‘可能’。我只是一个……在错误答案中,选择了毁灭的行刑者。” 薇薇安沉默地听着,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 她无法想象那是何等宏大的悲剧与绝望,那远超她所能理解的范畴。她所经历的,是街巷间的肮脏与暴力,是拳台上的血肉横飞,是个体在泥潭中的挣扎。 而芙蕾背负的,是文明的重量,是时间的罪责。 但奇怪的是,她并未感到疏远,反而有一种更深的联结,她们都背负着沉重的过去,都曾被自身的力量或环境所伤,都在寻找某种……救赎或仅仅是片刻的安宁。 “至少,”薇薇安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不太擅长安慰人,“你做出了选择。而不是像齿轮一样,麻木地……运转下去。”这大概是她能说出的、最接近理解的话了。 芙蕾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一个极其浅淡、却真实抵达眼底的笑容在她唇边绽开。 “谢谢,VV。”她轻声说。 这句简单的认可,来自这个在泥泞中挣扎求存的灵魂,竟比任何宽恕都让她感到一丝释然。 第3章 穿透迷雾的注视 就在这时,公寓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叫嚷声。 “薇薇安!“黑狼”!滚下来!” “老大找你!别他妈躲着!” 声音属于薇薇安熟悉的那两个手下,但语气比平时更加急促和不敬。 薇薇安脸上的柔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恶犬”般的警觉与冰冷。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牵动了左肩,但那处传来的只有温热的舒适感,而非预想中的刺痛,这让她微微一愣,随即眼神更加锐利。 芙蕾也放下了酒壶,但她没有起身,只是安静地看着薇薇安,眼神里带着询问。 “待在屋里。”薇薇安简短地命令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强硬,“无论听到什么,别出来。”她不能让芙蕾卷入帮派的事务,那太危险,也太……玷污。 她迅速套上那件缝着钢板的旧夹克,将指虎塞进口袋,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楼下站着她的两个手下,还有另外几个面孔陌生的、身材魁梧的男人,显然是帮派更高层直接派来的。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大家都叫他“裂颚”杰克,是帮派老大颇为信任的打手头目之一。 “薇薇安,”裂颚杰克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的、更显放松的姿态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带着审视,“动作这么慢?屋里藏人了?” 薇薇安的金色眼眸瞬间结冰。 “有事说事。”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让那几个陌生男人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裂颚杰克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算是笑了一下:“老大对你这几天的效率不太满意。听说你今天在码头,对那个老寡妇手软了?” 消息传得真快。 薇薇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钱拿到了。” “但态度没到位!”裂颚杰克加重了语气,“老大要的是绝对的服从和威慑!不是他妈的同情心!“黑狼”什么时候变成心软的绵羊了?” 他身后的一个手下,大概是仗着人多,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就是,还以为多了不起呢,不就是条运气好的“恶犬”……” 话音未落,薇薇安动了。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个多嘴的手下已经惨叫一声,捂着脸倒在地上,指缝间渗出鲜血。 薇薇安站在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只是轻轻甩了甩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她的眼神冰冷地扫过裂颚杰克和其他人。 “还有谁,对我的“态度”有意见?”她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 现场一片死寂。裂颚杰克的脸色变得难看,但他显然对薇薇安的身手极为忌惮,不敢轻易动手。他死死地盯着薇薇安,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破绽。 “很好。”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看来你的牙口还利着。明天晚上,血与糖有场重要的比赛,老大指名要你上。对手是‘屠夫’比利。赢了,之前的事一笔勾销,输了……”他冷笑一声,没再说下去,但威胁意味十足。 “屠夫”比利,是最近在地下拳场声名鹊起的一个残暴家伙,以徒手撕扯对手、造成永久性伤残而闻名。 薇薇安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知道了。” 裂颚杰克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带着人,搀扶着那个被打晕的手下,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薇薇安站在楼梯口,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转过身,准备回屋,却看到芙蕾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内,漆黑的披风衬得她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浅蓝色的眼眸却异常明亮,正静静地看着她。 “你听到了?”薇薇安走进屋,关上门,语气有些生硬。 她不希望芙蕾看到自己如此……暴戾的一面。 “嗯。”芙蕾应了一声,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刚刚打人的那只手上。 指关节处有些微微发红。 ““屠夫”比利?”她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微蹙。 “一个有点麻烦的对手。”薇薇安试图轻描淡写,她走到水盆边,用冷水冲洗着手,“但能解决。” 芙蕾没有追问比赛细节,而是看着薇薇安紧绷的侧脸,忽然问道:“他们为什么叫你“恶犬”?” 薇薇安冲洗的动作顿住了。 水流哗哗作响,冲刷着她指关节上那点微不足道的血迹。 为什么?因为她足够凶狠,对帮派而言足够忠诚,也因为她像一条被驯养、用来咬人的狗。 “……因为他们需要一条咬人的狗。” 她最终冷冷地回答,关掉了水龙头,用一块破布擦着手。 “那“黑狼”呢?” “因为我在拳场上,像狼一样撕咬对手。” 薇薇安转过身,背对着芙蕾,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这些代称,是她用血和汗挣来的,是她在这个黑暗世界立足的标识,但此刻被芙蕾如此平静地问起,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 房间里陷入沉默。 只有灯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然后,芙蕾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但对我来说,你只是VV。” 薇薇安的背影猛地一僵。 这句话,比任何安慰或鼓励都更有力量。 它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直接撬开了她内心最坚硬的壳。那些充满蔑视与畏惧的代称,那些将她物化的标签,在“VV”这个简单到极致的音节面前,瞬间失去了所有重量。 她依旧是“黑狼”,是“恶犬”,是帮派好用的武器。 但在芙蕾这里,她只是VV。 一个独立的、被看见的、被呼唤其名的个体。 她缓缓转过身,金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涌,复杂得难以解读。有震惊,有触动,还有一丝长期紧绷后骤然松弛下来的脆弱。 她看着芙蕾,看着对方眼中那片平静而包容的湛蓝,仿佛无论她双手沾染多少血腥,背负多少污名,在那片湛蓝中,都能被洗涤,被接纳。 “……嗯。”良久,薇薇安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她低下头,黑色微卷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微微发烫的脸颊和有些湿润的眼角。 芙蕾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走到木箱旁,拿起那个银质酒壶,再次递向薇薇安。 “需要吗?” 薇薇安抬起头,接过酒壶,这一次,她没有仰头猛灌,而是像芙蕾那样,小口地、珍惜地喝了一口。 烈酒带来的暖流,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温柔地熨帖着她冰冷的四肢百骸。 窗外,伦敦的夜色深沉,罪恶在浓雾中滋生。明天,还有一场残酷的战斗在等待着她。 但此刻,在这个散发着异域食物香气和酒香的狭小房间里,因为一个独一无二的称呼,薇薇安,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或许真的可以,不仅仅是武器。 她看着芙蕾,看着那两根在灯光下似乎又精神起来的白色呆毛,心中某个角落,悄然立下了一个誓言。 无论未来如何,无论芙蕾停留多久,她将永远是她唯一的VV。 - 银质酒壶传递带来的暖意尚未完全消散,但楼下不愉快的插曲像一阵阴风,吹散了房间里刚刚积聚起的些许温馨。 薇薇安背对着芙蕾,肩膀的线条重新绷紧,那是“恶犬”准备迎敌的姿态,而非“VV”放松时的自然弧度。 芙蕾没有试图安慰,也没有对即将到来的、与“屠夫”比利的战斗发表任何看法。 她只是安静地收拾起木箱上的碗勺,动作轻柔而有序,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 她用一块稍微干净的布蘸了点水,仔细擦拭着木箱粗糙的表面,将上面溅落的些许油渍和面包屑清理干净。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跨越了时代的、近乎刻板的优雅,与这个肮脏、粗糙的环境形成奇异的对比。 薇薇安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忙碌。 冷水浸过的双手逐渐恢复了知觉,指关节那点微不足道的红肿在昏暗光线下几乎看不见,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血液流动的加速,那是肾上腺素尚未完全褪去的余波,也是愤怒与屈辱在血管里低吼。 裂颚杰克的话像淬毒的针,扎在她心上最敏感的部位——“心软的绵羊”、“运气好的恶犬”。 他们畏惧她的力量,却又鄙夷她的出身,永远将她视为一件工具,一件偶尔会不听使唤、需要敲打的武器。 “工具……” 她在心里冷笑,牙齿无意识地磨蹭着下唇内侧柔软的肌肤,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直到今天,直到芙蕾用那双能看穿时空的眼睛注视着她,用那个独一无二的称呼呼唤她,她才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是多么厌恶这个定位。 芙蕾将擦拭干净的碗勺放好,转过身,目光落在薇薇安依旧紧握的拳头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伸出自己的手,不是去掰开那紧握的拳,而是轻轻覆在其上,她的手掌冰凉,却奇异地带着一种镇定的力量。 薇薇安身体微微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抽回手,但芙蕾的触碰很轻,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 那冰凉的触感像一块镇纸,压住了她心头翻涌的暴戾。 “他们的话,是噪音。” 芙蕾的声音很低,像夜风拂过古老的窗棂,“不要让他们定义你是谁,VV。” 薇薇安抬起头,金色的眼眸对上那片湛蓝色。 芙蕾的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切的懂得,仿佛看过了太多类似的故事,看穿了那些虚张声势背后的虚弱。 “我知道。”薇薇安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拳,反手抓住了芙蕾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这一次,她握得很紧,仿佛在确认这份短暂却真实存在的锚定。 “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芙蕾任由她抓着,指尖轻轻回握了一下。 “我们有的是时间。”她重复了之前的承诺,语气平和而肯定。 两人就这样在寂静的房间里站了一会儿,手牵着手,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和无声的支持。 窗外的伦敦依旧喧嚣,但这一刻,狭小的公寓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最终,是薇薇安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她有些尴尬地别开脸。 芙蕾的嘴角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看来之前的炖菜消化得差不多了。”她松开手,走向房间角落一个她带回来的、用厚麻布包裹的篮子,“我回来的时候,还买了点别的。” 她掀开麻布,里面露出几条用油纸包好的黑麦面包,一块硬质奶酪,还有几颗看起来还算新鲜的苹果。最下面,甚至有一小罐珍贵的蜂蜜。 “比不上美酒,”芙蕾拿起一个苹果,用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巧得不可思议、刃口闪着寒光的匕首显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熟练地削着皮,“但能填饱肚子。” 薇薇安看着芙蕾削苹果的动作,那匕首在她指尖翻飞,果皮连绵不断地垂下,厚度均匀得如同艺术。 这画面再次提醒她,身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隐藏着何等惊人的秘密和能力。 芙蕾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一半。 薇薇安接过,咬了一口,苹果清脆多汁,酸甜的滋味在口中炸开,冲淡了之前淤积的苦涩和血腥气。 她默默地吃着,看着芙蕾小口品尝着另一半苹果,姿态依旧优雅,仿佛在享用宫廷盛宴。 “那个比利,”吃完苹果,薇薇安用袖子擦了擦嘴,终于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力量很大,喜欢近身缠斗,擅长折断对手的关节。他的弱点是左膝,受过旧伤,移动时会有细微的不协调。” 她像是在汇报工作,语气冷静而客观,但芙蕾能听出其中蕴含的、经过仔细观察和分析的谨慎。VV并非只有蛮力。 芙蕾认真听着,点了点头。 “关节技吗……”她若有所思,浅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古罗马角斗士中流传着一些类似的锁技,但更注重瞬间的爆发和瓦解战斗力,而非……虐杀。”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对那种以制造痛苦为乐的行为的鄙夷。 “需要我教你一些应对的技巧吗?”芙蕾看向薇薇安,眼神清澈,“一些……或许已经被这个时代遗忘的方法。” 薇薇安愣了一下。芙蕾的强大她见识过,那是一种深不可测的、源自无数时代积累的底蕴。 如果她能学到哪怕一点…… 但随即,她摇了摇头,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倔强。 “不用。” 她拒绝道, “这是我的战斗。我要用我的方式赢。”她需要这场胜利,不仅仅是为了平息帮派的质疑,更是为了向自己证明,她依然是那个能在泥潭中生存下来的“黑狼”,而不是依赖他人力量的弱者。 芙蕾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回答,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好。” 她简单地说道,不再多言。 她尊重VV的选择,就像尊重每一个独立的灵魂。 - 夜色渐深。 薇薇安从床底拖出一个破旧的木盆,倒上冷水,准备简单地擦拭身体。 这是她每日结束后的惯例,洗去汗水、血迹和街巷的污浊。 当她脱下缝着钢板的背心和里面已经被汗水浸透的棉布内衬时,芙蕾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背上。 那并非少女光滑的脊背,而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 有深可见骨的刀疤,有粗糙缝合后留下的蜈蚣般的痕迹,有烫伤,还有更多细碎的、来源不明的淤青和划痕。这是一幅描绘着痛苦与挣扎的地图,记录着她从街巷底层爬上来的每一步艰辛。 芙蕾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 她能清晰地“看到”这些伤痕形成时所伴随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剧痛。 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仿佛能感受到那些早已愈合的伤口曾经带来的、撕裂般的苦楚。 薇薇安背对着她,用破布蘸着冷水,沉默地擦拭着。 她能感觉到芙蕾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那目光不像其他人带着好奇、怜悯或厌恶,而是一种……沉静的凝视,仿佛在阅读一本沉重的史书。 过了一会儿,芙蕾站起身,走到水盆边。 她拿起另一块干净的布,浸入冷水,然后轻轻覆在薇薇安背上的一处陈年旧疤上。她的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 冰冷的布料触及皮肤,薇薇安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有躲开。 “这里,” 芙蕾的手指隔着湿布,虚虚地点在那道从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腰侧的狰狞刀疤上,“当时的伤口,几乎切断了脊椎旁的主要神经。你能活下来,并且没有瘫痪,是个奇迹。” 薇薇安沉默着。 那是她十五岁时,第一次参与大规模械斗留下的。她记得冰冷的刀锋切入皮肉的感觉,记得鲜血涌出时的温热,更记得那种濒死的恐惧和求生的疯狂。 她确实差点死了,也差点废了。 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勉强能下地走路。 “运气好。” 她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芙蕾没有反驳,只是继续用湿布轻轻擦拭着她的背,动作耐心而细致,仿佛在拂去一件珍贵古董上的尘埃。 她没有试图用她的能量去治疗这些早已愈合的伤痕,那没有意义。 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承认VV所承受过的一切。 这种无声的接纳,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力量。 薇薇安闭上眼,感受着背后那轻柔的、带着凉意的触碰,感受着那些伤痕被如此郑重对待时,内心涌起的、陌生而酸涩的情绪。 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的伤痕,它们只是战斗的证明,是生存的代价,是“恶犬”的勋章。 但在芙蕾这里,它们只是伤痕,是VV的一部分,值得被温柔触碰。 擦拭完毕,薇薇安换上干净的芙蕾买来的柔软内衫,感觉整个人仿佛都轻了几分。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某种一直压在她灵魂上的重负,似乎被那冰冷的湿布和温柔的触碰,带走了一丝。 两人共享了简单的面包和奶酪作为晚餐,搭配着那罐珍贵的蜂蜜,甜腻的滋味带来了最原始的满足感。 - 随后。 睡觉成了一个问题。 房间里只有一张狭窄的铁架床。 薇薇安几乎是下意识地抱起那床不算厚的被子,准备像往常很多个夜晚一样,蜷缩在相对干净些的墙角地上。 “你去床上。” 芙蕾阻止了她,语气自然,“我不需要太多睡眠,坐着就可以。” 薇薇安皱眉:“不行。”她无法想象让芙蕾这样……的人,坐一夜。而且,芙蕾虽然说不死,但身体依旧会感受到疲惫和疼痛,她知道的。 两人僵持了片刻。 最后,是芙蕾提出了折中的方案。 “床不算小,我们可以分享。” 她说着,已经自顾自地脱掉了靴子,和外层那件深灰色的奇特高领衫,只穿着里面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裙,躺到了床的内侧,靠墙的位置。 她拍了拍身边空出的地方,动作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 薇薇安站在床边,看着芙蕾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白色的发丝在仅有的微光下像一团柔软的云。 分享一张床? 这在她的人生中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即使是小时候,她也多是独自蜷缩在角落。 犹豫了很久,直到夜深的寒意透过单薄的门板渗入,她才终于僵硬地、小心翼翼地躺到了床的外侧。 床板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但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呼吸。 床铺带着芙蕾身上那种清冷的、类似古老书卷和异域香料混合的气息,很好闻。薇薇安僵硬地躺着,身体紧绷,一动不敢动。 “放松,VV。” 芙蕾的声音从里侧传来,带着一丝睡意朦胧的慵懒,“我不会咬人。” 这句带着点“屑”的调侃,奇异地让薇薇安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 她试着慢慢放松身体,调整呼吸。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夜巡警察的脚步声、野狗的吠叫,以及彼此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薇薇安从未与人如此亲近地同眠过。 她能听到芙蕾轻浅规律的呼吸,能感受到她身体散发出的、不同于这个时代的洁净气息。 这种亲密让她感到陌生、不安,却又……莫名地安心。 仿佛在无尽的风暴海中,终于抓住了一块坚实的浮木。 她不知道芙蕾是否真的睡着了。 她自己则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很久很久。 脑海中闪过白天的冲突,闪过“屠夫”比利狰狞的面孔,闪过裂颚杰克阴鸷的眼神,但最终,这些都渐渐淡去,被背后那轻柔的触碰、被那句“你只是VV”、被身边平稳的呼吸声所覆盖。 在意识沉入睡眠的前一刻,她微微侧过头,在黑暗中看向芙蕾的方向。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但她知道她在那里。 这就够了。 第4章 裂隙与微光 当第一缕灰白的晨曦再次从木板缝隙挤入房间时,薇薇安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翻过了身,面向芙蕾的方向,而芙蕾依旧保持着昨晚的睡姿,安静地躺着,白色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两根呆毛温顺地贴伏着,似乎真的睡着了。 薇薇安没有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闯入她黑暗生命中的、来自遥远时空的旅人。 看着她平静的睡颜,仿佛所有的沉重、罪孽与时光的沧桑,都在睡梦中被暂时忘却。 过了许久,芙蕾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浅蓝色的眼眸初醒时带着一丝朦胧的水汽,显得格外清澈,仿佛雨后初晴的天空。 她看到近在咫尺的薇薇安,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微微弯起眼角,露出了一个无声的、温暖的微笑。 “早,VV。” “……早。” 简单的问候,在晨光中交换。 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未知的挑战,也带着昨夜悄然滋生的、微弱却坚韧的联结。 薇薇安知道,今晚的战斗无法避免。 但此刻,看着芙蕾醒来时的微笑,她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称呼她为VV的人。 - 晨光在无声的问候中逐渐变得明晰,将房间里的尘埃勾勒得如同漂浮的金色微粒。两人依旧维持着醒来时的姿势,在狭窄的铁架床上,隔着一段礼貌却又莫名亲昵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彼此。 是薇薇安先移开了视线。 她有些不自在地坐起身,动作刻意放轻,避免床板发出太大的声响。 晨光下,芙蕾的白色衬裙显得有些单薄,衬得她身形愈发纤细,但薇薇安知道,这具看似柔弱的身体里蕴藏着何等惊人的力量与坚韧。 “我……去弄点水。” 薇薇安低声说了一句,起身下床,套上靴子,拿起那个破旧的陶罐,准备去楼下的公共水龙头接水。 这是她每天的例行公事,但今天,脚步却比往常略显急促。 芙蕾没有动,依旧侧躺着,目光追随着薇薇安的背影,直到门被轻轻带上。 她听着门外楼梯传来的、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这才缓缓坐起身。 她揉了揉眉心,一夜的浅眠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但放大后的痛觉神经让她对硬邦邦的床板和粗糙的床单格外敏感,身体各处传来细微却清晰的酸痛感。 她早已习惯了忍耐,甚至将这视为一种保持警觉的必要。 她起身,将被子折叠整齐——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跨越了无数时代的整洁习惯。 然后,她走到窗边,透过木板的缝隙向外望去。 白日的东区展现出与夜晚截然不同的、一种疲惫而忙碌的生机。 女人们提着水桶或抱着木盆走向公共水源,孩子们在泥地里追逐打闹,男人们则行色匆匆地赶往工厂或码头,脸上带着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麻木。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那些高耸的、不断喷吐着黑色浓烟的烟囱上。 工业革命的力量正在重塑这个世界,带来前所未有的生产力,也将更多的人卷入冰冷的齿轮。 VV就生长于这样的齿轮缝隙之中。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薇薇安回来了。 她端着装满水的陶罐,看到芙蕾站在窗边,晨光为她白色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淡金。 “你看什么?”薇薇安将陶罐放下,问道。 “看这个时代。”芙蕾转过身,浅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它在用烟与火锻造未来,也在用同样的烟与火灼烧现在。” 薇薇安不太明白这种文绉绉的话,但她能感受到芙蕾语气中的那一丝沉重。 她走到水盆边,开始用冷水洗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未来怎么样?” 她一边用破布擦脸,一边含糊地问,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好奇。 芙蕾走到她身边,拿起那个她带来的、相对干净些的杯子,从陶罐里舀了杯水,小口喝着。 她的动作依旧优雅,仿佛在品尝甘泉。 “有的时代更好,科技更发达,生活更便利,普通人也能活得更……有尊严。”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但也有的时代更糟,战争、瘟疫、思想的禁锢……人类似乎在进步与倒退的循环中不断挣扎。” 她看向薇薇安,眼神认真:“但没有一个时代,像这个时代这样,将力量的悬殊、阶级的鸿沟展现得如此**而迅速。” 薇薇安擦脸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想起码头区那些背着沉重货物、脊背几乎要被压弯的工人,想起工厂里那些面色苍白、手指被机器绞断的童工,也想起帮派高层那些脑满肠肥、挥金如土的老爷们。 这就是她所熟知的世界。 “一直都是这样。”她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将破布扔回盆里。 “但你不属于这里,VV。”芙蕾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薇薇安的心上,“你的灵魂,不该被禁锢在这样的齿轮里。” 薇薇安沉默着,没有回答。 她走到木箱旁,拿起昨晚剩下的黑麦面包,掰了一半递给芙蕾,自己拿着另一半默默地啃着。 不属于这里?那她属于哪里?她从有记忆起,就在这片泥潭里打滚。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 薇薇安需要去帮派据点露面,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也为晚上的比赛做些准备——主要是打听一下“屠夫”比利最近的情况和赔率。 “我跟你一起去。”芙蕾在她准备出门时说道,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薇薇安皱眉:“不行。那里……” “我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芙蕾打断她,已经拿起了那件漆黑的披风穿上,“但我不会干涉你的事情。我只是……想看看你平时生活的世界。”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或许能看到一些你忽略的东西。” 她的理由听起来很充分,但薇薇安知道,这更多是芙蕾不放心她独自面对帮派里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和即将到来的压力。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很陌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但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丝贪恋。 “……随你。”她最终妥协了,但语气硬邦邦的,“跟紧点,别乱看,别乱说话。” - 帮派的据点位于一条更深的巷子里,是一间看起来比薇薇安的公寓稍大、但也同样破败的酒馆的后院。 白天这里相对冷清,只有几个无所事事的帮派成员聚在角落里喝酒、赌博,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隔夜酒精的酸臭味。 当薇薇安带着芙蕾走进来时,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集了过来。 那些目光带着审视、好奇、淫邪以及毫不掩饰的恶意。 芙蕾那身漆黑的披风、白色的头发、干净得出奇的气质,在这里就像一只白鸽误入了乌鸦群。 “哟,从哪儿捡来个这么标致的小玩意儿?”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就想摸芙蕾的脸。 薇薇安的动作比语言更快。 她甚至没看清她是怎么移动的,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那个男人杀猪般的惨叫,他的手腕已经被薇薇安反拧到了一个可怕的角度。 “管好你的脏手。” 薇薇安的声音冰冷如铁,金色的眼眸扫过全场,带着“黑狼”特有的凶戾, “否则下次断的就不是手腕了。” 现场一片死寂。 那几个原本蠢蠢欲动的家伙立刻缩了回去,不敢与她对视。薇薇安松开手,那个男人抱着手腕瘫倒在地,痛苦地呻吟着。 芙蕾自始至终都安静地站在薇薇安身后半步的位置,仿佛对眼前的冲突视而不见。她的脸上甚至带着那副惯有的、礼貌而疏离的表情,浅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将他们的面孔、姿态、眼神中的细微变化都收入眼底。 她没有流露出丝毫恐惧或厌恶,那种超然的态度,反而让那些帮派分子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薇薇安带着芙蕾穿过院子,走进后面一间烟雾缭绕的办公室。一个戴着单边眼镜、正在账本上写写画画的老头抬起头,看到薇薇安,又瞥了一眼她身后的芙蕾,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这位是?”老头的语气还算客气,他是帮派里的账房,人称“老算盘”,地位不低,但不管打打杀杀的事情。 “朋友。”薇薇安言简意赅,显然不想多解释。 老算盘打量了芙蕾几眼,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但芙蕾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姿态无可挑剔,却也滴水不漏。 “今晚的比赛,赔率怎么样?”薇薇安直接问道。 老算盘推了推眼镜,翻开另一个本子:“‘屠夫’比利是一赔一点二,你是……一赔一点八。” 老算盘推了推单边眼镜,浑浊的眼睛从账本上抬起,瞥了一眼薇薇安,又若有若无地扫过她身后静立如影的芙蕾,“看好你的人不多啊,“黑狼”。” 这赔率意味着庄家和大伙儿更倾向于残暴的“屠夫”比利。 薇薇安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预料。 她不在乎赔率,只在乎结果。 “比利最近有什么动静?”她问道,声音平稳。 “还能有什么动静?” 旁边一个倚在门框上、剔着牙的瘦高个插嘴,他是帮派里的小头目之一,外号“黄鼠狼”,向来对薇薇安有些不服气, “还不是在老地方,拿那些不听话的欠债人练手?听说昨天又把一个码头工人的胳膊拧成了麻花。” 他说话时,目光却不停地往芙蕾身上瞟,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淫邪。 “你这朋友哪儿来的?看着可不像咱们这地界能养出来的人。” 薇薇安没理会他的问题,只是冷冷地盯了他一眼。 “黄鼠狼”被她眼神中的寒意慑住,悻悻地闭上了嘴,但眼神依旧在芙蕾身上打转。 芙蕾仿佛没有听到这些对话,她的注意力似乎被办公室角落里一个积满灰尘、摆放着几件古怪物品的架子吸引了。 那上面有一个扭曲的金属构件,一块刻着无法辨认符号的石板,还有几个形状奇特的陶罐。 她的目光在那些物品上停留了片刻,浅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仿佛认出了它们的来历——那或许是某个早已湮灭文明的遗物,流落至此,成了□□办公室里无人理解的装饰品。 这种时空错位感,对她而言已是常态。 “他的左膝呢?”薇薇安继续向老算盘追问,语气不容置疑。老算盘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回忆:“还是老样子,阴雨天会有点跛,但影响不大。这小子皮糙肉厚,抗揍得很。” 薇薇安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她得到了需要的信息。她转身准备离开,芙蕾自然也无声地跟上。 “喂,“恶犬”!” “黄鼠狼”又在身后叫道,语气带着挑衅, “晚上可别被比利撕碎了!要是你输了,你这细皮嫩肉的朋友,哥几个可就替你“照顾”了啊,哈哈哈!” 他身后的几个混混发出一阵猥琐的哄笑。 薇薇安的脚步顿住。 她没有回头,但整个背部的线条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老算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黑狼”要再次暴起伤人的时候,芙蕾却轻轻向前半步,几乎与薇薇安并肩。 她没有看那些哄笑的人,而是侧过头,用只有薇薇安能听到的音量,极其平静地说了一句: “噪音而已,VV。走吧。” 她的声音像一股清冽的泉水,瞬间浇熄了薇薇安心头腾起的暴戾火焰。 薇薇安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将那“黄鼠狼”满口牙打碎的冲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迈步离开了办公室。 芙蕾跟在她身后,在走出院子的那一刻,她似乎无意间回头,浅蓝色的眼眸最后一次扫过那个角落里的架子,目光在那块刻着符号的石板上停留了半秒,随即自然地转回,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直到走出那条污浊的巷子,回到相对开阔的街道上,薇薇安才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砸在旁边的砖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粗糙的墙面擦破了她的指关节,渗出血丝,但她毫不在意。 “那群杂碎……”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金色的眼眸里燃烧着压抑的怒火。 芙蕾走到她身边,没有去看她流血的手,而是看着她的眼睛。 “他们畏惧你,所以才试图用这种方式激怒你,削弱你。” 她的分析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愤怒会让你在战斗中失去判断力。“屠夫”比利正是利用对手的愤怒和恐惧来取胜的。” 薇薇安喘着粗气,胸口起伏。 她知道芙蕾说得对。但那种被侮辱、尤其是牵连到芙蕾的愤怒,依旧在她血管里奔涌。 “他们不该那样说你。” 薇薇安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保护欲。 芙蕾微微歪了歪头,两根白色的呆毛随之晃动,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屑”的淡然笑意。 “他们说我是你的“朋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没说错。至于其他的……” 她耸了耸肩,仿佛那些污言秽语不过是蚊蝇的嗡鸣, “我活过的岁月里,听过比这恶劣无数倍的话语。它们无法定义我,正如“恶犬”和“黑狼”无法定义你。” 她再次强调了这一点。 薇薇安看着芙蕾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心中的怒火奇异地开始平息,转化为一种更深的决心。她必须赢,不仅要赢,还要赢得让所有人闭嘴,让所有人知道,她薇薇安在意的人,不容亵渎。 “你的手。”芙蕾的视线终于落到她流血的手背上。 “小伤。”薇薇安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 但芙蕾已经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指依旧冰凉,力道却很稳。 她从漆黑披风的内袋里——那仿佛是个无底洞——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种散发着清凉草药气息的、半透明的膏体。 “我自己来。” 薇薇安想抽回手。 “别动。”芙蕾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她用指尖蘸取了一点膏体,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薇薇安破皮的指关节上。 药膏触及伤口的瞬间带来一丝刺痛,但随即化为舒适的清凉,有效地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芙蕾的动作很轻柔,很专注,低着头,白色的麻花辫垂在胸前。 薇薇安能清晰地看到她低垂的、如同白色蝶翼般的睫毛,能感受到她呼吸时轻浅的气息。 这个来自远古文明、拥有不朽生命的旅者,此刻正像对待易碎品一样,为她处理着微不足道的皮外伤。 一种酸涩而温暖的情绪再次涌上薇薇安的心头。 她不再挣扎,任由芙蕾为她上药。 阳光透过伦敦常年不散的雾霭,吝啬地洒下几缕,落在两人身上,为这阴暗街角的一幕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柔光。 “那个架子上的东西,”芙蕾一边涂抹药膏,一边仿佛不经意地提起,“那块石板,上面的符号属于一个早已消失的沙漠王国,他们崇拜星辰,认为石头能记录时间的低语。” 薇薇安愣了一下,没想到芙蕾会突然说起这个。 “你看得懂?” “曾经懂。”芙蕾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现在……只记得它很古老,以及它不该出现在那里。”她抬起头,看着薇薇安,眼神深邃,“就像你,VV,你也不完全属于这里。” 她说完,便放开了薇薇安的手,将药膏盒子盖好,收回披风内袋。 “好了,这几天别沾水。” 薇薇安看着自己手上那层清凉的药膏,仿佛还能感受到芙蕾指尖的触感。她活动了一下手指,疼痛果然减轻了大半。 “现在去哪?”芙蕾问道,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日常插曲。 薇薇安看了看天色,距离晚上的比赛还有大半天的时间。 她平时这个时候,可能会去地下拳场热身,或者找个地方喝酒,直到比赛开始。 但今天,她不想去那些地方。她不想让芙蕾再踏足那些污秽之地,也不想让自己被那些环境影响心绪。 “跟我来。” 她做出了决定,转身朝着与帮派据点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带着芙蕾穿过几条更加狭窄、但相对安静的巷道,来到了一片被废弃的教堂墓地。残破的墓碑歪歪斜斜地立在荒草丛中,哥特式的教堂只剩下断壁残垣,彩绘玻璃早已破碎不见,只留下黑洞洞的窗口,像骷髅的眼窝。 这里荒凉、寂静,与东区其他地方的拥挤喧嚣截然不同,是薇薇安偶尔会来的、少数能让她感到片刻安宁的地方。 “这里还不错。”芙蕾环顾四周,对这里的破败和阴森似乎并不介意,反而点了点头,“死亡的宁静,有时比生命的喧嚣更让人平静。” 她在一条倒塌的石柱上坐下,漆黑的披风在灰暗的背景下几乎融为一体。 她看着薇薇安:“你需要热身吗?这里空间足够。” 薇薇安确实需要活动一下身体,保持最佳状态。 她脱下夹克,露出里面便于活动的背心,开始在荒草丛中练习步法,活动关节,偶尔对着空气挥出几拳,踢出几腿,动作迅猛而精准,带着她特有的、摒弃一切浮华的实用风格。 芙蕾就安静地坐在石柱上,看着她。 她的目光不再是之前那种穿透性的审视,而更像是一种欣赏,欣赏着这具身体在运动中展现出的力量、协调性与爆发力,欣赏着VV在战斗状态下的绝对专注。 当薇薇安一个高踢腿,带起凌厉的风声时,芙蕾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薇薇安耳中: “注意你落地时的重心,太向前了。如果比利此时突进,你会失去平衡。” 薇薇安的动作一顿,依言调整。 她回想与比利虚拟对战的情景,发现芙蕾指出的确实是潜在的破绽。 “还有,你的呼吸。”芙蕾继续道,她的指导不像教练,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观察者在陈述事实,“在发力瞬间会下意识屏息,这会影响你的耐力。试试在攻击命中的刹那呼气,就像这样……” 她并没有起身示范,只是用语言描述着一种古老的呼吸技巧,如何将气息与肌肉的爆发协调起来。 薇薇安依言尝试。起初有些别扭,但几次之后,她惊讶地发现,同样的力道,消耗的体力似乎确实减少了一些,动作也变得更加流畅。 她没有问道理,只是默默地练习,将芙蕾的指点融入自己的节奏。 阳光在废墟间缓慢移动,时光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没有多余的对话,只有薇薇安运动时的喘息声、脚步踏在草丛上的沙沙声,以及芙蕾偶尔一句精准的提点。 这一刻,她们不像来自不同时空的旅者和困兽,更像是一对奇特的师徒,在废弃的墓地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传承。 当薇薇安终于停下,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背心,额前的黑发也黏在皮肤上。 她喘着气,走到芙蕾坐着的石柱旁,拿起水袋灌了几口。 “感觉怎么样?” 芙蕾问道。 “……不错。” 薇薇安抹了把汗,金色的眼眸在运动后显得格外明亮。 她感觉身体状态调整得很好,对晚上的比赛也多了几分把握。更重要的是,芙蕾的陪伴和那些看似随意的指点,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芙蕾看着她因为运动而泛红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 她伸出手,不是去碰触,只是轻轻拂去落在薇薇安肩头的一片枯叶。 “你会赢的,VV。” 她的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不是因为技巧或力量,而是因为你的意志。你比那个只懂得破坏的屠夫,更懂得为何而战。” 薇薇安看着芙蕾,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忽然明白,芙蕾带给她最大的力量,并非那些古老的知识或治疗的能力,而是这种毫无条件的信任和认可。 她不再仅仅是“黑狼”或“恶犬”,她是VV,是一个被看见、被相信的个体。 她深吸一口墓地带点腐朽却又清冷的空气,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指关节上药膏带来的清凉和力量。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夕阳开始西沉,将废弃教堂的断壁残垣染上一层凄艳的橘红色。 夜晚和战斗即将来临,但薇薇安的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力量。 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 夕阳的余晖如同稀释的鲜血,涂抹在废弃教堂残破的尖顶和歪斜的墓碑上,为这片荒凉的宁静染上了一层悲壮而短暂的暖意。 薇薇安停止了热身,汗水沿着她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干枯的草叶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她胸腔起伏,调整着芙蕾指点的那股将气息与力量融合的新节奏,感觉身体的疲惫感确实减轻了不少,一种内在的协调感取代了以往纯粹依靠蛮力爆发后的虚脱。 芙蕾依旧坐在那截倒塌的石柱上,漆黑的披风将她大部分身形笼罩,只有那双浅蓝色的眼眸,在渐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清澈,静静地映照着薇薇安的身影。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她停下时,将那个银质酒壶再次递了过去。 这一次,薇薇安没有仰头猛灌。 她接过酒壶,学着芙蕾之前的样子,小口地啜饮着。烈酒“精灵之火”滑过喉咙,带来熟悉的灼热,但随之扩散开的暖意,却仿佛与刚刚调整好的呼吸节奏产生了共鸣,更顺畅地流淌向四肢百骸,驱散着运动后的最后一丝寒意和肌肉的酸胀。她将酒壶递回去时,指尖无意间擦过芙蕾冰凉的手指,两人都未有丝毫异样的停顿,仿佛这只是朋友间最寻常的接触。 “感觉如何?” 芙蕾的声音打破了墓地的寂静,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涟漪扩散却未惊扰其深处的宁静。 “……很好。” 薇薇安的回答简短而肯定。 她活动了一下左肩,那里一片温热轻松,旧伤带来的滞涩感在芙蕾的能量疏导和适度的热身运动后,几乎感觉不到了。 她金色的眼眸看向远方被工厂黑烟染污的、呈现出一种病态橘红色的天空,“比任何时候都好。” 这并非虚言。身体的状态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心境。 以往面对这种级别的对手,尤其是带着帮派施加的压力时,她内心总会萦绕着一股孤狼般的躁郁与暴戾,需要通过更疯狂的训练或酒精来压制。 但今天,在这片埋葬着过往的废墟之中,在芙蕾平静的陪伴和精准的提点下,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与专注。 愤怒仍在,但已被淬炼成更加锋利的刃,而非失控的野火。 芙蕾微微颔首,没有再多问。 她站起身,漆黑披风下摆拂过石柱上的青苔。 “时间差不多了。” 暮色正在迅速吞噬白日最后的光线,伦敦东区的夜晚,带着它特有的危险与喧嚣,即将拉开帷幕。 远处的汽笛声、隐约的市井嘈杂,似乎正变得越来越清晰,如同潮水般向这片孤岛般的墓地涌来。 薇薇安深吸一口气,墓地带点腐朽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她的大脑格外清醒。 她穿上那件缝着钢板的旧夹克,将指虎塞进口袋,感受着其冰冷的、熟悉的触感。然后,她看向芙蕾,眼神坚定。 “我们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离开了废弃墓地,重新投入东区纵横交错的、被夜色和雾气浸染的街巷。 越靠近“血与糖”所在的那片区域,空气中的氛围就越发紧绷和污浊。廉价酒馆里溢出更加狂躁的声浪,暗巷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目光,赌徒和投机客们怀着对血腥与金钱的渴望,正从四面八方涌向那个地下拳场。 薇薇安的步伐稳健而迅速,她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像一头回到自己领地的野兽。 芙蕾紧跟在她身后半步,漆黑的披风让她几乎融入阴影,只有偶尔经过煤气路灯时,才会短暂地显现出她白色的发丝和平静的侧脸。 她对周围投来的那些混杂着好奇、贪婪和恶意的目光视若无睹,她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前方的薇薇安身上,像一道无声的、坚定的守护屏障。 在距离“血与糖”还有一条街巷的地方,薇薇安突然停下脚步,拐进一个堆放废弃木箱的死角。 这里相对僻静,只有远处拳场入口传来的喧闹作为背景音。 “你就送到这里。” 薇薇安转过身,对芙蕾说道。 她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低沉,“里面……你不适合进去。” 她不想让芙蕾再次踏入那个污秽之地,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在台上如同野兽般搏杀,被无数疯狂的目光注视、评头论足。 那会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堪。 芙蕾看着她,没有坚持。 她理解VV的用意,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维系彼此之间这片刚刚建立的、相对干净空间的方式。 “好。” 她简单地回答,从披风内袋中取出那个小巧的金属药膏盒,塞到薇薇安手里,“结束后,如果需要。” 薇薇安握紧了那带着芙蕾体温的盒子,冰凉的金属外壳硌在掌心。“……谢谢。”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巷子外的喧嚣与死角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我会赢的。” 薇薇安忽然又说了一句,像是在对芙蕾承诺,更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我知道。”芙蕾的回应依旧平静而笃定。她浅蓝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仿佛蕴藏着星辰的力量,“记住,你的意志,比他的暴力更强大。” 她上前一步,伸出手,并非触碰,只是轻轻整理了一下薇薇安因为快速行走而有些歪斜的夹克领口。这个动作自然而短暂,带着朋友间纯粹的关怀。 “去吧,VV。我会在外面等你。” 这句话像最后一道稳固的基石,垫在了薇薇安的脚下。 她深深看了芙蕾一眼,仿佛要将这份平静的力量吸入体内,然后猛地转身,毫不犹豫地大步走向那条通往“血与糖”入口的、被阴影和**填满的巷道,背影决绝而挺拔,如同出鞘的利剑。 芙蕾站在原地,直到薇薇安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巷口涌动的人潮中,她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向后靠了靠,将自己更深地嵌入废弃木箱投下的阴影里,漆黑披风成了她完美的伪装。她像一个脱离了时间的观察者,静静地守候在风暴的边缘。 她能听到从地下入口处传来的、如同海啸般层层叠叠的狂热呼喊,能感受到脚下地面隐约传来的震动。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披风内衬里那些来自不同时代的“纪念品”,感受着那些冰冷或温润的触感。 数千年的流浪,她目睹过无数战斗,从宏大的战争到私人的决斗,但从未有一次,让她的心如此清晰地悬在另一个人的命运之上。 这不是爱情,至少现在还不是。 这是一种更深沉的联结,是两个孤独灵魂在无尽黑暗中偶然相遇后,产生的强大引力。 她看到了VV灵魂深处被泥沼包裹的金色内核,那是不该被这个时代磨灭的光。她想要守护这份光,仅此而已。 第5章 暗巷中的战斗 地下拳场内的声浪陡然拔高了一个层级,似乎预示着某位选手的登场。 芙蕾闭合了一下眼睛,放大后的痛觉神经让她仿佛能隔空感受到那场地中央弥漫开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暴戾与压迫感。 “屠夫”比利,登场了。 “血与糖”内部,气氛已经达到了沸点。 空气中混合着汗臭、血腥、烟草和廉价酒精的刺鼻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昏暗摇曳的煤气灯下,每一张扭曲的面孔都写满了对暴力的原始渴望。金钱在赌徒们手中疯狂地传递,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呐喊与咒骂。 当薇薇安从选手通道走出,踏上那粗糙木板围成的拳台时,迎接她的是一阵混杂着嘘声、口哨和零散欢呼的声浪。 她依旧是那个“黑狼”,但有些人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她似乎有些不同。 那双金色的眼眸里,少了些往日的躁动与不耐烦,多了种冰封般的沉静,仿佛暴风雪来临前的天空。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扫视台下那些狂热的面孔,只是平静地看向对面的入口。 伴随着一阵更加狂野、充满恶意的欢呼,一个如同铁塔般的身影走了出来。 “屠夫”比利,身高接近两米,浑身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伤疤和狰狞的刺青。 他的脑袋剃得锃亮,脸上横肉堆积,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纯粹而残忍的兴奋光芒。他像一头被放出笼子的野兽,对着观众席发出一声咆哮,炫耀着他那身恐怖的力量。 他看向对面的薇薇安,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充满占有欲和毁灭欲的狞笑。 裁判战战兢兢地宣读完简陋的规则,铃声敲响! 比利如同一辆失控的重型马车,带着一股恶风,猛地冲向薇薇安,粗壮的手臂直接抓向她的头颅,意图像扭断鸡脖子一样结束战斗。 他的动作大开大合,充满了绝对的力量感,但缺乏细腻的变化。 薇薇安没有硬接。 她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在比利蒲扇般的大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脚下步伐一错,腰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向后仰倒,同时右腿如同毒蝎摆尾,精准狠辣地踢向比利之前被芙蕾和她共同确认过的弱点——左膝的外侧! “砰!”一声闷响。 比利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左膝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愤怒的痛吼。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瘦削的女人,速度和精准度竟然如此可怕,第一击就直奔他的要害! 一击得手,薇薇安毫不停留,身体如同弹簧般复位,瞬间切入比利因疼痛而露出的微小空当,手肘如同出膛的炮弹,砸向他的肋骨。 比利毕竟经验丰富,忍痛用手臂格挡,另一只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薇薇安的面门。 这一拳力量极大,若是砸实,足以让普通人头骨碎裂。 薇薇安没有选择后退,而是再次展现了她惊人的反应速度。 她头部猛地一侧,拳风擦着她的脸颊掠过,带起几缕黑色的发丝。 与此同时,她的膝盖已经重重顶在了比利毫无防护的腹部。 “呃!”比利闷哼一声,庞大的身体向后踉跄了一步。 台下爆发出疯狂的呐喊。 支持薇薇安的人为她精妙的闪避和反击欢呼,而押注比利的人则发出愤怒的咒骂。 几个回合下来,薇薇安完全贯彻了芙蕾的指点,以及她自己制定的战术。 她绝不与比利进行力量上的正面角力,而是利用自己远超对方的速度、灵活性和精准打击,不断游走,像一只灵巧的蜂鸟,围绕着笨重的巨熊,一次次叮咬它的要害。 她的呼吸保持着芙蕾教导的那种特殊节奏,使得她的体力消耗远低于以往的同级别战斗。 她专注地观察着比利的一举一动,寻找着那个决定性的机会。 她的眼神冰冷,大脑高速运转,计算着距离、角度和时机。 芙蕾的话语在她脑海中回响:“你的意志,比他的暴力更强大。” 比利越来越烦躁。他引以为傲的力量每次都无法落到实处,对方的滑不留手和精准打击让他有力无处使,左膝的旧伤在一次次被针对后,开始隐隐作痛,影响了他的移动。 观众的嘘声和对手那冷静得可怕的眼神,都像油一样浇在他心头的怒火上。 “臭婊子!你就只会躲吗?!” 他发出狂怒的咆哮,再次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双臂张开,试图将薇薇安彻底抱住,用蛮力将她碾碎。 就是现在! 薇薇安眼中精光一闪。 她没有再后退,而是迎着比利扑来的方向,猛地一个矮身俯冲,如同贴地滑行的猎豹,在间不容发之际从比利张开的双臂下钻过。 在错身而过的瞬间,她的右手并指如刀,将全身的力量和冲势凝聚于指尖,狠狠地戳向了比利左膝后方最脆弱的腘窝。 “啊——!” 这一次,比利发出的不再是愤怒的吼叫,而是撕心裂肺的惨嚎。 腘窝遭受如此重击,他的左腿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大树,轰然跪倒在地。 整个“血与糖”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逆转惊呆了。 薇薇安没有丝毫犹豫。 在比利跪倒、门户大开的瞬间,她已然旋身,左腿高高扬起,如同战斧般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旋转的力道,狠狠地劈在了比利粗壮的脖颈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即使在一片喧闹中也清晰可闻。 比利庞大的身躯彻底僵住,然后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双眼翻白,口中溢出白沫,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再也爬不起来了。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地下拳场。 随即,如同火山爆发般,更加狂热的声浪冲天而起。 赢钱的人的狂喜的尖叫、输钱的人的愤怒的咒骂、以及对“黑狼”展现出的恐怖实力的惊叹与畏惧,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曲。 薇薇安站在拳台中央,微微喘着气,汗水沿着她的鬓角滑落。 她看着脚下如同死狗般的比利,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完成任务后的漠然。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台下那些疯狂的面孔,仿佛看向了入口的方向,看向了那个在阴影中等待她的人。 她赢了。 用她的方式。 - “血与糖”内的声浪几乎要掀翻低矮的天花板,污浊的空气因狂热而颤抖。 薇薇安站在拳台中央,脚下是彻底失去意识的“屠夫”比利,像一座被摧毁的堡垒。汗水浸湿了她的黑色发丝,黏在额角和脸颊,胸腔因激烈的战斗而起伏,但她的呼吸依旧遵循着那种新学会的、更有效率的节奏,快速平复着。 她没有像其他胜利者那样高举双臂,享受这血腥的荣耀。 那双金色的眼眸里,冰封的沉静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成任务后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立刻离开这里的迫切。 台下那些投来的目光——狂热的、敬畏的、贪婪的、不甘的——像无数细密的针,刺穿着她刚刚在战斗中建立的宁静壁垒。裁判颤抖着举起她的手臂,宣布了“黑狼”的胜利。赌徒们的喧嚣更加鼎沸。 裂颚杰克和几个帮派高层站在台下阴影里,脸色阴沉地看着她,显然对这个结果心情复杂——他们赢了钱,但薇薇安展现出的、超乎他们控制的强大,也让他们感到了威胁。 薇薇安无视了这一切。 她甩开裁判的手,径直跳下拳台,分开拥挤的人群,像一柄利刃划开油腻的水面,朝着选手通道走去。 有人试图拦住她祝贺或挑衅,都被她那双结冰的金色眼眸和毫不掩饰的戾气逼退。 她现在只想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回到那个有……她在等待的地方。 穿过昏暗、散发着霉味和尿骚味的通道,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侧门,清冷的夜空气瞬间涌入肺腑,让她精神一振。 她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微微喘息,闭上眼,感受着脱离那个疯狂世界后的短暂松弛。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响起: “VV。” 薇薇安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 在堆放废弃酒桶的角落阴影里,那件熟悉的漆黑披风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几缕白色的发丝在远处巷口煤气灯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朦胧的光晕。 她真的在这里等着。 一直等着。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终于靠岸的船只放下了沉重的锚,瞬间攫住了薇薇安的心脏。 那是在血腥搏杀后,看到唯一灯塔的安心感。 她站直身体,朝着那片阴影走去。 随着距离拉近,芙蕾的身影从黑暗中清晰起来。 她依旧穿着那件漆黑的披风,姿态从容,仿佛刚才过去的不是一个多小时紧张等待,而只是片刻的沉思。 她的目光落在薇薇安身上,仔细地、快速地扫过,确认她没有增添什么严重的新伤,最后,那双浅蓝色的眼眸对上了薇薇安金色的瞳孔。 “你做得很好。” 芙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毫不掩饰的赞许, “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你的应变和意志,远超那个只有蛮力的家伙。” 这不是客套的恭维,而是基于事实的评价。 薇薇安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分量。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芙蕾面前,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对视。 拳场内的喧嚣被隔绝在门后,成了模糊的背景音,这条肮脏的小巷,此刻竟成了她们之间一片奇异的净土。 薇薇安注意到,芙蕾的指尖在披风下似乎无意识地相互摩挲着,这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小动作。 是在担心吗?这个念头让薇薇安心里泛起一丝微澜。 “你的手。” 芙蕾的视线下移,落在薇薇安的手上。 之前的旧伤无碍,但指关节在最后那一记手刀和劈砍中,不可避免地再次破皮,渗着血丝,混合着比利的汗水和台上的污垢。 薇薇安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但芙蕾已经向前一步,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和之前一样,她的手掌冰凉,力道却沉稳。 “小伤。”薇薇安重复着之前的话,但语气不再那么生硬。 芙蕾没有理会她的逞强,再次从披风内袋里取出那个小巧的药膏盒。 她打开盖子,用指尖蘸取那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半透明膏体,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薇薇安破皮的指关节上。 她的动作依旧轻柔、专注,低着头,白色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在昏暗光线下像一条流淌的白色银河。 药膏带来的清凉感再次有效地缓解了火辣辣的刺痛。 薇薇安低头看着芙蕾为自己上药的样子,看着她低垂的、如同覆盖着新雪般的睫毛,看着她那两根似乎因为专注而微微绷直的白色呆毛。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她的心头。 她们一起度过了惊心动魄的相遇,分享了食物和酒,睡在了同一张床上,倾诉了各自最沉重的过去,共同面对了外界的恶意,此刻,她刚刚为她打赢了一场残酷的战斗,而她正在为她处理微不足道的伤口。 然而,她竟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个总是带着礼貌疏离,却又会露出有点“屑”的笑容,拥有毁灭文明的力量和穿越时间的能力,却会为她留下一块姜饼人、为她指出战斗破绽、在此刻安静等待并为她上药的——这个独一无二的人的名字。 “你……” 薇薇安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这静谧的氛围,“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芙蕾涂抹药膏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她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月光下湖面般的柔和。 是啊,她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却连最基本的互通姓名都忽略了。 但她知道,名字是有重量的。 尤其是对于VV这样,一直被人用代称呼来喝去的人。 她轻轻放下薇薇安的手,将药膏盒子盖好,却没有立刻收回。 她直视着薇薇安那双在夜色中依旧明亮的金色眼眸,用清晰而平稳的语调,说出了那个承载着漫长时光与沉重罪孽的名字: “芙蕾。芙蕾·克洛诺斯。” 她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巷子里,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敲在薇薇安的心上。 芙蕾...克洛诺斯? 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异域的、古老的韵律,与“黑狼”、“恶犬”这样的代称截然不同。它属于一个活生生的、有过去、有故事的人。 薇薇安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其镌刻在灵魂深处。 “芙蕾……” 她无意识地低声念了出来,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试探性的陌生感。 “嗯。” 芙蕾应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清浅而真实的笑容。听到VV用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念出自己的名字,感觉……很奇妙。 薇薇安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些窘迫,仿佛自己无意间触碰了什么珍贵而易碎的东西。 她别开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举起那只被上好药的手。 “……谢谢。这个,还有……之前的所有。” 芙蕾将药膏盒子塞回她手里:“留着吧,总会用得上。” 她顿了顿,看着薇薇安依旧有些紧绷的侧脸,问道,“现在想去哪里?回去吗?” 回去? 回到那个虽然有了些暖意,但依旧狭小、代表着她在东区挣扎求存的巢穴? 薇薇安突然不想回去。 战斗的肾上腺素尚未完全消退,芙蕾名字带来的奇异悸动还在胸腔回荡,她需要一点……别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向巷子外那片被灯火和雾气笼罩的、无边无际的伦敦夜空,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不,” 她转回头,看向芙蕾,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一丝近乎野性的、想要冲破禁锢的光芒, “带我去看看。” 芙蕾微微挑眉:“看什么?” “看看你说的,“更好的时代”……或者,至少是伦敦没有的东西。” 薇薇安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不是旅人吗?带我……离开这里一会儿。就一会儿。” 这不是一个请求,更像是一个宣言。 她想知道,芙蕾眼中所见的风景,究竟是什么样子。 她想知道,那个让芙蕾认为她“值得”的世界,究竟有什么不同。 芙蕾愣住了。 她看着薇薇安,看着那双金色眼眸中燃烧着的、混合着疲惫、胜利、好奇和一丝脆弱的光芒。 VV在向她索要一个承诺的预览,一个超越这个污浊时代的惊鸿一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远处,“血与糖”的喧闹似乎渐渐平息,而伦敦夜晚固有的、各种模糊的声响重新占据了主导。 几秒钟后,芙蕾眼中的讶异化为了然,然后是那种带着点“屑”的、仿佛觉得这个提议很有趣的笑意。 “好啊。” 她答应得干脆利落,向前走去,与薇薇安擦肩而过时,漆黑披风的衣角拂过薇薇安的手臂,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跟我来,VV。” 芙蕾的答应干脆得出乎薇薇安的预料。 没有追问,没有犹豫,仿佛薇薇安提出的只是去街角买份报纸般寻常。 她只是自然地向前走去,漆黑披风在昏暗巷子里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示意薇薇安跟上。 她们没有走向东区更深的迷宫,也没有前往任何薇薇安熟悉的、充斥着罪恶或交易的场所。 芙蕾领着薇薇安,穿过几条更加偏僻、连流浪汉都罕至的窄巷,最终停在一栋废弃的纺织厂仓库背后。 仓库外墙斑驳,布满铁锈的防火梯蜿蜒向上,隐没在浓重的夜色里。 “上面。”芙蕾指了指头顶,言简意赅。 薇薇安抬头望去。 防火梯看起来并不牢固,但在东区,这已是常见的垂直通道。 她没有多问,活动了一下刚刚上好药、依旧有些刺痛但已无大碍的手,率先抓住了冰冷粗糙的铁架,动作敏捷地向上攀爬。 铁梯在她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但在承受了她的重量后,并未坍塌。 芙蕾跟在她身后,她的动作不如薇薇安那般充满爆发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轻灵和稳健,仿佛身体的每一分力量都运用得恰到好处,攀爬时几乎不发出多余的声音。 漆黑披风在她动作间飘拂,像夜色本身生出的羽翼。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向上攀登,逐渐远离地面弥漫的污浊气息和喧嚣。 越往上,空气似乎变得稍微清冽了一些,尽管依旧带着伦敦特有的煤烟味,但至少摆脱了街巷间那种黏稠的压迫感。 终于,她们踏上了仓库平坦而宽阔的屋顶。 这里堆积着一些不知废弃了多久的木箱和破损的机械零件,覆盖着厚厚的、湿漉漉的煤灰。 但视野,豁然开朗。 伦敦的夜景,如同一幅巨大而阴沉的画卷,在她们眼前铺展开来。 近处,是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贫民窟屋顶,像一片片晦暗的苔藓,镶嵌在扭曲的街巷之间。 远处,泰晤士河像一条铅灰色的巨蟒,无声地蜿蜒,河面上偶尔有船只的灯火如同鬼火般飘过。 更远方,西区那些富裕区域的轮廓在雾霭中若隐若现,闪烁着零星而傲慢的灯光。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无数根高耸入云的工厂烟囱,如同巨大的、永不疲倦的呼吸器官,持续不断地向已然污浊不堪的夜空喷吐着滚滚浓烟,将星光与月色彻底隔绝在外。 这就是伦敦。 薇薇安熟悉它每一寸肮脏的肌理,熟悉它隐藏在阴影下的罪恶与挣扎。 但站在这个高度,以这样一种抽离的视角俯瞰,她依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这是一种宏观的、令人窒息的庞大与沉重。 芙蕾走到屋顶边缘,那里有一截相对干净些的矮墙。 她轻轻拂去上面的煤灰,示意薇薇安坐下,自己则站在她身旁,漆黑披风的下摆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她没有看薇薇安,而是仰起头,望向那片被工业文明染指的、不见星辰的夜空。 “在我的故乡,‘缪’,” 芙蕾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屋顶的寂静,带着一种遥远的、如同从水底传来的回响。 “夜空不是这样的。那里的星辰,像无数碎钻镶嵌在黑丝绒上,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有一种会发光的浮游生物,在夜晚的海面上聚集,随着波浪起伏,如同流动的星河,孩子们会躺在海边的白色沙滩上,听着潮汐的韵律,辨认着星座,听着关于星辰与海洋的古老传说。” 她的描述勾勒出一幅薇薇安无法想象的画面。 星辰?星河?白色沙滩?这些词汇对她而言,遥远得如同另一个维度的神话。 她所知的夜晚,是“血与糖”的疯狂,是街巷的险恶,是躲在狭小房间里听着外面风雨声的孤寂。 第7章 巢穴中的困兽与旅人 芙蕾并未立刻将发现跟踪者的事情告知薇薇安。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是谁派来的?目的为何?是帮派内部的试探,还是外部的敌人?贸然点破,可能会打草惊蛇,或将薇薇安置于更不明朗的险境。 她只是不着痕迹地调整了步伐,让自己更靠近薇薇安一些,看似随意,实则封堵了几个可能被偷袭的角度。 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扩散开来,捕捉着身后那道视线每一次微小的移动、每一次呼吸的间隔。 对方的跟踪技巧在这个时代算得上专业,但在她这位时间旅者面前,破绽依然清晰可见——步伐与周围劳工的疲惫拖沓不同,带着一种刻意的协调。 视线停留在她俩身上的时间,也远超过一个普通路人的好奇。 薇薇安似乎并未察觉异常,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芙蕾刚才那番话,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 她习惯了被畏惧、被利用、被鄙夷,却从未被如此……细致地“阅读”过,甚至从中解读出了连她自己都未曾明确意识到的“坚持”。 这种感觉陌生而奇异,让她心头纷乱。 两人沉默地走回了那间位于廉租公寓顶层的巢穴。 关上门,将外界的喧嚣与那道隐秘的视线暂时隔绝。 薇薇安脱下夹克,扔在木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走到水盆边,用冷水用力扑脸,试图浇灭心头那团烦躁的火,也洗去码头区带来的污浊感。 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稍微清醒了一些。 “你之前说,要打造一艘“船”。” 薇薇安用破布擦着脸,背对着芙蕾,声音有些模糊,“具体……要怎么做?”她不是一个习惯于被动等待的人,即使那承诺听起来再美好,她也需要知道切实的路径。 芙蕾正在将漆黑披风挂起,闻言动作顿了顿。 她走到窗边,透过木板的缝隙,警惕地向外扫视了一眼。 那个穿着棕色外套的身影并未出现在公寓楼下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但她能感觉到,对方并未远离,很可能在某个更隐蔽的角落监视着这里。 她转过身,面向薇薇安,决定先不提及跟踪者,而是回答她的问题。 有些事,需要VV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和认知后,才能更好地应对。 “船,需要龙骨、帆和舵。” 芙蕾用她那种特有的、将抽象概念具象化的方式解释道,“对你而言,VV,龙骨是你自身的实力和生存能力,这你已经具备,但还可以更强、更精炼。帆,是知识和视野,让你能看到超越东区的规则,理解更广阔世界的运行方式。而舵,”她指了指薇薇安的胸口,“是你的内心,你的判断力,你最终要驶向何方的决定权。” 她走到薇薇安面前,目光沉静:“我们可以从龙骨开始。你现在的格斗技巧,源于街头和拳场的生死搏杀,高效,但过于依赖本能和身体素质,缺乏系统的锤炼和更深层的原理。我可以教你一些东西,不是取代你的风格,而是让它更坚固,更难以被摧毁。” 薇薇安擦脸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转过身,金色的眼眸带着审视看着芙蕾。 “你要教我……你的格斗术?” 她想起芙蕾在咖啡馆那轻描淡写便卸掉混混手腕的诡异手法。 “不完全是。” 芙蕾摇了摇头, “我的很多技巧,依赖于被永恒齿轮能量改造后的身体和对能量的细微操控,你无法直接学习。但我可以教你发力方式、呼吸节奏的更深层原理,教你如何更有效地调动全身肌肉,如何在最小的动作幅度内爆发出最大的力量,如何利用对手的势能来反击——这些是超越特定招式的,适用于任何战斗风格。” 她看着薇薇安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挑战:“可能会很辛苦,甚至需要打破你一些固有的习惯。你愿意学吗?” 薇薇安几乎没有犹豫。 力量的提升,是她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根本,也是她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的东西。 尤其是见识过芙蕾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后,这种渴望更加强烈。 “学。” 她斩钉截铁。 “好。” 芙蕾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那么,现在,第一个练习。” 她示意薇薇安站到房间中央相对空旷的地方。 “闭上眼睛。” 薇薇安蹙眉,但还是依言闭上。 “放松身体,但保持警觉。不要用眼睛看,用你的皮肤去感受空气的流动,用你的耳朵去捕捉最细微的声音,用你的直觉去判断周围的环境。” 芙蕾的声音低沉而舒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战斗不仅仅依赖于视觉。当视线被遮蔽,或者面对多个敌人时,其他的感官会变得至关重要。” 薇薇安尝试着放松身体,将注意力集中在听觉和触觉上。 她听到了楼下住户模糊的争吵声,听到了远处马车驶过的轱辘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也听到了……芙蕾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正以一种缓慢而诡异的节奏,围绕着她移动。 她努力捕捉着芙蕾的位置,但对方的移动如同鬼魅,气息收敛得极好。 突然,一阵极细微的风声袭向她的后颈。 薇薇安几乎是本能地向前俯身,同时手肘向后猛击,但击空了。 芙蕾不知何时已经变换了位置。 “反应很快,但意图太明显。” 芙蕾的声音从她的左侧传来,依旧平静,“攻击之前,你的肩膀肌肉会先绷紧。” 接下来的几分钟,芙蕾如同一个无声的考官,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角度发起模拟攻击,有时是手指轻点,有时是衣袂带风。 薇薇安起初有些狼狈,频频失误,但她的天赋极高,很快便适应了这种盲视下的感知方式,开始更准确地判断芙蕾的方位和意图,闪避和反击也越发流畅、隐蔽。 芙蕾在心中暗自点头。 VV的学习能力和战斗直觉,确实是她漫长岁月中见过的佼佼者。 练习持续了约莫半小时,直到薇薇安额角见汗,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芙蕾才叫停。 “可以了。今天到此为止。” 芙蕾说道,“记住这种感觉。在日常行走、与人交谈时,也试着分出部分注意力,去感知周围的环境,这会让你更容易发现潜在的威胁。” 薇薇安睁开眼,金色的眼眸因为刚才的高度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 她感觉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一种全新的感知维度在她面前展开。 虽然只是初步的练习,但她已经隐约触摸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潜力。 “谢谢。” 她由衷地说道。 这份教导,远比金钱或庇护来得珍贵。 芙蕾微微颔首,走到窗边,再次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夜色已然浓重,街道上行人稀少。 那个跟踪者的气息……依然存在,如同附骨之疽,停留在街对面某栋建筑的阴影里。 她沉吟片刻,决定给薇薇安一些提示,但不过度惊扰。 “VV,” 她转过身,语气如常,“最近,留意一下周围。帮派里,或者外面,可能有些……不安分的眼睛。” 薇薇安眼神一凛,立刻明白了芙蕾的暗示。 她不是毫无察觉的傻瓜,只是刚才心神被其他事情占据。 “有人盯上我们了?” 她的手不自觉摸向了口袋里的指虎。 “可能。” 芙蕾没有给出肯定答案,避免她过度紧张,“提高警惕总是好的。尤其是在你执行任务的时候。” 薇薇安点了点头,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黑狼”般的冷光。 “我知道了。” 她不会坐以待毙。 既然有人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就要做好被利齿反噬的准备。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似乎恢复了某种节奏,却又暗藏波涛。 薇薇安白天依旧处理着帮派的事务,但更加留意周围的动静。 她确实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有时是身后一闪而过的不明身影,有时是来自暗处难以捉摸的视线。 她按捺住立刻揪出对方的冲动,只是将这些信息默默记下,同时更加专注于芙蕾的教导。 芙蕾的训练并非每日都有,但每次都能切中要害。 她教薇薇安如何通过调整呼吸,在剧烈运动中更有效地分配体力。 教她如何利用人体关节和筋膜的弱点,用更小的力量造成更大的控制效果。 甚至开始传授一些简单却极其有效的、源于某个已消亡丛林部落的潜行与追踪技巧。 薇薇安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知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力量的控制更加精细,耐力有所提升,对环境的感知也越发敏锐。 她与芙蕾之间的默契也在训练中与日俱增,往往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与此同时,芙蕾也在进行着自己的“调查”。 她利用薇薇安外出执行任务的时间,凭借其超越时代的身手和伪装技巧,悄无声息地探查着东区的信息网络。 她光顾了消息灵通的低等酒馆,混迹于流浪汉和窃贼之间,甚至潜入过一两个敌对帮派控制的码头仓库。 她逐渐拼凑出一些信息。 那个跟踪者,似乎并非直接来自于“剃刀”摩根的核心圈子,也不像已知的敌对帮派成员。 线索隐隐指向了一个更隐蔽的、游走在黑白两道边缘的情报贩子组织。 这个组织以出售各种秘密为生,从商业情报到个人**,无所不包。 是谁,在通过他们调查VV?目的又是什么? 芙蕾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网的目标,显然是她身边这个正在努力挣脱命运枷锁的年轻女子。 这天傍晚,薇薇安带回了一个消息。 帮派里一个负责销赃的小头目,昨晚在交易时被人黑吃黑,不仅货丢了,人也被打断了一条腿,对方留下话,说这是对“剃刀”摩根不守规矩的“小小教训”。 摩根勃然大怒,命令薇薇安带人去查清楚是谁干的,并把场子找回来。 “对方很狡猾,没留下什么明显的线索。” 薇薇安对芙蕾说道,眉头紧锁,“但老算盘那边打听到一点风声,可能跟一个叫灰鼠的情报贩子有关。那家伙鼻子很灵,但嘴巴很严,而且行踪不定。” “灰鼠……”芙蕾重复着这个名字,浅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与她调查到的信息吻合了。 她看向薇薇安,看着对方眼中因为新任务而燃起的、混合着警惕与好战的光芒。这是一个危机,但也可能是一个机会——一个揪出幕后黑手,并进一步磨练VV的“龙骨”与“舵”的机会。 “VV,” 芙蕾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这次,我或许可以帮你找到那只灰鼠。” 薇薇安惊讶地看向她。 芙蕾的指尖轻轻拂过漆黑披风内衬里那些来自不同时代的“纪念品”,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无形的、带着冷冽意味的弧度。 “毕竟,在寻找隐藏起来的东西这方面,我或许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更有经验。” “灰鼠……” 薇薇安咀嚼着这个名字,金色的眼眸锐利如刀。 她混迹东区多年,自然听过这个名号。 一个游走在阴影里的情报贩子,像真正的老鼠一样狡猾谨慎,据说只要价钱合适,没有他挖不出来的秘密,但也极难被找到。 “你有办法找到他?” 芙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窗边,再次确认了那个如同幽灵般徘徊的跟踪者依旧在街对面建筑的阴影里。 她拉上那块充当窗帘的破布,将外界窥探的视线彻底隔绝,房间里只剩下那盏小油灯跳动的光芒。 “跟踪我们的人,技巧娴熟,耐心十足,不像普通帮派分子。” 芙蕾转过身,昏黄的光线在她白皙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结合你刚才的消息,很可能就是灰鼠手下,或者与他有关联的人。他们的目标是你,或者……通过你,探查我的来历。” 薇薇安的脸色沉了下来。 被人像猎物一样盯着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还可能牵连到芙蕾。 “我去把他揪出来!”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身上瞬间腾起“黑狼”的戾气。 “等等,VV。” 芙蕾叫住了她,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直接动手,只会打草惊蛇。灰鼠这种生物,受到惊吓会立刻钻进更深的洞窟,再想找他就不容易了。” 她走到木箱旁,用手指蘸了点冷水,在粗糙的木面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 “他现在是观察者,处于暗处,自以为安全。我们要做的,不是把他逼入更深的黑暗,而是……给他一个不得不现身,或者留下更清晰痕迹的理由。” 薇薇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木箱边,看着芙蕾画出的简单线条。 “什么意思?” “我们需要一个诱饵。” 芙蕾的指尖点在代表跟踪者的那个点上,“一个足够吸引他,让他认为值得冒险靠近,或者必须向上级汇报的诱饵。” “诱饵?” 薇薇安立刻明白了,“我?” “是你,但不仅仅是你。” 芙蕾的指尖移开,浅蓝色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灰鼠感兴趣的很可能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的来历。所以,这个诱饵需要展现出一些……超乎他理解范畴的东西,勾起他最大的好奇心,让他认为这条情报的价值远超寻常,值得他亲自出面确认,或者至少留下无法伪造的汇报记录。” 她看向薇薇安,眼神带着询问和一种并肩作战的默契:“敢冒险吗,VV?我们需要演一场戏。” 薇薇安看着芙蕾眼中那沉静而自信的光芒,心中因被跟踪而燃起的暴躁怒火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更加冷静、更加危险的狩猎**。 与芙蕾一起行动,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和安心。 “你说怎么做。” 她干脆利落。 芙蕾凑近她,压低声音,开始详细阐述她的计划。 她的语速平稳,逻辑清晰,将每一个步骤,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应对方案都考虑了进去。 薇薇安静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基于她对东区了解的细节补充。 两人头靠得很近,呼吸交融,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两只在巢穴中密谋的兽。 计划并不复杂,但充分利用了信息差和心理博弈。 第8章 白昼下的共生 第二天下午,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伦敦的屋顶。 薇薇安按照计划,独自一人来到了位于码头区边缘的一家生意冷清的二手书店。这里是帮派势力范围的边缘,鱼龙混杂,也是“灰鼠”手下经常出没打探消息的地方之一。 她穿着那件旧夹克,双手插在口袋里,指虎冰凉的触感传来。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刻意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而是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她在书店门口徘徊了片刻,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然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书店里弥漫着纸张霉变和灰尘的气息。 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店主坐在柜台后打盹,对进来的客人爱答不理。 薇薇安在书架间漫无目的地逛着,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她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被监视的感觉再次出现了,如同附骨之疽,从她离开公寓起就一直若即若离地跟着。 她按捺住立刻回头揪出对方的冲动,依照芙蕾的指示,扮演着一个内心焦虑、似乎在寻找什么的角色。 过了大约一刻钟,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桌面,惊醒了打盹的店主。 “老板,打听个事。” 薇薇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有没有……关于一些古老符号的书?或者,认识对这方面有研究的人?”她刻意使用了“古老符号”这个有些宽泛且不寻常的词。 老店主抬起浑浊的眼睛,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有。我这儿只卖旧小说和过期报纸。” 薇薇安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失望和烦躁。 她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先令,推到柜台上,声音更低了:“帮个忙。或者……你知道哪里能找到灰鼠吗?我有点特别的消息,想卖给他。” 抛出“灰鼠”的名字,是计划的关键一步。 这既表明了薇薇安知道背后是谁在搞鬼,也暗示了她手中有值得“灰鼠”亲自关注的情报。 老店主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但他依旧摇头,将钱推了回去:“不认识。姑娘,找错地方了。” 薇薇安没有坚持,收回钱,脸上失望之色更浓,还夹杂着一丝不安。 她又在书店里磨蹭了几分钟,这才一副悻悻然的样子离开了。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那道视线,在她提到“古老符号”和“灰鼠”时,明显变得更加专注和锐利。 离开书店后,薇薇安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故意绕了几个圈子,走进了一片更加杂乱、堆满废弃建材和垃圾的区域。 这里人迹罕至,是动手或者……被动手的理想地点。 她放慢了脚步,仿佛在思考什么,实则全身肌肉紧绷,感官提升到极致,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等待着芙蕾信号。 按照计划,芙蕾应该早已利用她超凡的潜行技巧,尾随在跟踪者之后,确认其身份和动向,并在合适的时机,制造一个让跟踪者认为“机不可失”的瞬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废弃场里只有风吹过破木板的呜咽声和远处码头的模糊噪音。薇薇安的手心微微出汗。 突然,在她前方不远处,一堆废弃的木桶后面,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瓦片被碰落的脆响! 来了! 几乎是同时,薇薇安感觉到身后的视线骤然变得灼热,一道迅疾的风声朝着她的后脑袭来。 对方果然按捺不住,选择了在这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动手,试图制服她,或者至少从她口中逼问出更多关于“古老符号”和那个白发女人的信息! 薇薇安早有准备!她没有回头,而是凭借这几天芙蕾训练出的、超越视觉的感知,身体猛地向左侧一滑步,同时右腿如同鞭子般向后扫出。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痛哼。 她感觉自己的靴跟结结实实地踢中了某种坚实的东西,也许是对方的小腿或膝盖。 她迅速转身,看到一个穿着棕色外套、蒙着下半张脸的男人正踉跄着后退,眼中满是惊怒。 果然是他,那个跟踪者! 男人显然没料到薇薇安的反应如此迅捷精准,但他也是经验丰富之辈,稳住身形后,立刻从腰间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低吼一声,再次扑了上来,匕首直刺薇薇安的小腹,动作狠辣,意在迅速使其失去抵抗力。 薇薇安眼神冰冷,毫无惧色。 她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运用芙蕾教导的步法,身体如同游鱼般再次侧滑,避开匕首锋芒的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拇指死死抵住其腕关节的薄弱处。 这是芙蕾教她的一个小技巧,源于某种古老的擒拿术,旨在瞬间瓦解对手的武器掌控。 男人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酸麻,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眼中闪过一丝骇然,另一只手握拳砸向薇薇安的面门。 薇薇安扣住他手腕的左手顺势向下、向内侧一拧,同时身体前倾,右肩猛地撞向对方的胸口。 “咔嚓!”令人牙酸的脱臼声响起。 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被撞得向后飞起,重重地摔在了一堆破烂的木板上,激起一片灰尘。 他抱着扭曲的手臂,痛苦地蜷缩起来,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几秒,干净利落,充分展现了薇薇安融合了自身经验与芙蕾指点后的进步。 薇薇安喘着气,走上前,用靴子踩住男人的胸口,防止他暴起或者逃跑。 她弯腰,扯下了他蒙面的布,露出一张陌生而苍白、因疼痛而扭曲的脸。 “谁派你来的?”薇薇安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温度,“灰鼠在哪里?” 男人咬紧牙关,眼神凶狠地瞪着她,显然不打算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废弃场另一侧的阴影里传来: “他不需要回答。” 芙蕾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堆废弃的帆布后显现出来。 她依旧穿着那件漆黑披风,纤尘不染,仿佛刚才只是去散了散步。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像是皮质笔记本的东西。 “我已经拿到了我们需要的。” 芙蕾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走到薇薇安身边,浅蓝色的眼眸扫了一眼地上痛苦呻吟的男人,“他只是一个负责盯梢和传递消息的小角色。真正的信息,在这里。” 她刚才利用薇薇安吸引注意力的时机,凭借超凡的潜行技巧,悄无声息地接近并制服了潜伏在另一个方向、可能负责接应的另一个暗哨,并从其身上搜出了这个记录着监视日志和联络方式的笔记本。 薇薇安惊讶地看着芙蕾,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笔记本。 她没想到芙蕾的行动如此高效迅速,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解决了后顾之忧并拿到了关键证据。 芙蕾蹲下身,看着那个断臂的男人,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回去告诉灰鼠,他的好奇心已经引起了不必要的关注。如果他不想惹上更大的麻烦,最好就此停手。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双浅蓝色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让那男人瞬间如坠冰窟,连呻吟都戛然而止。 芙蕾站起身,对薇薇安点了点头:“我们该走了。” 薇薇安松开脚,最后冷冷地瞥了那男人一眼,跟着芙蕾迅速离开了这片废弃场。 - 走在回公寓的路上,薇薇安才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混合着战斗后的兴奋和计划成功的振奋。 她看向身边步伐从容的芙蕾,忍不住问道:“笔记本里有什么?” 芙蕾将笔记本递给她。 “主要是关于你日常行踪的记录,还有几次试图描述我外貌和行为的潦草笔记。值得注意的是,里面有提到一个代号雇主,以及一个今晚在老鱼骨酒馆进行情报交接的约定。” 薇薇安快速翻看着笔记本,上面用暗语和简写记录着她的动向,甚至包括她去了几次废弃教堂墓地。 看到这些,她后背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对方监视得如此之密。 “老鱼骨酒馆……”薇薇安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那是潮汐帮的地盘,一个和我们不太对付的帮派。” 线索似乎开始串联起来了。 “看来,我们的灰鼠先生,今晚有个约会。” 芙蕾的嘴角勾起一个带着冷意的弧度,“或许,我们可以去给他一个……惊喜。” 薇薇安握紧了笔记本,金色的眼眸中燃烧起狩猎的火焰。 被动挨打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现在,攻守易形了。 “好!” 她毫不犹豫地应道。 猎鼠行动,进入了新的阶段。 而她们这艘共同打造的“船”,即将驶入更加黑暗和危险的水域。 - “老鱼骨酒馆……” 薇薇安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粗糙的封皮。 那是“潮汐帮”控制下的一处产业,位于码头区更深处,环境比“血与糖”更加鱼龙混杂,充斥着走私犯、逃兵和各种亡命之徒。 “灰鼠”选择在那里交易,显然是为了借助“潮汐帮”的势力确保安全,也说明这笔交易对他或者他的“雇主”而言,非同小可。 “我们什么时候去?” 薇薇安看向芙蕾,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好战的光芒,像一头嗅到猎物气息的狼。被动防御从来不是她的风格,主动出击,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才是“黑狼”的行事准则。 芙蕾却显得更为谨慎。 她接过笔记本,借着傍晚最后的天光,再次快速浏览了一遍上面的记录,特别是关于交接时间和暗号的描述。 “时间是今晚十点。暗号是潮水带来了旧木头。” 芙蕾合上笔记本,浅蓝色的眼眸中思绪流转,“直接冲突并非最好的。潮汐帮人多势众,在那里动手,我们占不到便宜,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灰鼠和他的雇主彻底隐藏起来。”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薇薇安蹙眉,有些不甘。 “当然不。” 芙蕾的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无形的、带着点“屑”的弧度,“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比如……冒充买家,或者,让他们的交易无法顺利进行。” 她走到窗边,再次确认了外面的情况。 那个断臂的跟踪者应该已经挣扎着离开,短时间内不会再有监视。 她拉好窗帘,回到房间中央。 “我们需要一些准备。” 芙蕾看着薇薇安,“首先,我们需要改变一下形象。你太显眼了,VV,黑狼的名声在东区可不是秘密。” 薇薇安看了看自己身上标志性的旧夹克和掩藏不住的戾气,不得不承认芙蕾说得对。 芙蕾打开她那个仿佛无所不有的披风内袋,开始往外掏东西——一件略显宽大、带着码头工人汗味和鱼腥味的粗布外套。 一顶压得很低的、沾着油污的鸭舌帽,还有一些深色的、类似油脂的东西。 “穿上这个。” 她把外套和帽子递给薇薇安,然后示意她坐下,“脸上也需要处理一下。” 薇薇安有些嫌弃地接过那件散发着异味的外套,但还是依言套上,宽大的衣服顿时遮掩了她原本挺拔矫健的身形。 然后,她看着芙蕾指尖那些深色的油脂,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上了眼。 芙蕾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将那些油脂小心地涂抹在薇薇安的脸上、脖颈和手背等裸露的皮肤上。 她的动作很轻,很仔细,仿佛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薇薇安能感受到她指尖的触碰,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冷的、不同于这个时代的气息混合着油脂的怪异味道,一种奇异的痒意从皮肤接触点蔓延开来,让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不要动,VV。” 芙蕾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廓。 薇薇安立刻僵住,感觉耳根有些莫名的发热。 很快,处理完毕。 薇薇安睁开眼,借着油灯的光看向水盆里模糊的倒影——一个面色蜡黄、带着些许风霜痕迹、毫不起眼的码头工人形象,几乎认不出原本的样子。 连她那双过于明亮的金色眼眸,在帽檐的阴影和刻意调整的眼神下,也显得黯淡了许多。 “很好。” 芙蕾笑得灿烂,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开始处理自己。 她没有换衣服,只是将漆黑披风反过来穿——内侧竟然是一种不起眼的、类似粗麻布的深灰色。 她又用一条旧围巾包住了标志性的雪白色头发,只露出小半张脸和那双浅蓝色的眼眸。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微微佝偻起背部,瞬间,那个气质卓绝的时间旅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寡言、透着些许疲惫的底层妇女形象。 薇薇安看着芙蕾这出神入化的伪装,心中暗暗吃惊。 准备就绪后,两人趁着夜色,再次出门,融入了伦敦东区夜晚涌动的人潮。 她们没有直接前往“老鱼骨酒馆”,而是先在周围几条街道转了几圈,确认没有新的尾巴,然后才从一条堆满渔网和烂鱼筐的后巷,接近了酒馆。 “老鱼骨酒馆”名副其实,门口悬挂着一个巨大的、被海风侵蚀得发白的鱼头骨。里面传出震耳欲聋的喧闹声、跑调的歌声和浓烈的酒精、烟草以及汗臭混合的气味。 芙蕾和薇薇安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酒馆内部光线昏暗,烟雾缭绕,拥挤不堪。 水手、码头工人、妓女、形形色色的面孔在浑浊的空气里晃动。 芙蕾示意薇薇安找个靠近角落、背靠墙壁的位置坐下,自己则像个怯懦的妇人一样,低着头,缩在她旁边。 薇薇安压低帽檐,用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视全场。 她在人群中搜寻着符合“灰鼠”特征的目标——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但眼神精明、善于观察的人。 同时,她也留意着是否有“潮汐帮”的重要成员在场。 芙蕾的感知则更加敏锐。 她看似低着头,实则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蔓延开来,捕捉着空气中的每一丝异样。 她很快锁定了吧台附近一个独自坐着、面前只放着一杯廉价啤酒的瘦小男人。 他穿着普通,但手指干净,不像干粗活的人,眼神不时地扫向门口和酒馆内部几个特定的方向,带着一种等待和评估的意味。 “吧台,穿灰色夹克的瘦子,很可能就是灰鼠。” 芙蕾用极低的声音,几乎贴着薇薇安的耳朵说道。 薇薇安顺着她暗示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那个男人。 她微微点头,表示确认。 接下来,就是等待“雇主”的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酒馆里的喧嚣依旧。 薇薇安有些焦躁,但芙蕾却异常沉得住气,甚至偶尔还会像真正的底层妇女一样,因为周围粗鲁的推搡而微微瑟缩一下,表演得天衣无缝。 快到十点时,酒馆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体面黑色长大衣、戴着礼帽、将脸隐藏在阴影里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的衣着与酒馆的环境格格不入,立刻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他无视了那些目光,径直走向吧台,在“灰鼠”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潮水带来了旧木头。” 黑衣男人压低声音说道,正是约定的暗号。 “等待拾取的人已经来了。” “灰鼠”立刻回应,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交易开始了。 芙蕾和薇薇安精神一振。 只见“灰鼠”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用油布包裹的东西,准备递给黑衣男人。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芙蕾动了。 她没有冲向吧台,而是看似无意地、脚步踉跄地撞向了旁边一个喝得醉醺醺、正大声嚷嚷的水手。 “砰!” 那水手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木酒杯脱手飞出,满满一杯廉价的朗姆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好泼在了那个黑衣“雇主”的头上和身上。 “该死的!没长眼睛吗?!” 水手和“雇主”几乎同时怒吼出声。 酒馆里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上。 “对、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芙蕾伪装出惊慌失措的嗓音,连连道歉,身体却巧妙地挡在了“雇主”和“灰鼠”之间,阻断了他们直接的视线和物品传递。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薇薇安如同鬼魅般从阴影里窜出。 她利用芙蕾制造的绝佳时机,凭借高超的偷窃技巧,如同微风般掠过“灰鼠”的身边,手指灵巧地一勾一夹,那个尚未递出的油布包裹,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了她宽大的外套袖子里。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在昏暗的光线和混乱的场面掩护下,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得手之后,薇薇安没有丝毫停留,立刻低着头,混入躁动的人群,朝着后门的方向快速移动。 而芙蕾,还在继续着她的表演,不停地向暴怒的“雇主”道歉,同时身体看似无意地阻挡着他追向薇薇安方向的去路。 “滚开!臭婆娘!” “雇主”气得一把推开芙蕾,力道不小。 芙蕾顺势向后踉跄了几步,看似狼狈,实则卸掉了大部分力道。 然而,在后退的过程中,她的脚后跟不小心绊到了地上一个滚落的酒瓶,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向后摔去,手臂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撑,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身体。 “咔嚓!” 一声轻微的、却令人心悸的脆响传来。 芙蕾的手臂没能抓住任何东西,反而因为撑地的角度不对,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她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但强大的意志力让她硬生生忍住了痛呼,只是闷哼一声,摔倒在地,围巾也散落开来,露出了几缕白色的发丝。 “芙蕾!” 已经快到后门的薇薇安听到动静,猛地回头,恰好看到芙蕾摔倒和那瞬间苍白的脸色,以及她下意识捂住右手手腕的动作。 薇薇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几乎要立刻冲回去,但理智告诉她,此刻最重要的是带着到手的东西赶快的安全离开,她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酒馆后门,消失在黑暗的巷道里。 酒馆内的混乱还在继续。 “雇主”气急败坏地抹着脸上的酒液,却发现眼前的“灰鼠”也是一脸茫然和惊恐——他手里的东西不见了! “东西呢?!” “雇主”一把揪住“灰鼠”的衣领,低声咆哮。 “不、不知道!刚才……刚才好像被人撞了一下……”“灰鼠”吓得语无伦次。 而此刻,芙蕾已经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忍着右手腕处传来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尖锐疼痛,用左手重新系好围巾,遮住白发,低着头,像其他受到惊吓的普通人一样,趁着混乱,迅速从酒馆正门离开了。 她不能留在那里成为目标,也不能让薇薇安的冒险白费。 走出酒馆,冰冷的夜风拂面而来,让手腕的疼痛更加清晰。 芙蕾倒吸一口凉气,用左手紧紧握住受伤的右腕,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公寓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手腕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种程度的损伤,对于拥有不朽之身的她来说,本应瞬间修复,但“永恒齿轮”的诅咒锁定了她的“最佳状态”,也意味着任何偏离这个状态的损伤,都会以被放大的痛觉形式,清晰地、持续地提醒着她,直到细胞以正常速度缓慢修复。 这种痛苦,她早已习惯,但每一次,都如同酷刑。 当她终于支撑着回到公寓楼下时,发现薇薇安早已焦急地等在那里。 看到她出现,薇薇安立刻冲了过来,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担忧。 “芙蕾!你怎么样?” 薇薇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目光立刻落在她紧紧握住的右手腕上,“你的手……” “没事,只是扭了一下。” 芙蕾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出卖了她。 薇薇安不由分说,一把扶住她,几乎是半抱着将她搀扶上楼,回到房间。 她小心地帮芙蕾脱下伪装的外套,让她坐在床上。 “让我看看!” 薇薇安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芙蕾的右手腕,只见手腕处已经明显红肿起来,皮肤发烫,与周围白皙的肌肤形成刺眼的对比。 薇薇安的心猛地一沉。 她见过太多伤势,这绝不是简单的“扭了一下”。 她想起芙蕾那被永久放大的痛觉神经,想到她此刻正在承受着何等剧烈的痛苦,心脏就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是因为我……” 薇薇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懊恼,“如果不是为了帮我制造机会……” “不关你的事,VV。” 芙蕾忍着痛,轻声打断她,试图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勉强,“是我自己没站稳。计划很成功,不是吗?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 薇薇安连忙从袖子里掏出那个油布包裹,放在床上,但她的注意力完全在芙蕾的手腕上,“现在别说这个!你的手怎么办?需要找医生吗?”她知道芙蕾的身份特殊,看医生可能带来风险。 “不用医生。” 芙蕾摇了摇头,用左手示意了一下那个她之前给薇薇安的药膏盒子,“帮我把那个拿来……还有,可能需要找点东西固定一下。” 薇薇安立刻照办,拿来药膏,又迅速从自己一件旧内衫上撕下几条干净的布条。她看着芙蕾红肿的手腕,动作有些笨拙,不知该如何下手,生怕弄疼了她。 “我来教你。” 芙蕾的声音因为忍痛而比平时虚弱,却依旧冷静。她用左手指导着薇薇安,如何将清凉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红肿处,如何用布条进行“8”字形缠绕固定,以提供支撑又不影响血液循环。 薇薇安学得极其认真,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她的指尖偶尔会碰到芙蕾的皮肤,能感受到那异于常人的冰凉和因疼痛而产生的细微颤抖。 这种感觉让她心头揪紧,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包扎完毕,芙蕾靠在床头,微微喘息着,脸色依旧苍白。 疼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来,考验着她的意志力。 薇薇安坐在床边,看着芙蕾脆弱的样子,看着她为了帮助自己而受伤,心中五味杂陈。愤怒、自责、担忧,还有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酸涩而柔软的心疼,交织在一起。 她默默地倒了一杯水,递给芙蕾。 芙蕾用左手接过,小口喝了一点。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市声。 “疼吗?” 薇薇安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芙蕾闭着眼睛,长长的白色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逞强。 在VV面前,她似乎不需要时刻维持那副坚不可摧的面具。 这一声承认,像一把钥匙,进一步打开了薇薇安心中某个紧闭的阀门。 她看着芙蕾因为忍耐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失去血色的嘴唇,一种冲动促使她伸出手,不是触碰伤口,而是轻轻握住了芙蕾没有受伤的左手。 她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有些汗湿,却异常温暖。 芙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下来。 她没有睁开眼,也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薇薇安握着。那只冰凉的手被包裹在温暖粗糙的掌心里,仿佛找到了一丝对抗疼痛的慰藉。 “下次……不要再这样冒险了。” 薇薇安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恳求,更像是一种承诺,“我可以保护自己。你……你不用每次都挡在我前面。” 芙蕾终于缓缓睁开眼,浅蓝色的眼眸因为疼痛而蒙着一层水汽,显得格外深邃。她看着薇薇安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担忧和坚定的脸庞,看着那双金色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心中那片沉寂了千年的冰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好。” 她轻声答应,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薇薇安的手。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薇薇安悬着的心,莫名地落下了一半。 她紧紧握着芙蕾的手,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夜色深沉,房间里弥漫着药膏的清冽气息。 计划的成功和到手的证据暂时被搁置一旁。 此刻,只有受伤的旅者和守护着她的困兽,在寂静中分享着疼痛与温暖,无声地将彼此的联系,系得更紧,更深。 - 夜色在寂静中流淌,仿佛连窗外伦敦永恒的喧嚣都刻意放低了音量。 油灯的光芒在芙蕾苍白的脸上跳跃,勾勒出她因忍痛而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线。那只被仔细包扎好的右手腕,如同一个刺眼的印记,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险与代价。 薇薇安依旧紧紧握着芙蕾没有受伤的左手,仿佛一松开,那冰冷的触感就会消散,连同眼前这个真实而脆弱的芙蕾一起。 她能感受到芙蕾指尖细微的颤抖,那是疼痛无法完全压抑的证据。 这种认知像细小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要不要……喝点精灵之火?” 薇薇安想起那烈酒的暖意,或许能帮芙蕾驱散一些痛苦。 芙蕾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 “不用了。酒精会干扰身体的修复……和感知。” 她需要保持清醒,即使这意味着更清晰地感受每一丝痛楚。 这是诅咒,也是她保持警觉必须付出的代价。 薇薇安不再坚持。 她看着芙蕾额角再次渗出的冷汗,松开手,起身去拿那块干净的布,浸了冷水,小心地敷在芙蕾的额头上。 她的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专注和温柔。 冰凉的湿意带来一丝舒缓,芙蕾轻轻吁了口气。 “谢谢,VV。” 薇薇安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调整了一下布块的位置。 她的目光落在床上那个小小的油布包裹上。 那是她们今晚冒险的成果,也是芙蕾受伤换来的东西。 “那个……”薇薇安看向包裹,又看向芙蕾,“现在要看吗?” 芙蕾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浅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暂时压过了痛楚带来的氤氲。 “看看吧,小心点。” 薇薇安点点头,拿起包裹。 油布被仔细地捆扎着,她用随身的小刀小心地割开绳子,一层层打开。 里面没有信件,也没有想象中的机密文件,只有一块比手掌略小的、颜色暗沉的木质令牌,以及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粗糙的城区地图。 令牌做工粗糙,边缘有些磨损,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像是扭曲船锚与毒蛇交织的图案,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 薇薇安拿起令牌,仔细端详,眉头紧锁。 “这个图案……我没见过。不是潮汐帮的标记,也不是我知道的任何帮派。” 芙蕾的视线也落在令牌上,她的眼神变得更加专注,似乎在记忆库中搜寻着类似的符号。 “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了。” 记忆的磨损在此刻显得尤为恼人。 她示意薇薇安,“地图。” 薇薇安展开地图。 这是一张普通的伦敦东区地图,但上面用红色的墨水,在几个特定的地点画了圈。其中一个圈,赫然就是她们之前去过的那个废弃教堂墓地。 另外几个圈,则标记在码头区的几个废弃仓库、以及靠近河岸的一处偏僻船坞。 “这些地方……” 薇薇安的手指划过那些红圈,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疑惑,“都是些没什么价值,或者早已废弃的地点。灰鼠和那个雇主,花钱买这些地方的信息做什么?” 芙蕾忍着腕痛,用左手支撑着身体,坐直了一些,仔细看着地图。 “不一定是买信息……可能是在确认,或者……寻找什么东西。” 她的目光停留在废弃教堂墓地的红圈上,“我们之前去过那里。也许,这并非巧合。” 薇薇安心中一凛。 “他们是在找我们?还是……在找别的什么东西,恰好我们也出现在了那里?” “都有可能。” 芙蕾的思维快速运转着,疼痛让她的思考比平时稍显滞涩,但依旧清晰,“令牌,标记的地点……这不像普通的帮派争斗。那个雇主,衣着体面,不像东区的人。他找灰鼠购买这种情报,背后所图恐怕不小。” 她看向薇薇安,眼神凝重:“VV,我们可能无意中,卷入了一件比帮派纠纷更复杂的事情里。” 薇薇安握紧了手中的令牌,冰冷的木质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她并不害怕危险,但牵扯到芙蕾,尤其是芙蕾现在还受了伤,让她不得不更加谨慎。 “那现在怎么办?把这些交给摩根?” 薇薇安首先想到的是借助帮派的力量。 “暂时不要。” 芙蕾立刻否决,“摩根的态度暧昧,我们不确定他是否知情,或者是否与这件事有关。贸然交出,可能反而让我们陷入被动。”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东西是我们私下得到的。” 薇薇安明白了芙蕾的意思。 在帮派里,拥有自己的秘密和情报来源,有时比**裸的忠诚更能保障安全。 “那就先收起来。” 薇薇安将令牌和地图重新用油布包好,塞到了床板下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里。 “等你手好了,我们再慢慢查。” 处理完包裹,房间里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芙蕾的伤势上。 疼痛似乎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减轻,芙蕾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她在用全部的意志力与那被放大的痛觉对抗。 薇薇安看着她强忍痛苦的样子,坐立难安。 她想起芙蕾说过,细胞会修复,但过程伴随着剧痛。她无法分担这种痛苦,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有没有……什么能让你好受一点的办法?” 薇薇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助的恳求。 芙蕾闭着眼,长长的白色睫毛颤动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说点什么吧,VV。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 说点什么?薇薇安愣住了。 她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更不擅长安慰人。 她的世界里充满了行动和沉默,而非温言软语。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芙蕾压抑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最终,薇薇安像是下定了决心,用一种极其干涩、仿佛很不习惯的语调,开始讲述。 不是讲述帮派的厮杀,不是讲述拳台的残酷,而是讲述一些……连她自己都几乎遗忘的、久远而模糊的碎片。 “……我小时候,大概……五六岁?记不清了。”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回忆的渺远,“在码头偷东西,被一个老水手抓住。他没打我,也没把我交给警察……他给了我一块糖,那种很劣质、粘牙的糖。他说……说我眼睛很亮,像他老家河底的金沙……”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语无伦次,内容琐碎而平淡。 说起如何在垃圾堆里找到半本带插画的破书,对着那些陌生的图画编织自己的故事,说起冬天最冷的时候,和几个流浪儿挤在废弃的砖窑里,靠着彼此的体温熬过寒夜,说起第一次在地下拳场打赢比赛,用赢来的钱买了一个不那么破的烟斗送给抚养她长大的那个□□成员,虽然最后他后来死在了帮派火并中……。 这些记忆,被她深埋在心底,覆盖着厚厚的尘埃与遗忘的冰霜。 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因为无人会在意一个“恶犬”的过去。 但此刻,看着芙蕾在痛苦中挣扎,她笨拙地、一片片地撬开自己冰封的外壳,露出底下那些柔软而脆弱的、属于“薇薇安”而非“黑狼”或“恶犬”的部分。 她不知道这些琐事能否分散芙蕾的注意力,她只是凭着一股本能,想要做点什么,想要用自己贫瘠的过去,去填补芙蕾此刻被痛苦占据的时光。 芙蕾静静地听着。 她没有睁眼,但紧绷的身体线条,似乎在薇薇安磕磕绊绊的叙述中,微微放松了一些。 那被剧痛占据的脑海,仿佛真的被注入了一些别的画面——一个眼睛像金沙般明亮、在肮脏码头挣扎求生的小女孩,一个在寒冷黑暗中,依靠着微弱同伴温暖的生命,一个用第一次胜利的果实,笨拙地表达着或许连自己都不懂的感激之情的少女……。 这些画面,与她自己漫长而沉重的记忆碎片交织在一起,奇异地产生了一种共鸣。她们都曾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泥潭中挣扎,都曾失去,都曾孤独。 薇薇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实在不擅长这个,库存的“琐事”似乎也快耗尽了。她有些窘迫地停了下来。 “……没什么好听的。” 她低声总结道,像是在为自己的笨拙道歉。 芙蕾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浅蓝色的眼眸中,痛苦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柔软的情绪冲淡了些许。 她看着薇薇安,看着对方因为讲述往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有些躲闪的金色眼眸。 “不,很好听。” 芙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真诚,“谢谢你,VV。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这句话,像一阵暖风,瞬间抚平了薇薇安所有的窘迫和不安。 她看着芙蕾眼中那抹罕见的、近乎温柔的波光,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水中,酸软得一塌糊涂。 她不再说话,只是重新握紧了芙蕾的左手,用力地、坚定地。 这一次,芙蕾没有只是任由她握着,而是稍稍收紧手指,回应了这份力量。 夜,更深了。 伤痛依旧存在,但在这间狭小、简陋的公寓里,一种超越言语的信任与理解,正在疼痛的催化下,悄然滋生,蔓延,将两个孤独的灵魂,更加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她们不再仅仅是共享秘密的“挚友”,而是在彼此最不设防的时刻,窥见了对方内心深处那片不为人知的柔软之地。 这种看见与被看见,比任何轰轰烈烈的经历,都更能深刻地改变一段关系的质地。 窗外,伦敦在迷雾中沉睡。 而屋内,守护与依赖,正在无声地完成一次深刻的交融。 第9章 名讳与伤痕 后半夜,芙蕾终于在极度疲惫和持续的疼痛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但睡眠并不安稳,眉头始终微微蹙着,偶尔会因为手腕无意识的移动牵扯到伤处而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在喉咙里的抽气声。 薇薇安几乎一夜未眠。 她就坐在床边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时刻留意着芙蕾的动静。 每一次芙蕾因疼痛而细微的颤抖,每一次那压抑的抽气声,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神经上。 她握着的芙蕾的左手,一直未曾松开,仿佛这是她能提供的唯一锚点。 当第一缕灰白的晨光再次透过木板的缝隙,如同吝啬的施舍般投进房间时,芙蕾的呼吸终于变得稍微平稳绵长了一些。 薇薇安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发麻的身体,蹑手蹑脚地站起身。 她先去看芙蕾受伤的手腕。 包扎的布条依旧整齐,但下面肿胀似乎并未消退,反而因为持续的炎症而显得更加紧绷。 薇薇安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她需要水,需要食物,或许还需要弄点能消炎止痛的东西——尽管芙蕾说不用医生,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芙蕾这样硬扛。 轻轻打开门,薇薇安像一道影子般溜了出去。 清晨的东区街道相对安静,只有早起的清洁工和运送货物的板车发出单调的声响。她熟门熟路地找到公共水龙头,接满了陶罐,然后又快步走向记忆中药铺的方向——不是那种正规的、价格昂贵的药房,而是藏在巷子里、售卖些来路不明但价格低廉草药的黑市贩子。 她用身上仅剩的几个便士,从一个睡眼惺忪的贩子那里买了一大把据说能消肿止痛的干草药根。 她不确定这有没有用,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回到公寓,芙蕾已经醒了。 她靠坐在床头,脸色比昨晚好了一些,但依旧缺乏血色,右手臂僵直地放在身前,显然一动就会引发疼痛。 “你出去了?” 芙蕾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目光落在薇薇安手中的陶罐和草药上。 “嗯。” 薇薇安简短地应了一声,将陶罐放下,然后拿起一个破瓦罐,开始笨手笨脚地捣鼓那些干硬的草药根。 “买了点这个,说是能消肿。” 芙蕾看着她那明显不熟练的动作,想要说些什么——比如这种草药的药性可能微乎其微,或者她身体的修复并不依赖外物——但看到薇薇安那副全神贯注、甚至带着点跟草药根较劲的执拗模样,她把话咽了回去。 这是一种笨拙的关心,弥足珍贵。 “谢谢。” 她最终只是轻声道谢。 薇薇安没有回应,只是更加用力地捣着草药,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好不容易将草药捣成粗糙的粉末,她又犯了难——该怎么用? “用温水调成糊状,敷在肿胀的地方就好。” 芙蕾适时地指导道,语气平和,没有丝毫不耐。 薇薇安依言照做。 她调好药糊,走到床边,看着芙蕾包扎好的手腕,动作又迟疑了。 解开布条肯定会碰到伤口,她怕弄疼芙蕾。 “我自己来吧。” 芙蕾看出了她的顾虑,伸出左手。 “我来。” 薇薇安却固执地坚持道。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面对什么重大挑战,极其小心地、一点点解开了昨晚自己绑上的布条。 当红肿发烫的手腕再次暴露在空气中时,她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她用木片舀起药糊,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一点点敷在芙蕾的手腕上。 药糊带着草药的苦涩气味和微凉的触感。 敷好药,她又拿起干净的布条,重新进行包扎。 这一次,她的动作比昨晚熟练了一些,虽然依旧称不上完美,但至少不再那么笨拙。 整个过程,芙蕾都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紧抿的嘴唇,看着她专注的金色眼眸,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尖。 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暖流,悄然流淌过她被疼痛占据的心田。 包扎好,薇薇安才松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大事。 她端起水杯,递给芙蕾。“喝水。” 芙蕾用左手接过,喝了几口。 干渴的喉咙得到滋润,舒适了一些。 “饿了吗?我去弄点吃的。” 薇薇安又问,语气依旧是硬邦邦的,但其中的关切显而易见。 芙蕾其实没什么胃口,身体的能量似乎都用于对抗疼痛和修复损伤了。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薇薇安立刻行动起来。 她拿出昨天剩下的黑面包,又看了看芙蕾带来的那些食物储备,最终选择了一些看起来比较容易下咽的、相对柔软的食物。 她没有再出去买,潜意识里不想离开芙蕾太久。 两人沉默地吃着简单的早餐。 薇薇安吃得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芙蕾则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不仅是因为左手不便,更是一种长久以来对食物的尊重——在漫长的旅途中,能安稳地吃上一餐并非易事。 吃完东西,薇薇安收拾好碗碟,然后坐在床边,看着芙蕾,一副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的样子。 她习惯了行动,习惯了打杀,习惯了用力量解决问题。面对这种需要静养和照料的情况,她显得有些无措。 “你今天……不用去据点吗?” 芙蕾问道,打破了沉默。 薇薇安摇了摇头。 “我跟老算盘说了,这两天有事。”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事实上,在芙蕾手好之前,她根本不打算离开这间屋子太久。 帮派的事情可以暂时搁置,摩根那边的不满也可以稍后应付。 “那……要不要继续昨天的练习?” 芙蕾忽然提议道,“不用动手,可以练习呼吸和感知。这对你以后的战斗会有帮助,而且……也能帮我分散注意力。”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既能帮助薇薇安提升,又能缓解芙蕾的疼痛。 薇薇安立刻点头同意。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天里,这间狭小的公寓变成了一个奇特的训练场。 芙蕾靠在床头,用语言指导着薇薇安进行各种静态练习。 “闭上眼睛,感受你的呼吸。吸气时,想象气息沉入丹田,呼气时,感受气息缓缓吐出,带走身体的浊气和紧张……” “注意你肩膀的位置,它们太紧张了。放松,让它们自然下沉……” “现在,尝试在保持呼吸节奏的同时,去听……听楼下的声音,听窗外的声音,分辨它们的方向和距离……” 薇薇安盘腿坐在地上,依言而行。 起初,她很难静下心来,思绪总会飘到芙蕾的伤势上,或者回想起昨晚酒馆的混乱。 但在芙蕾平稳而清晰的引导下,她逐渐进入了状态。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内部的运作,感受到呼吸与肌肉状态的联系。她也第一次发现,原来周围的环境里充斥着如此多被忽略的细微声响。 这种向内和向外的探索,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和控制感。 芙蕾则专注地观察着她,不时给出精准的点评。 疼痛依旧存在,但当她将注意力集中在教导VV这件事上时,痛苦似乎真的被隔绝到了意识的边缘。 看着薇薇安因为一点点进步而眼神发亮的样子,一种微妙的成就感甚至冲淡了身体的不适。 中午,薇薇安再次简单准备了食物。 下午,训练继续,内容变成了纯粹的理论讲解。 芙蕾开始给薇薇安讲述一些基础的人体结构知识——哪些部位是致命的要害,哪些关节容易被锁定,不同的攻击角度会带来怎样的效果等等。 她讲得深入浅出,结合薇薇安已有的实战经验,让她豁然开朗。 薇薇安听得极其认真,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她从未接触过的、系统化的知识。 她发现,战斗不仅仅是力量和速度,更是知识和智慧的运用。 时间在专注的学习和陪伴中悄然流逝。 当窗外再次被暮色笼罩时,薇薇安才惊觉一天已经过去了。 她看向芙蕾,发现对方的脸色似乎比早上又好了一些,虽然依旧能看出在忍痛,但眉宇间的疲惫感减轻了不少。 “感觉怎么样?” 薇薇安忍不住问道,语气里带着期待。 芙蕾轻轻活动了一下右手的手指,依旧传来刺痛,但肿胀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好一些了。” 她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这并非完全安慰,细胞的修复确实在进行。 薇薇安脸上顿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甚至带上了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这简单的一句话,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回报。 她起身去准备晚餐,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些。 晚餐后,薇薇安再次为芙蕾更换了草药。 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熟练和自信。 夜色渐深,两人依旧是一个靠在床头,一个坐在床边。 训练和学习暂时告一段落,一种宁静而温和的氛围笼罩着房间。 “今天……谢谢你。” 芙蕾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薇薇安脸上,“陪我,还有……学得很认真。” 薇薇安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嘟囔了一句:“这有什么好谢的。” 但微微泛红的耳根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令人尴尬,反而有种默契的舒适。 过了一会儿,薇薇安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床板下拿出那个油布包裹,但没有打开,只是拿在手里掂量着。 “等你好点了,”她看着包裹,声音低沉,“我们得弄清楚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雇主,还有这个标记……我总觉得不对劲。” 芙蕾点了点头,浅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嗯。他们既然找上了灰鼠,就不会轻易放弃。我们得在他们再次行动之前,掌握主动权。” 虽然伤势未愈,但危机感并未远离。 她们都知道,平静是暂时的。 或许是薇薇安那笨拙却真诚的草药敷料起了些微作用,或许是芙蕾那被诅咒的身体在适应了最初的创伤冲击后,开始以超越常理的速度进行修复,又或许是两者皆有——第二天清晨,当薇薇安醒来时,她惊讶地发现芙蕾手腕上的红肿竟然消退了近半。 虽然依旧能看出痕迹,皮肤下还有淡淡的青紫,但比起昨天那触目惊心的肿胀,已然是天壤之别。 芙蕾的脸色也恢复了大部分血色,甚至已经能用受伤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做一些极其轻微的活动,比如拿起水杯。 “你的手……” 薇薇安几乎是扑到床边,难以置信地看着芙蕾的手腕,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惊喜。 芙蕾活动了一下手指,依旧能感觉到韧带拉伸带来的清晰痛感,但那种骨头错位般的剧痛已经大大减轻。 “嗯,好多了。” 她语气平静,仿佛这惊人的恢复速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身体的……特性。” 她没有详细解释“永恒齿轮”能量和细胞锁定的奥秘,薇薇安也没有追问。 她们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对于彼此身上无法用常理解释的部分,保持尊重,不过度探询。 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足够了。 薇薇安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切而明亮的笑容,驱散了她眉宇间常有的阴郁。 这个笑容如同穿透伦敦浓雾的阳光,虽然短暂,却极具冲击力,让芙蕾都微微晃神。 “太好了!” 薇薇安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 她立刻行动起来,手脚麻利地准备好简单的早餐,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东区小曲。 芙蕾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感受着手腕处依旧存在但已大幅减轻的疼痛,心中那片沉寂的冰原,仿佛又被投入了几颗温暖的石子,涟漪扩散,带来一种陌生的、近乎“家”的安宁感。 早餐后,薇薇安坚持要再给芙蕾换一次药。 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流畅自信,包扎得也比之前像样多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能……继续练习吗?” 薇薇安处理完伤口,有些期待地看着芙蕾。 她尝到了那种系统化学习和提升的甜头,有些迫不及待。 芙蕾感受了一下手腕的状态,点了点头。 “可以,但今天只限于理论和呼吸、感知练习,不能进行对抗。” “没问题!” 薇薇安立刻答应。 于是,白天的时光再次在学习和指导中度过。 芙蕾开始讲解更复杂的发力技巧,结合人体结构,分析如何将全身的力量凝聚于一点,如何利用地面的反作用力。 薇薇安听得目不转睛,时不时提出自己的理解或在实战中遇到的困惑,芙蕾则一一给予解答,偶尔还会用左手做一些简单的示范。 她们之间的教学相长,变得越来越顺畅。 薇薇安惊人的战斗天赋和领悟力让芙蕾暗自赞叹,而芙蕾渊博如海的知识和精准的指导,则让薇薇安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下午,当理论教学告一段落,薇薇安再次拿出了那个油布包裹。 “你的手好得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该看看这个了?” 她将包裹放在木箱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芙蕾的目光也凝重起来。 她走到木箱旁,用左手拿起那块刻着扭曲船锚与毒蛇图案的木制令牌,仔细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随着身体的快速恢复,她的记忆似乎也清晰了一些。 “这个图案……” 芙蕾沉吟着,浅蓝色的眼眸中光芒闪烁,“我好像……有点印象了。不是在这个时代,是在更早之前……大概……大航海时代初期?某个活跃在加勒比海域,以残忍和神秘著称的小型私掠船队,他们使用的标记,似乎与此类似。但那个船队应该早就覆灭了才对。” “私掠船?”薇薇安蹙眉,“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他们的令牌怎么会出现在伦敦?还和灰鼠扯上关系?” “不清楚。” 芙蕾摇了摇头,“或许只是模仿,或许……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联系。”她放下令牌,又拿起那张地图,指着上面的红圈,“这些地点,除了废弃教堂,其他几个,你有什么了解吗?” 薇薇安凑过去,仔细看着地图。 “这个废弃仓库,靠近三号码头,以前是存放走私烟草的,后来被海关端了,就荒废了。这个船坞,更偏僻,听说以前闹过鬼,没什么人去。还有这里……” 她的手指点向另一个红圈,“是东区边缘的一片乱葬岗,埋的大多是无名尸和一些穷得买不起墓地的人。” 无一例外,都是些阴森、偏僻、人迹罕至的地方。 “他们找这些地方……到底想干什么?” 薇薇安百思不得其解。 寻宝?不像。藏匿?这些地方并不安全。 进行什么秘密仪式?这个念头让她背后有点发凉。 芙蕾的指尖划过地图上废弃教堂墓地的红圈,眼神深邃。 “也许,我们该再去一次那里。上次是巧合,这次……我们带着目的去,或许能发现一些之前忽略的东西。” “现在?” 薇薇安看向芙蕾的手腕。 “我的手腕应付一般的行走和观察没问题。” 芙蕾活动了一下右手,示意无碍,“而且,白天去,比晚上更安全,也更容易发现细节。” 薇薇安想了想,同意了。 一直待在屋子里猜测也不是办法。 她迅速帮芙蕾做了简单的伪装——依旧是用深色油脂略微改变肤色和轮廓,穿上那件不起眼的粗布外套。她自己则还是那套码头工人的打扮。 两人再次出门,这次的目标明确——废弃教堂墓地。 - 白天的墓地,比起夜晚少了几分阴森,多了几分荒凉破败。 阳光勉强穿透伦敦上空的阴霾,照亮了歪斜的墓碑和丛生的荒草。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她们没有像上次那样停留在边缘,而是直接走向墓地的深处,仔细搜寻着任何不寻常的痕迹。 “看这里。” 芙蕾忽然在一个半塌的墓碑前蹲下,用左手拨开一丛茂密的野草。 墓碑的基座旁,泥土有被轻微翻动过的痕迹,虽然被人刻意用落叶和杂草掩盖,但在芙蕾敏锐的观察下,依旧露出了破绽。 薇薇安也蹲下身,仔细查看。 “是新土。时间不会超过几天。” 芙蕾点了点头,示意薇薇安帮忙。 两人小心翼翼地清理开表面的伪装,发现下面竟然是一个浅坑,坑底似乎埋着什么东西。 薇薇安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然后用手开始挖掘。 很快,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着的、长约一尺的金属盒子被挖了出来。 盒子入手沉重,上面没有任何标记,锁扣是那种老式的、需要特定钥匙才能打开的黄铜锁。 “果然有东西!” 薇薇安压低声音,难掩兴奋。 芙蕾接过盒子,仔细看了看锁孔,又掂了掂分量。“先带走,这里不是研究的地方。” 两人迅速将土坑回填,恢复原状,然后带着金属盒子,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墓地。 回到公寓,关紧房门,她们才将盒子放在木箱上。 “能打开吗?” 薇薇安看着那坚固的黄铜锁。 芙蕾没有回答,而是从披风内袋里取出一根细长的、闪着幽光的金属丝——这显然也不是这个时代的工具。 她将金属丝探入锁孔,侧耳倾听着里面细微的机括声,手指极其稳定地拨动着。 薇薇安屏住呼吸,看着芙蕾专注的侧脸。 开锁这种技能,对她而言并不陌生,但芙蕾的手法显然更加高超和……古老。 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黄铜锁应声弹开。 薇薇安眼中闪过一丝佩服。 芙蕾轻轻打开盒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机密文件,只有几样看起来颇为古怪的东西:一个锈迹斑斑、指针不停微微颤动的老旧罗盘,几张画着复杂星象图和奇怪符号的、材质特殊的皮革纸,还有一小块用丝绸包裹着的、黑黢黢的、像是某种矿石的碎片,入手冰凉。 “这是……什么?” 薇薇安拿起那块矿石碎片,触手的冰凉让她打了个寒颤。 芙蕾拿起那个老旧的罗盘,看着疯狂颤动的指针,浅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这个罗盘……指向的不是南北。”她又展开那几张皮革纸,上面的星象图和符号古老而陌生,但其中几个符号,竟然与那块木质令牌上的扭曲船锚和毒蛇图案,有几分神似。 “这些符号……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芙蕾的眉头紧锁,努力在浩瀚的记忆中搜寻。记忆的磨损让她感到一丝烦躁。 “和令牌上的很像。” 薇薇安指出了显而易见的事实,“这些人,又是埋令牌,又是藏这种古怪东西……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芙蕾放下皮革纸,拿起那块冰冷的矿石碎片,仔细感受着。“这东西……蕴含着一种非常微弱、但极其奇特的能量波动。不属于我所知的任何一种自然能量。” 私掠船令牌、指向不明的罗盘、古老的星象图、蕴含未知能量的矿石碎片……这些线索拼凑在一起,指向了一个越来越清晰的结论。 “他们不是在寻宝,也不是在进行普通的帮派活动。” 芙蕾的声音低沉而肯定,“VV,我们可能撞见了一些……在追寻某种超自然力量,或者进行某种古老禁忌仪式的人。那个雇主,恐怕来历不凡。” 薇薇安听着芙蕾的分析,看着木箱上这些诡异的物品,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她习惯了刀光剑影的实在威胁,对于这种涉及未知和神秘的事物,本能地感到警惕和不安。 “那……我们该怎么办?把这些交给警察?”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东区的警察?他们只会把这些当成垃圾扔掉,或者反过来敲诈她们一笔。 芙蕾摇了摇头,将物品小心地放回金属盒子,盖上盖子。 “警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而且,我们已经卷入其中了。”她看向薇薇安,眼神锐利而冷静,“灰鼠和他背后的雇主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在他们找到我们之前,弄清楚他们的目的,掌握主动权。” 她拿起那块冰冷的矿石碎片,感受着那奇异的能量波动。 “或许……我们可以从这块石头开始调查。” 芙蕾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这种东西,不会凭空出现。总会有来源,有识货的人。” 薇薇安看着芙蕾,看着她即使面对未知的诡异,也依旧保持着冷静和探索的勇气,心中的不安渐渐被一种并肩作战的决心所取代。 不管对方是人是鬼,有什么目的,只要她们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 “好!”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金色的眼眸中重新燃起斗志,“我去打听!东区总有见多识广的老家伙,或者……那些倒卖稀奇古怪玩意儿的黑市商人!” 调查进入了新的阶段,从追查“灰鼠”转向了探寻这些诡异物品背后的秘密。 而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在共同面对未知危险的过程中,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 金属盒子静静躺在粗糙的木箱上,里面的物品散发着陈旧与神秘的气息。 那块黑黢黢的矿石碎片,其冰凉的触感和奇异的能量波动,成为了最明确的调查起点。 “我去碎骨巷的老帕奇那里问问。” 薇薇安将矿石碎片用布包好,塞进夹克内袋,语气笃定。 “碎骨巷”是东区乃至整个伦敦地下黑市的一个缩影,充斥着赃物、违禁品和来路不明的古怪玩意儿。 老帕奇则是那里资格最老、见识最广的杂货贩子,据说没有他认不出的东西——只要价钱合适。 芙蕾点了点头,她的手腕虽然恢复神速,但稳妥起见,最好还是避免在鱼龙混杂的黑市过多暴露。 “小心点,VV。有任何不对劲,立刻离开。” “知道。” 薇薇安压低帽檐,金色的眼眸在阴影下闪烁着“黑狼”的谨慎。 她转身融入门外伦敦灰蒙蒙的晨雾中。 房间里只剩下芙蕾一人。 她重新拿起那几张画着星象图和怪异符号的皮革纸,以及那块刻着扭曲船锚与毒蛇的令牌。 阳光透过木板缝隙,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也照亮了这些物品上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盘膝坐在床上,闭上双眼,并非休息,而是尝试进行一种更深层次的“回忆”。意识沉入那片由无数时间碎片构成的记忆之海,海浪翻涌,带着各个时代的喧嚣与寂静。 她需要从中打捞起与眼前符号相关的碎片。 ……咸腥的海风……烈酒与血腥的味道……木质甲板在炮火中呻吟……一面残破的黑色旗帜,上面绣着正是这扭曲的船锚与缠绕的毒蛇……“深渊号”……船长哈克特……一个痴迷于古老传说与禁忌知识的疯子……他们不是在追逐黄金,而是在寻找……“时空的碎片”? 芙蕾猛地睁开眼,浅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悸。 记忆的碎片虽然模糊,但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方向。 那个几百年前的私掠船队“深渊号”,其目标竟然也涉及到了时空的力量?这与“永恒齿轮”何其相似,难道这种对永恒的贪婪,在不同时代、不同文明中,总会以不同的形式死灰复燃? 她再次审视皮革纸上的星象图。 这一次,她不再将其视为简单的占星术。 结合“深渊号”的记忆碎片,她开始以更宏观的视角解读——这些星象标记的,或许并非天体在天空中的位置,而是……某个特定时间点,与伦敦地理位置相对应的某种“能量潮汐”的坐标? 那个老罗盘指针的异常颤动,似乎也佐证了这一点。 就在芙蕾沉浸在古老的谜题中时,房门被轻轻推开,薇薇安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回来了。 她的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样?” 芙蕾放下手中的东西问道。 薇薇安掏出用布包着的矿石碎片,摇了摇头。 “老帕奇认出来了,但他吓得差点把摊子都收了。”她压低声音,“他说这东西叫冥河之石,只在一个地方流传——摆渡人公会。” “摆渡人公会?” 芙蕾蹙眉,这是一个她未曾听过的名字。 “不是正式的帮派,”薇薇安解释道,“更像个……秘密社团。专门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涉及……那边事情的组织。”她含糊地用了“那边”这个词,意指超自然或非正常的领域。 “据说他们掌控着伦敦地下世界某些古老的秘密通道,甚至能和……死人打交道。没人知道他们的据点在哪,成员都是谁,非常神秘。老帕奇说,沾上这东西和摆渡人,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棺材。” 线索指向了一个更加诡异和危险的方向。 私掠船的古老符号,“摆渡人”公会的禁忌矿石,指向不明能量节点的星象图……这一切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隐藏在伦敦阴影下的、规模远超她们想象的秘密网络。 “我们必须更小心了。” 芙蕾的声音低沉,“对方不仅在找这些东西,他们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隐藏在暗处的组织。” 薇薇安点了点头,握紧了口袋里的指虎。 “我知道。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看向芙蕾,眼神坚定,“我们拿了他们的东西,坏了他们的事,他们不会放过我们。” 第10章 暗流与晨曦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仿佛陷入了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 薇薇安依旧会去帮派据点露面,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但明显能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 “剃刀”摩根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疏离,裂颚杰克等人则更加阴阳怪气。 显然,摩根对薇薇安最近的“独立行动”以及她身边那个神秘女人愈发不满。 而暗处的监视,虽然变得更加隐蔽和难以察觉,但芙蕾和薇薇安都能感觉到,她们并未脱离对方的视线。 就像被毒蛇盯上,冰冷而耐心。 在这种压力下,芙蕾对薇薇安的训练变得更加系统和高强度。 白天,她们在公寓里进行理论学习和感知、呼吸、发力的基础锤炼;夜晚,当东区彻底被黑暗和浓雾吞噬,她们会悄然出门,在废弃的工厂、无人的码头、阴暗的巷道里进行实战模拟。 芙蕾将更多古老的格斗理念和技巧融入薇薇安的风格中。 她教导她如何利用环境,如何制造假动作,如何在极限状态下保持冷静并寻找一击制胜的机会。 薇薇安的进步是惊人的,她就像一块璞玉,在芙蕾这位跨越了无数时代的大师雕琢下,逐渐散发出更加内敛而致命的光芒。 她们的关系,在这种日夜相伴、共同面对压力的环境下,悄然发生着变化。 从挚友,向着“知己”的境界稳步迈进。 她们不需要过多言语,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薇薇安能敏锐地察觉到芙蕾偶尔因回忆过去而流露出的瞬间恍惚与沉重,而芙蕾则能清晰地读懂薇薇安在应对帮派压力时,那强硬外表下隐藏的疲惫与对自由的渴望。 一天深夜,实战训练结束后,两人坐在一处废弃仓库的屋顶,看着脚下被雾气笼罩的、如同沉睡巨兽般的伦敦。 薇薇安习惯性地想摸烟,却发现烟盒已经空了。 她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给。” 芙蕾从披风内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银质烟盒,递了过去——这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里面装着一种味道更温和、来自某个未来时代的合成烟草。 薇薇安愣了一下,接过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淡淡的、带着奇异果木香的烟雾弥漫开来,与她平时抽的劣质烟草截然不同。 “你好像……什么都有。” 薇薇安吐出一口烟圈,看着远方,轻声说道。 “只是收集的习惯。” 芙蕾也看着远方,声音飘忽,“在每个时代停留,总会留下点东西。有些有用,有些……只是纪念。” “你会想念……缪吗?” 薇薇安忽然问道,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问起芙蕾的故乡。 芙蕾沉默了片刻,夜风吹拂着她白色的发丝。 “记忆已经模糊了。” 她避重就轻,“更多的是……一种感觉。那片星空,那片会发光的海……还有毁灭时的……声音。”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薇薇安看着她侧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痛楚,没有继续追问。 她只是默默地将那银质烟盒递了回去。“谢谢。” 芙蕾接过,收起。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一种深切的懂得,在寂静中流淌。 她知道她的过去沉重如枷锁,她知道她的现在挣扎于泥潭。 她们是彼此唯一的、能够理解这份沉重与挣扎的人。 知己,便是如此。 知晓你的光,也知晓你的影,并全然接纳。 然而,平静终究是暂时的。几天后,一个意外的消息打破了僵局——帮派里一个负责在码头区收保护费的小头目,被人发现淹死在了泰晤士河里,死状凄惨。 而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个用油性笔匆忙画下的、与那块木质令牌上极其相似的扭曲船锚标记。 这不是意外,是警告,也是宣战。 “他们开始清除可能知情的小角色了。” 薇薇安脸色阴沉地对芙蕾说,“下一个,可能就是我们。” 芙蕾抚摸着已经几乎看不出受伤痕迹的手腕,浅蓝色的眼眸中凝结着寒冰。 “看来,我们不能只是等待了。” “你想怎么做?” “既然摆渡人公会如此神秘,” 芙蕾的指尖划过地图上那个标记着乱葬岗的红圈,“那么,或许我们应该去他们最可能出现的地方……主动拜访一下。” - 泰晤士河浮尸的警告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水中,在东区帮派内部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但很快便被更现实的利益争斗所淹没。 只有薇薇安和芙蕾知道,这涟漪之下隐藏着多么危险的暗流。 “不能再等了。” 薇薇安将打听到的浮尸细节告诉芙蕾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死者的惨状和那个仓促画下的标记,都表明对方已经不耐烦,开始用最直接的方式清除障碍和发出威胁。 芙蕾凝视着地图上那个代表乱葬岗的红圈,眼神深邃。 “夜晚是摆渡人这类组织最活跃的时候,我们今晚就去。” “就我们两个?” 薇薇安虽然不惧,但深知乱葬岗那种地方的邪门和危险。 “人多反而坏事。” 芙蕾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我们需要的是信息和观察,不是正面冲突。”她顿了顿,看向薇薇安,“而且,我相信你的能力,VV。” 这句简单的信任让薇薇安心中一暖,所有疑虑瞬间消散。“好。” 夜幕如期降临,浓雾如同黏稠的尸布,将伦敦紧紧包裹。 今晚的雾气格外沉重,连煤气路灯的光芒都被吞噬得只剩下一个个昏黄模糊的光晕。 这种天气,正适合进行一些不见光的行动。 两人再次进行了精心的伪装。 薇薇安依旧是码头工人的打扮,脸上涂着深色油脂,将那份过于锐利的美丽和戾气掩盖在平庸之下。 芙蕾则换上了一件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灰色斗篷,取代了那件标志性的漆黑披风,白色的头发被完全包裹在斗篷的兜帽里。 她们像两道幽灵,悄无声息地穿梭在东区迷宫般的巷道中,避开偶尔出现的巡警和醉醺醺的流浪汉,朝着城市边缘那片被死亡和遗忘笼罩的区域行进。 越靠近乱葬岗,空气越发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泥土腐烂和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周围的建筑逐渐稀疏,最终完全被荒草和歪斜的、简陋的木制十字架所取代。 一些新坟前还残留着枯萎的花束,而更多的则是长满杂草、连墓碑都没有的土包,无声地诉说着贫穷与凄凉。 薇薇安本能地绷紧了身体,肌肉处于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她习惯了街巷间的暴力,但对于这种弥漫着死亡与未知气息的地方,仍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她的手始终放在腰间,那里藏着淬炼过的短匕和指虎。 芙蕾则显得异常平静。 她见过太多死亡,文明的湮灭尚且不能让她动容,何况是这区区乱葬岗。 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雷达,细致地扫描着周围的一切——风的流向,草叶的颤动,泥土下细微的动静,以及……那隐藏在死亡气息之下,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生”的气息。 “这边。” 芙蕾压低声音,示意薇薇安跟上。 她朝着乱葬岗深处,一片地势略高、墓碑相对密集的区域走去。 那里矗立着几座还算完整的石制墓碑,像是这片荒芜中曾经的体面人。 芙蕾在一座雕刻着天使、但天使头颅早已不翼而飞的墓碑前停下。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墓碑基座上一处不显眼的、仿佛被什么东西长期摩擦过的痕迹。 “看这里。” 她示意薇薇安。 薇薇安凑近,借着稀薄的月光,看到那痕迹似乎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向内指的箭头符号。 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风雨侵蚀或偶然的磨损。 “是标记。” 薇薇安低声道。 芙蕾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箭头所指的方向——那是墓碑后方一片茂密的、几乎与人等高的荆棘丛。 在浓雾和夜色的掩护下,那片荆棘丛显得格外阴森。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绕到墓碑后方。 芙蕾从斗篷下取出那根细长的金属丝,小心地拨开荆棘。 金属丝在接触到荆棘时,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闻的“滋滋”声,仿佛触动了什么。 “有机关。” 芙蕾眼神一凛,动作更加谨慎。 她像是一个最精密的锁匠,凭借着超凡的感知和无数年积累的经验,探寻着荆棘丛中隐藏的奥秘。 薇薇安屏息凝神,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为芙蕾警戒。 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跳动声,也能听到远处伦敦城模糊的喧嚣,更能听到这片死寂之地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芙蕾终于停下了动作。 她轻轻拨开一片看似牢固的荆棘,后面竟然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腐泥土和某种香料混合气息的风,从洞内吹出。 “找到了。” 芙蕾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洞口边缘的石块有被经常摩擦的痕迹,显然经常有人使用。 这很可能就是“摆渡人”公会的一个秘密入口。 - “进去吗?” 薇薇安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问道。 芙蕾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今天只是确认入口,里面情况不明,贸然进入太危险。” 她从斗篷内袋里取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散发着极其微弱白光的珠子——这是来自某个高科技时代的微型监视器。 她将珠子小心地嵌入洞口上方一块松动的石缝里,确保其视野能覆盖洞口区域。 “我们回去,看看谁会从这里进出。” 芙蕾解释道。 这是一个更聪明、更安全的做法。 薇薇安表示同意。 两人迅速清理了她们来过的痕迹,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乱葬岗,融入了伦敦厚重的夜雾之中。 回程的路上,薇薇安忍不住问道:“那个洞口……会通向哪里?” “不知道。” 芙蕾的声音在雾中显得有些飘忽,“可能是他们的一个据点,也可能是一条秘密通道,甚至……可能连接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地下结构。伦敦的历史远比它表面上看起来的悠久和复杂。” 她们回到公寓,卸下伪装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 虽然一夜未眠,但两人都毫无睡意。 找到了“摆渡人”可能的入口,就像是握住了一把打开谜题的钥匙,兴奋和警惕交织。 芙蕾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表面光滑如镜的金属板——这是与那颗微型监视器配套的接收装置。 她随即激活金属板,上面立刻显现出乱葬岗洞口那模糊而稳定的实时影像。 此刻那里依旧一片寂静,只有晨风吹动荆棘的细微晃动。 “轮流监视。” 芙蕾将金属板递给薇薇安,“我先休息一下,手腕需要最后一点时间完全恢复。”高强度地使用右手进行精细操作,对尚未百分百愈合的韧带还是造成了一些负担。 “好。” 薇薇安接过金属板,像捧着什么易碎品,在窗边坐下,目光紧紧盯着屏幕。 芙蕾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身体的疲惫和手腕的细微酸痛让她很快陷入浅眠。 但在意识沉浮间,她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缪”文明毁灭的宏大场景,也不是各个时代纷繁的记忆碎片,而是薇薇安在乱葬岗中,那双在夜色里依旧警惕而坚定的金色眼眸,以及她毫不犹豫跟随自己踏入险境的背影。 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而酸涩的情绪,在她千年来如同古井般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这或许,就是“知己”之上,某种更深层情感的萌芽。 是芙蕾自己尚未完全明晰的……情感的起点。 而薇薇安,此刻全神贯注于监视屏幕,并未察觉身边人内心悄然发生的变化。 她只知道,和芙蕾并肩作战的感觉很好,这种彼此信任、相互扶持的关系,是她黑暗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光亮。 她想要守护这份光亮,不惜一切代价。 时间在寂静的监视中流逝。 白天过去,夜幕再次降临。金属板上的画面始终没有变化。 直到第二天深夜,当伦敦塔楼的钟声敲响十一下时,异动终于发生了。 屏幕中,乱葬岗的洞口处,那片荆棘丛开始无声地向内移动,露出了完整的洞口。紧接着,一个穿着厚重黑袍、身形佝偻、脸上戴着乌木雕刻的、没有任何表情的鸟嘴面具的人,从洞内钻了出来。 “摆渡人!” 薇薇安立刻摇醒了浅眠的芙蕾,压低声音,难掩激动。 芙蕾瞬间清醒,凑到屏幕前。 只见那个“摆渡人”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迅速将洞口恢复原状,然后像一道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朝着伦敦市区的方向疾行而去。 “跟上他!” 芙蕾当机立断。 两人再次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伪装,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公寓,朝着“摆渡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这一次,她们不再是盲目的寻找,而是有了明确的跟踪目标。 黑夜与浓雾,成为了她们最好的掩护。 第11章 白昼的静流与暗涌 伦敦的浓雾它吞噬光线,扭曲声音,将街道变成一片模糊不清的灰色迷宫。 这对于追踪者而言,既是绝佳的掩护,也是巨大的挑战。 薇薇安如同回到了七岁那年,在码头的货堆间潜行,依靠着本能和芙蕾这几天强化训练出的感知,死死锁定着前方那个在雾中若隐若现的黑色身影。 她的脚步轻盈如猫,呼吸压得极低,全身肌肉协调运作,将移动发出的声响降至最低。 芙蕾紧随其后,她的追踪方式与薇薇安不同,更依赖于一种超越了五感的、对“存在”本身的锁定。 她能感觉到前方那个“摆渡人”身上散发出的、与那块“冥河之石”同源的、冰冷而诡异的能量波动,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清晰。 她的兜帽遮蔽了面容,只有偶尔从布料缝隙中透出的浅蓝色眸光,冷静得如同极地冰原。 那个“摆渡人”显然对伦敦的巷道熟悉到令人发指。 他并非直线行进,而是不断穿梭于狭窄的巷道、废弃的庭院、甚至直接穿过某家打烊酒馆的后厨,路线刁钻诡异,显然是在反跟踪。 有好几次,在浓雾的掩护和复杂地形的干扰下,薇薇安几乎要失去目标。 但每当这时,芙蕾总能凭借着她那非人的感知,指出一个模糊的方向,让薇薇安重新校准。 她们追随着“摆渡人”,从东区边缘的乱葬岗,逐渐深入到了码头区与工厂区交界的复杂地带。 这里的空气不再仅仅是煤烟味,还混合着化学试剂的刺鼻气味和皮革作坊的腥臊。 最终,那个“摆渡人”在一个巨大的、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废弃纺织厂仓库前停下了脚步。 他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浓雾和夜色完美地隐藏了远处的芙蕾和薇薇安。 确认安全后,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仓库侧面,推开一扇看似锈死、实则轻巧的金属小门,闪身而入,门随即无声地关上。 “就是这里了。” 薇薇安压低声音,和芙蕾一起隐身在仓库对面一堆废弃的纺织机械后面。 这座仓库规模宏大,外墙斑驳,窗户大多破损,用木板钉死。 看起来和东区无数废弃的工厂没什么两样,但那个“摆渡人”的进入方式,表明这里绝不简单。 “要进去吗?” 薇薇安看着那扇紧闭的小门,跃跃欲试。 找到了对方的巢穴,让她有种猎人接近猎物的兴奋。 芙蕾却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扫过仓库周围的环境。 “不,这里很可能只是另一个入口,或者中转站。里面情况不明,防御必然森严。”她指了指仓库高处几个不起眼的、看似通风口的孔洞,“那里可能有眼睛。” 她更倾向于继续观察。 “我们等。看看还有谁会来,或者,他什么时候出来。” 两人在冰冷的、布满油污的机械残骸后蹲伏下来,如同最有耐心的捕食者。 时间在寂静和寒冷中缓慢流逝,浓雾似乎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就在薇薇安感觉四肢都有些冻僵的时候,一阵细微的、不同于风声的响动从仓库方向传来。 不是那扇小门,而是仓库另一侧,一条连接着下水道系统的、半坍塌的排水渠里,窸窸窣窣地钻出了两个人影。 借着浓雾和夜色的掩护,芙蕾和薇薇安勉强能看清,那是两个同样穿着黑袍、但款式略有不同、脸上戴着简单黑色面罩的人。 他们抬着一个沉重的、用黑色油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体,动作麻利地走到那扇小门前,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门从里面打开,两人迅速将物体抬了进去,门再次关上。 “他们在运送东西。” 薇薇安低语,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那个形状……像是一个人。” 芙蕾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结合“摆渡人”公会与死人打交道的传闻,这绝非什么好兆头。 又过了半小时,那扇小门再次打开。 这次出来的,不再是黑袍人,而是一个穿着体面深色大衣、戴着礼帽,将脸隐藏在阴影里的男人,他快步走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迅速离去。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形和衣着风格…… “是那个雇主!” 薇薇安几乎要叫出声来,强行压低了声音,“酒馆里那个!他果然和摆渡人是一伙的!” 芙蕾的瞳孔也微微收缩。 线索彻底串联起来了。 “灰鼠”为“雇主”服务,“雇主”与“摆渡人”公会有直接联系。 他们在搜集与时空能量相关的物品,并且在进行着某种需要……“材料”的诡异仪式。 “我们跟那个雇主!” 芙蕾当机立断。 相比防守森严的仓库,跟踪单独行动的“雇主”,显然更能直接找到幕后主使。 两人立刻从藏身处跃出,如同两道融入雾中的影子,朝着“雇主”离开的方向追去。 这一次的跟踪比之前更加困难。 “雇主”显然比那个“摆渡人”更加警惕,他专挑大路走,利用偶尔经过的马车和夜归的行人作为掩护,不时突然停下,假装系鞋带或看怀表,实则观察身后。 薇薇安和芙蕾不得不将距离拉得更远,依靠芙蕾的感知和薇薇安对地形的熟悉,进行超视距的追踪。 他们穿过工厂区,越过一座横跨污浊水道的小桥,周围的景物逐渐发生了变化。肮脏杂乱的贫民窟被抛在身后,街道变得相对整洁,虽然依旧笼罩在雾中,但两旁开始出现挂着厚重窗帘的住宅和一些规模不大的、安静的商铺。 这里已经是东区与伦敦城中产阶层居住区的交界地带。 最终,“雇主”在一栋看起来颇为体面、带着小花园的三层联排别墅前停下了脚步。他掏出钥匙,迅速打开门,闪身而入。 别墅的窗户里没有灯光,一片漆黑,仿佛无人居住。 芙蕾和薇薇安躲在街角一株茂密的月桂树阴影下,看着那栋寂静的别墅。 “这里就是他的老巢?” 薇薇安有些难以置信。 一个与神秘邪恶公会勾结、进行诡异仪式的人,竟然住在这样一栋看起来如此“正常”的房子里?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芙蕾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别墅的外围。 她注意到花园的栅栏看似普通,但几个关键节点有着不自然的金属反光。 二楼一个窗户的窗帘缝隙后,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并非煤气灯的光芒一闪而过。 这里有防御,也有秘密。 “我们不能再靠近了。” 芙蕾判断道,“这里的安保级别远高于仓库。打草惊蛇,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薇薇安虽然不甘,但也知道芙蕾说得对。 能找到这里,已经是巨大的突破。 “现在怎么办?” “记住这个地方。” 芙蕾将别墅的位置和特征牢牢刻印在脑海里,“我们先回去。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关于这个雇主的身份,关于这栋房子的主人。” 她们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撤离,将黑暗与迷雾还给那栋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汹涌的别墅。 - 回到安全的公寓,天色已近黎明。 虽然身心俱疲,但两人都毫无睡意。 今晚的收获太大了——确认了“摆渡人”公会的活动入口,追踪到了神秘的“雇主”,并找到了他可能的藏身之处。 “接下来,就是查清这个雇主到底是谁。” 薇薇安脱掉伪装的外套,眼中燃烧着斗志。 “这需要更谨慎的调查。” 芙蕾提醒道,“能住在那片区域的人,非富即贵,调查他比调查东区的帮派要危险得多。” “我知道。” 薇薇安点了点头,“我会想办法从帮派内部打听,看看有没有人接过那片区域的活,或者认识那里的什么人。”她混迹东区多年,总有一些独特的信息渠道。 芙蕾则看着窗外逐渐泛白的天空,心中思绪翻涌。私掠船的符号,“摆渡人”的矿石,“雇主”的身份……这一切都指向一个隐藏在伦敦光鲜表面下的巨大阴谋。 而她和薇薇安,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了漩涡中心。 她看了一眼正在活动僵硬四肢的薇薇安,看着她脸上那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神情,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再次涌上心头。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必须确保薇薇安的安全。 只是此时的芙蕾,或许还未完全意识到,这份情感早已不同以往。 - 黎明的微光驱散了部分夜雾,却驱不散笼罩在薇薇安心头的凝重。 与“摆渡人”和那个神秘“雇主”的短暂交锋,让她意识到她们面对的敌人,其触角可能早已伸入了伦敦看似光鲜的肌体之下。 “我去找百灵鸟。” 薇薇安一边就着冷水啃着干硬的面包,一边对芙蕾说道。 “百灵鸟”是她在东区的一个特殊线人,一个曾在西区大户人家做过女仆、因知晓太多主人**而被逐出来的女人。 她如今靠出售各种上流社会的流言蜚语和隐秘信息为生,消息灵通,但价格不菲。 芙蕾点了点头,将一小袋钱币推到她面前。 “小心点,VV。打听消息就好,不要暴露我们的目的。” “明白。” 薇薇安将钱袋收起,再次穿上那身伪装,像一滴水般汇入了东区清晨忙碌而麻木的人潮中。 芙蕾留在公寓,她没有休息,而是再次拿出了那块“冥河之石”和几张皮革星象图。她需要更深入地理解这些物品背后的原理。 如果“摆渡人”和“雇主”追寻的是某种形式的时空能量,那么作为“永恒齿轮”曾经的守护者和现在的诅咒承载者,她或许是这个时代唯一能真正理解其危险性的人。 她将矿石碎片放在掌心,闭上眼,尝试用自身那被诅咒的能量去细微地感知、触碰它内部那奇异的波动。 一瞬间,仿佛冰针刺入脑海,一幅幅破碎、扭曲的画面闪过——翻涌的灰色雾气,扭曲的无名物体,以及一种强烈的、指向某个特定方位和“时刻”的吸引力……这种感觉,与星象图上标注的坐标隐隐共鸣。 “他们在定位……某个接口?” 芙蕾睁开眼,浅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 这些疯子,不仅仅是在研究,他们是在试图主动打开什么。 联想到金属盒里那个指向不明的罗盘,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掌握着某种不完整的、危险的古老技术,企图在伦敦重现某种类似“永恒齿轮”的效应,尽管规模小得多且不稳定得多。 这比帮派斗争要危险一万倍,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与此同时,薇薇安在一条充斥着廉价香水味和暧昧灯光的后巷里,找到了“百灵鸟”的巢穴——一间狭小、杂乱却异常整洁的阁楼。 “百灵鸟”是个四十岁上下、面容憔悴却眼神精明的女人。 她听完了薇薇安模糊的描述,又掂量了一下钱袋的分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汉普斯特德街17号……” 她喃喃道,翻出了一个用各种碎布头缝制的、厚厚的笔记本,“让我想想……那一片,住的都是些体面人,律师、医生、还有几个在政府有点小关系的职员……” 她快速翻阅着,指尖划过一页页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简短的备注。 “啊,有了。” 她的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目前登记在册的房主是……弗雷德里克·阿什顿先生,一位……嗯,据说与殖民部有些关系的文书官员。名声不错,没什么不良嗜好,至少明面上没有。” 一个殖民部的文书官员? 薇薇安蹙眉,这身份似乎与那个在肮脏酒馆里进行秘密交易、与“摆渡人”勾结的“雇主”形象有些出入。 “百灵鸟”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的意味说道:“不过呢,据我以前在附近帮佣的小姐妹说,这位阿什顿先生,偶尔会在深夜接待一些……嗯,不怎么体面的访客。而且,他近几年对……古代历史和一些神秘学的东西,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花大价钱收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古代历史!神秘学!薇薇安的心脏猛地一跳。 对上了! “还有别的吗?比如,他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或者,和什么特别的人来往?”薇薇安追问道。 “百灵鸟”想了想,摇了摇头:“更具体的就不清楚了。那种体面人,把自己的秘密藏得很深。不过……”她顿了顿,似乎在权衡,“我倒是听说,阿什顿先生最近通过中间人,在码头区招募了一些临时工,要求是胆子大、不多问,去帮他清理城郊的一处老地窖,工钱给得异常高。” 清理地窖?薇薇安立刻想起了地图上标记的那些偏僻地点。 这绝非巧合! 她付清了尾款,带着获取的重要信息,匆匆返回公寓。 “弗雷德里克·阿什顿……殖民部文书官员……痴迷古代历史和神秘学……高价招募临时工清理地窖……”薇薇安将打听到的情报一一告知芙蕾。 芙蕾听完,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殖民部……这就解释得通了。” 她沉声道,“深渊号私掠船活跃在大航海时代,与早期的殖民活动密切相关。阿什顿很可能在殖民部的档案库里,接触到了某些关于深渊号及其追寻时空碎片的隐秘记录,从而被其吸引,走上了这条危险的道路。” 一个拥有官方背景、痴迷神秘学、并且正在积极实践的危险人物——弗雷德里克·阿什顿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 “我们现在知道他是谁了,接下来怎么办?” 薇薇安问道,摩拳擦掌,“直接找上门?” “不,那样太鲁莽。” 芙蕾否定了这个想法,“我们缺乏直接证据。而且,他既然与摆渡人公会有联系,身边必然有超乎寻常的保护力量。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一举揭露他、并确保我们自身安全的计划。”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脑海中飞速运转。 “他招募临时工清理地窖……这是一个机会。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混进去。” “混进去?”薇薇安眼睛一亮,“这我能办到!码头区有的是想赚快钱又不怕死的人,搞到两个名额不难。” “但很危险。” 芙蕾转身,严肃地看着她,“阿什顿不是傻瓜,他肯定会严格审查。而且,地窖里有什么,我们完全不知道。” “再危险也得去。” 薇薇安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这是我们接近核心、获取证据最好的机会。而且,”她嘴角勾起一抹“黑狼”式的冷笑,“论起胆子大和不怕死,东区没人比得上我们。” 芙蕾看着薇薇安那混合着无畏与坚定的脸庞,心中那根名为担忧的弦被狠狠拨动。她不想让薇薇安去冒险,但她知道,这是最快的方法,也是薇薇安自己的选择。她所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确保计划周详,保护她的安全。 这种想要将她护于羽翼之下,却又不得不尊重其意志的矛盾心情,正是情感深处最磨人的部分。 “好。” 芙蕾最终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但我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第12章 泥潭中的观察者与利刃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 薇薇安通过帮派里的关系,很快搞到了两个“临时工”的名额——代价是付出一笔不小的中介费,并且编造了完美的、经得起查验的底层劳工身份。 芙蕾则利用这段时间,制作了几样小玩意儿。 她用一些常见的化学物品和来自其他时代的知识,配制了成分复杂的烟雾弹和闪光装置——不是为了杀伤,而是为了制造混乱和逃跑的机会。 她还改进了两人的伪装,确保即使在近距离检查下也难以看出破绽。 同时,芙蕾开始向薇薇安紧急灌输一些关于可能遇到的超自然现象的基本知识和应对策略——如何稳定心神对抗精神侵蚀,如何识别简单的能量陷阱等等。 薇薇安学得极其认真,她知道这次行动与以往的街头斗殴截然不同。 在行动前夜,芙蕾将一枚看起来像是普通纽扣的金属片缝在了薇薇安的内衣领口。“这是一个简易的通讯器,有效范围不大,但在密闭空间里应该能起作用。遇到无法应对的危险,立刻呼叫,我会想办法接应你。” 薇薇安摸了摸那枚冰冷的纽扣,感受着芙蕾无声的关切,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紧张气氛。 芙蕾没有笑,只是深深地看着她,浅蓝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 “一定要小心,VV。” 第二天清晨,天色未亮,薇薇安和芙蕾便再次化身为一对看起来饱经风霜、沉默寡言的码头工人姐弟,前往约定的集合地点——码头区的一个废弃船坞。 那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同样前来应征的壮硕男子,一个个面露凶相,眼神里混杂着对金钱的渴望和对未知的一丝不安。 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服、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正在逐个核对名单和检查人员。 轮到薇薇安和芙蕾时,管家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身形相对娇小的芙蕾身上多看了几眼。 “他是我弟弟,力气小但手脚麻利,眼神好使。” 薇薇安用粗哑的嗓音解释道,同时不动声色地塞过去几枚先令。 管家掂了掂钱币,没再多问,在名单上打了个勾。 “规矩都懂吧?只管干活,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完事拿钱走人,否则……”他冷哼了一声,威胁意味十足。 众人被要求登上了一辆封闭的、没有任何窗户的货运马车。 车厢内黑暗而拥挤,弥漫着汗臭和紧张的气息。 马车颠簸着行驶了很长时间,似乎已经离开了市区,进入了郊野。 薇薇安和芙蕾紧挨着坐在角落,在黑暗中无声地握紧了彼此的手,传递着力量和勇气。 她们知道,马车的目的地,很可能就是地图上标记的某个红圈地点,而等待着她们的,将是未知的危险与揭开真相的关键。 封闭的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车厢内弥漫着沉默与不安。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车轮碾压路面的单调声响。 薇薇安和芙蕾的手在黑暗中始终紧握,冰冷的金属纽扣通讯器贴在薇薇安的皮肤上,像一枚定心丸。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车厢门被粗暴地拉开,刺眼的日光涌了进来,让习惯了黑暗的众人眯起了眼睛。 “都下来!动作快!” 那个管家打扮的男人厉声喝道。 众人鱼贯而下,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凉的郊野。 四周是枯黄的杂草和低矮的丘陵,远处可以看到伦敦城模糊的轮廓,像一片巨大的、污浊的蘑菇云。 在他们面前,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半嵌入土坡中的破旧石砌门洞,看起来像某个废弃农庄的地窖入口,毫不起眼。 但芙蕾的感知却瞬间绷紧。 就是这里! 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与“冥河之石”同源的、冰冷诡异的能量波动,比在乱葬岗和废弃仓库时都要清晰和强烈,这里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地窖。 “听着!” 管家站在地窖入口前,声音冰冷,“你们的任务很简单,进去,把里面所有不是石头的东西——烂木头、破布、动物骨头,不管是什么——全部清理出来,搬到那边的空地上堆放。里面有些地方可能不太稳固,自己小心点。完工每人领一镑!” 一英镑! 对于这些底层劳工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足以让他们压下心中的疑虑和恐惧。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 “现在,五人一组,依次进去!工具在门口自己拿!” 管家指挥着,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每一个人。 薇薇安和芙蕾自然分在了一组,跟着另外三个看起来孔武有力的男人,拿起靠在门洞边的铁锹和箩筐,低头走进了那黑暗、散发着霉味和更深层阴冷气息的地窖入口。 入口通道狭窄而向下倾斜,石阶湿滑,长满了青苔。 走了大约十几米,眼前豁然开朗,但光线也变得更加昏暗,只有几盏挂在墙壁支架上的、燃烧着劣质油脂的风灯,投下摇曳不定、鬼魅般的光影。 这是一个巨大的、显然并非天然形成的圆形地下空间。 穹顶很高,隐约可见粗糙的开凿痕迹。 空间的中央,是一个用暗色石头垒砌的、直径约三米的圆形平台,平台表面刻满了与星象图和木质令牌上类似的、扭曲而复杂的符号。 而在平台周围,散落着的并非他们预想中的烂木头和破布,而是一些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破碎的陶罐,里面残留着干涸的、暗红色的可疑污渍。 几截刻着符文的动物骨头,甚至还有一些被随意丢弃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工具,形状古怪,不似常用器具。 空气中那股诡异的能量波动更加清晰了,源头似乎就是那个中央石台。 薇薇安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铁锹,并非为了清理,而是当作武器。 另外三个劳工似乎也有些发怵,但看在钱的份上,还是骂骂咧咧地开始动手,将那些零碎的东西胡乱扫进箩筐。 “动作快点!别磨蹭!” 入口处传来管家的催促声。 薇薇安和芙蕾交换了一个眼神。 芙蕾微微点头,示意薇薇安按计划行事——寻找证据,特别是与阿什顿直接相关的证据。 两人假装开始清理,但动作缓慢,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地窖。 芙蕾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那个中央石台上。 她能感觉到,石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能量导体和放大器,那些刻痕构成了一個未完成的、极其危险的仪式基座。 有人在试图在这里“锚定”或者“打开”什么。 薇薇安则更关注散落的物品和墙壁。 她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检查着那些破碎的陶罐和骨头,希望能找到带有文字或独特标记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在旁边清理的劳工不小心踢翻了一个半埋在地里的陶罐,罐子滚落,从里面掉出了一小块卷着的、材质特殊的皮革纸。 那劳工瞥了一眼,嘟囔了一句“什么鬼东西”,随手就要将其扫进垃圾堆。 “等等!” 薇薇安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看似不经意地用脚踩住了那张皮革纸,然后弯腰假装系鞋带,迅速将其捡起塞进了袖口。 她的动作很快,但在弯腰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石台后方阴影里,似乎堆放着几个用黑色油布包裹的、长条形的物体——和那晚在仓库门口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的心猛地一沉。 难道…… 她不敢细想,迅速回到芙蕾身边,借着身体的掩护,将那张皮革纸塞给了芙蕾。 芙蕾快速展开瞥了一眼,上面是用一种暗红色的颜料书写的、扭曲的文字,并非英文,也非她所知的任何主流古代语言,但其笔画结构,与“深渊号”令牌上的符号风格如出一辙,这很可能是一种用于特定仪式的咒文或记录。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地窖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打斗声,紧接着是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怎么回事?!” “外面怎么了?!” 地窖内的劳工们顿时惊慌起来。 薇薇安和芙蕾立刻警觉地背靠背站立,握紧了手中的“工具”。 她们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情况有变。 只见入口处冲进来几个手持棍棒、面色凶狠的打手,而那个管家则站在他们身后,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的冷笑。 “好了,清理工作到此为止。” 管家阴恻恻地说道,“感谢诸位把这里打扫干净。现在,为了确保我们的秘密不被泄露,只好请诸位永远留在这里了!” 灭口! 阿什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些临时工活着离开。 所谓的清理地窖,或许本身就是为了某种仪式准备的“净化”步骤,而这些劳工,就是用完即弃的祭品的一部分。 “妈的!跟他们拼了!操!” 劳工中也有悍勇之辈,怒吼着举起铁锹冲了上去。 地窖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打斗声、惨叫声、怒骂声回荡在封闭的空间里。 薇薇安和芙蕾没有贸然加入混战。 她们的目标是逃离,并带走证据。 “往里面退!” 芙蕾低喝一声,拉着薇薇安向地窖深处、那个中央石台的方向退去。 那里相对开阔,而且或许有别的出口——根据星象图的标记,这种能量节点往往不止一个入口。 打手们显然训练有素,很快就把那些只有蛮力的劳工打倒了大半,鲜血染红了地面的石板。 剩下的人被逼得不断后退,逐渐靠近了中央石台。 管家在打手的护卫下,也走进了地窖深处,他看着退到石台旁的薇薇安和芙蕾,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似乎觉得这两人的反应过于镇定。 “你们两个,看起来不太一样。” 管家眯起眼睛,挥了挥手,“抓住他们!” 几名打手立刻扑了上来。 薇薇安眼中厉色一闪,“黑狼”的本性瞬间爆发。 她不再伪装,身体如同猎豹般窜出,手中的铁锹带着恶风,精准狠辣地劈向冲在最前面打手的脖颈。 “咔嚓!”一声脆响,那打手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与此同时,芙蕾也动了,她没有使用明显的超凡力量,但她的动作快得超出常理,如同鬼魅般侧身避开一根砸来的棍棒,左手并指如刀,闪电般切在另一名打手的手腕关节处。 “啊!” 那打手惨叫一声,棍棒脱手。 薇薇安和芙蕾背靠石台,如同两台高效的杀戮机器,短时间内就将冲上来的几名打手全部放倒。 她们配合默契,薇薇安主攻,芙蕾策应并瓦解对方的攻击,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残酷的美感。 管家和剩下的打手都被镇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两个看似普通的“劳工”。 “你们他妈……到底是什么人?!” 管家声音带着一丝惊惧。 薇薇安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点,金色的眼眸在摇曳的灯光下闪烁着野性的凶光,她扯掉头上脏污的帽子,露出原本的面容,虽然涂着油脂,但那锐利的轮廓和眼神已然不同。 “要你命的人。”她冷冷地说道。 就在这时,芙蕾忽然感觉到脚下的石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能量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里的血腥和混乱激活了。 “VV,小心!” 芙蕾猛地将薇薇安向后一拉。 几乎在同一时间,石台上那些刻画的符号,骤然亮起了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暗红色光芒,一股更强的、令人心悸的吸力从石台中心传来,仿佛要吞噬周围的一切。 “仪式……被意外激活了?!” 管家看到这一幕,非但没有害怕,脸上反而露出了狂热而扭曲的笑容,“哈哈哈!主人说得对!鲜血和灵魂是最好的催化剂!虽然提前了,但……足够了!”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那块从金属盒里丢失的、刻着扭曲船锚与毒蛇的木质令牌,他将令牌高高举起,口中开始吟诵起晦涩难懂的音节。 石台的光芒骤然变得强烈,暗红色的光芒如同血液般在刻痕中流淌,整个地窖开始剧烈震动,碎石和灰尘从穹顶簌簌落下。 那股诡异的吸力变得更加强大,靠近石台的几个受伤的打手和劳工惨叫着被无形的力量拖向石台中心,身体在接触暗红光芒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烛般开始扭曲、融化。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薇薇安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场景,厉声喝道。 她紧紧抓住芙蕾的手,抵抗着那强大的吸力。 芙蕾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个仪式远比她想象的更邪恶、更不稳定。 它不是在稳定地打开什么,而是在狂暴地撕裂空间,必须阻止它。 她的目光锁定在管家手中的那块令牌上,那是仪式的关键。 “VV!”芙蕾大喊一声,用眼神示意那块令牌。 薇薇安瞬间会意。 她猛地将手中的铁锹朝着管家投掷过去,试图干扰他。 管家下意识地侧身躲避,吟诵出现了瞬间的停顿。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芙蕾动了。 她将自身那被诅咒的能量凝聚于腿部,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管家,目标直指他手中的令牌。 “拦住她!” 管家惊恐地大叫。 两名打手悍不畏死地扑上来阻挡。 芙蕾眼神一冷,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避开攻击的同时,左手如毒蛇出洞,精准地扣住了管家持令牌的手腕。 “咔嚓!”腕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令牌脱手飞出。 “薇薇安!” 芙蕾用尽全力将令牌朝着薇薇安的方向甩去。 薇薇安纵身跃起,在空中稳稳地接住了那块冰冷邪恶的令牌。 就在令牌离开管家手的瞬间,石台上狂暴的暗红色光芒如同失去源头般剧烈闪烁、明灭不定,整个地窖的震动变得更加疯狂,仿佛随时都要坍塌。 “不!!!” 管家发出绝望的嘶吼。 “走!” 芙蕾拉起接住令牌的薇薇安,毫不犹豫地朝着地窖深处、之前她感知到的另一个能量波动相对薄弱的方向冲去,那里或许有一线生机。 身后,是管家疯狂的咒骂、打手的追击、以及石台方向传来的、空间被撕裂的、令人牙酸的怪异声响与吞噬一切的暗红光芒…… - 地窖在身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石块簌簌落下,暗红色的光芒如同垂死巨兽的脉搏,疯狂闪烁,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炼狱。 那股诡异的吸力虽然因为令牌被夺而变得极不稳定,时而狂猛如漩涡,时而微弱如涟漪,但依旧拉扯着她们的身体。 芙蕾拉着薇薇安,凭借着她对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在剧烈震动和不断崩塌的地窖中艰难穿行。 她们冲向的方向,是芙蕾之前隐约察觉到的一处能量壁垒相对薄弱点,位于地窖最深处的岩壁。 “这边!” 芙蕾大喊,声音在轰鸣的崩塌声中几乎被淹没。 她指向一面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的粗糙岩壁。 薇薇安没有丝毫犹豫,将全身力量灌注于右腿,一记凶狠的侧踢,狠狠踹在芙蕾所指的位置。 “砰!”一声闷响,岩壁剧烈震动,簌簌落下大量尘土,但并未破开。 “再来!” 芙蕾将手按在岩壁上,浅蓝色的眼眸中光芒流转,她在感受能量节点的最脆弱处。“左上方三寸!” 薇薇安再次发力,靴底包裹的铁片重重砸在指定位置。 “咔嚓!”这一次,伴随着清晰的碎裂声,岩壁上出现了一道蛛网般的裂痕,后面透出微弱的光和潮湿冰冷的空气。 有路!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管家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杂乱的脚步声,幸存的打手追了上来。 同时,中央石台方向的暗红光芒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如同超新星爆发般轰然扩散,一股更强的、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席卷而来。 “趴下!” 芙蕾猛地将薇薇安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住她,同时将那块夺来的木质令牌死死压在身下。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强烈的冲击波掠过她们的后背,灼热的气浪和碎石如同雨点般砸在芙蕾的斗篷上。 整个地窖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揉捏,发出令人牙酸的崩裂声。 薇薇安被芙蕾牢牢护在身下,能清晰地感受到上方传来的震动和芙蕾身体瞬间的紧绷,甚至能听到碎石砸在她背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一种混合着震惊、担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情绪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从未被人如此……不顾一切地保护过。 冲击波过后,地窖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暂时的寂静,只有零星的石块掉落声和远处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暗红色的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她们破开的洞口透进来的、惨淡的天光,以及地窖内几处燃起的、因为油脂和杂物被引燃的火焰。 “芙蕾!” 薇薇安挣扎着翻身,急切地查看芙蕾的状况。 芙蕾撑起身子,脸色有些苍白,后背的斗篷被碎石划破了几道口子,渗出血迹,但她似乎并无大碍——至少对于她那被诅咒的身体而言,这些只是需要忍耐的皮肉之苦。 她更关心的是身下的薇薇安和那块令牌。 “我没事。” 芙蕾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快速检查了一下令牌,确认完好,然后拉起薇薇安,“快走!这里要完全塌了!” 两人顾不上身后的追兵和仍在燃烧的火焰,手脚并用地从那个被薇薇安踹开的洞口钻了出去。 洞口外面是一条狭窄、潮湿、向下倾斜的自然岩缝,充满了淤泥和腐殖质的气味。 她们沿着岩缝艰难前行,身后地窖方向传来更加剧烈的坍塌声,仿佛整个山体都在下沉。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以及哗啦啦的水声。 钻出岩缝,她们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偏僻的、布满鹅卵石的河滩,泰晤士河浑浊的河水在不远处流淌。 第13章 暮色下的静默与奔赴 远处,伦敦城的轮廓在黄昏的雾霭中若隐若现。 她们竟然直接从郊野的地窖,逃到了河边。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袭来。 薇薇安靠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大口喘着气,汗水、血水和泥浆混合在一起,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但那双金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 芙蕾也靠在岩石上,平息着呼吸和体内因刚才剧烈运动及能量冲击而引起的、被放大的痛楚。 她看着薇薇安,看着她脸上那混合着疲惫、兴奋和一丝后怕的神情,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巨石,终于缓缓落下。 “我们……成功了?” 薇薇安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们不仅活了下来,还拿到了关键的令牌和咒文。 “暂时……成功了。” 芙蕾点了点头,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 这种与薇薇安并肩作战、死里逃生的感觉,让她那沉寂了千年的心湖,也泛起了久违的波澜。 夕阳的余晖穿过云层,为河滩涂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紧张、恐惧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只剩下浓浓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死与共的亲近感。 这一次,不再是芙蕾单方面的守护。 在危机关头,薇薇安毫不犹豫的信任与配合,以及芙蕾下意识用身体保护薇薇安的举动,都让她们之间的纽带超越了“知己”,向着更深处滑落。 只是那层名为“爱情”的窗户纸,依旧尚未被捅破。 “你的背……” 薇薇安注意到芙蕾斗篷上的破损和血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上前想要查看。 “小伤,不碍事。” 芙蕾侧身避开,不想让她担心。 她转移话题,拿出那块冰冷的令牌和咒文皮革,“这些东西,现在成了烫手山芋。阿什顿和摆渡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薇薇安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我们必须尽快揭露他!有了这些证据,至少可以让他身败名裂!” “光有这些还不够。” 芙蕾冷静地分析,“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证明他与地窖里的仪式、与摆渡人公会、以及与那些失踪人口的直接关联。否则,他完全可以推脱说是有人陷害。” 她看着远处伦敦城的灯火,眼神深邃。 “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原形毕露的机会。” “比如?”薇薇安追问。 “比如……”芙蕾的指尖轻轻敲击着令牌,“在他下一次试图进行仪式的时候,当场抓住他。” 这个计划大胆而危险,但似乎是目前唯一能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们得先回去,从长计议。” 芙蕾看了看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这里不安全。” 两人互相搀扶着,沿着河滩向下游走去,寻找可以返回城区的路。 她们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渺小而坚韧,带着刚刚从地狱归来的疲惫,也带着即将掀起更大风暴的决心。 暮色如同稀释的墨汁,缓缓浸染着泰晤士河畔的天空。 河水流淌的声音单调而持久,冲刷着她们劫后余生的惊悸。 薇薇安和芙蕾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布满碎石的河滩上,彼此的身体成为了对方此刻最坚实的依靠。 薇薇安能清晰地感受到芙蕾手臂传来的、异于常人的冰凉体温,以及她偶尔因为脚下不稳或牵动背后伤口而传来的细微僵硬。 这种感觉异常清晰,仿佛芙蕾的每一次不适,都直接传递到了她的神经末梢。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频频瞥向芙蕾背后斗篷上那几道刺眼的破损和暗沉的血迹。 “你的伤……真的没事?” 薇薇安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因为担忧而显得有些干涩。 她习惯了疼痛,甚至习惯了受伤,但看到芙蕾为自己挡下那些碎石,想到她那被永久放大的痛觉,一种陌生的、揪心的感觉就挥之不去。 芙蕾侧过头,对上薇薇安写满关切的金色眼眸。 暮色中,那双眼眸不像平日那样锐利逼人,反而像是被水洗过的琥珀,漾着柔软的光。 芙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微妙的悸动感蔓延开来。她下意识地避开了那过于直接的目光。 “真的没事。” 芙蕾的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了些,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恢复。” 她没有详细解释那诅咒带来的痛苦,只是轻描淡写。 她不想让薇薇安担心,更不想在她面前显得脆弱——尽管在保护她的那一刻,所谓的“脆弱”早已被抛诸脑后。 薇薇安没有完全相信,但她看出了芙蕾的回避,便不再追问。 只是搀扶着芙蕾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过去一些力量,或者……确认她的存在。 这种无声的体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芙蕾心弦颤动。 两人陷入沉默,只有脚步声、流水声和彼此的呼吸声交织。 但这沉默不再是以往那种各自坚守堡垒的静默,而是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关怀。 她们刚刚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在那一刻,所有的伪装和距离都被粉碎。 薇薇安看到了芙蕾超越常人的力量与冷静之下,那份毫不犹豫的保护,芙蕾则看到了薇薇安野性悍勇之外,那份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们找到了一处被河水冲刷形成的、相对干燥的浅洼。 芙蕾示意停下稍作休息。 她靠着岩壁缓缓坐下,长时间的奔逃和能量冲击带来的隐性消耗,让她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与时空能量相关的混乱,总是会搅动她那些不愿回首的记忆。 薇薇安在她身边坐下,没有靠得太近,但也没有离远。 她看着芙蕾微微仰头靠在岩壁上,闭上双眼,白色的睫毛在渐暗的光线下像栖息的蝶翼,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 一种强烈的冲动促使薇薇安伸出手,不是去触碰伤口,而是轻轻握住了芙蕾放在身侧、同样冰凉的手。 芙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抽回。 她的手被薇薇安温热而粗糙的手掌包裹着,那陌生的暖意仿佛带着细微的电流,顺着相贴的皮肤,一点点渗入她冰封了太久的心湖。 她甚至能感觉到薇薇安掌心常年使用武器留下的硬茧,摩擦着她细腻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实感。 薇薇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她只是觉得,此刻的芙蕾看起来……很遥远,也很脆弱。 那种仿佛随时会消散在时光里的疏离感,让她感到莫名的心慌。 握住她的手,似乎就能确认她还在身边,是真实的,是可触及的。 “谢谢你。” 薇薇安的声音很低,几乎融入了河水声中,但在这寂静的傍晚,清晰得如同耳语。“……刚才,护着我。” 芙蕾缓缓睁开眼,浅蓝色的眼眸在暮色中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幽潭,倒映着薇薇安近在咫尺的、带着认真与些许笨拙神情的脸庞。 她能感觉到VV话语里那份不常流露的、近乎柔软的感激。 “我说过,” 芙蕾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喑哑,“我会陪着你。” 这句话的含义,在此刻似乎变得不同了。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旅人对暂时同伴的承诺,而是掺杂了更多难以言喻的情感分量。是责任,是守护,或许……还有更多。 薇薇安看着芙蕾的眼睛,在那片湛蓝中,她仿佛看到了某种深沉而克制的东西,一种她暂时无法完全理解,却让心跳莫名加速的情绪。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芙蕾的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我知道。” 她回应道,声音坚定,“我也会……保护你。” 这是她的承诺,发自肺腑,不带任何杂质。无论芙蕾有多么强大,在她眼中,芙蕾也是会受伤、会疼痛、需要被保护的存在。 这句简单而直接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芙蕾心中激起了远比地窖爆炸更剧烈的波澜。 千百年来,她一直是孤独的行者,是文明的送葬者,是力量的象征,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有人将她置于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位置。 一种酸涩而温暖的热流猛地涌上眼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那汹涌的情绪。 她猛地别开脸,看向汩汩流淌的河水,借着暮色的遮掩,掩饰自己瞬间的失态。 “……好。” 良久,她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河滩边,手牵着手,看着最后一抹天光被夜色吞噬,看着对岸伦敦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 没有人再说话,但一种无声的交流在她们之间流淌,比言语更深刻,比誓言更牢固。 情感的幼苗,在生死边缘的废墟上,汲取着信任与依赖的养分,逐渐悄然生长。 芙蕾心中隐隐察觉到的暗恋,因这切实的触碰和直白的承诺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难以抑制。 而薇薇安,虽然尚未明确意识到那名为“爱情”的种子已然播下,但她对芙蕾的在乎与保护欲,早已超越了普通友谊的界限。 直到夜色完全笼罩大地,两人才重新起身,互相支撑着,朝着伦敦城的方向,也是朝着更加未知、更加危险的未来,坚定地走去。 她们的手中,紧紧握着彼此,也握着那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证据。 即使前路漫漫,但她们不再孤单。 - 拖着疲惫不堪、沾满泥污的身体,芙蕾和薇薇安终于回到了那间位于东区廉租公寓顶层的巢穴。 关上门的瞬间,仿佛将外界的危险与喧嚣都隔绝开来,只留下房间里熟悉的、混合着陈旧木材、微弱草药和彼此气息的味道,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与安宁。 薇薇安反手将门栓插好,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看着同样靠在墙边、脸色苍白的芙蕾,一种强烈的、想要确保她绝对安全的冲动涌上心头。 “你先坐下,我弄点水。” 薇薇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她快步走到水盆边,开始忙碌起来,完全不顾自己身上也同样狼狈不堪。 芙蕾没有拒绝,她确实需要休息。 背后的伤口传来阵阵清晰的刺痛,地窖中能量冲击带来的精神上的疲惫感也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依言在床沿坐下,看着薇薇安在昏暗的油灯下为她准备清水和干净的布条。 薇薇安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仔细和轻柔。 她拧干布条,走到芙蕾身后,小心翼翼地避开破损的斗篷布料,用湿润的布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干涸的血迹和污垢。 她的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芙蕾的皮肤,那温热而粗糙的触感,让芙蕾的身体微微绷紧,却又贪恋那份陌生的温暖。 “可能会有点疼。” 薇薇安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没关系。” 芙蕾闭上眼,感受着背后那轻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触碰。 与那被放大的伤口刺痛相比,这份触碰更像是一种慰藉。 她能感觉到薇薇安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后颈,带来一丝微痒,却奇异地让她感到安心。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布条摩擦皮肤的声音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一种微妙而暧昧的氛围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处理完背后的伤口,薇薇安又打来一盆干净的水,示意芙蕾清洗一下脸上和手上的污迹。 然后,她才开始草草地清理自己。 当两人都勉强收拾干净,换上了相对舒适的旧衣服后,时间已近午夜。 她们围坐在那个充当桌子的木箱旁,中间放着那块冰冷的木质令牌和那张写着诡异咒文的皮革。 疲惫被暂时压下,精神因为危险的临近而高度集中。 “阿什顿现在一定像被捅了马蜂窝一样。” 薇薇安率先开口,金色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烁着冷静的光芒,“地窖被毁,仪式中断,令牌被夺……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是的。” 芙蕾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令牌上扭曲的符号,“他可能会做两件事:一是疯狂地寻找我们,灭口;二是……加快进度,在他被我们发现之前,完成他的计划。” “我们必须抢先一步。” 薇薇安语气坚决,“这些证据,”她指了指令牌和皮革,“足以让他在上流社会身败名裂,但要让警察或者官方介入,定他的罪,恐怕还不够。就像你说的,他完全可以狡辩。” 芙蕾沉吟片刻,浅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他无法抵赖的场合。一个他亲口承认,或者当场被抓到进行邪恶仪式的场合。” “比如?” 薇薇安身体前倾。 “根据星象图和能量波动规律,”芙蕾拿出那张粗糙的城区地图,手指点在几个红圈上,“下一个能量活跃的窗口期,就在三天后的午夜。地点……很可能就是这里。”她的指尖落在了标记着废弃教堂墓地的红圈上。 那里是她们最初发现线索的地方,能量节点清晰,而且相对偏僻,确实是进行隐秘仪式的理想场所。 “我们要在他举行仪式的时候,当场抓住他?” 薇薇安明白了芙蕾的计划。 “不仅仅是抓住他。” 芙蕾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我们要让足够多的、有分量的人见证这一切。让他无所遁形。” 薇薇安立刻领会:“你需要我做什么?” “两件事。” 芙蕾看着她,“第一,利用你在东区的关系,散播消息——不用太具体,就说废弃教堂墓地近期有不干净的东西活动,闹鬼,或者有什么宝藏传闻,吸引一些好奇心重的人,或者……记者在那一带出没。” 制造舆论,引来旁观者! 薇薇安眼中一亮,这确实是让阿什顿无法轻易掩盖事实的好方法。 “第二,” 芙蕾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我们需要一个能确保我们自身安全,并且能在他仪式进行到关键时刻打断他的计划。阿什顿身边一定有摆渡人的保护,硬碰硬不明智。” 她拿起那块“冥河之石”碎片,感受着其中冰冷的能量。 “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既然它能被用于仪式,或许也能被用于干扰仪式。”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压低声音,仔细推敲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 如何散布消息,如何确保“见证者”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如何利用地形和环境,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摆渡人”和打手,以及最关键——如何利用“冥河之石”和芙蕾对能量运作的理解,在关键时刻破坏仪式,并确保阿什顿的罪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们靠得很近,头颅几乎相抵,呼吸交融。 薇薇安能闻到芙蕾身上那股清冷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草药味。 芙蕾则能感受到薇薇安身上传来的、如同小型火炉般的热量和那份全神贯注的认真。 在讨论战术和能量节点时,薇薇安偶尔会因为不理解某个术语而微微蹙眉,芙蕾便会耐心地、用更浅显的方式解释。 而当芙蕾因为思考而陷入沉默时,薇薇安则会安静地等待,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白色睫毛上,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信任与依赖。 这种并肩谋划、彼此信赖的感觉,让她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密不可分。 薇薇安心中那颗名为“在乎”的种子正在悄然生根发芽,而芙蕾那单箭头的暗恋,则在薇薇安每一次专注的凝视和全然的信任中,变得更加深刻,也更加苦涩——因为她知道,自己终将离开。 计划初步拟定,夜已深沉。 “先休息吧。” 芙蕾揉了揉眉心,掩饰着精神上的疲惫,“明天开始,我们分头准备。” 薇薇安点了点头。 她看着芙蕾起身,走向床边,那背影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孤寂。 一种强烈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在她意识到之前,话语已经脱口而出: “芙蕾。” 芙蕾停下脚步,回过头,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她。 薇薇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那翻涌的、复杂的情感。最终,她只是走上前,伸出手,不是握手,也不是拥抱,而是轻轻整理了一下芙蕾额前有些凌乱的白色发丝,动作笨拙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柔。 “……晚安。” 她低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芙蕾整个人都僵住了。 薇薇安指尖那短暂的、带着体温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传遍她的全身。她看着薇薇安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她金色眼眸中那清晰可见的、混合着担忧、信任和某种她不敢深究的情绪,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为之一滞。 千百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从未与任何人如此亲近,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也从未有人给予她如此直白而笨拙的温柔。 “……晚安,VV。” 芙蕾几乎是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颤抖。 她迅速转过身,躺到床上,背对着薇薇安,仿佛这样才能隔绝那几乎要冲破堤防的情感洪流。 薇薇安看着芙蕾的背影,手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凉发丝的触感。 她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那么做,也不明白为什么心跳会如此失序。 她只知道,看到芙蕾安然无恙,看到她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内心就会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与……满足。 她吹熄了油灯,在床边习惯的位置坐下,准备像往常一样守夜。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这一次,芙蕾久久无法入睡。 背后伤口的疼痛早已被心湖的惊涛骇浪所淹没。 薇薇安那轻轻的触碰,那声带着温度的“晚安”,如同最锋利的凿子,在她冰封的心墙上,凿开了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痕。 而裂痕之后,是早已悄然滋长、如今再也无法忽视的,汹涌爱意。 夜色深沉,伦敦在窗外沉睡。 而在这一方小小的陋室里,两颗孤独的心脏,正以不同的节奏,为彼此而剧烈地跳动着。 决战前夕,情感的暗流与外部危机的明浪,正交织成一曲愈发激昂的乐章。 - 接下来的两天,伦敦东区如同一个巨大的、污浊的蚁巢,表面维持着惯常的忙碌与麻木,暗地里却因薇薇安悄然散播的消息而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关于废弃教堂墓地“闹鬼”、“有异象”、“埋藏着昔日海盗宝藏”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酒馆、码头和地下市场蔓延开来。 这吸引了少数胆大包天的寻宝者、无所事事的闲汉,以及一两个嗅觉敏锐、渴望挖掘惊悚新闻的小报记者的注意。 薇薇安利用她“黑狼”的余威和精妙的谈话技巧,确保流言传播得足够广泛,却又不会直接引火烧身。 她像一只在阴影中织网的蜘蛛,冷静而高效。 芙蕾则留在公寓里,进行着更精密的准备。 她将那块“冥河之石”碎片小心地镶嵌在一个临时制作的、刻有反向干扰符文的铅制底座上——铅能一定程度上隔绝和扭曲能量。 她不确定这能在多大程度上干扰阿什顿的仪式,但这是她们目前唯一能做的针对性准备。 同时,她反复推演着星象图,计算着三天后午夜时分确切的能量峰值时刻,以及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数。 她们白天各自忙碌,交流仅限于必要的信息传递和计划核对。 但一种无形的张力弥漫在空气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薇薇安发现自己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追随芙蕾。 看她低头研究符文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她因为疲惫而轻轻按揉太阳穴的动作;看她那双浅蓝色眼眸中时而闪过的、仿佛承载了万古星空的沉思。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充盈,让她在面对芙蕾时,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收敛了戾气。 她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往忽略的细节:芙蕾喝水的样子总是很慢,带着一种古老的优雅;她整理披风内衬里那些“纪念品”时,眼神会变得格外遥远;她偶尔会因为手腕旧伤处传来细微刺痛而几不可察地停顿一下……每一个发现,都让薇薇安心中的那个形象变得更加具体、更加鲜活,也让她想要守护这份独特的冲动更加强烈。 这是一种缓慢的浸润,如同水滴石穿。 薇薇安尚未意识到这是爱情,但她清楚地知道,芙蕾对她而言,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存在。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安危,都与自己息息相关。 而芙蕾,则在这份无声的注视和细微的关心中,承受着甜蜜而痛苦的煎熬。 薇薇安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体贴——比如为她留下最柔软的面包心,在她专注时默默递上一杯水,夜里坚持守在她床边——都像是一根轻柔的羽毛,反复撩拨着她那本已不平静的心弦。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薇薇安的变化。 那双金色的眼眸在看向自己时,少了几分“黑狼”的野性与疏离,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专注与温柔。 这种变化让她心悸,也让她恐慌。 她知道自己在沉沦。 明知十年之期如同悬顶之剑,明知自己是不该拥有牵绊的时空幽魂,她却无法控制地被这个在泥潭中挣扎却灵魂炽热的女子所吸引。 薇薇安的坚韧、她的忠诚、她那笨拙却真诚的关怀,都像阳光般照进她冰冷漫长的生命。 这份暗恋,在薇薇安无意识的回应下,变得愈发汹涌,几乎要冲破她所有的理智堤防。 她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温暖,却又无时无刻不被即将到来的离别和可能带给薇薇安的危险所折磨。 第14章 心迹初露 第二天傍晚,薇薇安带回了一个重要消息。 “潮汐帮那边有动静了。” 她压低声音对芙蕾说,“他们似乎对墓地的流言很感兴趣,派了人过去查探。而且,我听说剃刀摩根最近和阿什顿那边的人有过接触。”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意味着阿什顿可能动用了他在□□的关系,一方面调查流言来源,另一方面或许是想借助“潮汐帮”的力量来确保仪式顺利进行,或者……对付潜在的干扰者。 “局势更复杂了。” 芙蕾眉头紧锁,“‘潮汐帮’的介入,会让我们的行动更加困难。” “但也可能是机会。” 薇薇安眼中闪过狼一般的锐光,“如果‘潮汐帮’的人也在现场目睹了阿什顿的勾当,为了自保或者利益,他们说不定会反水,或者至少不会全力帮他。” 芙蕾思索着这种可能性。 这确实是一场豪赌。 “我们按原计划进行。” 最终,芙蕾做出了决定,“见机行事。首要目标是破坏仪式,揭露阿什顿。如果可能,尽量避免与潮汐帮正面冲突。” 夜幕再次降临。 这是决战前的最后一夜。 公寓里的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两人都没有太多交谈,各自检查着装备,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薇薇安擦拭着她的指虎和短匕,动作沉稳;芙蕾则最后一次校准那个镶嵌着“冥河之石”的铅制装置,神情专注。 当一切准备就绪,时间仿佛凝固了。 薇薇安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浓雾笼罩的、死寂的街道。 明天晚上,一切都将见分晓。 要么她们成功揭露阴谋,摆脱危机;要么……她不敢去想失败的后果。 她并不怕死,但她害怕失去芙蕾。 芙蕾静静地看着薇薇安的背影。 在昏暗的光线下,她那挺拔而矫健的身姿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像一株在悬崖边顽强生长的树。 芙蕾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有担忧,有决绝,还有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 她走到薇薇安身后,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薇薇安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属于她的、蓬勃的生命气息。 “VV。” 芙蕾的声音很轻,如同叹息。 薇薇安转过身,对上芙蕾的目光。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她能清晰地看到芙蕾眼中那片湛蓝里翻涌的、复杂得让她心慌的情绪。 “无论明天发生什么,”芙蕾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保护好你自己。你的安全,比任何事都重要,拜托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一丝恳求。 - 薇薇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她看着芙蕾,看着那双仿佛蕴藏着无尽星辰与悲伤的眼睛,一种强烈的、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席卷而来。 她想告诉她,她也会保护她,无论如何都会。 她想拂去她眉宇间那若有若无的沉重。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金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坚定的火焰。 “你也是。” 她回应道,声音低沉而有力。 简单的三个字,却承载了千言万语。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在决战前夜的寂静里,在生与死的压力下,所有未竟的情感在目光中激烈地碰撞、交融。空气仿佛被点燃,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张力。 最终,芙蕾率先移开了视线,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秒,就会失控。 “休息吧。” 她转过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明天……需要精力。” 薇薇安看着芙蕾走向床边的背影,握紧了拳头,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一种明确无误的认知在她心中炸开——她不能失去芙蕾。绝不。 - 废弃的教堂墓地,在第三天的午夜时分,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静谧。 浓雾比往日更重,如同黏稠的灰色棺椁,将歪斜的墓碑、枯死的树木和残破的教堂废墟包裹得严严实实。 只有偶尔从雾中透出的、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景物扭曲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植物腐烂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硫磺与香料混合的奇异味道。 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这片土地,连惯常的虫鸣都消失了,死寂得令人心慌。 芙蕾和薇薇安早已潜伏在预定位置——位于墓地中央、那片相对开阔地带边缘的一处半塌的墓穴之后。 冰冷的、带着湿气的石头紧贴着她们的身体,但两人都毫无所觉,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薇薇安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衣物,脸上再次涂抹了伪装用的油脂,指虎紧紧扣在手上,短匕插在靴筒里。 她的呼吸平稳而悠长,遵循着芙蕾教导的节奏,金色的眼眸如同最敏锐的探照灯,穿透浓雾,扫视着周围的动静。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猎手接近猎物时的兴奋与冷静。 芙蕾则紧挨着她,漆黑的披风将她几乎完全融入阴影。 她手中紧握着那个镶嵌着“冥河之石”的铅制装置,浅蓝色的眼眸闭合着,并非休息,而是将全部精神力延伸出去,感受着空间中能量的细微变化。 她能清晰地“看”到,以墓地中央那片空地为核心,无形的能量正在如同潮水般缓慢上涨、汇聚,等待着某个临界点的爆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墓地外围,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和窸窣的脚步声,那是被流言吸引来的“旁观者”,他们躲在更远处的墓碑后或灌木丛中,既好奇又恐惧。 突然,芙蕾猛地睁开了眼睛。 “来了。” 她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 薇薇安精神一振,顺着芙蕾示意的方向望去。 只见浓雾深处,几点昏黄的光晕由远及近,如同鬼火般飘荡而来。 很快,一群人影清晰地出现在墓地中央的空地上。 为首者,正是弗雷德里克·阿什顿! 他依旧穿着体面的黑色大衣,但脸上没有了平日刻意维持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狂热、焦虑与残忍的扭曲表情。 他手中捧着一个用黑布覆盖的、方形物体,看起来像是一个盒子。 他的身后,跟着四名身穿厚重黑袍、脸上戴着乌木鸟嘴面具的“摆渡人”,他们手中提着散发出惨绿色光芒的提灯,那光芒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显得异常诡异。 除此之外,还有七八个手持棍棒、眼神凶狠的打手,警惕地护卫在周围。 “是时候了……”阿什顿喃喃自语,声音在死寂的墓地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到空地中央,那里似乎早已被清理过,地面隐约可见用白色粉末画出的、与星象图和令牌符号类似的复杂图案。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黑布,露出下面一个古朴的、似乎是青铜材质的匣子。 打开匣盖,里面赫然放着几样东西——一些颜色暗沉的粉末,几根缠绕在一起的、不知名生物的毛发,还有一小瓶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液体。 “开始!” 阿什顿低吼一声。 一名“摆渡人”上前,将手中的提灯放在图案的某个节点上。 另外两名“摆渡人”则开始围绕着图案行走,口中吟诵起那晦涩难懂、令人头皮发麻的咒文。 随着他们的吟诵,地面上的白色图案开始微微发光,空气中那股诡异的能量波动骤然变得强烈起来。 躲在暗处的薇薇安感到一阵莫名的恶心和眩晕,她强行压下不适,看向芙蕾。 芙蕾对她微微点头,示意时机未到。 阿什顿将匣子里的粉末、毛发和液体依次倒入图案的中心,口中同样念念有词。当他将最后那瓶暗红色液体倒下时——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响起。 图案的光芒瞬间变得刺眼,暗红色的光芒如同血液般在刻痕中急速流淌。 整个墓地开始剧烈震动,狂风凭空而起,卷动着浓雾,发出凄厉的呼啸。 中央空地的上方,空间开始扭曲、波动,仿佛一块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一个模糊的、不断旋转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色漩涡正在缓缓形成。 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吸力从漩涡中心传来,靠近空地的几块小墓碑竟然被连根拔起,吸入漩涡,瞬间消失不见。 “成功了!就要成功了!” 阿什顿脸上露出狂喜而狰狞的笑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那恐怖的漩涡。 远处躲藏的“旁观者”们发出惊恐的尖叫,有人连滚爬爬地想要逃跑,却被那无形的吸力拉扯得难以动弹。 就是现在! 芙蕾眼中寒光一闪,猛地将手中的铅制装置朝着那个正在形成的暗红色漩涡掷去。装置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飞向漩涡中心。 然而,就在装置即将触及漩涡的瞬间,一名始终警惕地守在阿什顿身边的“摆渡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手,手中那散发着惨绿色光芒的提灯对准了飞来的装置。 一道惨绿色的光束射出,后发先至,击中了铅制装置。 “砰!” 装置在空中炸开,铅块和“冥河之石”的碎片四散飞溅。 干扰失败了! “有老鼠!” 阿什顿猛地转头,凶狠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芙蕾和薇薇安藏身的方向。 “抓住他们!” 打手和另外两名“摆渡人”立刻如同恶狼般扑了过来。 “暴露了!动手!” 薇薇安低喝一声,不再隐藏,如同矫健的猎豹般从墓穴后跃出,主动迎向冲来的敌人。 她知道,必须为芙蕾争取时间! 芙蕾看着被击碎的装置,脸色一沉。 计划出了变故。 但她没有慌乱,目光迅速扫过现场。 干扰装置虽然被毁,但“冥河之石”的碎片散落在仪式现场,其本身蕴含的异种能量与不稳定的仪式能量产生了不可预料的冲突。 只见那暗红色的漩涡猛地一滞,旋转变得混乱而狂暴,颜色也开始在暗红与惨绿之间疯狂闪烁。 整个墓地的震动变得更加剧烈,地面开始出现裂痕, “不!稳住它!” 阿什顿惊恐地大叫,试图控制仪式,但为时已晚。 薇薇安已经与冲上来的打手和一名“摆渡人”交上了手。 她将芙蕾教导的技巧与自身悍勇的风格完美结合,动作快如闪电,狠辣无情,指虎砸碎骨骼的声音,短匕划破□□的闷响,在狂风的呼啸和空间的嗡鸣中显得格外清晰。 但敌人数量太多,而且那名“摆渡人”手段诡异,他手中的提灯不仅能发出干扰心智的绿光,还能形成一种无形的力场,阻碍薇薇安的行动。 很快,薇薇安身上就添了几道伤口,动作也开始变得滞涩。 芙蕾看着在围攻中艰难支撑的薇薇安,看着她身上渗出的血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能再等了。 “够了!” 芙蕾清叱一声,不再压制自身的气息,一股冰冷、古老、仿佛来自时空尽头的威压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扑向她的打手们动作瞬间僵住,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脸上露出极致的恐惧。那名手持提灯的“摆渡人”也闷哼一声,提灯的光芒剧烈闪烁,几乎熄灭。 芙蕾没有理会他们,她的眼中只有那个在敌人围攻中、金色眼眸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薇薇安。 她身形一动,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薇薇安身边,左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护在身后,右手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肉眼难以察觉的、扭曲空间的细微波纹,点向那名威胁最大的“摆渡人”。 “噗!” 仿佛气泡破裂的声音。 那名“摆渡人”身体剧烈一震,鸟嘴面具下溢出暗红色的血液,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提灯摔在地上,光芒彻底熄灭。 这远超常理的一幕,震慑了所有人。 连正在试图稳定仪式的阿什顿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芙蕾。 薇薇安靠在芙蕾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紧绷和那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 她也看到了芙蕾指尖那一闪而逝的、非人的力量。 但奇怪的是,她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和……悸动。 保护她的人,是如此强大。 就在这时,因为芙蕾力量的介入和“冥河之石”碎片的干扰,中央那个不稳定的暗红色漩涡彻底失去了控制。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漩涡猛地向内坍缩,随即爆发出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暗红色的光芒如同海啸般向四周席卷而去。 “不——!!!” 阿什顿发出绝望的惨叫,瞬间被光芒吞噬。 首当其冲的打手和“摆渡人”如同纸糊般被撕碎。 芙蕾在爆炸发生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将薇薇安紧紧护在怀中,用自己那被诅咒的、不朽的身体作为最后的屏障,同时将剩余的力量凝聚在背后,形成一层微弱的防护。 “芙蕾!” 薇薇安只来得及喊出她的名字,就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失去了意识。 毁灭性的能量扫过整个墓地,摧枯拉朽般摧毁了一切。 残存的“旁观者”们尖叫着四散奔逃。 -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才缓缓平息。 墓地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焦黑坑洞,阿什顿和他的爪牙们尸骨无存。 周围的墓碑东倒西歪,教堂的残垣断壁更加破败。 在坑洞边缘,芙蕾半跪在地上,背后一片血肉模糊,那是硬抗爆炸冲击的代价,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神经。 但她依旧保持着护住薇薇安的姿势,一动不动。 薇薇安在她怀中悠悠转醒,首先感受到的是芙蕾怀抱的冰冷和……一丝颤抖。 她抬起头,看到芙蕾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以及她背后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芙蕾...!” 薇薇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心脏像是被撕裂般疼痛。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伤口,却又不敢。 芙蕾低下头,看着怀中安然无恙的薇薇安,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恐慌、心疼与泪水,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 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那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她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拂去薇薇安脸颊上的泪水和污迹,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 “别哭……” 芙蕾的声音沙哑而温柔,带着一种薇薇安从未听过的、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VV,我……” 她看着薇薇安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湿润的金色眼眸,后面的话语哽咽在喉间,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一个用尽全部力气的、紧紧的拥抱。 在这个刚刚经历毁灭与死亡的废墟之上,在弥漫着硝烟与诡异气息的空气中,两颗饱经磨难的心脏紧紧相贴。 - 爆炸的余波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带着硫磺、焦土和一丝血肉烧灼后的残酷气味。废墟之中,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伦敦城永不停歇的低沉嗡鸣,以及更远处那些侥幸逃生的“旁观者”惊恐远去的零星脚步声。 芙蕾半跪在焦黑的坑洞边缘,背后传来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她被永久放大的痛觉神经。 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尖锐的抗议。 这种痛苦,她早已习惯了忍耐,但此刻,它却显得如此清晰而漫长,仿佛在提醒她,怀中这个生命的脆弱与珍贵。 薇薇安在她怀里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痛楚的呻吟。 芙蕾立刻收紧了手臂,那冰冷的、带着细微颤抖的怀抱,是薇薇安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真实。 “芙蕾……” 薇薇安的声音沙哑干涩,她挣扎着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芙蕾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和那双浅蓝色眼眸中尚未完全褪去的、如同风暴过境后的惊悸与……一种她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哀恸。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芙蕾的背后。 那件漆黑的披风早已破碎不堪,其下的景象让薇薇安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些许被能量灼烧后的焦黑痕迹。 想到芙蕾那被放大的痛觉,想到她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猛地攫住了薇薇安,比她自己身上的任何伤口都要疼上千百倍。 “你的背……”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烬,留下泥泞的痕迹。 她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滞,不敢落下,生怕加剧她的痛苦。 芙蕾看着薇薇安的眼泪,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恐慌,一直强撑着的某种东西,轰然碎裂。 她不在乎背后的剧痛,不在乎暴露力量的后果,她只在乎眼前这个为她流泪的人。 “别哭……” 芙蕾的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她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尖冰凉,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地拭去薇薇安脸上的泪痕。 她的动作那么小心,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指尖下,是薇薇安温热的皮肤,是那蓬勃的生命力,是她漫长孤寂旅途中,唯一抓住的光。 薇薇安被她指尖的冰凉触感激得微微一颤,却没有躲闪。 她看着芙蕾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片仿佛融化了千年冰雪的湛蓝,那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汹涌而克制的情绪。 一种莫名的渴望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为什么……” 薇薇安的声音哽咽着, “为什么要这样护着我……你明明……”明明可以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芙蕾懂了。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芙蕾一直紧锁的心门。 千百年的孤旅,文明的湮灭,永恒的诅咒……所有沉重的过往,在薇薇安这带着泪水的质问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看着薇薇安,看着那双金色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狼狈而真实的模样,一直压抑的情感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再也无法遏制。 “因为……” 芙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仿佛用尽了所有生命力量的决然, “我无法忍受失去你,VV。” 她顿了顿,浅蓝色的眼眸中仿佛有星辰坠落,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因为我爱你,可能爱到自己都无法想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风声、远处的喧嚣、甚至背后的剧痛,一切都消失了。 薇薇安的世界里,只剩下芙蕾那双盛满了无尽深情与痛楚的眼睛,和那句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的话语。 我爱你。 不是感激,不是依赖,不是同伴之情。 是爱。 是芙蕾·克洛诺斯,这个来自沉没文明、背负着不朽诅咒的时间旅者,对她——薇薇安,东区的“黑狼”与“恶犬”——最直接、最坦率、也最沉重的告白。 薇薇安愣住了,金色的眼眸瞪得大大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忘记了流淌。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处理这过于汹涌的信息。 芙蕾……爱她? 她看着芙蕾,看着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她灼伤的爱意,以及那爱意深处,无法磨灭的悲伤与宿命感。 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为什么芙蕾会一次次保护她,为什么会对她如此特别,为什么眼神总是那样复杂……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心疼和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 原来,那些莫名的在意,那些想要靠近的冲动,那些看到她受伤时的心如刀绞,那些想要永远守护在她身边的渴望……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错觉,也不是单纯的友谊。 - 那同样是爱。 是她薇薇安,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深植于心的,对芙蕾的爱。 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出于恐慌和心疼,而是源于一种失而复得、得见真心的巨大喜悦与感动。 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推开,而是用力地、紧紧地回抱住了芙蕾,将脸深深埋进她冰凉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颈窝。 “我也爱你,芙蕾。” 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清晰,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芙蕾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这直白的回应击中了灵魂。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VV……也爱她? 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顾虑和悲伤。 她收紧手臂,将薇薇安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融入自己永恒的生命里。 背后的剧痛在此刻仿佛都化为了虚无,只有怀中这具温热的、颤抖的、同样深爱着她的身体,才是唯一的真实。 两人在废墟与晨曦的交界处紧紧相拥,如同两株在寒冬中相互依偎、终于等到春天的藤蔓,疯狂地汲取着对方的温度和气息。 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心跳声交织在一起,诉说着最原始也最真挚的情感。 这一刻,隔在她们之间的最后一层纱被彻底撕开。 从陌生人到朋友,到挚友,到知己,再到芙蕾的暗恋,最终,在这生死考验后的废墟上,迎来了双箭头的交汇,情感的圆满。 第15章 废墟之上的晨曦与心门洞开 过了许久,直到天边泛起真正的鱼肚白,驱散了部分浓雾,照亮了这片狼藉的墓地,两人才缓缓分开。 薇薇安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却绽放出一个无比明亮、足以驱散所有阴霾的笑容。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芙蕾背后的伤口,轻轻捧住她的脸,拇指摩挲着她冰凉的脸颊。 “以后,不准再这样不顾自己地保护我,知道了吗?芙蕾。” 薇薇安的语气带着一丝霸道的命令,眼神却柔软得像一汪春水, “我们要一起活着。” 芙蕾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爱意,千年来第一次,感到一种从灵魂深处涌出的、纯粹的安宁与幸福。 她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真正抵达眼底的、毫无阴霾灿烂的笑容。 “好。” 她轻声答应,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暖意, “一起活着。” 晨曦终于彻底撕破夜幕,金色的光芒洒落在废墟和相拥的两人身上,仿佛为她们镀上了一层永恒的光晕。 过去的阴霾与未来的不确定性依然存在,但此刻,她们拥有了彼此,拥有了爱。 - 晨曦的光芒逐渐变得强烈,驱散了墓地的浓雾与夜晚的阴森,也将爆炸后的惨烈景象清晰地暴露出来。 焦黑的坑洞,碎裂的墓碑,扭曲的金属残骸,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与焦糊味,无不诉说着昨夜那场超越常人理解的冲突。 但在这片废墟之上,相拥的芙蕾与薇薇安,却仿佛自成一方世界,隔绝了外界的破败与混乱。 情感的洪流冲垮了所有壁垒,此刻的宁静与相属,是如此真实而珍贵。 良久,薇薇安才轻轻动了动,从芙蕾的怀抱中微微退开些许,但手依然紧紧握着芙蕾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芙蕾背后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上,眉头立刻紧紧锁起。 “我们得立刻处理你的伤。”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之前的脆弱与泪水已被一种沉静的守护欲所取代。她现在是芙蕾的恋人,保护她是天经地义的事。 芙蕾感受着背后火辣辣的疼痛,看着薇薇安眼中那混合着心疼与坚定的光芒,心中一片柔软。 她不再拒绝这份关怀,轻轻点了点头。 “好,先离开这里。” 此地不宜久留。 虽然阿什顿和他的核心爪牙已经在爆炸中灰飞烟灭,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或者被巨大动静引来的官方人员。 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 芙蕾背后的伤口因为动作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 薇薇安立刻察觉到,将身体更多的重量承担在自己身上,支撑着她。 “能走吗?” 薇薇安担忧地问。 “可以。” 芙蕾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强大的意志力压制着痛楚。 身体的修复已经在进行,但这次损伤严重,过程注定漫长而痛苦。 她们没有选择来时的路,而是凭借着芙蕾对能量的残余感知和薇薇安对地形的熟悉,绕开可能有人迹的方向,沿着更加偏僻荒凉的小径,艰难地朝着公寓的方向返回。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但气氛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不再是各有心事的疏离,也不是危机下的紧绷,而是一种流淌着无声默契与温存亲昵的宁静。 薇薇安的手始终牢牢地扶着芙蕾的腰,时刻关注着她的状态;芙蕾则偶尔会侧过头,看向薇薇安被晨光勾勒出的、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柔和的侧脸,浅蓝色的眼眸中盈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与爱意。 每一次目光的交汇,都仿佛有细微的电流在空气中窜动,带来一阵心悸般的甜蜜。 回到那间熟悉的、狭小的公寓,关上门,仿佛再次回到了只属于她们的避风港。薇薇安立刻忙碌起来,打水,翻找干净的布条和之前芙蕾准备的药膏,动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熟练和急切。 “坐下,让我看看。” 她将芙蕾按坐在床沿,自己则跪坐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揭开那早已和伤口黏连在一起的破碎衣物。 当伤口完全暴露在眼前时,薇薇安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能量冲击造成的灼伤和物理撞击的撕裂伤交织在一起,看起来狰狞可怖。 想到芙蕾一路忍着这样的剧痛走回来,她的眼眶又有些发热。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浸湿的布条,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迹和血痂。 她的动作专注而耐心,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瓷器。 芙蕾闭着眼,感受着背后那轻柔的、带着安抚力量的触碰。 薇薇安的指尖偶尔会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但那小心翼翼的态度,那屏住的呼吸,都无比清晰地传递着她的心疼与爱意。 这种被珍视、被呵护的感觉,对芙蕾而言,陌生得让她想落泪,又温暖得让她沉溺。 “疼吗?” 薇薇安每次动作前,都会低声询问。 “……还好啦。” 芙蕾总是这样回答,声音平静。 身体的疼痛是真实的,但心灵的满足感,奇异地冲淡了那份苦楚。 清理完伤口,薇薇安开始涂抹药膏。 冰凉的药膏触及皮肤,带来一丝舒缓。 然后,她拿起干净的布条,开始重新包扎。 她的手法依旧算不上娴熟,但极其认真,每一个结都打得小心翼翼,确保既牢固不会松散,又不会压迫到伤口。 在这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但一种无声的交流在静谧的房间里流淌。 薇薇安的每一个轻柔的动作,都是无声的告白;芙蕾每一次忍耐的呼吸,都是全然的信任与交付。 包扎完毕,薇薇安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大的任务。 她转到芙蕾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她,金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完成职责后的放松,以及更深沉的爱恋。 “好了。” 她轻声说,伸手理了理芙蕾额前有些凌乱的白色发丝, “这几天不许乱动,好好休息。” 芙蕾看着她蹲在自己面前,像一只收起利爪、变得温顺而忠诚的大型犬科动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薇薇安的脸颊,指尖描绘着她唇下那颗痣的轮廓。 “嗯,听你的。” 芙蕾的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浅蓝色的眼眸中仿佛盛满了融化的星光。 薇薇安感受着脸颊上那冰凉的触感,看着芙蕾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将她淹没。 她忍不住向前倾身,将额头轻轻抵在芙蕾的膝盖上,像寻求安慰,又像在确认这份真实。 “芙蕾……” 她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依赖与满足。 芙蕾的手轻轻落在她的黑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房间里再次陷入宁静,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馨与甜蜜。 然而,现实的阴影并未远离。 阿什顿虽然死了,但他背后的“摆渡人”公会是否还有残余? 帮派那边,“剃刀”摩根对薇薇安最近的动向不可能毫无察觉,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 还有……芙蕾那无法改变的十年之期。 这些忧虑,像淡淡的阴霾,萦绕在两人心头。 但此刻,她们选择暂时将其搁置。 刚刚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她们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巨大的幸福,来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阳光透过木板的缝隙,照进房间,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下斑驳的光柱。 芙蕾靠在床头,薇薇安就坐在她脚边的地上,头轻轻靠着她的腿。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份劫后余生、心意相通后的平和。 对于未来,她们依旧迷茫,甚至充满未知的危险。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从这一刻起,她们不再是孤独的旅人与困兽,而是彼此唯一的伴侣与光明。 十年的倒计时依然在滴答作响,但她们的爱,或许能创造不一样的奇迹。 - 接下来的几天,那间狭小的公寓仿佛成了伦敦这座灰色城市中唯一的暖色调。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清冽的气息,也弥漫着一种崭新而黏稠的甜蜜。 薇薇安几乎足不出户,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照料芙蕾上。 她严格监督芙蕾的“静养”,尽管知道她那非人的恢复能力,但依旧固执地认为“好好休息”总是没错的。 她会笨拙地尝试着烹煮一些比黑面包和炖菜更精细的食物——比如尝试用那小罐珍贵的蜂蜜涂抹在烤得焦脆的面包边上,或者将肉切得极碎混在粥里。 味道或许算不上美味,但芙蕾每一次都会认真地吃完,然后看着薇薇安那双带着期待的金色眼眸,真诚地说“很好吃”。 每当这时,薇薇安脸上就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然后故作凶狠地瞪她一眼,转身去收拾碗碟,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她的心情。 芙蕾背后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新生的皮肤带着淡淡的粉色,与周围白皙的肌肤形成对比,像一道逐渐淡去的勋章。 疼痛依旧存在,但在薇薇安无微不至的照料和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眸注视下,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 她大部分时间都靠在床头,有时会看着薇薇安在房间里忙碌的身影,有时会拿起那些来自不同时代的“纪念品”把玩,但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坐在她身边、擦拭武器或只是发呆的薇薇安。 她的目光不再加以掩饰,那浅蓝色的眼眸中流淌着如同深海般的温柔与眷恋。 薇薇安总能敏锐地察觉到这目光,起初会有些不自在,耳朵尖悄悄泛红,后来便渐渐习惯了,甚至会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然后露出一个带着点痞气、却又无比真实的笑容,仿佛在说“看什么看,是你的”。 她们之间的对话也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信息交换或战术讨论,多了许多无意义的、琐碎的闲聊。 “今天的雾好像比昨天淡一点。” “嗯,可能下午会出太阳。” “老帕奇那边传来消息,说‘潮汐帮’最近安静得出奇,可能是在憋什么坏水。” “不用担心,他们现在群龙无首,翻不起大浪。” “你披风内衬里那块蓝色的石头是哪里来的?” “一个已经消失的沙漠绿洲,那里的夜空,蓝得像最纯净的宝石。” 这些对话平淡如水,却让这间陋室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薇薇安会好奇地询问芙蕾那些“纪念品”的来历,芙蕾则会用简短的语句,描绘出一个个遥远时代的掠影。 她没有讲述那些文明的沉重与毁灭,只分享那些惊鸿一瞥的美丽与奇特。 薇薇安听得入神,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对广阔世界的好奇与向往。 这是她们从未有过的体验。 是爱恋,是陪伴,是嵌入彼此生活的点滴日常。 每一个眼神交汇,每一次指尖无意间的触碰,每一句平淡的对话,都像是投入心湖的糖,漾开层层叠叠的甜。 然而,现实的沙砾总会悄然渗入这甜蜜的缝隙。 第三天傍晚,薇薇安不得不外出一次,去处理一些无法再拖延的帮派事务,同时也打探一下外界的风声。 她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 “摩根那边有动作了。” 她脱下沾着室外寒气的夹克,对芙蕾说道,“他吞并了潮汐帮留下的部分地盘,势力壮大了不少。而且,他似乎在打听阿什顿和墓地爆炸的事。” 芙蕾并不意外。 权力的真空总会有人填补,而摩根显然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他怀疑到我们头上了?” 芙蕾平静地问。 “不一定,但他肯定知道我们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薇薇安走到床边坐下,眉头微蹙,“他让人传话,说明天要见我。”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摩根要摊牌了,要么彻底收编薇薇安和芙蕾这股不可控的力量,要么……清除掉。 “你怎么想?” 芙蕾看着薇薇安,将决定权交给她。 她尊重VV的意志和她在东区的生存方式。 薇薇安沉默了片刻,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对过去生活方式的惯性依赖,也有对摩根的不信任与厌恶,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向未来、看向芙蕾时的决然。 “我不想再被他掌控了。” 薇薇安抬起头,眼神坚定,“以前,我无所谓,反正烂命一条,在哪里挣扎都一样。但现在……” 她看向芙蕾,目光柔软了下来, “现在不一样了。我想和你一起,过不一样的生活。” 芙蕾的心因她的话语而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伸出手,握住薇薇安有些冰凉的手。 “好。那我们就和他做个了断。” “了断?” 薇薇安有些疑惑。 “他不会轻易放你离开,尤其是知道了我们的一些……特别之处后。” 芙蕾分析道,“我们需要一个他能接受的了断方式。比如,展示他无法抗衡的力量,让他知难而退;或者,与他做一笔交易,换取我们的自由。” 薇薇安思索着。 展示力量?芙蕾的能力确实惊人,但过早暴露更多,可能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交易?她们有什么是摩根想要的? “或许……” 薇薇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可以把阿什顿之前留下的烂摊子送给他。” “什么意思?” “阿什顿死了,但他之前经营的关系网,他可能藏起来的财富,甚至他和殖民部那些见不得光的联系……这些对摩根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 薇薇安解释道,“我们可以暗示他,我们知道一些内情,愿意用这些信息,换取我们脱离帮派,井水不犯河水。” 这是一个风险与机遇并存的计划。 既避免了直接冲突,又可能为她们换取宝贵的自由和资源。 芙蕾点了点头:“可以尝试。但我们需要足够的筹码,并且让他相信,招惹我们得不偿失。” 两人再次头靠着头,开始低声谋划起来。